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此小周氏竟早已非彼小周氏,虽仍有着跟以前一样的容颜,虽外表看起来仍是以前那个人,却早已换过一个芯子,早不是原来那个她,而是另一个肩负着血海深仇的旁人了!
齐少衍忘不了当他亲耳听见周珺琬自称‘我沈凉’时的震惊,就算是他亲耳听见的,他依然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自古以来借尸还魂之类事,不都是只出现在戏文并传奇畸本中的吗,谁曾想有朝一日,戏文畸本中的事,竟会真个发生于现实中呢?
难怪她会忽然懂了某些花木相生相克的药理,难怪她会忽然对齐少游狠起心来,难怪她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难怪她不畏惧竹林这边闹鬼的传言…她不是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的的确确变了个人!
真相实在来得太过突然,饶冷静沉着如齐少衍,都忍不住怔愣在了当场,以致不知何时发出了轻微的脚步声,令文妈妈和周珺琬先后发现了他的存在。本来以他的身手,虽不敢托大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有心不让人发现行踪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却没想到竟于今晚上破了功。
他也说不清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竟想也不想便逃离了当地,等回过神来时,他已不知不觉逃出了老远,这时他才忍不住在心里问起自己来,有什么好逃的,就算让小周氏主仆发现了他又能怎么样,心虚害怕的只会是她们,而绝不会是他,主动权只会掌握在他手里,他甚至还可以以此为要挟,让她们主仆为他所用!
心里却有一个极小的声音随即响起,你是因为听了小周氏的遭遇,对她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心,所以才会想也不想便离开当地的,就是怕她发现附近真的有人后,会紧张担心,会越发的草木皆兵,只因你也跟她一样,伤害你们最深的,恰是你们最亲的人!
齐少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那个声音所说,因同病相怜而对周珺琬动了恻隐之心,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如铁,就算在他面前发生任何惨事,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只知道因着周珺琬的遭遇,他一直努力要想尘封于心底最深处那片角落的旧伤一下子被揭开了,让他霎时间只觉连呼吸都难以为继,遂决定去那个往日里他但凡有了烦心事,便最爱去的地方——也就是周珺琬无意发现的那间小屋散散。
却没想到,他才一推开门,便看见其时本该已回了倚松院的周珺琬竟在屋里,正看着屋子当中长案上的灵位出神,明显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齐少衍当即便怒了。他难得动一次恻隐之心,不想那人却丝毫不领情,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不知好歹闯入了他的禁地,发现了他的秘密…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能再留了!
他于是伸出他握惯了弓弩箭矢的手,狠狠卡住了她纤细的、只要他再稍稍一用力便可以扭断的脖子。
她就跟他预料的一样,毫无反抗的能力,就算拼尽全力在挣扎,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她细若蚊蚋的求饶声也是,根本不能软化他的心半分,但他最终还是松了手,只因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跟他母亲临去前一样,就算明知自己已活不成了,却仍坚决不放弃,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强烈的求生决心。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等他意识到自己竟心软了时,他已不自觉放开了卡住她脖子的手,破天荒放了她一条生路!
没有了齐少衍大手的支撑,周珺琬就似是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一下子便软倒在了地上,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大口喘息起来。
咳嗽喘息间,方才那种几近灭顶的窒息感犹在颈间,让她虽又是恐惧又是后怕,心里却忍不住升腾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气来,因强自挣扎着爬起来,抬头望向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齐少衍,哑声怒骂起来:“只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对付夫人,对付侯爷和太夫人,为你亲生母亲报仇,为她正名,为她讨回公道去…”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是在做什么啊,刚刚已差点儿被他掐死了,难道还要再惹怒他,让他真将自己给掐死不成?就算再生气再愤怒,也该强忍住,待回去后找别的法子发泄啊,逞一时之勇痛快倒是痛快了,却极有可能连命都搭上,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自己貌似还好巧不巧正踩在了他的痛脚上…眼见齐少衍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周珺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该不会又被她激怒了,想再掐她一回罢?
