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初熏原不擅饮酒,见对桌孟夫人也举起酒盏,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不得已也擎起酒,蹙眉饮了一大口。

好在玉练槌虽为名品,酒气并不十分呛人,味道也还算清冽甘醇。乔初熏伸手轻掩住口,细细喘了两口气。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饮过酒,一时尚不能适应酒液滋味,好在没当众咳出来,不然就显得太过失礼了。

景逸从坐下身,就将乔初熏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搁着,手指轻搭她腕上,一直都不肯松手。这会儿见她勉强饮了小半盏酒,伸手掩口,微湿的眼睫轻轻颤着,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蒸得喧腾的棉花糕送到她碗里。然后取过那半盏酒一并放到自己酒盏旁边,意思是如再有敬酒的,乔初熏那份他也一并包了。

伊青宇一早就发觉小侯爷情绪不太对头,一边与人谈笑,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问题似乎出在乔初熏身上。可看乔初熏神情举止,虽然有些惶惑不安,却明显并不知晓什么内情。伊青宇一时也有些迷惑,只得继续静观其变。

孟庄主却浑然未觉,一面照顾着身边娇妻吃喝,一面拿过公箸为几人布菜,颇有兴致的为几人介绍桌上吃食。不得不说,这一桌子菜看着平常,真正算起来却要抵上普通人家小半年开销:嫩的滴水的笋尖,熬至微融的莲子雪耳,还有烤的外酥里嫩的狍子肉,上品血燕,浅碧色的粳米饭…再加上那坛难得寻见的玉练槌,虽然几人之间气氛稍显怪异,却也各自吃喝得宜,伊青宇更是摇头晃脑大呼过瘾,显然也是吃的极开怀!

乔初熏左手被景逸握着,生怕被桌边几人看出端倪,因此一直不太敢抬眼看人,只一径埋头吃菜。

景逸倒不怎么在意,每道菜都尝一些,吃的并不如在家时多。 超速首发却还照顾着乔初熏的口味,凡是尝到比较清淡的菜色,就夹一些送到她碗里。

对面女子轻啜着酒液,唇角含笑媚眼揉情,先是捻起两指捏了下旁边孟庄主手臂,又以眼神示意他看对桌,同时出声笑道:“景公子和姑娘的感情真是好啊,看得我都好生羡慕。不知什么时候办喜事呐?介时可千万不能忘了知会我们老爷一声呀!”

乔初熏刚含入一口嫩汪汪的豆腐花,一听这话险些呛到,忙伸手掩口,轻轻咳了两声方才勉强压了下去,一时间又惊又羞,再加上确实噎到嗓子,水盈杏眼都红了一圈。

景逸却似乎并不惊讶对方有此一问,一脸淡然答道:“这是自然。”同时将刚盛好的一碗青鱼汤端到乔初熏面前,示意她喝一口压一压。

伊青宇深知这人脾性,看出景逸此时已有不悦,忙端起刚盛的那碗鸭肉羹道:“哎呀我从小到大吃过那么多鸭肉,还是头回吃到这么鲜的,可是要多吃一碗了!”

孟庄主转过脸看了眼伊青宇手中小碗,呵呵一笑:“伊大人真不愧是老饕,舌头可是刁钻的很呐!”

“想当初,我就是尝了这道鸭糊涂,才决心要请这位大厨的。”孟庄主一手捋着长须,缓声说道:“这道菜,是将肥鸭白水煮至八分熟,晾凉之后拆去骨架,以手撕成不方不圆之块粒,再放回原汤煨小火,加盐加酒,将山药、芋艿捶碎,一同下锅炖,临煨烂时,再加姜末、蕈子、葱花。”

“别看说的简单,大多厨子都掌握不好火候,做出的鸭肉非老即柴,汤水要么寡而无味,要么太过油腻。唯独这位师傅做的鸭糊涂,真是一绝!”

伊青宇笑眯眯喝了口汤,连连点头:“肉质肥嫩却没半点油腻,山药细滑芋艿柔韧,汤水浓而不稠,完全保留了鸭肉本身的鲜味,又没有半点腥膻。果真妙手!”

