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之中映着岸边两人轮廓模糊的影,一个抱膝蜷缩,一个斜倚在树桩上。
不远处的战马虽然已受了数处皮肉之伤,却只是埋头啃着草,连一生嘶鸣也不曾有,倒真真是训练有素的。
林珍惜浑身都在哆嗦,还没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
她将脑袋埋在双膝间,衣衫上残留的丝丝血腥气不断提醒着她那个可怕的事实。
她杀了人。
这和看到死人或是别人被杀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个晋兵的死跟她有直接的关系。
现下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人临死前狰狞的面孔,恶鬼一般,挥之不去。
见她双肩颤抖,埋着头低声的啜泣,原本坐下来准备清洗伤口的莫聪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挪到她跟前却又顿住。
他数次露出欲开口的神情,却又退了回来,似乎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林珍惜恍惚间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的有些反应过度,伸手便挠了一爪子。
莫聪虽然迅疾的躲开,却也牵动了伤口,控制不住的泄出一丝闷哼。
林珍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失,抬起那黑灰和眼泪糊成一团的脸,看向莫聪诚挚的道歉:“对不起。”
“无妨。”莫聪急忙应答,声音却甚是僵硬。
天知道他不怕凶残的敌人,不怕危险的攻击,最怕的就是女人哭鼻子。
与此同时,经过方才哭鼻子的一番发泄,林珍惜总算觉得好了些,眼下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她抬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凑到莫聪跟前欲查看他手臂上的伤口。
说来方才那晋兵下手忒狠,想必这伤口应当不浅。
可是她才更朝莫聪跟前伸出手去,莫聪便整个人往后缩去。
她只好讪讪收回手,这时候却见莫聪自溪中掬起一捧水,欲往伤口上洗去。
看到这一幕,林珍惜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她一把推开他掬着水的那只手,溪水瞬时撒了满地。
莫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满脸惊恐的看向她,同时身子又微不可查的往后挪了挪。
林珍惜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方才停住,尴尬的解释道:“生水里很多病菌,用来清洗伤口会发炎的。”
说着,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衫,发现上面早已沾满了泥污,于是翻起最外面的衣摆,里面那件还是很脏,她便继续翻,直到拽住最里面那层素色亵衣才满意的扯下一块来。
当她拿着撕落下来的布条凑到莫聪跟前时,却发现莫聪的目光简直跟见了鬼一样的。
他整个一个被恶棍强迫的良家妇女般的表情,还拼命躲开她是几个意思。
林珍惜一时怒从胆边生,举着布条恶狠狠对莫聪喝道:“不许动,再动就不客气了!”
想不到战场上无比英勇的莫聪竟真的被她喝住,一时定了身形,不敢再往后退。
见他终于乖乖听话,林珍惜这才满意的挪到他跟前坐下,手脚麻利的撕开他手臂上被血染透的衣料,而后以布条一点一点擦拭掉上面的血污。
她边做着这些,边嘟囔着:“原本应该用酒精或是熟盐水消毒的,再不济至少也得是凉开水,现在条件有限,只能用这个先将就下了。”
擦完血污,她又重新撕下一块衣摆帮他包扎上。
完成之后,林珍惜再度仔细查看了一遍自己的作品,方才得意道:“大功告成。”
此时的莫聪却是一脸被欺负了的表情,嗫嚅着道了一句:“多谢。”
整个过程中,他连目光都不敢与她相触,在被她放开之后更是急于与她拉开距离。
感觉到他的躲闪,林珍惜渐渐蹙了眉:“怎么你好像很怕我似的?”
“没有,没有…”莫聪急忙否认,可是说到第二遍时却心虚的低下声去。
林珍惜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又盘桓起水雾,跟方才替他包扎时的彪悍形象截然相反,垂下头甚是自弃的自言自语:“也是,准是你看到我刚才对晋兵那样,可是我也不想啊…”
她越说越委屈,再度埋首于双膝间,似又要呜咽起来。
这可急了莫聪,惊慌失措的分辩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林珍惜抬起头,颇有气势的追问。
莫聪忙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发虚的吞吐道:“是因为…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是郎主的…”
因他话只说了一半,又与慕容冲有关,林珍惜便止了呜咽,追根究底的凝视莫聪:“我是郎主的什么?”