念头闪过,周珺琬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好让她赶在方才那番话说出口之前,先拿针线来将自己的嘴巴给缝起来。
章六十五 结盟
“有本事,你对付夫人,对付侯爷和太夫人,为你亲生母亲报仇,为她正名,为她讨回公道去…”
眼见自己话还没说完,齐少衍已是危险的眯起了双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慑人的戾气,周珺琬真是即刻拿针线缝上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了。她说别的什么不好,不,她就不应该开口,她就该什么都不说的,怎么偏就捡了这么个自己胡乱猜测得出来的敏感结论呢?
最要命的是,自己貌似还真说中了某人的心事,踩中了某人的痛脚,他该不会再掐她一回罢?
周珺琬的心简直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赶快出言认错求饶,指不定齐少衍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便再饶她一次呢?她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方才那几近灭顶的窒息感,一想到方才自己的恐惧与绝望,周珺琬便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她就要活得这般渺小卑微,是个人就可以侮辱践踏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取她性命?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和意志的人啊,凭什么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别人手上,自己却只能逆来顺受?
因此虽害怕恐惧不已,却只梗着脖子,不看齐少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破罐子破摔的打定主意,大不了再被他掐一回就是,要让她认错讨饶,却是再不可能!
不想齐少衍却似笑非笑勾起了唇角,一下子便衬得他整个人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风流,薄唇轻启,“我是对付不了夫人,对付不了侯爷和太夫人,但要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呢,崔大奶奶?”
齐少衍本就生得好,不然周珺琬第一次见他时,也不会心跳一下子本能的加快许多了。他今儿个穿的恰是一身白色衣袍,即使在暗夜里,也十分显眼,狭长的褐眸微微眯起,眼角略略上翘,唇角勾勒着似有若无的弧度,乍眼看去,竟很有些勾人的意味。
只是周珺琬此刻却无心欣赏美人,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齐少衍叫她‘崔大奶奶’,他听到方才她和文妈妈在竹林中说的话,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而是沈凉了!
她不由攥紧了拳头,片刻方一副懵懂的样子先发制人道:“什么崔大奶奶?这是谁?我听不懂大爷说什么!倒是这片竹林缘何会闹鬼,大爷当比谁都清楚罢?您说若我去把此事回了夫人,夫人会如何赏我呢?”
“你说你不知道崔大奶奶是谁?没关系,”齐少衍仍是似笑非笑,“那利用陆炳放消息给韩家,害韩家与齐家退亲之事呢?还有利用依米花柳叶桃米囊花马兜铃三样花木相生相克的药理,让齐少游再不能有自己子嗣之事呢,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没关系,想来夫人很乐意知道,你觉得,夫人是更愿意听你的,还是更愿意听我的?”
周珺琬就越发攥紧了拳头,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齐少衍竟然什么都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她的每一步计划,她的每一步棋,他竟然都了若指掌,偏她还浑然不觉。饶是这些,已经足够可怕了,谁曾想如今他甚至连她的底牌都知道了!
周珺琬不由恐慌起来,甚至比方才以为齐少衍要再掐她一次时更要恐慌。
就算齐少衍故意装病,让阖府上下都以为他不良于行,就算他使障眼法,偷偷在这里供奉了他亲生母亲的灵位,他终究是齐亨的亲生儿子,周太夫人的亲生孙子,他们势必会竭尽全力保护他,如当年一样保护他,他所要防的人,他的敌人,极有可能仅只宁夫人一个而已,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也不能稳占西宁侯府嫡长子的位子二十几年了,可见一定有人一直护着他!
不像她,阖府上下都是她或直接或间接的敌人,都是她要防备要虚与委蛇的仇人,不止如此,府外还有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是真正的内忧外患,根本冒不起哪怕一丁点儿的险,根本输不起!