两人这边厢就一道鸭肉羹说的正在兴头,另一边庄主夫人也饶富兴致的盯着乔初熏打量。后者原本就惊慌的厉害,又因为景逸那句简简却笃定的应允脑中一片颠倒混沌,眼睫不住颤着,之前乖乖搁在人腿上的手也不住往外挣着。

景逸侧过脸看着身边人儿微红杏眼,原本冷凝眸色稍霁,擒着人手腕低声道了句:“别怕。用过饭咱们就回家。”

乔初熏头脑一阵晕沉,某种蒙昧中直觉感到的凶险似乎在暗暗逼近,心脏咚咚撞击着心口,一声重过一声,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翻涌,直搅的胃中酸涩。乍一听到景逸那句“回家”,不知怎的就觉眼眶一热,垂下眼帘重重点了下头。

那孟夫人却还觉得不够似地,一只手撑着下颌,歪着头将人细细打量,喝醉了一般慢悠悠道:“我怎么瞧,怎么觉得姑娘面熟,真仿佛在哪见过一般,要不…就是听人——唔!”

话未说完,就听那女子突然闷哼一声,手上捻着的酒盏“砰”一声掉在桌上,酒液倾洒在身上衣裙。女子却全然顾不得一般,脸色煞白黛眉紧蹙,一手捂着小腹蜷起身子,另一手慌张拽住身边人衣袖:“老爷,老爷我…”

几人见此场景也是一惊。那孟庄主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丢下筷子搂住女子连声问道:“嫣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疼?肚子吗?”

孟庄主一叠声问着话,已经将人打横抱起,同时朝外高声喊着:“管家!快去请大夫!”

伊青宇也起身跟了出去。景逸拉着乔初熏跟在最后,原本就一直冷凝的面色此时几乎阴沉。

待几人先后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下人进进出出点炭火烧炉子取热水,那孟夫人先是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会儿却尖声叫嚷着呼痛,原本娇细嗓音此时格外凄厉,让人几不忍闻。

乔初熏转过脸看景逸:“公子…”

景逸自然知晓她是想帮忙,心下略一犹豫,点头应允,同时缓声嘱咐道:“不必勉强,待会儿自有大夫来医治。”

乔初熏点点头,走到屏风外,提高嗓音道:“孟庄主,在下略同岐黄之术…”

话没说完,就见孟庄主已经几步行至跟前,一双眼急切的看着她:“既然如此麻烦姑娘了!”最近的大夫也要进城去找,往返少不得要一刻功夫。有懂行的能帮着看看自是再好不过了。

乔初熏微一颔首,快步走到床边,就见女子蜷起身子,一手覆着小腹,面色惨白如纸,额头鬓角皆已渗出滴滴清汗,口中不住呼痛。

乔初熏动作轻柔拖了女子一只手腕过来,担上三指为其切脉,一边柔声安抚道:“夫人莫要惊慌,大夫马上就到。”

那女子自顾不暇的掀开眼皮,半阖着眸子模糊道:“我的肚子,好痛…孩子,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乔初熏眉心轻蹙,轻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腹中翻搅的厉害,气息下沉?”

女子无力的点点头,眼角溢出点点泪滴:“我…总觉得有东西不断往下走,呜…孩子…”

乔初熏忙攥住女子的手,看着她双眼道:“夫人切莫胡思乱想,孩子不会有事的。可能方才吃的某样东西不合,孩子不会有事。”

女子流着泪点点头,紧紧反握住乔初熏的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将人白皙手背掐出几点血痕,咬着牙道:“对,孩子不会有事…”

乔初熏顾不得手背刺痛,柔声安抚着女子调节呼吸,平复心情,同时唤孟庄主过来,念出一个安胎的方子,让下人赶紧去煎。因为有意挑选不需要太多特别药材的药方,因此很快就能煎得给人喝下去。

说来也怪,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女子腹中疼痛情况竟渐渐减轻,只仍隐隐觉得不适,却无之前那般剧烈震动。乔初熏悄声退到外室,伊青宇和景逸分坐两旁,见状忙出声询问:“孟夫人可无大碍?”

景逸则直接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一摸上那滚烫的小手,眉尖微拧,转而牵上手腕,撩起袖口查看。就见向来白皙的小手被人攥的有些发红,手背还被掐出几点血痕,此时已泛起淡淡青紫。

乔初熏见一旁伊青宇似笑非笑瞥视自己,还等着自己回答,忙一边将手往回缩,一边温声回道:“似乎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合适,吃些安胎的药便好,应该没甚大碍。不过…”

景逸手掌略微收紧,将人拽的更近些,语调也有些凉:“躲什么!”丝毫不在意一旁伊青宇投递过来的调侃目光,另一手从袖中掏出药盒,举至两人中间:“打开。”

乔初熏一见这只圆形药盒,日前在街角发生的点滴悉数灌入脑海,包括之前那个火辣辣的亲吻,以及面前这人捏着自己下颏说的那句霸道又不羁的言语,当即就红了脸颊。

手指微颤探到盒子上,配合着他手上力道将盖子旋开,一抬首,正瞧见那人凤目含笑眸色幽深,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的唇瓣以及下巴。接着,仿佛似有所感,视线缓缓上移,对上慌张挪开视线的眼。

