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回避,又听到一些零碎的脚步,接着便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看来已经醒了呢。”
这时,林珍惜的手脚也渐渐能够动弹。
她挣扎着爬坐起来,抬眼看向那立在逆光里的妇人。
妇人亦缓步向她躲进,身后还跟了一名男子。
待适应了光线的变化,林珍惜看清了所处的环境和那妇人的样貌。
眼下她似乎是在一间暗室里,除了墙上极高处的一扇窗,整个屋子都是密闭的。
屋子里也没什么摆设,除了一张矮机和两块软垫,便只有一张卧榻,正是她刚才躺着的地方。
再看那名妇人,但见她一身华衣,显然是富贵身份,那张脸保养得极好,再加上出众的五官,想必年轻时是个名噪一时的美人。
奇怪的是,林珍惜分明没见过这妇人,可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时,却觉得很是眼熟。
林珍惜微眯起双眼,正想问这妇人是谁?竹清到哪里去了?而这里是哪里?
事实上,她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恨不能一股脑儿的倒出来。
然而她还没有开口,那妇人身后的男子却先一步道:“大胆妖女,见了可足浑皇后娘娘还不跪拜!”
林珍惜先是被那人的呵斥一惊,随即看向那名妇人,心下却更觉惊诧。
这个妇人竟然是可足浑氏,慕容冲的生母,前燕灭国前的最后一位皇后!
难道说她真的已经到了关中?
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很快却又被林珍惜否认掉。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燕皇后可足浑氏在灭国之后被苻坚俘获,而后就一直被囚禁在长安,再没有离开过。
如果说眼前的这位妇人当真是可足浑皇后,那么她现在只可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长安。
得出这个结论时,林珍惜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到了长安?这些天她又缘何昏迷不醒?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多的疑问在她的脑中盘旋开来。
此时,可足浑皇后却对身后的男子道:“再是如何,她也是冲儿的女人,不得无礼。”
女子说话的语调沉缓,通身气度高华,难掩雍容,不是普通妇人能装扮的,再加上她眉眼之间与慕容冲十分相似,想必可足浑皇后的身份不会有假。
得知妇人是慕容冲的生母之后,林珍惜不由的稍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爬下卧榻,跪正了身子,朝可足浑皇后行了礼:“民女陆瑶拜见皇后娘娘。”
“我哪里还算得上皇后,不过是一介阶下囚罢了,女郎快快请起。”可足浑氏说着,已亲身前来相扶。
她唇畔浮起笑意,愈发让林珍惜看到慕容冲的影子,不禁心觉亲近,心中暗自为她打抱不平:历史上的记载恐怕有误,这位可足浑皇后并不像史书上写的那样暴戾毒辣,反而让人觉得很亲切。
“这里可是长安?我原本要去关中的,怎么会在这里?”寒暄过后,林珍惜迫不及待的说出盘桓许久的疑问。
可足浑氏收回了扶在林珍惜双臂上的手,垂下眼眸,片刻后再抬起,面上虽还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却让林珍惜隐约觉得她的双眸是没有笑的。
可足浑氏凝视着林珍惜的双眸,缓缓道来:“如你所知,吾儿慕容冲自河东起兵,却遭遇秦贼阻击,难以成事,如今才不得不迁兵关中,投奔慕容泓。我命竹清暗中将你请至长安,便是希望你能同我们联手,一起在长安帮冲儿谋划,助他早日报覆国之仇。”
可足浑氏的话说得不仅确实是事实,还十分具有煽动性。
林珍惜一听可以帮上慕容冲的忙,自然不吝啬出手,对于竹清暗中向自己下迷药的事也就不那么计较了,反而拿出感兴趣的态度向可足浑氏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可足浑氏似乎一早就等着她的这句话,涂着朱色胭脂的红唇牵起一抹更深的弧度,而后微微张阖,吐出了两个字:“刺秦。”
作者有话要说:恩,没错,其实小竹清也可以很腹黑~

刺秦(二)

听到这两个字,林珍惜又是一惊,直接坐在了地上。
“千万不能这么做啊!”她不顾一切的扑到可足浑氏跟前,向她请求。
对于她过于激烈的反应,可足浑氏却不以为然,甚至流露出鄙夷和嘲笑的神色。
林珍惜已是心乱如麻,这场刺杀的结果她早已预知,可要如何才能说服他们。
“难不成是冲儿一厢情愿,误解了陆姑娘。”可足浑氏缓步踱至她近前,居高临下的将她俯视,态度则是咄咄逼人的:“还是说,你怕死。”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啊!”林珍惜愈发着急的握住可足浑氏的衣摆,却被她一把掀开。
毫无办法之际,她被逼得急了,只好将掩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合盘拖出。
可足浑氏听后陷入沉思,她身后的男子则指着林珍惜斥责道:“你这妖女,在秦贼面前妖言惑众害得秦军淝水之战大败也就罢了,而今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还敢胡言乱语!”