在她百般强烈的逼视之下,莫聪终于若有似无的说了一句:“心上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林珍惜似忽然自消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一个劲儿的逼问可怜的伤患。
莫聪又沉默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被她压迫得缴械投降,豁出去般完完整整的将话重复了一遍:“更何况阿瑶姑娘是郎主的心上人。”
林珍惜蓦地愣住,可也只是一瞬间便破涕为笑,竟似彻底将方才的恐惧和悲伤抛到脑后,忽闪着仍悬着水汽的眼睛,再度凑到莫聪面前道:“你再说一遍,这话我爱听,再说一遍嘛…”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触,莫聪对于林珍惜这种前后反差极大的情绪已经见怪不怪,可是这一夜却被她缠得十分头疼。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有些对不住郎主。
方才那句话他原是不经意间说出口的,眼下看她这副模样,只怕到时候去了平阳,郎主便要有得头疼。
可话说回来,她去闹郎主就不会纠缠他了,倒可暂得一时安静。
经过这一系列内心活动,莫聪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林珍惜却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百转千回。
自上了战场,她虽一直待在后方,可也始终提着一颗心不曾放下,又经历了之前的惊惧,眼下已是倦极。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随地找了一处蜷缩着便睡下了。
次日天明,两人才启程,林珍惜又将昨日的问题向莫聪问了一遍:“我们这是去哪儿?”
“平阳。”莫聪不假思索的答道,见她似怔愣着,便又道:“不是女郎想去平阳吗?”
林珍惜回过神来,嘴角泛起笑意,笃定的点了点头:“恩,去平阳,我们这就回平阳去。”
不知怎么的,想到前面的目的地是平阳,林珍惜就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这和当初去长安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路上她已迫不及待的想着要怎么给慕容冲一个惊喜,甚至忍不住和莫聪讨论起来,奈何莫聪像个木头,任她怎么说都不答话,最多偶尔“嗯”一声以作敷衍,一点儿有效的建议都给不出。
林珍惜却也不在意,有什么想法就自顾自的说着,全当莫聪是个不会泄露秘密的树洞。
到后来,她甚至惬意的哼唱起小曲儿。
如此一来,接下去的路途便轻松了许多。
他们两人一路扮作周游的商贾,顺利的避开了那些驻守的秦国和晋国士兵。
因为人马都受了伤,十多日后,她们才抵达平阳近郊。
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林珍惜觉得空气都沁人心脾了许多,忍不住大口的呼吸。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那个笑容温柔的男子,于是连平日里每次路过都要流连的街边小摊也顾不上瞧,直敦促着莫聪快马加鞭的赶路。
当她远远瞧见立在太守府门口与人说话的竹清时,终于再也掩饰不住激动之情,跳下马来直扑过去。
她一路冲到竹清跟前,张开双臂便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一贯从容的竹清却被她吓得发出一声惊呼,不知这是打哪里来了个灰扑扑的人,竟当街对他无礼。
竹清拼命欲将她推开,却被她八爪鱼似的缠住。
林珍惜将路途上的灰尘尽数蹭到竹清原本一丝不乱的衫袍上,方才开口道:“小竹清,你看看我是谁!”
竹清听到她的声音便怔了怔,在定睛一眼,已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阿瑶姑娘,真的是你?”他也不挣扎了,由着她将他的衫袍弄乱弄脏,面上尽是难掩欣喜的表情,便要拉着她往府里去:“太好了,快随我去见郎主。”
“好呀!”林珍惜也欣喜的应着,却想起旁边还有别的人,便收敛了些,垂眸道:“还有客人在呢。”
方才与竹清说话的那人自然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眼下似乎被林珍惜豪放的举动吓得不轻,听她这样一说,回过神来,连连摇手道:“不妨不妨,在下也没有别的事了,这就告辞。”
说罢,那人便逃也似的转身疾步而去。
这段时日,林珍惜丢脸的事情做了已不是一件两件,早就不拘这些小节,见那人离开,回身便哥俩好的揽在了竹清的肩上,豪气道:“走勒!”
