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没忍过,当年那个老不死的那样变着法子的磨搓她,当初齐亨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里收人她都忍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忍一时之气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有一天,她会将老不死的和贱人都踩在脚下,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的!
又将养了两日,周珺琬的身子越发大好了,只是当着旁人的面儿,仍是一副精神不济,只能卧床将养的模样儿就是了。
文妈妈也已将祭奠用的香烛纸马等物都准备妥了,只待入夜后避过众人的耳目,与周珺琬一道去侯府东北角的那片竹林。
这一整日,主仆二人的情绪都很是低落,尤其周珺琬,更是打清晨一睁开眼睛起,便从未笑过一次,话也极少,如非必要绝不开口,引得众伺候之人都有些惴惴的,不明白是谁不小心惹了她,进出不由比往日越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好容易熬至入了夜掌了灯,周珺琬的神色总算缓和了许多,不但几日来首次与众伺候之人说起了笑话儿,还命文妈妈将周太夫人白日里命人赏下的几样精细糕点赏给了大家吃。
众人连日来都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周珺琬什么时候就会与她们清算之前怠慢她不将她放在眼里之罪,忽然见她和颜悦色的,都忍不住有几分受宠若惊,更何况那些糕点都是她们平日里等闲吃不到的,忙纷纷陪着笑谢了周珺琬的恩,将糕点分吃了。
吃完糕点后,周珺琬又笑言:“连日来大家伺候我都辛苦了,今儿个我自觉身上已轻省不少,大家都早些回房歇了罢,明儿再上来伺候,只留文妈妈与锦秀伺候即可。”
众人还想讨好卖乖,忙都赔笑:“能伺候二奶奶,原是奴婢们的福气,何来辛苦不辛苦之说?二奶奶言重了。倒是文妈妈与锦秀姐姐连日来才是真真辛苦了,不若今晚就让奴婢们近身伺候二奶奶,让文妈妈和锦秀姐姐早些回房歇了罢?”
锦云也赔笑:“奴婢也有好些日子未睡过奶奶的床脚踏了,怪想得慌的,不知今晚奶奶可赏奴婢这个福气为奶奶值夜?”
这个锦云,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只可惜周珺琬今儿个没心情与她周旋,因不冷不热的说道:“不必了,我还是更习惯文妈妈与锦秀伺候,你只管伺候好二爷即可。”
锦云碰了个软钉子,喏喏的不敢再说什么,而众人眼见她尚且碰了软钉子,也不敢再说要留下伺候的话儿,怕反惹恼了周珺琬,于是在周珺琬再次发话让她们都回房休息后,便都顺水推舟应了,屈膝行了礼后,鱼贯退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文妈妈方低声吩咐锦秀,“送一壶酒去给上夜的张婆子李婆子吃,就说是二奶奶怜她们连日来辛苦,赏与她们的。回来时再去后罩房瞧瞧,看是不是所有人都睡下了。”
锦秀心知周珺琬与文妈妈这些日子以来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二人不说,她便也不主动问,相信二人不告诉她,自有她们不告诉她的理由,只尽心尽力完成二人交予的差使,是以闻得文妈妈的话,依然什么都没说,只屈膝应了一声“是”,便自下去忙活儿去了。
这里文妈妈方又低声与周珺琬道:“咱们倚松院西边的穿堂尽头便有一扇小门直通花园,老奴已设法将钥匙弄到手了,待会儿我们经那道小门到得花园后,再抄小径走不了一会儿,便可抵达那片竹林。只是为避人耳目,只怕我们不能打灯笼,走进来会有一些艰难。”
周珺琬却一点也不担心,“没关系的妈妈,大不了多花费一些时间。”她身为沈凉还没嫁进崔家,崔家也还没发达时,她哪日里不走那些乡间小径几个回合,其中还不乏在没有灯的情况下走夜路?侯府的路再难走,还能难走得过乡间那些泥泞小路?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儿,锦秀便回来了,说酒已给张婆子李婆子送去,二人这会子已经吃上,众丫鬟屋里也已吹了灯,当是歇下了。
周珺琬点点头,与锦秀说过她与文妈妈这会儿要去花园子一趟,让她看好家,任何人来都只说她已经歇下,不得露出马脚后,便与文妈妈分别穿好披风帷帽,将香烛等物用披风遮了,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余下锦秀虽觉得她们这会子去花园子,尤其还带着香烛纸马委实怪异,却仍什么都没说,只安心看起家来不提。