林珍惜连忙朝向可足浑氏分辩:“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置信,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未来事情不可定,科技也会得到极大的发展,更何况世上还有那么多不能解释的怪事,即使是穿越时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发生的啊!
林珍惜情绪激动的说着,却见可足浑氏俯下身子,冷静的让人畏惧的眸光紧锁在她的身上。
就在她以为可足浑氏或许已经被自己说服了的时候,却听她道:“你自己也说未来之事不可定,即便你不曾编造,这件事的结果也可以改变。”
“更何况…”她说着,明艳的双眸又阴沉了几分:“而今秦国上下都在悬赏缉拿你,倘若将你交到苻坚老贼的手上,你道如何?”
如此逼问,直令林珍惜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沉郁得透不过气来。
是了,而今淝水之战应了王嘉的推算,那群非主战的大臣们必然不能放过他,而苻坚也正急于寻找一个众矢之的。
即便在整盘局中她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而今一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毫无疑问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挫骨扬灰。
那样的结果,她实在不敢想象也不愿见到。
她真的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同慕容冲团聚。
于是事情还是发展到了难以收拾的境地。
那一日,慕容暐的长子娶亲,府第之中宾客云集,身为秦君的苻坚为了表示对臣子的关心,也应邀莅临。
那一日午时,日阳尚且悬挂在天际,天空之上一片晴朗。
林珍惜打扮成慕容暐府上的婢女,脸挂面纱,端茶送水。
穿梭在互相寒暄的宾客之间,她始终捏着一把汗,生怕面纱掉落,被那些识得她的朝臣逮个现行。
按照慕容暐和可足浑皇后的安排,这座府宅早已被重重暗兵包围,只待得最佳时机,来个瓮中捉鳖。
而她要做的只是将加了料的美酒呈到苻坚面前,待他饮下毒发,再扯下面纱让他惊个措不及防,后面的事情,便自有暗处的刺客完成。
举目看向那即将成为案发现场的坐席,林珍惜不由的紧张起来,手心里都浸满了冷汗。
她实在不想那么做,如果最终结果仍依历史而发展,那么不光是她自己,还有可足浑氏和慕容暐甚至长安城里无辜的鲜卑族人都将因为此事遭受杀戮,到时候承受丧亲之痛的还是慕容冲,可如果像可足浑氏所说的那样,未来被改变,那么她就成了蓄意谋杀的帮凶,那时即便可以帮了慕容冲复国,她自己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夜里难以成眠。
真真是左右都不是。
焦急之际,林珍惜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在现代时,她就是典型的手机依赖症患者,后来即使到了这个时空,那手机已经没有电,早成了快板砖,可她还是时时将它带在身边,寻求安全感。
然而就在数日前的暗室里,可足浑氏却自她怀里抢去了那只手机。
她实在不明白可足浑氏一个古人要这玩意做什么,但既然她执意要抢,她也就给了。
林珍惜只得攥紧了空空如也的那只手,身侧的衣摆便被她揉得起了皱。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咳嗽声,寻着声音看去,竟是她的师父王嘉。
一别许久未见,此时的林珍惜恨不能立刻冲到他跟前相认,听他数落自己淝水之战一事占卜失误,怪她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做了千古罪人,即便他看到她只有责备也好。
她真的很想向他求助。
就在她差点儿挪动脚步时,眼睛里却忽然瞥见人群中几个异样的身影。
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宾客和仆从正是慕容暐安排的刺客,而她的一切动作也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于是她不得不止住欲提起的脚步,隔着一丈远的距离遥看着她师父的背影。
王嘉素来不喜欢喧闹,今日也不知慕容暐使了什么法子才把他邀来。
只是看他的样子,在这种场合下似乎很是不自在,只爱理不理的与那些主动同他攀谈的朝臣们寒暄了几句,后来竟是不耐烦了,索性起身离了席。
王嘉独自一人步至人群稀疏的廊下,并不知晓有一双眼睛始终追随在他的身上。
他缓缓仰起头,举目望向天际,竟像极了夜里观星的模样。