说着她却又想起莫聪还在身后,于是顿住脚步准备叫他一起,可才回头却见方才还立着一人一马的巷子口竟已是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透露一下,莫聪之所以这么怕林珍惜是有原因的哦,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乱世重逢(二)

竹清将林珍惜引到内院里慕容冲的书房前,便等不及的回自己屋子换衣裳去了。
此时暮色已落,慕容冲却还在忙碌,屋子里的蜡烛将熟悉的身影勾勒在窗纱上。
看着这一幕,林珍惜的心底似有什么在涌动着,牵扯着眼帘也变得模糊起来。
原本想了多少种给慕容冲惊喜的方法,到了这个时候却全都抛到了脑后。
她竟产生一种好似近乡情怯的奇怪情绪,原本迫不及待的脚步也在门口顿住。
在望着窗纱上的影发了许久的愣之后,林珍惜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门推开。
“帮我把桌上的文书拿来。”慕容冲显然是将来人当成了竹清,头也不抬的说话。
林珍惜便顺从的、默不作声的取了文书递给他。
慕容冲起初只是自她手里接了过去,埋头翻看,过了一会儿才似觉到什么不对劲,猛然抬起头来,整个人便怔愣住了。
望进他的眸光时,林珍惜想起了初遇他时漫天璀璨的星辰。
忽然间就模糊了视线,她似被哽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颇为费劲的挪了挪脚步,向着同样一动不动的慕容冲身前靠近。
是夜幕降临所以月光投射进屋子里,还是他的脸庞被烛火镶嵌了光晕,她分明微弯了嘴角,眸子里却渐渐潮湿。
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只是记不清是在梦里还是脑海里。
林珍惜缓缓抬起手臂,指尖微颤的触上男子俊美的面庞。
慕容冲便似被她的碰触惊醒,放下文书,自坐塌上站起身来。
清浅的烛光撒满他月白色的广袖长衫,他脸上浮起温雅的笑容,像极了九天之上的神仙,偏又沾染了尘世间的温暖。
林珍惜终于不再隐忍,倾身扑进他的怀中。
她收紧双臂像是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埋在他衣襟里的朱唇微启,声音闷闷的低喃:“我回来了,真不敢相信,我回平阳来了!”
明明经历了十数天的路程,明明曾遭遇了艰难和险阻,此刻她说着话,语调里却尽是喜悦和不可置信。
那原本应当比她更惊诧的人,却反复摸索着她散落在肩背的发丝,唇瓣贴着她的耳畔,反过来安慰她:“回来就好。”
独属于他的气悉裹着那衫袍上好闻的香气在他启唇间将她包裹,林珍惜不禁有些沉迷的闭上双眼,双手又紧了紧,直蹭乱了他满襟华衫。
只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便好似有着惊人的魔力,让她原本充满委屈和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虽然与她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有着千年岁月的阻隔,但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回了家。
两人温存了好一阵子,直到竹清在外面敲门,林珍惜才有些尴尬的退开来。
慕容冲却顺了顺她的发丝道:“这一路想必受了不少苦,身子都清减了,我叫竹清先领你去沐浴,一会儿再上厨房准备些膳食,你且安心便好。”
注意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林珍惜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活像是一个叫花子,再抬眼偷觑他凌乱的衣襟,也正是拜她所赐,不禁又是羞赧,又是懊悔,恨自己没有先整理好外表再来与他相见。
也不知会不会被他嫌弃?