再说周珺琬与文妈妈一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倒也很顺利便经穿堂尽头那扇小门,抵达了侯府的花园子。
侯府的花园子占地极广,是以虽有上夜的粗使婆子轮班巡逻,周珺琬与文妈妈依然未被发现,借着朦胧的夜光,没怎么废功夫便抵达了东北角上那片竹林。
那片竹林果真如文妈妈所说,阴森森的,没有一丝儿人气,只闻得见风吹竹叶沙沙的声音,和着不知道从哪里随着夜风传来的一阵子铜铃响动的声音并听不清楚内容的吟唱,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走进去以后,更是一个不小心便会碰一头一脸的蜘蛛网,还有一些会动的闪亮亮的东西,人才一挨过去,便会立刻退出老远,明明灭灭的,就跟鬼火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饶是文妈妈上了年纪,又已得知了眼下周珺琬的来历,依然本能的被这些鬼火一样的东西吓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不由越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周珺琬却是一点也不害怕,反倒低声安慰起文妈妈来:“妈妈别怕,只是几只野猫罢了。”
文妈妈点点头,“我不怕的,姑娘不必担心。”嘴上说着不怕,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此时正怕及的事实。
周珺琬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握住文妈妈的手,牵着她一路往前走。
主仆两个一直摸黑走到竹林深处,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后,周珺琬方松开文妈妈的手,掏出了火折子。
章六十四 暗夜
就着周珺琬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一对带来的蜡烛,至少将方圆几丈内都照亮了以后,文妈妈好歹没那么害怕了,因见旁边不远处有一张石案,遂将蜡烛都放上去,又将香烛纸马都放上去后,方低声问周珺琬,“姑娘,我们这便开始吗?”
周珺琬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见地上到处都是枯败的竹叶,怕不小心洒了火星于其上烧起来引来旁人注意,因也低声说道:“就拿了这石案当香案,这便开始罢。”说完先拿起黄表纸,沿着石案的四沿放起来,一边放,一边忍不住嘲讽的勾起了唇角,自己祭奠自己,自己给自己烧香烛值钱过百日的,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只怕她还是头一个罢?
文妈妈则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三脚小香炉,摆放在了石案当中,打算待会儿插香用。
主仆两个忙活儿了不多一会儿,便将各色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文妈妈随即点了一炷香,要递给周珺琬,请她先祭拜。
周珺琬却摇了摇头,“还是妈妈先请罢,我待会儿还有好些话儿想与你家小姐说。”
文妈妈就不再说了,自捻起香跪下,小声念念有词起来:“小姐,都是妈妈没有保护好您,才会害您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含冤而死,妈妈原本都是没脸来见您,也没脸再苟活于这世上的。可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为您报仇雪痕,还没有为您和小主子讨回应得的公道,我现下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您,去见老爷和夫人,所以我还得苟活着,一直到小姐您和小主子讨回应得的公道后,才有面目去见您,去见老爷和夫人,还求小姐千万恕罪,千万等着妈妈…”声音先还只是微微有些哽咽,渐渐便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珺琬在一丈以外将文妈妈这番话听在耳里,心下不由一阵阵悲凉,真正的周珺琬虽也跟她一样,含冤而死了,但至少还有文妈妈为她伤心为她难过为她抱屈,不像她,死了也就死了,连个真正为她伤心吗,不,应该说只怕连个假意为她伤心的人尚且没有,她过去二十二年,还真是活得有够失败!
