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此时此刻,造成杀戮之象的不是别人,而是慕容冲,虽然知道他积聚多年的怨恨,即便屠尽秦人亦难以消解,可一想到是他,林珍惜还是忍不住阵阵心惊。
当耳畔鲜卑族人的呼声更胜,林珍惜才心有余悸的移开了双手,所见之情景却是阮闵等人痛苦的躺在地上挣扎,而他们的身上则被刀刃划出伤痕,流淌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看到他们并没有遭受腰斩或是砍杀的极刑,林珍惜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她抚着胸口先行回到马车上,过了好一会儿,慕容冲才上来,坐在与她并肩的位置上。
“昨日见你回来只顾欣喜,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个消息。”慕容冲倚近了些,主动同她提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早在她发现卦象有异并告知于莫聪之后,莫聪果然将此话传递给慕容冲,而慕容冲那时候便开始集结平阳的鲜卑势力。
他原本就坐在平阳的第一把交椅之上,要占领此地并非难事,眼下正是要以平阳为根据地,进一步争夺秦国的土地。
今日只是祭旗仪式,清晨慕容冲率领的两万义军就将出发,经过蒲坂直取长安。
一切正按照历史的既定轨迹,缓缓推进。
见林珍惜一脸惊恐不安的表情,且听他说这些事情时也是心不在焉,慕容冲便俯身凑到她跟前,托起她的脸庞,迫她看向他,而后关切道:“怎么了?”
起初他只是问了一句,却似忽而想到什么,转而询问道:“可是因为方才对阮闵他们…所以吓到你了?”
触上他仿若铺撒着星光的瞳眸,林珍惜才回过神来。
原来他还是他,仍是过去那个笑容温柔的慕容冲。
她忽然攥紧了他的袖管,一脸紧张的说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才急着赶回来的。”
慕容冲没有说话,目光仍与她相触,似是携着疑惑等她说下去。
林珍惜理了理思绪,盘算着要怎么将这件事说清楚,最终打算自淝水之战开始:“淝水之战,秦国就要败了。”
怎知慕容冲竟毫不诧异,淡然应道:“我已收到秦国战败的消息。”
“这么快?”林珍惜似不可置信的低喃。
慕容冲眸色沉了几分,握住她的手道:“秦国战败,于我来说是好事,你怎么…”
“你能摆脱秦国的控制,恢复自由我当然替你高兴,只是…”林珍惜连忙分辩,愈发的激动起来,却又在说了半截后嗫嚅起来:“只是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慕容冲循循善诱的追问:“何事?”
林珍惜却还是不知该怎么描述才能让他信服:“一些你无法预知的事情,比如说…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未来?”慕容冲似乎感到诧异。
林珍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下去:“我知道有些话即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只是我不想让未来的那些事情发生,我不想你出任何的问题,所以我才要来告诉你…”
她真是越说越乱,越乱越不知该以他能接受的方式说出来,于是自己跟自己较着劲,现出一脸纠结的表情。
察觉到慕容冲变得更加疑惑,林珍惜便索性略过内容直接讲结果:“总之你要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取代你的哥哥慕容泓,不要当皇帝。我知道你恨苻坚欺压你的族人,可只要推翻了秦国的统治、光复燕国,这仇就算报了,至于当皇帝,可一点儿都不像想的那么简单,又要处理朝政,又要勾心斗角,搞不好还会被人推翻。这样还不如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或者我想办法带你回我的家乡也好。”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说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满脸期冀的看向慕容冲,等着他答应。
怎知他只是淡然一笑,戳了戳他的脑袋道:“你这脑子里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慕容氏又非只我一人,长安城里还有我二哥,更何况还有皇叔在,如何也轮不到我。”
林珍惜郁结,实在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总不能告诉他,他的哥哥会被苻坚杀死,而他的叔叔也恨不得置他于死地,所以日后他做了皇帝才不敢离开长安回到故里,以至于引起族人不满而杀了他。
事实上,她正倾尽全力想叫这一切都不发生。
无奈之下,她索性拿出不讲理的态度,扯着慕容冲的袖角撒娇道:“你就答应我嘛,答应我嘛…”
慕容冲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得顺口应道:“我答应你就是。”
“一言为定。”林珍惜高兴的拉住他的小指勾了勾,一颗心总算平顺下来。
与慕容冲说话间,林珍惜又想起另一桩事,于是欲言又止的开口:“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也答应我?”
