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的时候,八十六岁。”

薛苑一愣:“这么大年纪?那费先生岂不是比费夫人大了很多?”

“是大了很多。”

“啊?这么说——”

萧正宇打断她的话:“好了,到了。”

费夫人在大厅后的起居室里慢慢喝茶看书。起居室的房门大开,萧正宇还是扣了下房门。

听到声音,费夫人抬起头,取下了眼镜,露出个真挚的笑:“怎么现在才到?”

“等待转机的时候比预定的稍为长了一点,”萧正宇走进屋子,对着费夫人深深鞠躬,“让您久等了。”

这是个温暖的房间。费夫人穿着很常见家居服,端庄地坐在那里,手压着膝盖上一本书。她和这间雍容高贵屋子奇妙的相配,不论仪表还是神态都流露出一种从容的姿态。屋子里有个老式的挂钟,有规律的左右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薛苑觉得,即使对方是英国女皇,萧正宇表现的态度也不能比现在更加恭敬。这个想法她自然不会说出来,也有学有样的鞠了个躬。

“我说了不要跟我见外,”费夫人眉头些微一皱,随后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拍拍萧正宇的手,“难得你能找我帮忙。”

费夫人坐在沙发上,萧正宇个子又高,交谈起来很不方便,为了顾及礼貌,他在她腿旁半蹲下身子。这样的姿态,两人视线差不多平行,费夫人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萧正宇的脸,说:“正宇,你比上次见面瘦了些,是不是平时一忙起来就不按时吃饭?这样不好。我跟你说过,要是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干了,到我这里来。”

“不会的,”萧正宇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笑,“我没觉得瘦了。”

“我还能看错吗?”费夫人瞪他一眼,轻轻叹息,“你还是那个倔强的性子。我说你这就叫明珠暗投。你现在的工作,舞台太小,不适合你。”

萧正宇极短的一默,有浅浅的纹路出现在额角,旋即很快的消失。

“不是这么回事。”

“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你也不爱听,”费夫人把书放在茶几上,站起来,“我熬不住了,我先去休息了。你这一路上都没吃什么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点吃的,就在厨房,一会管家带你过去。”

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谈,完全忘记她的存在。薛苑从头到尾保持着沉默,看着萧正宇扶着她的手臂站起来,离开起居室。

薛苑考虑着自己要不要跟上去,费夫人却忽然回头,好象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发现她原来还在这里。费夫人视线在薛苑身上,可话还是对着萧正宇说的:“嗯,你带来的人是她?”

“是的。”

“我记得她,是叫薛苑吧?”

狭长的走廊里壁灯光芒昏暗,费夫人的表情就像是经过处理的照片,完美依然完美,可就是什么都读不出来。薛苑忐忑不安的迎上去:“是的,费夫人。”

“起初我不觉得,现在看你,长得真像是一个人。不过,我希望是巧合。”

这句话仿佛随意说的。她声音不高,但薛苑就是觉得刺耳,很小心的低头赔笑。

萧正宇扶着费夫人上楼,楼梯旋转而上,一张绣着花园样式的壁毯从上垂下,作为楼梯的背景,格外乍眼。看到两人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之后,薛苑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去往哪里,只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挎包,这也许是她在这间屋里唯一可以真正抓住的东西。

“小姐,您的房间在这边,请跟我来。”

意外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一个和蔼的中年人正在对她微笑。那也是华人的脸,说的却是英语,也是合身西装,薛苑估计这应该就是此间的管家,立刻礼貌一笑,答了一句“好的”。

她的房间在一楼的最里一间,自带浴室,窗外是一片平展而茂盛的的草坪,管家笑了笑:“薛小姐,有什么需要的,您就跟我说。”

薛苑连连摇头:“没有什么了,谢谢您,这间屋子很漂亮。”

“你要不要吃什么?”