文妈妈哭了一歇,虽觉仍有许多话未及与自家小姐说,却因心知时间有限,还得留时间与周珺琬,是以抽噎着没有再说,只将香插好后,便起身退至了周珺琬站的地方,将剩余的时间留给了她。
周珺琬于是上前,也点燃一炷香,跪到了香案前,低声道:“周小姐,我比你年长,今日就斗胆唤你一声‘妹妹’了。周妹妹,我也不知为何自己睁眼醒来,就变成了你,我一直希望的,都是自己被烧死后,能化作修罗厉鬼,回去找我那些所谓的亲人爱人们索命。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有意侵占你身体的,我只能说上天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那必然有他这样安排的道理,还请你千万原谅我。当然,你的大仇,我也一定会替你报的,连同属于我自己的那份一起报,一定会让那些伤害我们的人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顿了一顿,稍稍拔高了声音:“我沈凉在此对你立誓!希望你能一路走好,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早些去找一户好的人家投胎,早些找到属于你自己真正的幸福!”再不要像这一世一样,活得这般没有自我,心心念念只想着别人,竟至连性命都赔上了!
周珺琬说完这一席话,便再没了别的话,只安静的将香插了,便一张一张烧起纸钱来,既有烧给真正周珺琬的,也有烧给她自己的。
竹林再次变得安静起来,不时吹过来的一阵阵风里也渐渐有了凉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带来的纸钱终于烧完了,周珺琬于是尝试着想要站起身来,与文妈妈即刻回倚松院去,省得出来得太久,不小心漏了马脚。但也许是跪得太久的缘故,她竟然一时间起不来了,文妈妈见了,便要上前扶她。
却在方要迈脚之初,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沙沙的脚步声,文妈妈心里一紧,本能便大喝起来:“是谁?”
话音刚落,沙沙的脚步声便没了。
文妈妈不由越发紧张了,几步上前扶了周珺琬,颤声道:“姑娘,不会真的有…”后面的‘鬼’字,到底没敢说出口。竹林里本就静得落针可闻,周珺琬自然也听到了那阵脚步声,也跟文妈妈一样紧张,但仍强忍着安慰文妈妈,“妈妈别怕,听说鬼走路都用飞的,又怎么可能会有脚步声传来?况若真是鬼才好呢,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人…”要真是鬼,她反倒不会害怕,她这会儿怕的是,那脚步声是人发出来的,那可就真是糟糕透了,也不知那人将方才文妈妈和自己的话都听了多少去?这可是她和文妈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真被旁人听了去,再传扬开来,她和文妈妈别说报仇,只怕连性命都即刻要赔上!
若方才那阵脚步声真是人发出的…文妈妈想到这个可能性,越发白了脸,忙道:“那依姑娘说,我们现下该怎么样?”
“追!立刻分头去追!”周珺琬当机立断,“无论如何都要追上那人,再设法封了他的口,让他即便真听到方才我们的话了,也没法泄露一个字出去!”她步步为营,此番更是差点儿连性命都赔上,才总算完成了复仇大计的第一步,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坏她的大事,决不允许!
文妈妈又岂会不省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当即便重重点头道:“姑娘往左,我往右,分头包抄,一定要追上那人,决不允许那人坏我们的大事!”
主仆二人于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也不敢点蜡烛,怕反倒暴露了自己,于是只能摸黑追踪起来。
周珺琬沿着左边才追出没几步,天空中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透过竹林大滴大滴的滴下来,也不知是多久开始下的,打在周珺琬脸上,让本就看不大清楚的她越发看不清楚了,只能凭本能继续摸黑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入眼的还是除了黑仍是黑,周珺琬不由有些后悔起来。她早该想到,这片竹林这般偏僻,竹叶又厚,连半点光都透不进来,便是方才真有人偷听了她和文妈妈的话去,只要那人有心想躲,她们便几无可能找出其来,反倒还有可能在追踪的过程中,或是因耽搁的时间太长以致久久不能回去露了马脚,那才真真是功亏一篑!
便欲原路折回去与文妈妈回合,好尽早回倚松院去,至于以后的事,说不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经意却看见左前方不远处有一点亮光,明明灭灭的,却又不似是野猫的眼睛,周珺琬不由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往那亮光走了去,及至近了,方发现眼前竟是两间不大的青砖瓦房,隐在森森翠竹之后,弥漫着一股萧索的气息,那亮光,便是经其中一间小屋的窗棂透出来的。
这片竹林不是因闹鬼而向来人迹罕至,因此早已成为了府里的禁地吗,怎么竟会有这样两间小屋在这里,且还亮着灯,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有人住在这里的样子呢?又会是谁住在这里呢?