慕容冲只当她又要耍赖,便宠溺道:“且说,都应了你便罢。”
纵使如此,林珍惜却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的说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件事,显得像个让人恶心的圣母,可是…”
见她又开始说一些让他听不懂的话,慕容冲也懒得打断,应付似的“恩”了一声,而后伸手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拥进怀里,而后由着她继续说下去。
林珍惜自然而然的倚在他的襟前,将未尽的话说完:“那些秦国的细作虽然可恨,但也是被秦王利用才成了细作,我不是为他们求情,只是杀戮之事损阴德,我不想这些事影响到你。”
“就留下他们的性命可好?”林珍惜说着,自慕容冲怀中紧张的抬起头,凝视他的双眸。
慕容冲亦低眸与她对望,在令人忐忑的一段空白后,他唇畔却浮起一丝浅笑:“我不会杀他们,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我大燕的铁骑是如何踏平长安的,只是如今皮肉上的苦是少不了的,否则难消我族人之怒。”
听到这话,林珍惜的心又平顺了几分。
她伸出双臂回揽住慕容冲,重新倚进他的怀里,目光则落在了车窗上。
马车还在行进,呼啸而过的风不时掀起车窗上悬着的锦帘,将窗外的街景泄露几许。
熟悉的街道还似过去那般熙熙攘攘,只是多了不少手握兵器的鲜卑士兵,原本安逸祥和的气氛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纷繁的乱世终于还是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世重逢(四)

征战开始后,气势鼎盛的鲜卑军很快就拿下了平阳附近的几座城池,并且以凶猛的势头向着蒲坂攻去。
另一方面,淝水之战失败后,紧接着慕容冲的反叛对于苻坚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他当机立断,派窦冲在蒲坂阻击慕容冲的部队。
蒲坂这一战双方都打得甚是艰难。
面对秦国的正规军,慕容冲的军队虽然骁勇,可是毕竟除了一批始终追随他的旧部以外,大部分都是临时组建的。
燕军之前是趁着那一股子猛劲,每场交战都是速战速决,打得秦军措手不及,眼下遭到窦冲部队的顽强拦阻,对峙了一段时间后便显出疲态来。
作为秦国久经沙场考验的一员老将,窦冲自然也看出这一点,于是紧抓住燕军的破绽不放,一举将其攻破。
燕军至此终于不能抵抗,原本构建起来的形制和士气都迅速的分崩离析。
之后的多次交战,都以燕军大败告终,慕容冲这一方死伤惨重,甚至连他自己都在战场上被流矢击中。
当看到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慕容冲,肩上贯穿着利箭,却还是坚持的自己走回大营时,林珍惜觉得那支箭的箭头分明是穿透在她的心上。
此刻的她也终于明白,宁可受这皮肉之伤的是自己,这样一类的感受。
原来再严重的皮肉之伤,都远不及心里的绞痛来得折磨人。
纵使苻坚在历史上的评价是个不折不扣的明君,而在他的治理下,秦国也确实越来越强盛,但此刻的林珍惜却无比的希望秦国覆灭。
处理伤口的过程对于她来说,又是一番拆骨裂心的折磨。
明知道那样的场景不容直视,她还是十分固执,偏要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于是整个过程她都咬着手帕,拼命忍住才止了抽泣的声音,然而一双眼睛却憋得通红,用慕容冲的话说就是像个被逼急了的兔子。
反倒是慕容冲,哪怕额上因为拔出箭矢的疼痛而冒出层层汗珠,薄唇亦被咬出血痕,他却始终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任由医官处置,一声都不曾吭。
待众人都退下后,林珍惜终于再也不能忍受,挪至他跟前,心疼的触上他的唇瓣,指腹摩挲了数次后,索性凑近了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
不过才刚触碰上,属于他的血腥气就在她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两行清泪再也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划过她的面颊。
林珍惜捧着他的脸,香/舌游移,反反复复的吮吻着因为拼命忍痛而留下的伤痕。
许久过后她才终于停下来,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抵着他的额问道:“疼吗?”