“啊,也不用了,我不饿。”

他的态度非常的好,可薛苑却觉得浑身不对劲,礼貌得太过,就会让人觉得冷漠和敌意了。没来由的想起萧正宇,他对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但就是做得温暖和妥贴,让人觉得温暖。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就这么大。

看到管家转身要离开,她迟疑片刻,又问:“萧先生呢?他住在哪里?”

“他的房间一直在二楼,您不用担心。”

“哦,好。”

不论是费夫人还是岳万里,又或者是这位管家,跟他们交谈真是让人觉得异样的疲惫。在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枯坐都不会让人觉得这么辛苦。薛苑疲惫的把包往床上一扔,人顺势栽进床里。

闭上眼睛之前,今天经过的一切事情走马观花的从眼前掠过,纷纷扰扰的念头在脑子里混乱着,萧正宇手心的温度,费夫人微笑的表情,两个人那样亲昵的交谈——明明可以理出一个头绪,可她就是固执的不去理睬,任凭大脑陷入细枝末节的纠缠中,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也许是时差没有调整过来,又或者是被单枕头的气味不同以往,到底睡得不沉,半夜的时候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薄薄被毯,想了一想,拉开窗帘看了看天色尤暗,忽然了无睡意,为了打发时间,又从包里取出笔记本一页页开始翻看。

这么一看就到了东方露出了亮色。

直到萧正宇前来找她。他站在门外,估计是刚刚洗过澡的原因,带着青草的气息;他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又换了身衣服,白色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开,锁骨的形状忽隐忽现,完全当得上玉树临风四个字。

薛苑说:“你起的真早。”

她穿着整齐,连头发都梳得好好的,萧正宇会心一笑:“我估计你现在也是醒的。时差怎么都调整不过来。去吃早饭吧。”

薛苑笑着点头。

厨房也是古意的。长长的餐桌上甚至还有两架上了些年头的银质烛台,传递着远古历史的气息。烛台把日光反射到薛苑眼睛里,并不刺眼,但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站在这样一栋房子里,看着这些具有百年历史的家具,实在太不协调了。

那天的早饭平常,牛奶,咖啡,鸡蛋,烤的很香的面包和三明治。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人。萧正宇替她到了牛奶,解释“费夫人一向晚起,其他人也不在这里吃早饭”,清晨的阳光斜斜的射进屋子,给屋子涂上一层金粉,耳边音乐有鸟叫声传来,简直像是梦中的情景。

吃饭时气氛非常安静,萧正宇不说话,薛苑也不可能主动挑起话端。看到她吃得差不多了,萧正宇站起来。“好了,过去吧。”

“去哪里?”

“看画。”

来到外面,薛苑才发现这个庄园比昨晚所见的更大,一眼都看不到绿荫笼罩的尽头。而建筑也不是单一的,主楼屋旁还有附属的建筑,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仿佛是主楼的缩小版一样,不论是外观还是结构和颜色和主楼如出一辙,在阳光和树木的掩映下仿佛是个蜷缩手脚正在睡觉的婴儿,让人不忍吵醒。

可还是要醒过来的。

萧正宇从兜里拿出把钥匙,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他推开左侧的那扇,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就象巨大石块扔进水里,打破了清晨的和谐,也打破了庄园里的宁静。萧正宇站在门旁,没有说话,亦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无声无息的对她比了个“请”的姿势。

第十九章

踏进走廊的第一步,薛苑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这栋楼的分量。

她来到了某个小型的博物馆里。整栋楼空无人迹,就像那一幅幅挂在墙上的油画一样,充满了浓郁的色彩和安谧的气息。

这里仿佛是古老传说里的宝库,无处不是奇珍,温暖的阳光从欧式风格的窗口倾泻而下,足以让任何一个艺术爱好者不知今昔何昔。

这里的藏画远远比她想象中的多,至少整个一楼都是外国的美术作品,走廊和每个房间里都挂着一幅幅油画,甚至还有伦勃朗和塞尚的两幅真迹。看到那幅颜色鲜艳的静物写生时,薛苑简直目瞪口呆。若是平时她肯定会好好参观这些外面不可能看到的传世名作,不过此时却无暇顾及,直奔二楼而去。