周珺琬实在忍不住好奇,因试探着走到亮着灯的那间小屋前,并轻轻推开了门。
屋子布置得很简单,只对面各摆了两张竹制圈椅,其间是同样竹制的高几,当中则是一张长案,点着香烛摆着几样新鲜果品,再往上,则是一块牌位,其上写着“亡母连氏素馨之灵位”,空气里弥漫着香烛淡淡的味道,显然经常有人来更换香烛,洒扫屋子…也不知是谁在这里布置了这么一个灵堂?这位名唤连素馨的亡者又是谁?
念头闪过,周珺琬赫然呆住了,目光也定在了那块牌位上,再也移不开丝毫。
只因在那排“亡母连氏素馨之灵位”大字的旁边,赫然还写着另一排小字“不孝子少衍敬立”!
周珺琬只觉自己双耳嗡嗡作响,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齐少衍不是宁夫人与齐亨的嫡长子吗,现在怎么会又冒出了一个连素馨是他的亡母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宁夫人其实不是齐少衍的生母,只有齐少游才是她亲生的?
难怪那次在萱瑞堂宁夫人虽待齐少衍很亲热很关心,但她却总觉得有一丝怪异,明明是亲母子,用得着那样客气,用得着那样小心翼翼吗?她待齐少游可完全不是那个样子,却原来是有这层缘故在里面!
可如果宁夫人不是齐少衍的生母,这位连素馨才是,那以宁夫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容忍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占了西宁侯府嫡长子的位子?须知她才是齐亨的正室夫人,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又怎么可能容忍齐少游长期屈居于齐少衍之下,只能委委屈屈的当个嫡次子,不能名正言顺的问鼎世子之位?
还有这位连素馨又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往常听文妈妈等人的口气,竟似是压根儿没听说过此人一般?她会是齐亨的妾室吗?问题是她如果真是齐亨的妾室,那她的存在又不是什么好见不得人之事,怎么府里竟会人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不过齐少衍比齐少游年长,会不会有可能是宁夫人还没过门之前,连素馨便有了身孕,但这样一来,齐家明显不好跟宁家交差,于是只能先除去连素馨,却又舍不得连齐少衍一块儿除去,所以留子去母了呢?
可这也不对啊,齐少衍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西宁侯府嫡长子,如果他真是妾室在自己尚未过门之前生的,以宁夫人的个性,将他当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大度到将其认在自己名下,任其占了嫡长子之位的地步!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宁夫人过门之前,齐亨其实是有正妻的,齐少衍便是那位正妻所出,又因种种原因,宁夫人没办法将齐少衍自嫡长子的位子上拉下马,所以只能无可奈何的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齐少游屈居于他之下,同时对外谎称齐少衍就是她生的,横竖齐少衍不良于行,连一房好些的妻室都娶不到,便是真作了世子,也未必能服众。然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又来了。齐少衍生母若真是齐亨的原配正妻,那宁夫人便只能算是续弦填房,连夫人死了,她的牌位便该供在齐家的祠堂,而非这样一间荒僻的小屋才是,还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也不该被抹杀得这般彻底才对啊。
除非,她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死于非命,且此事不但宁夫人知道,齐亨和周太夫人也知道,他们共同选择了隐瞒此事的真相!
周珺琬正想得出神,忽然自窗外吹来一阵冷风,还夹杂着几丝细雨,凉意直渗入衣衫内,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即长案上的烛火也在晃了几晃后,忽然熄灭了,屋里霎时漆黑一片,只余下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自己才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齐少衍是不是宁夫人亲生与她何干?此地可不宜久留…周珺琬忙将方才的胡思乱想都甩出脑外,转身欲离开小屋,去与文妈妈回合,好早些回她们的小院去。
却在转过身的瞬间,赫然发现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竟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光,只能看见其青白的脸。
“啊…”周珺琬本能的尖叫起来,只是她的尖叫根本来不及溢出喉咙,已被强行堵了回去。
——黑影忽然伸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别说发声,很快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只怔愣了短短一瞬,恐惧了短短一瞬,周珺琬已本能的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血海深沉没有报,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现在就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挣扎起了作用,那卡住她脖子的大手总算松开了些微,周珺琬忙抓紧这难得的空隙,近乎贪婪的大口喘息起来。
喘息之余,因着她的眼睛复又适应了屋里跟屋外一样的黑暗,这才终于看清,卡住她脖子大手的主人,竟不是别个,正是她方才胡思乱想的主角齐少衍!