林珍惜有些忐忑的绞着衣摆,顺从的点了点头。
出门见到竹清时才知他已备妥了沐浴的水汤和用具,眼下正是来唤她的。
林珍惜便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他去了。
洗净满身仆仆风尘后,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林珍惜换上过去在府上常穿的衣裙,又回到方才的屋子里,慕容冲吩咐厨房备好的膳食已经送了来,正腾腾的在桌上冒着热气。
见她移步进屋中,慕容冲便迎到了门口。
不知怎么的,方才还十分主动的林珍惜眼下却有些羞怯了。
她姗姗的立着,目光只停留在他的衣襟,不知不觉间已心跳加速,双颊也微微发烫。
林珍惜不禁有些懊恼,没见着的时候分明百般挂念,每次写信时也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就在眼前了却偏生不知所措。
就在她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攥皱了身侧的衣摆时,慕容冲却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行去。
林珍惜先是一怔,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时心下忽而一动,笑容便抑制不住的绽在脸上。
她加紧步伐跟到他近前,由他牵引着在矮机前方才停下。
一股热乎乎的鲜香气顿时弥漫开来,林珍惜这才看到矮机上摆着一碗馄饨。
小巧的馄饨盛了满满一碗,正是那时候她和慕容冲在街巷间闲逛时尝过的,另有几盘小菜和点心伴在周围。
“眼下仓促,只来及准备这些。”慕容冲的声音似春风般温柔和煦。
“这里怎么会有馄饨?”林珍惜痴痴的问道。
慕容冲顿了顿,似浮着笑意答道:“你信里说喜欢馄饨,让我代你多用一些。”
耳畔听着他说话,林珍惜久久凝视着那碗混沌,眸子里莫名的又结满水汽。
不过片刻间原本只是视线的模糊就真的化作泪珠低落下来。
她连忙抬手去拭,却还是被慕容冲发现,关切相问:“怎么哭了?”
被他这么一问,泪水竟更加止不住的滴滴答答往下落,她一面瘪嘴一面摇头,好不容易抽出空子开口,音调却都走了形:“我这是替那些馄饨伤心…都没吃成…”
她这副模样倒甚像是故作坚强,然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慕容冲却没有戳穿,只是以袖缘处探出的温暖指尖,耐心的为她抹了数遭泪,而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矮机前坐下。
“快别多说了,吃馄饨吧,以后在平阳要吃多少都行,每顿都让厨房里做,直到吃得不想再吃了为止。”慕容冲平日里虽不多言,安慰起人来却有一套。
林珍惜便抽抽嗒嗒的用完了一碗馄饨。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总是坚强的不得了,即便在淝水之战的战场上,即便逃亡途中面对死亡的恐惧,她都极少这样放纵自己落泪,遇到困苦也总是迎难而上,全然一副女汉子的表率。
可如今到了平阳,一见到慕容冲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停不下来。
一定是风水问题。
在潜意识里默默下定了这个结论之后,林珍惜肚子也填饱了,索性一心一意的缩在软榻里抽泣,慕容冲坐在她身旁安慰,她便顺手扯了他触感上佳的袖摆擦着泪痕。
由着她哭了一会儿,慕容冲柔声劝道:“时候不早了,先去歇息吧。”
林珍惜顺从的点了点头,身子却一动不动。
慕容冲无奈之下一手环过她的腰际,一手托着,竟将她抱离了地面。
忽然的失去重心让林珍惜心下一惊,却是连流眼泪也给忘了。
她乖顺的蜷缩在慕容冲的臂弯之间,由他拥着出了屋子,踏入内院,穿过一整个庭园,最终来到内院里的一间厢房。
那厢房是她离开平阳前的居所,相隔许久,屋里的摆设却和她住着时无异,竟像是她从来不曾离开过一般。
屋里还没有来得及点灯,慕容冲借着月光将她送到床榻上,转身正要离开,却被身后之人扯住了袖子。
林珍惜缩在床沿上,凝视那双繁星般璀璨的瞳眸,一脸委委屈屈的表情道:“你别走,我…还有话同你说。”
于是,她就那样名正言顺的偎进他怀里,待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猛的睁开眼睛对他问道:“莫聪呢?他的伤口恢复得如何?那天到了门口他就不见了,我还很担…”
“他很好。”慕容冲突兀的打断了她的话,记忆里他总是温文尔雅,从不会这样。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他的语调似乎携着强烈的不满。
林珍惜才缩了缩脑袋,有些尴尬的说道:“不是的,还有别的…”
“那说来听听。”慕容冲再次接过话去,微倾着身子紧紧锁住她的双眸。
“我…”当觉到他逐渐靠近的气悉时,林珍惜的脑子忽然间又陷入一片空白,顿时心跳加速,呼吸也凝滞起来。
她甚至有些紧张的闭上了双眼,下一刻却身子一紧彻底为他的气悉与温度所包围。
慕容冲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鬓角柔软的发丝,轻声低喃着:“这些日子没有收到你的信,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答应我,留在我的身边,别走了。”他的音调忽然一转,竟流露出强烈的落寞之意,如同回到初见时的池塘边,他求她带自己离开时一样。
如此言语以如此呢喃而出,像在不知不觉中施了咒,让林珍惜整个人都怔愣住。
被他拥抱的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唯感源自于心底的疼痛在丝丝蔓延。
她向着了魔一样点了点埋在他胸襟的脑袋,至于将来她是不是真的会一直待在平阳,能不能信守这个承诺,此时此刻那一片空白的脑袋,早已失去了判断力。
许久都不曾体味过的安宁的夜便在这令人留恋的温存中流逝而过。
天将明时,林珍惜终于再度想起自己此番赶来平阳的目的,正要向慕容冲提起昨夜未说完的话,门上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击声。
作者有话要说:分开了这么久,还是要甜蜜一下才行~某月是亲妈,绝对的!