一楼的藏画,多是世界名画,但凌乱无章,没有完整的系统,共同特点是所有藏画都有极高的收藏价值。从二楼的楼梯口开始,全部是李天明的作品。从画廊延伸到每个房间里去。因为整层楼都被改造成了藏室,因而显得格外空旷。

薛苑总算知道,为什么几乎没有人看到过李天明三十岁之前的画,原来与不声不响中,这些画都被费夫人收集到了这里。

她双腿忽然一软,几乎要扶着墙才能站稳。想起四年前的自己,李天明开全国画展的时候,为了能够多看到一幅画而跑遍了全国,如今,他大多数作品都袒露在自己面前,他的整个人生,也对自己徐徐展开。

李天明向来会在画布上写上创作时间,最前的几幅画看下来,薛苑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所有的藏品都经过细心的整理,按照时间排列的。

最早的一幅是四十三年前。按照时间反推,那时候他刚刚到了国外,开始学习一些先进的油画创作手段。如田健飞所言,李天明年轻时候的作品的确欠缺水准,仿佛用尽了心思把所有能画的题材都画上一次,把所有能用的颜色都用上;随后的几年,他在慢慢改进这个问题,到了二十八九岁时,他的油画水平可以称得上相当出色了。不过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人物画,肖像画从来都出奇的好,不论是老人,小孩,妇女,神韵抓得相当准确,仿佛天生就能看出每个人的特质并且用画笔表现出来,在捕捉细节上,他的确是个天才。

三十岁出头时,他的作品奇特的少起来,一年也只有一幅甚至没有。薛苑想起在杂志上看到的那句“那种状态跟我刚刚结婚有关系,我陷入了瓶颈”,忽然有些明白他了。

到了三十三四岁时,就象他曾经形容的“再次邂逅了灵感”,他的画风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攀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这若干年的蛰伏没有白费。那之后他的画风就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一类,画中人物都大都是柔美的江南女子,或坐或行,背景各不一样,姿态也不一样,他那“善于抓取女人最美的一瞬”的名声也因此而来。如果说之前他是一流画家,那之后几乎可以堪成“当世翘楚”。

她记得,全国画展时,李天明展出的作品也不过四五十幅,可是此间,大约有七八十幅,除去两三张赝品,数字依然可观。其中不少的油画,薛苑以前都只在画册上看过甚至根本未曾听闻,她完全入迷,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薛苑来到最后一个房间,这间屋子和其他所有房间的陈设都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墙上空无一物,只是简单装修了一下——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除了一只巨大的箱子静静躺在墙角,房间内再也找不到引人注意的东西。

因为年代悠久,箱子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虽然看上去灰蒙蒙,可其表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完全不像在这里放置已久的感觉。尽管箱子朴素,但让人不能不在意,箱子没有上锁,就象无声的邀请:打开我。很难有人能经受得住诱惑。

掀开箱盖的一瞬间,她倒吸一口凉气。

满满一箱子的素描和草图。

素描和草图摆放得非常整齐。小一点的素描在箱子的前半部分,整整齐齐的堆成了两摞;大一点的每三四张就卷起来,用皮筋精细的捆成一个个画卷,占据了这口大箱子的后半部分。

薛苑激动得恨不得大叫三声抒发感情。这么大一口箱子,草图起码有数百张。她挨着箱子坐下,背靠着墙壁,一张张仔细看起来。这些草稿大都是未完成的状态,有几张甚至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根线条,自然没有日期,判断不出年份;小部分是完成的草稿,画纸上总会有一个小小角落写着一个“李”字,同时标注着各不相同的日期。相似的草图也特别多,薛苑知道,李天明每创作一幅油画,之前都会画数不清的素描稿和草稿。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箱子里的所有草图都有与之对应的油画。

