他叹了口气,声音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别怕,回家了。”
她抬起一张快被吓哭的脸,眼底却有璀璨星光。
送她进屋后,沉玄轻念咒语在房屋四周设下结界,防止鬼怪闯入她房中。他又取下手腕上的铃铛递给她,低声交代道:“如果遇到危险,就摇动铃铛,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听见。”
她眼眶红红的,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感动,愣愣地望着他不接。他低头替她将铃铛系在手腕上,手指抚过她的皓腕,像覆上白色月光。
翌日起身,春山打起精神继续去找工。她这一生,就像茫茫人世里的蝼蚁,活得平庸又战战兢兢,忽然闯入她生活的沉玄却像一抹鲜艳的色彩,令她灰白的人生也变得有些精彩起来。
但那颜色不是属于她的,哪怕她欢喜而感动,也终有褪色的一天。那样高贵温柔的男子,不是她的归人,只是过客罢了。
下午时分,她终于在东街找到了一户人家做工。她摸了摸被她妥帖放在心口的铃铛,嘴角露出温柔的笑。
之后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原样,她没有再遇到鬼妖,自然没有机会摇动铃铛。说来也奇怪,有时候她下工走在夜里的小巷中,能感受到身后有双眼睛注视着她,可是每次回头,身后只有风卷起的落叶,伴着初春到来的花香。
或许,沉玄道长已经离开了这座城镇吧。她有些难过地想。
第肆章
当大地染上春意时,街边的枯樱也渐渐长出新叶。她去田间采了春菜,腌制成可口的小菜。每一年只有这个时候,左邻右舍才会造访她家,同她讨一碗味道一绝的小菜。
她十分开心,每年春天都花大量的时间腌菜,以此来让自己的小屋显得热闹些。
今年春天,她却想起了那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她很想让他尝尝自己亲手做的春菜。下工回来后,她思忖了很久很久,面上神情几经变换,终于还是拿出铃铛。
就摇一次,不要紧吧?虽然沉玄道长说遇到危险才能摇铃,但是自己也是有事找他,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算了,哪怕生气也认了,只要能见上他一面呢。她咬着牙一闭眼,寂静夜里响起动听的铃声,“丁零丁零丁零”,像一首幽幽曲调。
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她缓缓睁眼,铃音依旧不断,可她日夜思慕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铃铛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正当她失望地俯身想将它捡起来时,它却突然像长了腿一样蹦到空中,发出一串急促的铃音之后,竟从窗口飞出。
她一愣,飞快地跳下床追过去。铃音在夜里响了一路,她提着裙角紧追不舍,不记得跑了多远的路,周身的房屋都已远去,渐渐接近了郊外河岸。
落霞村四面环水,是被护城河围在中间的城镇。这样环水的镇子,历来没有一座桥,村民以鱼虾为业,渡河皆是靠船。此刻河岸边停泊了无数船只,铃音打破河面寂静。
铃铛拨开半人高的芦苇丛,摔落在地,铃音戛然而止。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味,春山抬头便看见不远处半跪在地的沉玄,青色道袍已被染成深红,而他对面立着三五成群的黑影,皆面目可怖,不似人类。
沉玄看见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变了色,怒道:“你来做什么?!”
她提着裙角奔到他身边,踉跄着跪下,颤抖的双手去捂他肩头流血的伤口,眼泪像雨水一样掉下来。
对面的鬼怪一阵骚动,她听见难听的沙哑声音:“竟然是…哈哈哈,没想到我们不去找她,她自己倒送上门来。”
话音未落,沉玄抬手结印,在两人周身结下一层结界,却也只能阻挡片刻鬼怪的攻势。他吹了声口哨,一只黑鹰自夜幕中俯冲下来,落在他身边。
他一把抱起春山,将她放在黑鹰背上,眼神凛冽:“麒麟,带她走!”