她说着,目光已移到他经过包扎却仍然在渗血的肩胛,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才刚要触上,却又在将触未触之际,畏缩的收回来。
慕容冲这时应道:“不疼。”
他嘴上虽这么不假思索的说着,然而那张脸上呈现出来的虚弱之色却早已出卖了他。
“骗子。”林珍惜撇了撇嘴,数落他道:“疼就是疼,这里既没有敌人,也没有你的属下,你要忍给谁看。”
话虽这么说,林珍惜却再明白不过,对于慕容冲来说,隐忍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怎知慕容冲却现出一脸委屈的表情,锁着她的双眸道:“有卿在此,吾怎生呼痛?”
敢情这时候他竟然还在同她调笑,反应过来的林珍惜顿显嗔怒,捏着拳头正要往他身上招呼,可一看到那伤处,心便又软了下来,那拳头也在半路上偃旗息鼓。
凝视着那张越看越叫人痴迷的脸,林珍惜注意到,他的脸上虽在与她说话时挂着笑意,可是内里的忧虑和沮丧却自双眸中泄露出来。
果然,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任他再坚硬的外壳也隐藏不住。
林珍惜不禁也同他一道担忧起来,虽说后来慕容冲最终会围困苻坚于长安,可在这之前还历经了哪些波折,她毕竟不曾细致的研究这段历史,自然也不知晓。
又或者说,因为她的介入,历史已经发生了偏离?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自然将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满脸忧色的看着慕容冲,慕容冲自然明白过来她要说的话,于是也不再勉强笑容,霎时换做一脸凝重的表情浅叹一声,复才答了她的话:“如今情形,硬撑不是办法,唯有撤兵休整,再另做打算。”
慕容冲毕竟不是个呈匹夫之勇的,林珍惜对于他的想法十分赞同,连忙点了点头:“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慕容冲则继续说道:“我已同诸位将领商量妥当,明日拔营出发,前往关中与皇兄汇合。”
听他这样说,林珍惜不禁为他的身子担心起来,而今他箭伤未愈,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行军路途的颠簸。
然而,她同时也明白,此刻的战局已容不得他们多做休整。
看来只有硬撑到关中了。
林珍惜无奈的叹了叹,忽又想到另一桩事,于是一脸紧张的向慕容冲问道:“你刚刚说与皇兄汇合,不知是哪位皇兄?”
慕容冲顿了顿,似乎有些奇怪她为何忽然这样问,却还是答道:“自然是七皇兄。”
“关中的七皇兄…”林珍惜若有所思的默念着,而后仿佛极不情愿的说出一个名字:“难不成是济北王慕容泓?”
“正是。”慕容冲应道。
林珍惜的心又“咯噔”一沉,整个人都陷入怔忡之中。
原来历史并不曾偏离原本的轨迹,她在心下暗想。
慕容冲见她这副呆愣模样,只当她是为战况担忧,便安慰她道:“且不必忧虑,七皇兄坐拥十万大军,如今我投奔于他,和他一同攻取长安,指日可待也。”
林珍惜见他误解自己所忧,又不便道出未来之事,只得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试图鼓励此时战败的他:“你可知在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凤凰是浴火重生的神鸟,必将历经涅槃之痛,自灰烬中展翅,获得新生。你小字凤皇,或许正暗含着冥冥之中的命数,相信我,你一定能够带领鲜卑族人,打败秦国。”
凝视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慕容冲好似果真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笃定的点头。
“只有一桩事,你曾答应过我,一定要记得。”林珍惜却还是放心不下,再度嘱咐道:“推翻秦国后,我们就一起离开,哪怕不能回去,归隐山林也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又甚是情动的握住慕容冲的手,而后她感觉到他有力的回握,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直到她小心翼翼的倚靠着他,尽量不去触碰他的伤口,才听到他允诺:“好。”