如果说油画是位打扮入时,衣着鲜亮的美女,那么素描就相当于她的骨架。美女的衣服可以随时更换,但骨架是不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大的改变。素描就像是画家的字迹,受过专业训练对画家又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她的高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薛苑隐约觉得不对劲。在这之前,她之前几乎没有看过李天明的任何草图或者素描稿,可这么看下去,他的画风竟让她产生久违的熟悉感。

她干脆跪在地上,把所有的画在地上排列开,那些大幅的素描,因为卷的时间太久,一放开手就自动的卷起来,每到要看的时候,薛苑手足并用的压住四角,仔细观摩。

最后,她习惯性的再次把手伸入箱子,摸到了最后的那个画卷。

薛苑急不可耐的展开,当即愣在了当场。

眼看的时近中午,萧正宇合上电脑,起身叫薛苑吃饭。

刚一离开主楼,就遇到了岳万里,两人点点头算是招呼,走出几步后萧正宇停了停,问他:“你也去画楼那边?”

“是的,”岳万里略一欠身,“昨天夫人让我收拾一些画带到她房间里,刚收拾完,还没来的及送,就出门接你们。刚刚夫人想起这件事,让我把画拿给她。”

萧正宇缓行一步:“我也正要过去,可以帮你拿画过来。那是什么画?在什么地方?”

想着薛苑正在画楼里,而他却在这里,岳万里眼神一冷,说:“萧先生,我知道你跟薛小姐关系非同一般。不过我想跟你确认,难道这一个上午,你都把她一个人留在画楼里?那里每一幅画都是价值连城。”

再怎么涵养功夫到家,萧正宇此时依然有一些不悦,冷冷开口:“岳先生,你多虑了。薛苑对艺术品的尊敬之心比起你来毫不逊色。”

岳万里避开他的视线,依然坚持己见:“不论如何都应该有个人跟她在一起,如果你没有时间,我可以代劳。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些作品有什么损失,怎么办?谁负责?那不是钱和抱歉可以解决的问题。”

“你想的那些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更何况我还在这里,你又在担心什么。这里的画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价值连城,但对薛苑而言,全部送给她,她都未必肯要。她这辈子,也就只在乎一幅画而已。”

他态度这么强硬,岳万里沉默片刻:“你这样维护她,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些画就麻烦你拿过来,在二楼靠窗那个房间里的箱子里。”

“好。”

萧正宇想起几年前第一次来这里,当时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那之前他对费先生的财产多少并没有直观的感受,可看了这小楼里的藏画后,足足有三分钟说不出话来。

一楼没有人,连人的呼吸都没有。于是来到楼上,慢慢看过去,终于在角落的房间里发现岳万里说的那个箱子;也发现散乱一地的素描和手稿,视线一转,薛苑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地板是白色的,散落的素描纸也是白色的。她的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她头发散乱着,几乎触到了地面。

“怎么了?薛苑?薛苑!”

萧正宇心惊,几步奔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哪怕这样,也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又急又怒,干脆强行扳起她的脸,拨开散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苍白而冰冷的脸。

她目光失焦,整个人仿佛没有了呼吸。除了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是活着的。

“薛苑?”

听到声音,光一点点回到眼睛里,反而更紧了缩了缩身子,明明已经无路可退,还是固执的朝那边缩过去。

“有事你就说话!别吓我,”萧正宇脸色全变,一下下拍着她的脸,“薛苑,怎么了?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啊。”

她身体单薄,浑身都在发抖。萧正宇扶着她的脖颈和腿,要抱她起来,她终于有了反应,猛一把推开他,连连摇头。

“啊,萧正宇,是你,”她露出个虚弱的笑,“我没事……没事。”

“你这样哪像没事?跟我起来!”