春山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黑鹰长鸣一声后挥动翅膀。芦苇丛风声呼啸,鬼怪已开始攻击结界,黑鹰在他的掩护下驮着春山离开,她挣扎两下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走。
身后结界应声而碎,她哭着回头,看见鬼妖一拥而上,沉玄被围在其中,生死不知。
“沉玄道长!”她嘶吼一声,周身蓦地腾起红色的雾,竟生生将黑鹰弹开,自半空中摔下,扑进了鬼妖之间。红雾弥漫,芦苇似红雪飘荡,将他们覆盖。
她紧紧抱住身下满身是血的男子,眼泪不断滴在他脸上,冲刷掉血污,露出原本俊美的一张脸。
周围芦苇飘荡,鬼妖已没了影子。她慌忙去探沉玄的鼻息,发现他还有微弱呼吸,释然般露出笑容,随即便抱着他一同昏迷。
春山醒来的时候依旧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是这次不再是孤单一人。沉玄坐在床边,拿着一卷泛黄的书册在翻阅。
“沉玄道长,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坐起来,看见他回过头,漆黑的深眸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她笑了笑,跳下床转了一圈:“我没什么事呀。”像是想起什么,她小步跑到壁橱里拿出青瓷碗,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
“沉玄道长,这是我自己做的春菜,你尝尝吧。”
他挑了挑眉,没有拒绝,拿着木筷夹了春菜,尝了几口后赞许道:“味道不错。”
她脸上露出深深笑容,只是得了他一句赞赏,却像得到黄金白银一样开心,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姑娘。
她收回碗筷,又想起什么一般,神色有些严肃:“沉玄道长,你肚子饿吗?我去给你做饭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转身跑了。望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他竟然有些失笑。
春山家甚是简陋,饭菜虽然清淡,却十分可口。春日照着桌上的插花瓶,瓶身便泛出琉璃的光。
这样温馨又平淡的日子,他有多久没经历了?春山忙忙碌碌却又欢快可爱的身影,令他想起已逝的父母。这是家的感觉呢。
春山羞赧又温柔地探过头来,声音伴着春风:“沉玄道长,明年,我也给你腌春菜吃吧。”
她的面孔被镀上春光,柔和又美丽。他看着她满含期许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好。”
那本泛黄的书册被他搁在手边,袖中的手指紧紧捏着其中一页。
第伍章
沉玄租下了春山隔壁的空房子,除了每日夜里仍会悄无声息地处理一些心怀不轨前来的鬼妖,他的日子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春山辞了夜工,每日傍晚按时回家。当饭菜的香味飘到他的鼻尖,他总能听见她温柔的声音:“沉玄道长,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醋鱼哦。”
她将春日新开的初樱制成干花,插在瓷瓶里摆满了他的房间,让他时刻都能闻到清幽花香。
这日她下工回来时,炉灶竟已生了火,而灰头土脸的沉玄站在灶台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掏出丝绢踮着脚替他擦净鼻尖的黑灰。
“沉玄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少女的笑声,像二月莺语,婉转动听。
他垂下眼睛:“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给你煮碗长寿面。”
满目狼藉的灶台上,瓷碗静静散发着热气,带着面香飘到她鼻尖。她低下头,好像在哭,可嗓音却带着笑意:“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庆生呢。”
端着面碗走到屋内坐下,她眼角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将面推到他面前:“吃了它可以长命百岁的话,沉玄道长你吃吧。”
他望着她,眼睛一点点染上感动的笑意。真是个傻姑娘。
“要寿星吃了才能长命百岁。”
她眨眨眼,状似思索一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轻声道:“吃了面就可以许愿了。我许愿沉玄道长能长命百岁,一生无伤。”
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过完这个生辰,她便十八岁了,真希望今后每一年的生辰,沉玄道长还能陪她一起庆生。
春雨连绵,这几日的夜里都下起细密的雨,听着雨声似乎能更好地入眠,沉玄却有些心烦意乱。近日来镇上出现了几起命案,捕快忙里忙外地查找线索,他也去看过尸首,伤口处有妖气残留。
房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春山端着茶饼站在门口,弯起的嘴角两边有浅浅梨窝。茶是新茶,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前几日他只是稍微说了句有些心烦,她便记在了心里。
“鞋子湿,我就不进来了,道长你早些休息吧,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呢。”
他走过去接过茶饼放在案几上,腰间佩的弯刀发出碰撞声。
春山看了佩刀一眼,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他“嗯”了一声,拿过屏风上的披风搭在她肩上,掩了门走到房檐下:“命案频繁,城里估计来了我不知道的鬼妖,我去查探一番,你回屋去吧,有结界在,不用害怕。”
她应了声往外走了两步,鼓起勇气似的回头:“沉玄道长,等城里的事情都解决好了,你带我去外面看看吧。你说的那个蜀山,真的比天还高吗?”