思忖间,周珺琬听见自己开了口,“大爷既然这般煞费苦心的掩人耳目,可见府内必定有您所忌惮的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大爷忌惮的人当首推夫人无疑。大爷方才既然听到了我与我奶娘的话,那我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没错儿,我的确已不是原来的周珺琬,而是东郊卖花崔…崔举人家已故的大奶奶沈凉,当日周珺琬被下药落胎以致一尸两命含恨而终之时,也正是我被我那些所谓亲人下毒烧死之日…”
周珺琬到底还是选择了与齐少衍坦白,半是因反正他该听到的都已听到了,她就算再怎么矢口否认,也否认不了;半是欲施展苦肉计,以便让齐少衍对她动恻隐之心,进而放她一马。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只是在陈述那些旧事时,她心里有多痛有多恨,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因为我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便给我下了药,最后甚至还放火烧死了我,我本来是一心想化作修罗厉鬼回去找他们索命的,谁知道造化弄人,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成了周珺琬!”
说着惨然一笑,“半昏迷半清醒时,我听见了周珺琬要我为他们母子报仇雪恨的声音,不管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出于我占了她的身体,我都义不容辞…这也是我会大费周章搅黄齐少游婚事,还偷偷给他下药的原因,我不能让二少夫人进门,不管是如今的韩小姐,还是以后的张小姐李小姐…我要管家,就算我不能扶正,我也要让齐少游碍于自己的‘隐疾’,不得不在宁夫人面前百般护着我,让我虽无二少夫人之名,却能行二少夫人之实,只因只有管了家,我手上才能有权利,才能借此报我自己的血海深仇,才能让我那些所谓亲人血债血偿!”
“我不知道大爷忌恨夫人的具体原因,但我想,应当与令堂分不开关系,也就是说,夫人也算是大爷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虽未必能成为朋友,却能成为盟友,我如今斗胆请大爷暂时与我结盟,共同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未知大爷意下如何?”
周珺琬说这席长篇大套的话时,虽满心的悲愤和沉痛,却一直有留意观察齐少衍的表情。却见齐少衍一直都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鲜少眨几下,让她禁不住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会不会与她结盟?
她不知道的是,齐少衍其实将她的话都听进去了,彼时正暗暗掂量她那个结盟提议的可行性。
对周珺琬缜密的心思,齐少衍早在她“药阉”齐少游,在周太夫人和宁夫人之间左右逢源和在策划韩家退亲诸事上,已有了大致的了解,只不过当时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已换过一个芯子了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自然不会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若不是换了一个芯子,谁又能在短时间内,一下子变得这般强,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
须知崔家大奶奶的精明能干可是在东郊一带出了名的,——据绿意当初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当地人提起崔大奶奶,就没有一个人不赞一声‘能干’的,只看她仅凭一己之力,便在短短几年内将崔家发扬壮大成了方圆内有名的大户就知道,如今她浴血重生,满腔都是执念和仇恨,又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做不到的呢?
他只是没想到,她都已明显身处劣势落了下乘,方才甚至还差点儿就死在他手里了,这会子竟然还有胆量与他谈条件,试图以哀兵之计打动他,让他与她结盟,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啻于与虎谋皮吗?他实在很意外于她的胆大,就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才做过怎样一件更大胆得多的事。
这个女人实在太让他好奇,好奇她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更大胆更出乎他意料的事来,好奇她还能狠绝到什么地步,相形之下,有没有她与他结盟共同对付宁夫人都已是次要的了,就算没有她,宁夫人等人欠他的,他也依然会一样不落的加倍讨回来!
因此他居高临下的冷然睨着她,薄唇轻启,说了他今晚的第二句话:“成交!”
虽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让周珺琬欣喜不已,觉得这两个字个个价值千金,是她所听过齐少衍说得最好听的两个字,当然,她从头至尾也没听齐少衍说过几句话就是了。苦肉计竟真起到作用了,可见齐少衍虽表面看似冷酷,实则心地还是很柔软的…周珺琬忙趁热打铁,“既然我们已经结为盟友了,大爷以后若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万死不辞!不过同样的,我若有什么需要,也请大爷能鼎力相助,未知大爷意下如何?”有了齐少衍这个强而有力的盟友,她以后要开展起自己的计划来,不用想也知道会容易得多!