由于慕容冲在拔出箭后有轻微的发热,林珍惜不得不尽心尽力的守在他身边,生生把医官的活也给抢了去,所以这一夜她实则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歇。
然而这一夜慕容冲与她十指交握,却是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次日天刚蒙蒙亮,燕军已着手拔营。
慕容冲经过一夜的休整,略恢复了些元气,他却已经再度拿出了工作狂的态度,才刚从床榻上坐起,连洗漱都没来及就开始处理军中事务。
因为行军在即,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格外繁杂,弄得林珍惜在一旁也看得干着急。
好不容易处理妥当,慕容冲又让林珍惜替他换上铠甲,坚持要引领行军,其目的是为了让营中兵将都看到他安好,以免昨夜中箭之事扰乱军心。
林珍惜自然不乐意,唯恐他在马上受了颠簸,再弄得伤口撕裂,却又拗不过他,便只得满心忐忑的目送她出了营帐。
然而她思前想后,如何也放心不下,最终灵机一动,决定扮成慕容冲的亲卫兵,如此也好随时跟在他身边。
怎知她才刚弄了套士兵的铠甲套在身上,将随身的东西收拾妥当,正要出营帐去寻慕容冲,迎面却遇上了竹清。
竹清却道是慕容冲派他来的,并要他先携一队人马护送林珍惜去往关中。
“为何如此?我要同他一道去。”林珍惜一听不能与慕容冲同行,顿时焦急起来。
竹清便道:“郎主是不放心女郎,怕这一路上再与秦军遭遇,若真如此郎主心里牵挂着女郎,如何能专心迎敌?故而挑选了一队精兵先行护送女郎抄近道离开,不日之后大部队到达关中,便可与女郎汇合。”
“可是…”林珍惜还欲分辩,不料素来和善好说话的竹清竟煞是严肃的板起一张脸,对她道:“郎主说了,征战之际,军令如山,女郎既在这军营之中,也当恪守律己。”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林珍惜是再没有法子反驳了,将盛着怨气的目光投向帐外那个混在人群之中依然十分耀眼的身影上,暗自嘟囔:“好你个慕容冲,肯定是知道当面同我说,我一定会耍尽手段不能答应,所以才叫竹清来传话,还军令如山。哼,等到了关中再同你算账!”
腹诽过后,她又转而对竹清道:“也罢,待我同慕容冲打个招呼,我们就出发。”
然而她才往帐外迈出一步,竹清却挪到她面前挡住去路,同时说道:“郎主有令,让女郎即刻出发,不得耽误,况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女郎路上遇到凶险的可能性就越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这一样一说,林珍惜又抬眼看了看,见慕容冲被众人簇拥,正与数位将领说话,这忧虑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只得瘪了嘴不情愿的应道:“好吧,这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刺秦(一)

正如竹清所言,护送林珍惜的人马选择了一条小路,这对于原本就不大辩得清方向的林珍惜来说却也没有什么区别。
初上路时一切还算顺利,林珍惜坐在马车里,身子斜倚在车壁上。
路上颠簸,车壁一晃动,她便跟着在坐塌上滑到一边,也懒得摆正身姿,全然一副没有正形的模样。
因为慕容冲不在身边,林珍惜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时不时的撩起车帘看着外面好似千篇一律的风景,又蹙了眉低声浅叹。
如今她又在旅途上了,怎么感觉最近老是在路上颠簸。
林珍惜不满的嘀咕了几句,忍不住再度掀起车帘。
这一次她却将整个身子都贴到了车壁上,而后够着脖子往后望,然而燕军驻扎之地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之外,除了天上那片云彩,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知慕容冲的伤势如何?
想到这里,林珍惜不禁又满面愁容的叹了一口气。
才分开了几个时辰,她就已经如坐针毡了,后面还有几天的路程,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的她竟难以想象,在长安那段日子,仅能凭着书信同他交流,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慕容冲那家伙就一点儿都没有显现不舍,努力回想起来,今早的情绪甚至也没有表现出稍许的异常。
对于分别,自己百般纠结,可他怎么就那么放得下?