朦胧听到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乔初熏咬着内侧唇肉,也不敢转眼去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笑。只感觉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背上被人轻轻涂上一些触感冰凉的药露,微热的指缓缓滑过伤处,药露冰凉清爽,紧接着又一阵凉凉微风拂过…

乔初熏疑惑的转过脸,就见那人牵着自己的手放在唇边,唇瓣微张,正轻轻吹着。见她傻了一般盯着他瞧,唇角霎时勾起一抹带点邪气的笑,在她中指指节轻轻一吻,淡声令道:“下回不许给别人这么攥着手。”

一旁响起伊青宇拼命压抑的轻声哼笑,乔初熏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原本微红的面颊顿时更添几抹绯色,简直堪比腊月时节江边红梅。

乔初熏杏眼大瞠,咬唇瞪着景逸,羞的泪都要出来了,刚要甩开这人手往外奔,就听门口响起“噼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一道略显尖刻的陌生男音:“这都哪来的土方子也敢给你家庄主夫人喝?赶紧拿走拿走!”

正文 第三章 梅海共骑

乔初熏睁大眼看着那门口那陌生男子衣袖一甩迈过门槛,昂着头目不斜视直接往内室走去。待到了屏风边上方才停下脚步,嗓音也比方才显得柔和许多:“孟庄主方才可是差人去寻我了?夫人先下感觉如何?”

孟庄主先前也隐约听到外室躁动,此时见一直在等的大夫来了,忙好言将人请入内室,又叫了管家跟在一边仔细记下大夫说的。擦着额头走回外室,见门口有下人正在清扫碎落一地的瓷片,又闻到飘散在空中的淡淡药味儿,孟庄主很快就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一时间面上也颇为尴尬。

景逸脸色僵冷,眉间隐隐透出愠怒神色,直接起身跟人微一颔首,拉着乔初熏就往外走去。

伊青宇夹在中间也挺为难,心里知道这人拦不得,可要一声不吭就任两人这样走了,孟庄主那儿又委实下不来台,忙起身站到门口跟孟庄主使眼色:“老孟啊,你之前不还说要请我们过去湖那边的梅园赏梅么!现在大夫也来了,那个…”

“啊!对对对,景公子大老远来一趟,瞧我这记性!这梅林可真是要好好逛逛。”孟庄主也快步走到几人跟前,满脸堆笑好言劝道:“今天因为内子身子不适,都没招待好几位,我这东主实在做的不合格,还望景公子和姑娘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啊!”

景逸面色冷凝依旧,只是开口时语气也缓了一缓:“孟夫人有恙在身,我们也不好再多叨扰。不过庄主那梅园风景确实一绝,”伊青宇和孟庄主均点头附和,景逸侧眸看了乔初熏一眼,口吻渐趋平淡,“我记得从前伊大人跟我提过,从那边梅林也能回城里的,不知孟庄主可否方便借与快马一匹,我们从那边赏过梅花,便先行回城。改日再来拜会,一同赏梅吃酒。”

孟庄主闻言略感踟蹰,忙看向一旁伊青宇,见他点头示意无妨,心里也松了口气,笑着朝景逸揖了揖手:“这是自然。实在抱歉今日未能让公子尽兴而返。”说着抬手招呼人到马厩去牵一匹马过来,同时絮絮说着客套话。

景逸系上大氅,从一旁下人手中接过添好炭末的暖手炉,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乔初熏手中。 超速首发又将事先跟孟庄主讨来的竹篮挂在马匹一侧,先扶着乔初熏坐上马鞍,接着跟伊青宇以及孟庄主拱手告辞,飞身上马,手一勒缰绳,用大氅将身前人儿裹在怀里,腿一夹马肚子,马哒哒跑起来,朝孟庄主指点过的路途奔去。

乔初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骑马,怀里抱着暖炉,两只手有些无措的紧紧交握身前,只觉身下略微有些颠簸。后背靠在景逸胸膛,整个人被人环抱怀中,罩在厚实宽大的雪色披风下,只露出一张小脸儿在外面。冷冽的风吹拂过脸颊,带起几绺儿碎发,刮着脸颊轻轻拂动。

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头顶传来景逸慵懒声线,不似之前与人交谈时那般冷淡,反而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这么坐着会不舒服么?”

乔初熏只坐了一会儿,尚且没什么感觉,也不太明白景逸具体指的是哪里不舒服,便仰起脸看他:“不这么坐还能怎么坐?”