这个女人,倒真是挺会打蛇随棍上!
齐少衍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反问:“还要怎样才算鼎力?”说完不待周珺琬有所反应,已明明白白逐起客来,“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给我即刻离开,今晚之事,也烂在肚子里,不然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次这般好运了!”
周珺琬将他冷冷的威胁听在耳里,却奇异般的再没了之前的恐惧感,不过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因忙屈膝给他行了个礼,道:“我这就离开,时辰已不早了,更深露重,还请大爷也早些回去歇着!”一行说,一行绕过他往外走去。
却在方要行至门后时,后知后觉想起他方才那句‘还要怎样才算鼎力?’来,火石电光中,周珺琬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之前相助自己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齐少衍了,倒是合了她之前推算出的唯二两种可能性中的一种!
因忙转过身来,再次屈膝对齐少衍施了一礼,却比方才要真心诚意得多:“前番之事,多谢大爷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加倍报答大爷的救命之恩!”虽心知他用上她的时候微乎其微。
齐少衍仍是未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又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就使你那个奶娘去找绿意!”说完便背过了身去,逐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周珺琬看在眼里,也就没有再多说,只默默退了出去。
待退出小屋外后,方发现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天空也因此而明亮了一些,再不若之前那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里则弥漫着新雨后的泥土味儿,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虫鸣蛙声,让周珺琬禁不住一阵阵的心旷神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开步子,沿着之前来的路,脚步轻快的往回走起来。
却在半道上迎头遇上一个黑影,看身形像是文妈妈,及至近了,发现果是文妈妈,因忙关切的问道:“妈妈,你找去哪里了?没事儿罢?”
文妈妈见是周珺琬,松了一口气,她之前与周珺琬分头行动后,很快便绕进一片竹林出不来了,别说追踪那偷听她们说话的人了,连自己都差点儿要周珺琬去找,故而这会子见了她很是惊喜,忙道:“我没事儿,姑娘您呢?也没事儿罢?可追上那个偷听之人了?”
虽则齐少衍有言在先让她将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但周珺琬却一开始便没想过要瞒文妈妈,原因无他,文妈妈是她眼下惟一能信任兼可用之人,她如果将这般重要的事都瞒了她,一来也太不坦诚有防她之嫌,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周珺琬,不是文妈妈真正的主子;二来也不利于文妈妈以后办事。
只不过眼下并非说此事的好时机,因此周珺琬说道:“我也没事儿,我们且先回去罢,回去后我有话告诉你。”
文妈妈闻言,忙问道:“那方才那偷听之人呢?不追了吗?还有我们带来的东西,要不要回去收拾一番,省得被人瞧见了横生枝节?”
周珺琬点点头,“嗯,不追了,且先回去。那些东西也不必管了,横竖也没署名,且这里素来人迹罕至,也未必就有人会来。”心里却在想,这里既是齐少衍的地盘儿,他们又才结了盟,相信这点儿善后工作,他应当会替她这个盟友处理好的罢?