此时她神志清醒不少,仿佛刚刚从一个可怕的梦里醒过来。虽然余悸犹在,但已经能顺利清晰的交谈。

“不,我不想走。”

她肯说话,这让萧正宇放心不少,还是收拾起拣着地上草图,一一放回箱子里。

直到刚刚她还像个活死人一样,忽然恢复了力气,伸手去抢他正在小心卷起来的那幅画:“这幅,你不要拿走,让我再看看。”

她的动作和神态就像个希望得到糖果的小孩,萧正宇诧异她的变化,但还是把那张草图递到她手里。

画纸非常大,长宽约有一米,薛苑和萧正宇各摁着画纸的一头。那是一张未完素的手稿,窈窕修长的年轻女子,穿着件碎花的连衣裙,衣袂轻飘;她一只手压着裙子,一只手伸向天空,手的形状非常美好,构图设计的站立的姿态堪称曼妙,人体的比例把握得相当精细。

明明是黑白的炭笔画,看看上去层次分明,仿佛有了颜色。

可是画中的年轻女子的脸却没有画出来,五官完全模糊;背景也是,零散着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萧正宇完全不明白这样一幅普通的半成品画稿为什么让薛苑这么吃惊,就说:“薛苑,怎么了?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眼睛只停留在画上,开口时声音几近自言自语:“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张完全相同的素描。”

“是这个道理。”

薛苑依旧没看他,只是说话时语气分明带上了他所熟知的祈求意味。

“如果方便的话,让我在这间屋子再呆一会,好吗?这些草图也麻烦你不要收走。我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能离开一会,让我想一想。”

那顿午饭萧正宇没有吃好。他一直都在走神,根本分不清自己吃的是什么。

费夫人心里有数,问了句:“你没有把画稿给我带过来。”

“您稍微等一等。”

费夫人瞥他一眼:“薛苑要求的?”

“因为明天就要回国,她想多看一会,”萧正宇沉默片刻,又说,“大概是想再看看吧。”

“她对那些草稿比对油画还有兴趣?”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萧正宇说,“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草图。”

“好些年前带出来的。本来一直没有管,扔在那里,你跟我说要带人来看画时,忽然想起来,就让岳万里整理了一下,因为太多,整理起来也费了些时间。”

萧正宇也不知道如何问下去,陷入了沉默。诺大一张餐桌,只能听到刀叉敲击瓷器的声音。

或许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刺耳,费夫人放下刀叉,又说:“本来的草图手稿还要多……我记得,装满了两个大箱子……可惜当时逞一时之气,烧了毁了不少。后来忽然就顿悟了,真是蠢。说到底,他是他,跟他的画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看过那些素描?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画?”

“当年肯定看过,哪里还记得那么多,”费夫人叹了口气,“三十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应该忘了。”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那天下午,他去看了薛苑若干次。手稿散了一地,她依然呆在那个房间寸步不移,不是坐在地上就是跪在地上,反复的、一遍遍的看着那些画稿,脸上带着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眼神却是狂热的,认真得让人觉得惊讶——她完全咬牙切齿,仿佛想要把那些画的形状永永远远的刻在脑海里一般。

他找了数码相机给她,示意她可以全部照下来慢慢研究,她也只是摇摇头。

“没必要了。”

说完就再次沉浸到那些画稿中去,不再理他。

她现在不需要安慰,他不忍心打扰她。

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升上夜空,她依然没有从楼里出来。从庭院里看去,灯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丛里漏出来。

那天再次看到她,已经接近半夜了。因为时差没有调整过来,实在困得厉害,吃过晚饭后他小小睡了一会,醒来后他邻窗远眺这个庄园,却在中庭草坪的长椅上看到她的身影。独自一人,跟夜色草坪相伴。

他匆匆下楼,快步来到她身边。整个草坪上,除了夜风的游走和他的脚步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坐在长椅上,仿佛是觉得路灯光芒刺眼那样低着头,拒绝任何光线的照射,萧正宇没来由的想起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

此时的薛苑,就像个精致的娃娃,没有灵魂,空有着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一双红肿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了?”萧正宇问完,也不指望她回答,“去吃饭吧,你这一天,几乎什么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