周珺琬一边继续挣扎,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齐少衍会出现在这里她已不觉得奇怪,这里既然供奉着他亲生母亲的灵位,又洒扫得这般干净,可见他经常来,指不定这片竹林闹鬼就是他在背后捣的鬼亦未可知,其目的不用说是为掩人耳目。
让她震惊的是,齐少衍不是不良于行,只能借助轮椅行动吗?可眼前人的双腿分明就好好儿的,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还有他卡着她脖子的手指,透过彼此直接相触的肌肤,让她清晰的感觉到其上布满了薄而粗糙的磨茧,而据她所知,像他这样的贵公子,十之八九手掌上都是不可能会有这样粗糙磨茧的。
一般手掌上会有茧子的人分为三种,一种是苦力或是贫民,因常年搬运劳作累积;一种是精于某一项手上活计的,譬如她以前便因要经常栽种嫁接各种花木,所以手上有很多老茧并伤口;再一种人,则是善于兵戈骑射…齐少衍显然不可能属于前两种人,那么他手上的茧子,便只可能是因长年操戈使剑而累积起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方才在竹林时那阵脚步声的主人,会不会就是齐少衍呢?如果真是他,那他可又将自己和文妈妈的话听了多少去?还有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杀她灭口,是不是意味着他母亲的存在的确是府里的一个禁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难道他母亲的死,其实与宁夫人齐亨并周太夫人都有关,甚至他们就是他的杀母仇人,他们不但杀了她,还抹杀了她存在过的痕迹,让世人都不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她,只除了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齐少衍?
这些念头都是于电光火石之间一闪而过的,事实上,从齐少衍卡住周珺琬的脖子伊始,到彼时也不过只过了短短的一瞬而已,但周珺琬却觉得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以致她不自觉的开始一阵阵发晕,呼吸间越来越困难,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起来。
又强撑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撑不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罢,活着委实太辛苦了,就这样死去罢,只要死了,便可以得到彻底的解脱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她又强撑着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她不能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还能再活着,悉赖上天的恩赐,上天已恩赐了她一次,又怎么可能再恩赐她第二次?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周珺琬艰难的对齐少衍求起饶来,“我什…什么都没…没看见,我不会乱…乱说的,求你饶…饶了我…求你…”
她自以为自己已说得够大声够清楚,却不知听在齐少衍耳朵里,比蚊子哼哼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齐少衍虽仍面无表情,到底还是松开了卡住她脖子的大手,然后她便如烂泥一般,霎时瘫软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珺琬方才的猜测没有错,在竹林里她和文妈妈听到的那阵脚步声的确是齐少衍所发出的。
齐少衍虽吩咐了绿意时刻注意着周珺琬的小院,他们的人毕竟不能靠得太近,以免漏了马脚,而不论是周珺琬与文妈妈密议祭奠时,还是之后文妈妈准备香烛纸钱时,都是严严实实背着人的,因此当齐少衍得知周珺琬与文妈妈要来竹林这边祭拜时,她们主仆已经摸黑行进在花园里了。
竹林这边有什么机锋,齐少衍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绝不允许有人去打扰了那里的清静,更不允许有人去坏了他的大事!
因此他当即便决定亲至竹林一趟,无论用什么方法,总要吓退了周珺琬主仆才是。同时他也很好奇,一般人尤其是女子不都挺胆小,一听到鬼怪之类便害怕得不得了的吗?怎么小周氏还敢于深夜在仅有奶娘的陪同下前往?难道她不知道竹林闹鬼的事,可此事在府里不是人尽皆知的吗?就算她是五年前才进西宁侯府的,他却不信她就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