林珍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然变得斤斤计较起来,只顾在心里将慕容冲怨怼了许久,面上愁容则更甚,活生生一个深闺怨妇。
这时,马车稍停,竹清自外面掀起车帘,端了一壶茶上了林珍惜的马车。
林珍惜见他过来,总算露出一抹笑容。
起行时就同他说两人共乘一车,路上好聊天,可竹清却是异常迂腐,偏说男女授受不亲,宁可自己出去骑马,也不与她同车。
好似她是个会吃人的野兽似的,还叫她好一阵子不舒服。
这下可好,总算是熬不住了吧,这么长的路,小竹清又生得文弱,战马可不是那么好骑的。
林珍惜暗忖着,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却还是摆出一脸热情的态度接过他手里的杯盏茶具。
“关中还有些距离,先饮盏茶,歇息偏刻。”不想倒是竹清主动开了口。
林珍惜一个人关在这个小盒子一样的马车里面,又是无聊又是手脚酸痛,早就不耐烦了,眼下他这样说,她自然乐意得不得了。
她于是忙点头表示赞同:“恩恩,赶路也要休息嘛,让外面护送的兄弟们也歇歇脚。”
对于她这副万般豪气的女汉子形象,竹清早已见怪不怪,只是眉角微抽搐了一下,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的话,而后在旁边的坐塌上摆好杯盏,挽袖盛上茶水递到林珍惜的手里。
林珍惜道了一声谢,惬意的抿了一口,但觉水温适宜,茶香清洌,正是属于太守府的老味道。
果然还是小竹清的手艺好,她由衷的在心底点了个赞,又见竹清低眉拂袖,纵使在行军中,浑身上下的衣衫都是一丝不乱,这一点倒与他家郎主一个模样。
况且在这急行军进行转移的过程中,他竟然还备了杯盏茶壶和茶叶,真真是细心周到,令人佩服。
林珍惜捧着茶盏,边在心底赞许竹清,边与他闲聊。
不知不觉一盏茶已饮尽,车马也再度起行。
竹清正要起身离开,林珍惜却适时拽住他的袖摆道:“你就在车里陪我说话吧,一个人坐着快无聊死了,大丈夫不拘小节,更何况这里是战场…”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便突然一晃,开动起来,她脑袋也跟着一阵眩晕。
这一下来得比之前哪一次都厉害,她连忙松了竹清的袖子,伸手扶住旁边的坐塌。
稳住身形之后,人还有些迷糊,她便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再看竹清,竟觉有些重影。
这是怎么了,她明明是不晕车的啊?
林珍惜还在纳闷,然而竹清总算止住下车的动作,端正的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好。
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的身上,似乎也觉察到她的异样。
“这是怎么了…”林珍惜嘴里无意识的低喃,却控制不住整个人更加的昏沉。
眼皮子也越来越重了,偏生那马车还在晃动,越发叫人难受,她想要跟竹清说停下来歇会儿,怎知全身瘫软无力,话到嘴边竟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那马车又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林珍惜却再没力气来稳住身子,整个人朝前面飞扑过去。
眼前模糊的景象中似乎看到竹清的青色衫子挪到跟前,她总算没有摔倒地上。
好在小竹清眼疾手快,林珍惜在心里自言自语,而后便两眼一抹黑再无意识。
醒来的时候,脑袋还十分的沉重,好似昏睡了很久的样子。
勉强抬起手臂都很困难,林珍惜费劲的试了几遭,也没能撑着身子坐起来,但总算她掀开了眼皮。
这里远比马车中宽敞许多,难怪也没有那么晃了。
林珍惜反复的眨了几次眼,思绪便随之清醒了些许。
她转动眼球观察四周,是一处很陌生的地方,光线很暗,空气里有些潮湿的霉味。
随即另一个问题浮现在她脑中,这里是哪里?
难不成已经到了关中?
她猜疑着,想唤竹清来问,可是张了嘴才发现喉间干渴,竟好似要冒烟了一般。
直觉告诉她,现下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林珍惜又拼命的尝试了几遭,试图从躺着的地方爬起来,可是身体直觉的恢复却远比她想象的要慢上去多。
就在她聚精会神的同自己较劲时,不远处传来了“吱呀”一声响动,像是有谁开了门,接着有光线投射到她身上,很是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