其实,单从他的身形和面容来看,实在很难想象他已至花甲之年,唯独身上的道袍显得有些老气罢了,还有他那显得过于肃穆的表情,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惋惜,却也异于平日里的惯于调笑。
王嘉盯着天空望了许久,仿佛被阳光灼伤了眸子般微眯起双眼。
而后,他又低下头,长而缓慢的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椎芦作蘧蒢,不成文章,会天大雨,不得杀羊。”
“王卿在这里嘀咕什么呢?”王嘉话才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沉如洪钟的男声,声音的主人正是苻坚。
始终在一边旁观着的林珍惜赶紧背过身去,心虚的拉了拉面纱。
直到听得苻坚和王嘉寒暄的声音渐渐远了,他君臣两人在众朝臣的簇拥下相携着入了席,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这样的心里素质还是不适合从事细作或是刺客一类的行业的。
苻坚到了慕容暐的府上后,吉时也已临近,新妇的喜轿在门口停下,婚礼正式开始。
这个年代的仪式十分的繁琐和复杂,完成所有的步骤整整花了一日的时间。
然而这一日间,林珍惜却并没有心思去欣赏以扇掩面的新娘,或是研究那“新妇入青庐”的“青庐”是个什么样子。
酒席正酣时,便有仆从将盛装了酒壶的托盘递到她手上,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慕容暐先前约好的暗号。
这时,她明白过来,行动的时间到了。
林珍惜端着托盘,尽量显得淡定从容的朝着苻坚行去。
即便是到了这箭在弦上的一刻,她还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化解这场劫难。
然而,她眼睛才稍许挪动,便看到四处藏匿于宾客里的刺客,总觉得他们都在目不转睛的监视着她,不给她半点做小动作的机会。
似乎用了许久的时间才终于来到苻坚的面前。
此时的苻坚酒已过了三巡,正被簇拥在朝臣中,听着各式各样恭维的话,想必是已经有些晕乎了。
苻坚并没有认出林珍惜,甚至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林珍惜小心翼翼的在矮机前跪坐下来,提起酒壶对准苻坚探过来的酒盏。
她知道那酒里早下了东西,于是迟迟不倾倒那酒壶。
苻坚正与身边人说话,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搁下那酒盏道:“慕容暐甚有待客之道,不仅酒美,人也美。”
林珍惜被他突然的大笑惊得一颤,心道他果然是醉了,正以为他口里的美人是指慕容暐的儿媳,不想待她抬头偷觑时却撞上他毫不掩饰的目光。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苻坚指的是她。
由于苻坚平日里在朝臣面前很注意形象,极少饮酒,更不消谈戏弄朝臣家中的侍婢,所以在场的朝臣们也都被他反常的表现惊住,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方才附和着起哄。
林珍惜暗道不好,正欲起身退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是不知这美人生得何模样?”苻坚戏谑着,抬手却已伸到林珍惜面前,一把便将那面纱掀开。
这时,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狂风大作、雷声震天。
林珍惜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像女鬼一样苍白。
事实证明可足浑氏和慕容暐的预测一点儿都不准确,苻坚在看到她那张脸后,半分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苻坚面色阴沉的一把搭上林珍惜的腕子上,而后用力将她扯至身前,这样一来她竟像是成了人质。
于此同时,慕容暐安排在人群里的刺客纷纷跳了出来,抽出利剑便向苻坚这边刺来,而苻坚顺势一躲,那剑便擦过了林珍惜的手臂。
不仅如此,宅府大门也被人一把踹开,大量的鲜卑族人涌了进来,俨然是反叛之势。
天上雷声越来越大,俨然是暴雨欲袭的征兆。
林珍惜忍着手臂上伤处传来的剧痛,不禁苦笑,心道这下完了,慕容暐可不会认她这人质,只怕她要落得跟苻坚同归于尽的下场。
然而在这危急之势下,林珍惜心里的念头却是苻坚的那只手还搭在她腰上,要是慕容冲知道自己是这么和苻坚死在一起的,不知道会不会怨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局势却忽然发生逆转。