夜雨朦胧,她的眼睛却像落满了星光月色,亮得刺眼。
他握紧佩刀,点了点头。
雨,下得更大了。
春山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照进窗口,青色道袍铺在床边,她伸手就触到他冰冷的手腕。她一下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沉玄就坐在床边,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想起自己还未梳洗打扮,“唰”地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沉…沉玄道长,你怎么在我房里?”
他动了动唇,好半天,突然笑了一声,喑哑嗓音从喉间飘出来:“春山,你不是想去外面看看吗?我们今晚就走吧。”
“今晚?”她瞪大了眼,讶然之后,喜悦渐渐盈满眼帘,她握住他的手腕,笑得可人,“好啊。”
他反手将她握住,手腕处的铃铛丁零作响:“你在家等我,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晨风吹进来,带着初起花香。
一日很快过去,那个温柔的姑娘大概已在家收拾好细软,等着他来带她离开。他加快步伐回到家中,春山家房门半开,门口干花碎了满地。
夜色渐渐漫下来,他祭出弯刀夺门而出。夜里起了浓雾,四周一片朦胧,她本可以用来求救的铃铛声并没有响起,她一定是连摇动铃铛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该留下她一个人,他明明知道…
黑鹰自深夜盘旋而下,鹰声撕破夜空,他望向鹰声响起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响起的幽幽铃声仿佛来自地狱,断断续续地响在夜色之中。
是她!她摇动铃铛了!
沉玄顺着铃音一路追寻而去,竟来到落霞神庙。他拾阶而上,夜幕里的神庙仿佛吃人的妖怪,张着嘴等他自投罗网。
可这里没有妖气,只有带着恐怖与绝望的铃音,催命一般响在他的耳边。他几乎可以想象柔弱的姑娘哭着摇动铃铛,在绝望中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他的到来。
祭出弯刀劈开门锁,沉玄循音而去,穿过壁画后的甬道,一座燃着火光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里躺着十具尸体,遍地鲜血,令人作呕。而晦暗的阴影里,白衫姑娘缩在墙角,一边哭一边摇动着铃铛,周身却有红雾缭绕。那雾比那一夜在芦苇荡时还要深,夹着血腥味,透出暗色的红。
他走近她,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春山…”
她猛地抬头,看见他时终于放声大哭,扑到了他怀里。他轻抚她的后背,像春风一样的嗓音响起:“别怕,我带你回家。”
她点点头,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带着她绕过尸体踏出石室,走出甬道时,他还是忍不住问她:“春山,这些人…是你杀的吗?”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醒过来,他们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刚走出神社,四周渐有火光人声,有人追了过来。黑鹰俯冲而下,他抱着她翻身而上,直奔河岸。黑鹰飞至河岸,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而无法再飞跃。沉玄抱着她跳到栈道上,回身望了一眼渐近的火光,轻声问她:“春山,我带你走好不好?”
眼角还残留泪珠,她仰头问他:“去哪儿?”