乱世重逢(三)

慕容冲起身去开门,门口立着竹清,身后还跟着一名壮汉。
那汉子虽生得壮硕,肤色却十分白皙,又着一身鲜卑衣饰,一看就是鲜卑人。
见到慕容冲后,那人便忙拂开衣摆行礼,同时干脆利落的说道:“禀郎主,兄弟们已经集结完毕,只等郎主发令!”
“好!”慕容冲道了一声好,竟也携了十足的豪气,与他过于阴柔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连忙将单膝跪地的壮汉扶起,甚是熟络的同他寒暄了两句,而后同样干脆道:“走,这就去与弟兄们共勉!”
目睹两人这一番交谈,林珍惜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隐约觉得她不在平阳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于是和竹清一道跟在了慕容冲的身后,此后他们一行出了府,再乘上马车,最后竟来到了平阳成最中心的集市口。
到了那里才知道,往日就人头攒动的市集此刻更是聚集了大量的人群,然而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却和过往不同。
他们都在等着同一个人,那便是慕容冲。
才一见到慕容冲的车马,人群就鼎沸起来。
而当他撩开车帘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更是掀起了一阵高/潮。
被人群围绕在中央的慕容冲仍如往日那般淡定从容,一袭墨色的鲜卑衣袍让他看起了不再像出尘的谪仙,而更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他微抬手臂安抚人们的情绪,那些人便真的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听着他道:“我的族人们,我们承受了十二年的亡国之辱,被秦人欺压视作奴役,而今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让我们一起拿起武器,推翻秦国,复我燕国!”
慕容冲的话音才刚落下,人群便再度沸腾起来,鲜卑的族人们高举着握成拳的手呐喊,音浪如同潮涌一般席卷着天地。
“推翻秦国!”
“复我燕国!”

一层又一层的高呼以脚下之地为中心,向着四周风卷残涌而去。
林珍惜仿佛已经看到他们揭竿而起,以锐不可挡之势攻向秦国的领土。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过来,她还是晚了一步。
慕容冲终于反了。
与此同时,慕容冲手臂一挥,便有几名身披铠甲的鲜卑义兵自押着几名被五花大绑的人自人群中站了出来。
其中有几个人的服饰看起来甚是眼熟,却是太守府中家丁和仆役的打扮。
更有一人是林珍惜认识的,且过往没少同他斗智斗勇,正是阮闵。
待那几人在地上依次跪作一排,慕容冲则对众人道:“这些,都是秦贼的细作,如今便用他们的血来祭我们出征的军旗。”
他说完这句话时,鲜卑士兵也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刃,指向那些细作。
阮闵等人早已吓得哆嗦起来,不断的磕着头向慕容冲求情,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
然而此刻的慕容冲又怎会听他的,微垂了睫羽,挥手令下,便听得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伴着哀呼传来。
林珍惜下意识的以双手捂眼。
纵使明知战争必然伴随死亡,纵使近来所见之死伤不在少数,而她亦曾手染鲜血,可想到即将看到的那一幕血腥场景,她还是无法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