却见宾客中忽的又有另一拨人亮出了刀剑,措不及防的袭击了好几个慕容暐的人,同时那府宅大门忽然被人自外面关紧,接着自屋顶各处现出手握弓箭之人,看装束竟是秦国的正规军。
眼下情形,那满府的鲜卑族人,连同慕容暐一家都成了这一方庭院里的困兽。
难怪苻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慕容暐的邀请,难怪他敢不带侍卫就坐到众朝臣的中间,难怪方才他的表现得那么异常,原来他早已有所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这段,苻坚其实是没有参加慕容暐的宴会的,这里为了情节效果,故作了改编,考据党请轻拍。

刺秦(三)

苻坚到底是有备无患,还是将计就计,只怕历史也难以评判。
刺秦失败后,长安城中鲜卑族人尽屠,慕容暐、可足浑氏以及其他重要参与者也被以反叛之罪收监,只等到了日子问斩。
林珍惜自然也在其中。
苻坚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显得异常的残酷,或许正给了他个由头,消解在晋国和慕容冲那里积聚的怒气。
正如王嘉那日在慕容暐府上廊下所说的一样,长安城下了这一年自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雨水冲刷着大地,却洗不尽鲜卑族人的鲜血,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烈的腥气,久久不散。
林珍惜即便在密不透风的地牢里仿佛也闻到了腥咸的气悉。
她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分明觉得无比委屈,却强撑着不肯落下眼泪。
事到如今,她只是无比的悔恨,恨自己没有本事,即便早已知道事情的结果,却没有能力改变。
这样就算是提前知道了又怎样,只会更加让人无助而已。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遥远的异世走到终结,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即便不甘心又能怎样?
慕容冲远在关中,若是竹清不说,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去向,莫聪也再不会像超人般忽然从天而降,拯救她于危难之机,而以她的头脑和身手,想要越狱更是不可能。
眼下的她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等着问斩的那一日,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在万般绝望之际,牢房里却来了个探监的人。
这实在出乎林珍惜的预料,毕竟在这个年代里她所识之人不多,之前为了淝水之战又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她落得这个下场,秦国上下必然是落井下石者多,更不会有人来送她一程。
然而当她看到一身青灰道袍,年事虽高面容却尤作少年的王嘉立在牢房门口时,她则更觉诧异。
“师父?”她不可置信的轻唤了一声,似乎想确认是否自己的幻觉。
那时候她对王嘉说自己是他的徒弟,出了事他不能坐视不理,全然只是玩笑话而已。
依照正常的人性推定,她从不指望一个被她闹得在君上面前丢了面子,还被剥夺了军中祭司之位的人会原谅她,甚至在这个时候来看她。
王嘉轻叹了一声,蹲下身子凝视满身枷锁的林珍惜。
临行之际得见故人,两人好歹又还有师徒的情分,林珍惜难免激动,忙起身欲向牢门前去,奈何身上的铁链太重,她行得急了,缚住的双脚便被绊住,直将她摔了个口啃泥,她也顾不上疼痛,索性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牢门前。
铁链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她手臂上的伤也不曾包扎,此刻看来更加狰狞,王嘉似有不忍,默然间别过头去。
直到林珍惜双手握上牢门的铁栅,王嘉才重新看向自己的徒弟,却见她此刻竟满脸都是欣喜之色。
“师父怎么来了?”经过这数日来在牢狱中等死的绝望,林珍惜反而悲极生乐。
反正都是要交待了这条小命的,灰暗的牢室,灰暗的情绪都太让她厌倦,如今师父来看她,她便觉得是十分值得开心的事,就好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中忽然瞧见一粒星子。
“为师听闻你被关在地牢里,所以来看看你。”王嘉一脸哀戚的说道。