“随便哪儿,我都陪着你。”
她弯起嘴角,露出那样温柔又期待的笑容:“好。”
夜里的芦苇像黑夜的影子,他将渡河的船拉近,率先跳上船,对她伸出手。她握住那双手,抬步要上船,却发现身前似有一道屏障将她阻挡,她无论如何也前进不了。
火光渐渐近了,沉玄的手有些僵硬,但他仍旧对她笑了一下,翻身跳上岸来。
河风吹起芦苇香,他微微俯身,头一次这样亲密又温柔地拥抱了她:“春山,坏人追过来了,我要先去把他们赶走。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离开。”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默默地点点头。后颈疼了一下,她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温柔的声音像是催眠,一遍遍响在她耳边。
“等你醒来,你会看见一座桥。你要走过这座桥,走到桥的对面,再也不要回头。”
尾声
“我醒来后,白雾弥漫的河面上果然架起一座桥。我踏上那座桥,一步步过了河,然后开始等他。”她低低地哭出声来,像幽怨的呜咽,“我不知道等了多久,沉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酒娘眼泪汪汪地望着流笙:“她好可怜啊。”
流笙的目光落在那座桥上,半晌,缓缓开口:“曾经我读过《州县志》,书里讲过一段旧事,说的是百年之前,落霞乡有祭祀河神的习俗。”
落霞乡靠捕鱼为生,所以每隔十八年他们都会献祭一名十八岁的姑娘给河神,可是有一年,被选作祭品的姑娘从河里爬起来并且跳上桥逃跑了。
于是那一年,山上洪水决堤,冲毁了农田,也冲断了落霞乡所有的桥。神庙里的祭师说那是逃走的姑娘惹怒了河神,于是村民们将愤怒转到了姑娘一家身上。
祭师为了平复河神的怒意,以桥为限设下封印,凡是与逃走的姑娘同一血脉的后人,都终身无法走出落霞乡。
除非通过一座桥。
于是村里人开始互相约定不准修桥,渡河皆是靠船,每隔十八年,他们便将与姑娘同一血脉的后人祭奠给河神。可祭师说这还不够,神怒岂是单单一名凡人便可平息的。
他们开始每隔三年便捕捉平民到神庙石室,把他们杀死后将血气封印在被选中的姑娘体内。这样日积月累,姑娘体内的血气越来越重,渐生妖相,直到十八岁她成为半人半妖的怪物,会被妖性操控,在夜里无意识地杀人。
当她亲手杀了第一个人时,她就成了合格的祭品,会被祭师投入河中,祭奠河神。
那血气对于鬼妖来说是极大的补品,所以春山才会在血气渐浓时吸引无数的鬼怪前来,才会在一开始因为满身的血气被沉玄误认为是妖怪。
雾色之下,流笙空无一物的手中突然浮起白色的光,光芒渐渐暗下,化作一只晶莹剔透的茶盏,茶盏内清水透明,却有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那一夜沉玄前去查探城里命案的情景,当他循着妖气追踪而去,他看见的却是本该待在家里的春山。
她仍是穿着一身白衣,衣角染了点点鲜血,像春日里满树盛开的红樱,美得令人惊艳,却不是那个会对他笑得温柔的姑娘。
他出手将她制服,抱着失去意识的她走回家,亲手替她换下染满鲜血的衣裙,她又变成那个像白樱一样纯洁天真的姑娘。
他找到的那本《州县志》里只记载了那段惹怒河神的往事,他只猜到她会被投入河中成为祭品,他以为带她离开就可以了。
离开这个自私的,用无辜女孩的性命来换取安乐平稳的地方。
他想带她离开,可没有桥,她根本无法离开。
所以啊,我以身化桥,渡你过河。愿我爱的女子,踏着我的身体,走向生的彼岸,从此长命百岁,一生无伤。
青色光芒在夜里像点点星光碎开,落在她身上,驱散了她体内的妖性。而光芒之中的男子却变得透明,渐渐消失。春山呜咽着用手去触碰水中虚幻的影像,却什么也碰不到。
而雾色之中的河上,多了一座桥。
她走过了桥,封印被破除,从此祭师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她是那样的深情,她不愿意一个人离开,始终等在桥头,等着那个说会带她离开的男子。
从月升等到日暮,从潮起等到潮落,从生等到死。
她却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夜风掠过白衣,哭泣的姑娘扑在桥头,铃铛“丁零丁零”响,像春日的曲调一样好听。
第12卷 忘川·相思
桃李不言蹊,谁负相思意。
第壹章
雨水洒进竹林,连雨珠都裹上翠色。窗外行人匆匆,流笙将轩窗合上一些,透过连绵的雨雾,看见竹雨间有人持伞而来。
这样大的雨,他的步伐却不急不缓,白纸伞下蓝衣深邃,踩过幽径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在他叩门之前,流笙已将门打开。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问礼,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白纸伞立在门口,滴下的雨水在竹纹间蜿蜒,他捧着流笙递上的热茶,眼神深邃:“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窗外风雨交加,竹林簌簌而晃,他晦涩的嗓音伴着竹露清响,传到流笙的耳边。
