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有丫头进来掌灯。
她将遂岸的来信放进袖中的暗囊内,准备带回寝房仔细观看,遂道:“灯不必掌了,你退下罢。”
来者背着外间廊上的光线,兀自站着未动。
她心中一动,又道:“你去把藏花叫来。”
“你!”来者突地向前走了两步。
她抓起一只砚台掷了出去。
来者闪身躲开,口中有骂声挤出,猝然向她扑来。
她一手抓起案上的纸镇掷向窗口,一手挥落一只装着数杆大毫的宝定大瓶。
随着这一气的响声大作,外间步声急迫,全向此方递近。
那来者愣了一愣,盯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听着那些逼近的声音,不想放过,又不想落入网中,恨恨咒了一声,才拔腿逃离。
“王妃!”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女卫之一的莎或,“出了什么事?”
“先把灯掌上。”她道。
莎或才要着手,藏花打着灯笼冲来:“王妃,奴婢听说有人影从书房逃出去,是什么人?”
她懒懒道:“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背着门外,难以看清脸面,袖内有反光,该是藏着利器,可见是为取本王妃的性命而来。”
“莎丽、莎涵已经去追了。”莎或道,“奴婢先护送您回寝楼。”
她点头,谁知身子尚未离开座椅,门外已然传来遂泳的禀报之声:“王妃,刺客捉到了,您要亲自过问么?”
“押进来罢。”为了那一块四分五裂的上好端砚,及那尊粉身碎骨的黑玉纸镇,也要看一眼是何方神圣。
不多时,在莎丽、莎涵两女卫左右挟持之下,刺客进门。
藏花特意将书房四角的朱雀灯尽给点亮,就是为了看清这个胆敢闯进南连王妃惊吓王妃的刺客是如何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但当看见来者,登时怒火冲天:“这是哪里来的泼妇?这个模样还敢进我们王府行凶作恶?”
冉晴暖方才已察觉对方是个女子,意外得是竟是个面相稚嫩的少女。
“你骂谁是泼妇?”那少女面朝藏花怒目相眙,“你才是泼妇,你家主子还是不要脸的贱人,勾引东则王!”
藏花举高巴掌就要打下。
“随她说。”冉晴暖出声制止。如此,也省了严刑逼供不是?
对方也不辜负这份期待:“东则王是我家姐姐的如意郎君,他为了救我家姐姐本来已经找来了药引子,就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东则王对姐姐变了心,他现在放走了药引子,要眼看着姐姐死!”
很好,一清二楚。
“你家姐姐便是博卿的那位赝品姑娘罢?”
“呸,我姐姐有名有姓,才不叫这个。”
“蠢。”藏花嗤笑,“赝品的意思,就是以次充好的假货,你家姐姐不就是是东则王此生至爱的博卿的假货?”
“你才是假货!”少女气得头顶生烟,满目赤红,“我姐姐是比你好看一百倍的大美人,还是最受东则王宠爱的女人!”
冉晴暖忽起了逗弄之心,浅声道:“赝品这个说法,正是出自东则王之口呢。”
“呸,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信?东则王最喜欢姐姐,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他若不说,我又从哪里晓得你姐姐的存在?”
“……”少女的愤慨凝固在脸上,张口结舌。
她双手支颐,笑道:“你来刺杀本王妃,是受你姐姐指使,还是自作主张?”
少女昂首挺胸:“我敢做敢当,是我一个人想这么做,和姐姐没有关系,你休想借机诬陷!”
她沉吟少许,道:“莎或,把她袖子里的利器拿出来,连同人一起送到东则王府,务必当面交给东则王。”
少女还想再骂:“你这个荡……”
藏花抬手,将一团备好多时的抹布塞进那张口中。
她冷眼旁观,感觉藏花丫头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三名女卫押着刺客退下。
“王妃,就这么放过她么?”藏花犹愤愤难平。
“没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太多力气。”她道。
藏花大点其头:“就是,王妃是金枝玉叶,才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那样的小人物身上。”
她哭笑不得:“你这小丫头真真……”对呢,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那样的小人物身上,“嬷嬷在不在府里?”
“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
她起身:“请嬷嬷进宫一趟,把灵枢大夫请进府里,本王妃有话对她说。”
因这段意外的插曲,不但驱走了她的小情小思小悒郁,也令她的心际峰回路转。
灵枢的痛苦,更多是因为王烈,而非那个江湖侠女。作为挚友,不能替而代之决定是和是离,但可以助她远离嫉妒的泥淖,摆脱那份全无必要的煎熬。
“江湖侠女是吃准了你因为深爱王烈,听不得他与其他女人的欢好,才想用那样的方式将你击倒。无论你与王烈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都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身上,你首要做的,是将她驱赶出你的生活。”
望着灯光下明丽如虹的挚友,灵枢有几分呆滞,几分茫然:“你回到府里这大半日,一直在想我的事?”