景逸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低头看着她,两手松开缰绳,环过人腰身的手臂将人直接抱起,不待乔初熏惊呼出声,就帮她换个坐姿,改成两腿并拢侧坐在马鞍。嗓音略低,笑着解释道:“这样不会磨腿。”

他从前也没带过女子骑马,因此初时想的并不周全。待搂着人行了一段路,才想到这人全身肌肤都那么娇嫩,衣裙也不是多厚实,若是如此姿势一路行回城里,怕是大腿内侧会磨的红肿,所以才有此一问。结果看到乔初熏双目大睁傻乎乎看着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暗自好笑,索性直接以行动代替言语解释。

乔初熏因为姿势突然改变,由之前的跨骑改为侧坐,心中不安更甚,直觉一不小心就要摔下马去。也顾不得景逸又说了什么逗弄自己的话,双手紧紧攥着景逸衣襟,再不敢如之前那般观赏路上风景,半闭着眸子靠在人胸膛,一动也不敢乱动。

景逸见这人一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不禁又起了坏心眼。环在人身前的一只手臂略松,探到身后去拽被风吹起的大氅,其实另一条手臂还牢牢掌锢在她腰后,绝对不可能让她摔下去的。 超速首发

果然,乔初熏被这人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吓得喉咙一噎,登时整个人都偎进景逸怀里,原本攥着人衣襟的手颤颤向上,改为搂着脖颈。

景逸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谁知小丫头恁地不禁吓唬,突然伸起手臂改成紧搂着自己脖子的姿势,整个娇软身子就等于没有任何阻隔的靠在自己身上,那两团绵软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且随着马匹颠簸不时轻轻揉蹭…景逸眸色微黯,拽过大氅将人裹紧,一边低声安抚:“别怕…”

乔初熏哪能不怕,每次颠簸都觉得自己身子往一边倒去,生怕景逸一个没拽住就把自己丢下马。这会儿几乎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里,眼前光线更暗,身子依偎着面前温暖胸膛,鼻端渐渐嗅到一抹淡淡药香,是自己从前缝给他的那个香囊…

乔初熏轻轻咬着下唇,渐渐也琢磨过滋味来,原本环着人脖颈的手徐徐下滑,面颊微微烫着,想与人拉开些距离,又能保证自己不会一不小心被摔下马。

景逸觉察怀里人的小心思,不禁勾了勾唇角:“就快到了。”

身下马匹行进的速度渐渐缓下来,最后罩在自己头顶周身的大氅被人解开。乔初熏坐直身子,原本想彻底松开手,可往下一看那个高度顿觉一阵晕眩,只得咬着唇委委屈屈拉着人衣襟,心道这下姑娘家的矜持颜面真被自己丢的一点不剩了…

景逸低下头凑得近些,唇角噙笑:“怎么不抬眼?不喜欢这儿么?”

心里一直记着答应她到这里摘梅花的许诺,恰好日前伊青宇找到他,说孟庄主想请他过去饮酒赏梅,景逸索性顺水推舟答允下来,并申明要带一人一同赴约。尽管到地方之后,因为那两人对乔初熏意味不明的打量而心中不快,但毕竟原就怀着这个心思来的,总要尽量达成才不枉走这一遭。

乔初熏缓缓抬起头,就见两人正置身一片如云似雪的白色梅园,遥遥望去真如一片蕴藉花香的海。串串白梅逶迤交叠,在金色暮光的照耀下,白皙剔透的花瓣闪着莹润的光,仿佛玉石雕琢一般精致。

景逸借着乔初熏四下张望的功夫轻轻催动马匹,慢慢溜达着。静谧梅海中,哒哒的马蹄声格外清亮,周遭弥漫着清幽花香,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又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如同不沾半点凡俗的仙境。而两人只是恰巧遭逢美景的路人,有幸得以一窥仙境秘门。

景逸见这人眼睫轻眨,唇瓣微张,一手扶着自己胸膛,另一手不自觉的拽着自己另一边手臂,四处张望,小脸儿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欣喜与欢愉,不禁心头一软,胸口涌起一阵鲜少感受过的暖意。

不过是一片梅林罢了,就把她高兴成这样。若是见到莽莽草原苍茫大海,不知这人又会流露出什么表情?景逸一边想着,抱着人跃下马,待她站稳,便牵起她一只手,另一手牵着缰绳,微微笑道:“不摘梅花了?”