第贰章
晦暗刑房里阵阵凄厉的惨叫,夹着咬牙切齿的咒骂声。五步之遥的高椅上,黑衣黑发的女子换了个支额的姿势,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把他的嘴堵上,吵得心烦。”
壁上的烛火兀自摇曳,光影深浅不一地投在她没有情绪的脸上。施刑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些胆战心惊道:“月大人,他还是不肯说。”
阴暗的石室里传来一声冷笑,她掸掸衣袖起身,森冷的双眼缓缓扫过室内的刑具,顺手提起一把带刺的弯刀,站在了遍体鳞伤的犯人面前。
“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秘密,只是受的苦还不够罢了。”
话音刚落,她的弯刀落在犯人的肩胛骨处,稍稍用力便连皮带肉勾起一块,鲜血喷在她似冰雪寒泉的脸上,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株株血梅。
犯人目眦欲裂,她用弯刀勾住他的锁骨,手上的力道随着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加深,嗓音里却没有半分的笑意:“如果这样你都不肯说,大概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她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的脸,“听闻你的妻子已怀子五月,她与你同床共枕,或许知道些什么?”
不顾犯人瞬间变色的面容,她将血迹在袖上擦了擦,吩咐手下:“去把侯夫人带过来。”
她踏出牢门,青石道旁开满簇簇白色海棠,一路行来衣袖拂了花香。她将手指搭在眉骨上,望了眼日头正好的云天,天光映着指尖一点血迹,衬出眉眼的冷意。
石阶铺了一地落花,对面就是闹市,偌大的门前却清冷无比,无论是百姓或是朝官,都对这个地方避而远之。
她穿过闹市,住的地方就在幽巷尽头的海棠树下。因功力深厚,在嬉笑叫卖声中仍能清晰听见窃窃私语。
“是月相思,快走快走,离她远点。”
“东厂前晚抓了太尉府的侯大人,听说是因为年前私盐被封一事。”
“侯大人一向清廉,京城谁不知道,这东厂啊…”
“嘘…”
她像是没有听见,径直踏入幽巷,推门而入时,黑衣人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在她眯眼间跪在地上。
“拜见大人。”
她掩上门:“离京半个月,可有查出些什么?”
黑衣人将一沓纸张递到她面前:“这是冠有杨继林之名的地契,足有千亩,证人在我们赶去之前已经被灭口了,这些地契是唯一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占地私用。”
她将厚厚的一沓地契拿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这个老东西,看他还敢不敢在朝堂上跟我作对。”
一阵衣袂簌簌后,院内只余海棠飘落,叶间春意融融,凝着半寸日光,照在她雪白却冷冽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漆黑又深寒的眼睛。
翌日一早,月相思踩着晨光不紧不慢地来到东厂,往日冷清的府门前却已聚集了不少人,夹有刀剑之声。
透过人群的缝隙,可见三名厂卫正和一人交手,蓝影似湖光在晨风中荡开,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寒剑泛着白光挑落厂卫的官帽,连带手中的长刀纷纷落地,在寂静的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围观人群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却有些担心蓝衣男子的安危。
他竟敢在东厂门前动手,动的还是东厂厂卫。京城谁人不知东厂督主月相思的恶名,上至朝廷命官,下至三岁孩童,闻相思之名皆退避三舍,不敢多言。
大开的府门霎时间又冲出来几队人马,将蓝衣男子团团围住。月相思拨开人群,踱步向前,众人见是她纷纷避让。
为首的厂卫朝她行了一礼,谄笑道:“属下办事不力,竟让匪人惊扰了大人,属下这就将他拿下,交给…”
话音未落,月相思冷声道:“把刀放下!”
厂卫一愣,转头恶狠狠道:“听见了吗?月大人叫你…”
未出口的话被一把破风而来的剑柄阻在嘴中,他不明所以地望向月相思,吐出一口碎牙血水来,看见她冷冽眼底的微微杀意,却不知因何而忍住,仍是冷冽嗓音:“我说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