“自然不是。”她拈指数来,“还在书房料理了两桩内务,读了一封来信,受了一起刺杀。”
“你啊。”灵枢别开螓首。
她挑眉:“你倘使要为积攒多日的情绪大哭一场,我不会拦你。但是,如果你是被那个江湖侠女欺负得想哭,就请先把那个意气风发的灵枢、坚毅果敢的暖晴找回来。”
灵枢一愣:“你总是能识破我呢,晴暖。当年,我被太子哥哥欺负得想哭时,你也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我们两个人中,到底谁更坚强?”
“自然是你。”她挑指相指,“你现在不是灵枢大夫,是大云的摄政公主,那时是你自己愿意把这个担子揽上肩头,如今就容不得你因为一时的软弱将之推卸。负心的男人也好,挑衅的女人也罢,都不能成你的阻碍。”
呃?灵枢愕住。
“果然,你有几分心灰意冷,所以想逃离这一切是罢?”她咄咄问。
灵枢无法规避好友那双明眸的直视,微微点头。
“你敢?”她拍案而起,“你这么做,置年幼的皇子于何地?置大云的未来于何地?置你抛却自由回归庙堂时的万丈雄心于何地?”
如此的冉晴暖,委实罕见。灵枢顿了良久,哑然失笑:“你真是令人意外呢,晴暖。”
她一僵,颓力归座,叹息:“我果然不是慷慨激昂的材料,好累。”
“但是奏效了。”灵枢道。
“当真?”她将信将疑。
“这也与我天生不是伤春悲秋的材料有关罢。”灵枢拍额淡噱,“只是,再豁达的心胸,一旦钻进一条死胡同,也需要有人来拉上一把,谢了,朋友。”
“你准备怎么做?”
灵枢覆眸,幽幽道:“对王烈,我还没有想好。”
她黛眉浅掀:“不是没有想好,只还需要一些壮士断腕的勇气罢。”
他们,毕竟与国君、宁姐那对缔结着家族盟约的夫妻不同,相爱的最初只是纯粹的相爱,相守的时候只是坚定的相守。
“或许如此。”
唉,终于还是即将走到最坏的一步。她闭眸叹息。
灵枢倏然跳起,振臂道:“总之,先如你所说,把那个江湖侠女驱离我的生活,
不,你也说过,我是大云的敬国公主可对?”
她颔首。
“那么……”灵枢唇扬狡黠,“身为一国的摄政公主,国之利益优先于任何事,明岸公主明日随本公主进宫,助本公主将大氏国君治愈如何?”
好罢,灵枢复活。

第386章 大侠之逃
即使冉晴暖现知,对唤醒国君也并非是万试万灵。
在灵枢决计启用她成为刺激律殊的那一剂神丹妙药时,也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将国君的休养之所搬出寝殿,改为偏殿。一来有便于南连王妃的频繁探视,二来此处阳光较为充沛,对寒症治疗有利无害。
这个治疗方案,曾遭遇东则王反对。灵枢亦以完全强硬的姿态予以反击,令得对方悻悻而返。
素问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的唇舌交锋,不由得感叹人生机缘的玄妙,造化的神奇。试想,当初行经嘉岩城时若是代嫁计划未能达成,他们便是夫妻了呐。真若如此,是将眼前这副光景成为日常之事成为一对跨国怨偶,或是恰恰相反,成为敬而远之相敬如冰的合作夫妻?
“你一个人笑得这么诡异,是在想什么?”灵枢欺身,审视着这位素妃娘娘的面部表情。
“没、没想什么。”素问吓得退了一步,自是不敢将心中正在想的和盘托出,“公主方才把南连王妃带到国君那边,既然不见任何效果,就不会有下次了罢?国君是耽于旧日恩爱不愿醒来,当然务须国后出马。”
“国后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这边当然不能放弃尝试。”灵枢挑眉,“你还在担心?晴暖自己都愿意出面了,仍不能打消你的顾虑么?”