乔初熏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接过景逸递过来的竹篮,走到最近的一棵梅树下,刚踮起脚弯下一根枝桠,就觉手上重量一轻,景逸已经帮她扶住树枝。漆黑眼瞳在夕阳映照下闪着金色流光,嫣色的唇弯出一抹浅笑,示意她快些摘。

乔初熏只觉先时那些迷茫,不快,委屈,惊惧,此时都融化在这人浅浅一笑间。唇边漾起一朵浅笑,乔初熏看了他一眼,动作轻快的飞快摘取梅花。

两人如此慢慢行着,碰到开得好的梅树就停下来,摘一些初绽的梅蕊。身后两道并在一块儿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仿佛能这样一直绵延到海角天边去。

乔初熏见篮子已经盛的半满,天色也着实不早了,便拉着景逸袖口温声道:“这些足够了,咱们回家罢。”

景逸伸手将篮子接过来,看了一眼便罩上那层蓝色棉布,重新挂在马鞍一侧。格外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语调淡淡的,却似乎有些别扭:“晚上不回去吃。”

乔初熏有些讶异,看着景逸侧脸:“那公子想去哪?”

景逸也没答话,直接抱着人上马。依旧是让她侧坐着靠在自己怀里,催动马匹往城门方向行去。

一路行至城南一处饭庄外面,将马匹交予店家,又拉着人直接上到二层一处雅座。

乔初熏见这家饭庄并不大,内里装饰倒格外精致素雅,且适逢用晚饭的时辰,不像一般饭庄那般嘈杂。心里仍惦记家里那些人的伙食,却也掩饰不住对这里的喜欢。或者可以说,打从离了那孟氏庄园,一路由景逸陪着骑马赏梅,摘花散步,心情就渐渐明朗起来,仿佛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惬意欢欣,在这一半天里揣了满心满怀。

乔初熏抱着暖手炉坐在椅上,虽仍然习惯性的微低着头,唇角却难以抑制的微微弯着,原本就清澈的眼儿微微有些湿,仿佛浸着露水的梨花,让人禁不住想撷一个吻。

景逸跟过来的小二点了几道特色小菜,两碗粥水,帮两人倒了两碗热茶。一直默默注意着对面人的神态动作,见她似乎挺喜欢这里,之前在山庄里那抹胆怯与不安也消散干净,不禁眸色转暖,跟着流泻出浅浅笑意。

之所以不想那么早回去,就是想多一会儿两人共处的时光。景逸从前些日子就逐渐发现,小丫头看着温润柔顺好欺负的脾性,骨子里却真有一股子倔劲儿。只是心性柔软又能忍让,一般不触碰到她那条界限,便很难看到她豁出去一切跟人硬碰硬的一面。可心里到底提防着,虽不轻易跟人透露心事,却着实有一番自己的计较。

之前在山庄,因为那两人的古怪举止而暂时靠近自己,并不代表着真心喜欢与自己亲近。景逸渐渐摸透这人性子,知道她只要一回到府里,肯定又会立时与他划清界限,主子下人那一套往出一搬,若再逼的紧点,一个弄不好便又是那日在街上的僵持情形。因此便找了一家之前伊青宇念叨过的环境清静的馆子,想多体味些先时温存。

不一会儿,饭食就上来了。景逸点的几道都是口味清淡的素菜,粥则是添了百合与莲子同煮的。百合醇甜,莲子软糯,粥熬至细滑微稠,口味清新温润。中午时那一桌子菜虽然丰盛美味,却显然太过油腻旺火,因此景逸点的粥食可以说很好的平衡了晌午时那一餐饭。乔初熏慢慢吃着,就禁不住的唇角更弯。

正文 第四章 冬至饺子

没过两日便是冬至。
按旧理,这一天要吃水饺以及地羊肉,是为祛寒暖身,好生进补的缘故。先时伊青宇就跟景逸说好,冬至这天要来府上用晚饭,并打了包票地羊肉和酒都由他负责。

果真到了冬至当天,晌午刚过,就有人过来府上叩门,第一拨是“剑香阁”的小伙计来送地羊肉以及煮暖锅用的几样底料。第二拨则是府衙的几名捕役雇了马车送酒过来,这人倒也当真说到做到,连带景逸和乔初熏都算在内,一共送了二十坛好酒过来。除却当初景逸提到过的秋露白,还有好几坛难寻佳酿,景逸坐在书房听高翎汇报,一边翻着书册,一边就勾起唇笑。

待高翎说完,景逸也不知想到什么,放下书册思量了会儿,突然起身,拿过大氅就往外走。高翎原本还在紧随其后,结果走没两步发现景逸不是要出门,而是往厨房方向去,赶紧停下脚步,老实回前院看影卫们掐架逗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