“对不起。”林珍惜说着,低下头去,相见时的那一份喜悦渐渐消失在脸上:“徒儿给师父丢脸了。”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做什么?”王嘉隔着牢门将手伸进来,措不及防的在林珍惜的脑门上敲了一记,竟像是过往在外殿时,林珍惜不好生学习或是闯祸后的小小惩罚。
林珍惜揉着脑门,却觉心头酸胀,原本被压下去的百般情绪,又被勾了起来,眼眸里霎时便结了雾。
“我的事情,想必师父都知道了,徒儿不肖,今后不能再侍奉师父左右。”林珍惜低垂眼眸,发自内心的说着告别的话。
“只有一事,徒儿想请师父帮忙,师父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帮我带句话给慕容冲…”
“你可知主上给你的得什么罪?”不等林珍惜把后面的话说完,王嘉便忽然将她打断,提起这个甚是可怕,而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林珍惜被他问得一震,却并答不上来。
自被押入大牢之后,她便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至于她被判了什么罪,又将在何时处以极刑,却并不知晓,也实在不想知道。
纵使已经接受现实,林珍惜还是在拼命的回避。
见她没有回答,王嘉也没有再等下去,径自说道:“秦晋之战妖言惑众,以致主上做出错误的判断,战中身为占卜巫女却擅离职守,私自出逃,后又与鲜卑叛贼勾结,参与刺杀君主,除此三项重罪另有数十条罪名,数罪并罚,以叛国论处,罚以腰斩示众,七日后同慕容暐、可足浑氏一同行刑。”
听到“腰斩示众”四字,林珍惜已骇得瘫倒在地上。
关于这条盛行了千年的刑罚,她早已有所耳闻,而后世之中大量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也对这种残酷极刑做出过大量的描绘。
过去每每听到或看到这几个字,她只是知晓那受刑之人必然是犯了重罪,或遭人陷害,有极大的冤屈,最多也不过咋舌片刻,而今切切实实的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已不是单单一个恐惧或是惊骇可以形容的。
林珍惜双肩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低下头想象那冰冷的闸刀落在自己腰腹上的触感。
据说腰斩之人不会马上死去,剩下的那半截身子还能动弹,以双手在地上匍行数里,鲜血或者肠肚流了满地,受尽了剧痛的折磨,而后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想到那场景,林珍惜只觉胃下阵阵作呕,一时不能忍受,竟扶着铁栅干呕起来。
此时的她不禁心生怨怼,怪王嘉将这事实告诉于她。
王嘉静静的看着她呕了半天、几乎脱力,复而对她道:“为师虽不能救你性命,却可以帮你减轻一些痛苦。”
林珍惜连忙抬头,一脸殷切的看他。
王嘉身为千古奇人,说不定真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避免腰斩之苦。
在她充满期冀的目光中,王嘉却自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半掌大小的瓷药瓶。
他把玩着那只小药瓶,一脸凝重的说道:“这一瓶是用断肠草配以鹤顶红调制的毒药,毒性甚烈,只要喝上一口便会立刻暴毙而亡。”
说到这里,林珍惜已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原来身为奇人的他用的还是最普通,却也最妥帖的方法。
王嘉怕她不明白,还在做着更详细的解释:“你若把这瓶药饮下去,便可不必受那腰斩之刑,留得一条全尸,可如果这样就意味着你认了反叛之罪,畏罪自杀,甚至会在史书之中留下千古骂名。”
“饮还是不饮,你可得思量好了。”他最终下定这个结论,将药瓶递到林珍惜面前,由她自行选择。
林珍惜指尖颤抖的接过那瓷质药瓶。
断肠草,鹤顶红,这些都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东西,她连见都不曾见过,而今看来却是好东西。
她缓缓收紧手掌,将药瓶握紧,抬起头来看向王嘉时,却露出一抹甚是勉强的笑容:“喝啊,怎么不喝?就当是安乐死好了,我向来注意形象,可不想把肠子扔在路上给人围观。”
王嘉似被她的那不知是悲是喜的表情怔住,竟望着他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两行泪水已然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情绪,林珍惜便也不加隐忍,握着那瓷瓶哭得肆意,直叫王嘉也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