主仆两个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绕出竹林,沿着来时的原路,又回到了倚松院她们的小院去,且喜一路上都无人发现,只锦秀等得有些坐立难安了,生恐她们出个什么事,以致当终于看见她们平安回来时,竟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周珺琬与文妈妈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心下一暖,尤其是周珺琬。这阵子文妈妈待她好事事为着她还情有可原,毕竟她们明面儿上虽是主仆,实则却可以说是盟友,文妈妈不事事为着她,倒要为着谁去?可锦秀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她虽是真正周珺琬从娘家带来的,一度却并不得其倚重,反而更倚重那个背叛了她的锦云,只因后者嘴甜会来事儿,她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默默打点着她的饮食起居,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正是自她身上,周珺琬再次感受到了亲人姊妹般的温暖。
只是她已不敢再相信任何姊妹了,因此这段时间以来,待锦秀都有些淡淡的,有事时也泰半吩咐的文妈妈,却没想到,今儿个会看到锦秀如此真情流露。
因破天荒主动握了她的手,笑着放软声音安慰她道:“傻丫头,我们不是好生生回来了吗,哭什么呢!好了,时辰已不早了,你去打了热水来,再把我们弄脏了的鞋子处理一下,便回房歇着罢,由文妈妈伺候我梳洗即可,上夜也让她来,明晚上再换回你。”
锦秀如何感受不到周珺琬这段时间待自己的疏离?只当是因锦云的缘故,因此也不敢委屈,只越发尽心尽力的伺候周珺琬,万幸总算是等来了周珺琬看到的这一日,是以虽仍在流泪,心境却与方才大不相同了。
待周珺琬就着锦秀打来的热水梳洗了一番,又让文妈妈也洗了一回后,已是三更时分,但无论是周珺琬还是文妈妈,都了无睡意,遂说起之前在竹林里的事来。
文妈妈因悄声道:“姑娘之前在林子里说回来后有话与我说,不知是什么话…呀,姑娘这是怎么了?”说着,忽然神色大变,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自顾撩开周珺琬的中衣,便查探起她颈间的淤痕来,因见那淤痕分明是指印,且颜色极深,没有两把力气的人断难弄得出来,疑心周珺琬之前遇上了什么坏人,唬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姑娘可是在林子里遇上了什么坏人?怎么之前竟不说与妈妈知道呢?”
周珺琬闻言,方想起之前自己被齐少衍那般大力的掐过脖子,势必会留下痕迹,偏她因太过高兴,一时竟忘记这茬儿了,待回来时,又因系着披风,更衣梳洗时也是自己亲力亲为,未假锦秀和文妈妈之手,以致二人通不曾发觉,若非文妈妈这会子提及,她还不见得能想起…因忙安慰文妈妈:“妈妈别急,我没有遇上坏人,这也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事。”
便将自己如何循着光无意走到那两间小屋前、如何推门进去发现齐少衍的秘密、如何被他卡住脖子、又如何以哀并之计说动他与自己结盟等事,事无巨细一一与文妈妈说道了一遍,末了笑着感叹道:“虽则差点儿赔上性命,但能换来与大爷的结盟,也算是物超所值,真正划算了,妈妈说是不是?”
相较于周珺琬态度的轻松,文妈妈的神情就要凝重后怕得多了,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什么叫‘物超所值,真正划算’?这是在做生意吗?人命关天,可以用来做生意吗?姑娘您是想吓死我,还是想气死我?我家小姐已经走了,若姑娘您再走了,岂不是生生要了我的命吗…大爷也是,心也委实太狠了,若他今儿真个伤了姑娘,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他偿命…”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捂住嘴,小声的啜泣起来。
周珺琬就是料到文妈妈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有意将话往轻描淡写上说的,却没想到,文妈妈还是这么大的反应,当下虽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觉得温暖,不为别的,就为文妈妈那句‘若姑娘您再走了’,可见文妈妈这些日子以来待她的好,不是只为的她占了她家小姐的身体!
因忙取了帕子,一边给文妈妈拭泪,一边低叹道:“妈妈当我不知道人命关天,不能用来做生意?可当时的情形,容我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大爷随时可能真掐死我,而我却毫无反抗的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冒险将自己的阴私都暴露到大爷面前,以此为筹码将他与咱们绑到一条船上,要浮一块儿浮,要沉一块儿沉以外,我委实再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认真说来,此事还是咱们赚到了呢,大爷既能让人这么多年都相信他病得不轻,这么多年都将墨竹院和那片竹林把持得滴水不漏,可见手下必定有很多得用之人,就更不要说之前他人不知神不觉相助咱们之事了,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与咱们结盟的,咱们得以与他结盟,以后要施展起咱们的计划来,岂非更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