素问苦叹:“她一向愿意为人着想,当然不会拒绝,尤其还是公主你的提议。”
“而我,却一直按着自己的性子少有考虑他人的感受时候,对罢?”灵枢似笑非笑,“你和那个东则王倒是难得地达成一致了呢,因为对晴暖的那份关心。”
这……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索性不说。素问紧闭双唇。
灵枢“噗哧”一笑:“仔细想来,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主子,换了我自己,也会选晴暖,你这样做无可厚非。”
真的假的?素问可不认为这位旧主有这等开阔的胸怀。
“可是……”灵枢一脸冷峻,“你这样做倒也罢了,那个东则王是犯了哪门子邪?这是为了救他的皇兄,他那个认真的阻拦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他都有一个要拿本大夫的心来救命的女人了,还对晴暖念念不忘?”
素问干笑:“算是有这么回事罢。”
“他……有病不成?”
“貌似还不轻。”
“……”灵枢无语半晌,挥手,“罢了罢了,既然他这么可怜,本大夫就不与他计较了。”
“可怜?东则王么?”
灵枢有几分幸灾乐祸:“你想想嘛,他对晴暖没有死心也好,心怀爱慕也罢,都是枉然的罢?有遂岸那块踢不开代不了坚定不移的大石头在,也只有望洋兴叹,难道不觉得可怜?”
的确如此呢。一念至此,素问也略有几分开心,喜孜孜道:“虽然说公主如今过得极是幸福,但我每一次看到东则王,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东则王府时那一段被全府苛待排挤的岁月。直到被您方才这么一说,总算有点释怀了呢。”
这个“公主”又是冉晴暖,灵枢却无暇计较:“被全府苛待排挤?之前我是听晴暖大概说过在东则王府中的经历,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段?”
素问闪身坐在窗下长榻之上,捧颐叹道:“以公主的性子,对于所曾遭遇的苦楚,当然是轻描淡写。但是,就算一五一十地向人道出来,也只有曾经身处其中的我们,才真正晓得个中的辛苦。后来还曾搬到山上,若是没有国后和南连王的资助,那个冬天还不知会过得如何艰难。”
“是么?”灵枢摸颌沉吟,两眸精光闪烁。
素问从不甚愉快的往事中抬头,乍见旧主这个模样,心头怦地一震:“公、公主,您不会在打什么不应该打的主意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局面,对任何一方都已是最好的,您千万别节外生枝,对东则王做些什么呐。”
“怎会?”灵枢耸肩,恁是无辜,“我可是以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为志的仁慈医者。”
越是这么说,才越是让人心惊肉跳不是?不过,心底深处,素问还是有几分期冀,盼着这位旧主能给那个东则王一记狠击。惟如此,才算报应不爽,皆大欢喜。
公主千岁千千岁。
冉晴暖回府,有一位客人等待已久,居然是灵枢口中消失多日的王烈。
不必多说,她也能猜得到对方来意,只是,她不认为自己有化解抑或劝慰的力量。在所谓的江湖侠女事件之前,还可以当成普通的夫妻口角,而那起事件之后,夫妻间的信任现崩溃,爱情现裂痕,她这个外人也无能为力。
“王大侠请回罢。”她道,“按理说,你帮了南连王府许多,我不应该对你下这道逐客令。但是,我首先是灵枢的朋友,过后才是南连王妃,在灵枢原谅你之前,我不准备对你笑脸相待。”
王烈默然无声多时,道:“你是灵枢最好的朋友,既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晓得她的下落。”
她俯首:“可以这么说。”
“她的心里话也一定对你知无不言,请问,她准备如何处置我?”
“处置?”她一怔,“她是你的妻子,纵然有什么打算,也不应该是‘处置’罢?”
王烈自嘲一笑:“现在的我,在她和她的朋友眼里,是罪人罢?既然是罪人,自然要任凭处置。”
冉晴暖勾来茶盏浅呡一口,淡淡道:“听说你前段时日一直在躲避与她见面,是躲在哪里,又是听了哪一些高人的建言,才有了这样的觉悟?”
王烈微僵,道:“王某知道,在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眼里,王某的那些江湖朋友定然尽是一群粗鲁不文的草莽之辈,但是,他们都是王某出生入死的朋友,多亏了他们,王某才能……”
“王大侠貌似误会了什么罢?”冉晴野将茶盏置回几上,抬眸凝视对方,“难道我们在谈得是门第观念,而非你和灵枢之间的问题?”
王烈结舌。
“你那些朋友,曾经对我们夫妻有过莫大的帮助,对那一份义薄云天的恩情,我们只有感激。但是,我不认为当你与灵枢因为误解产生分歧时,他们会持中为你理智分析,恐怕皆在为你大抱不平罢?这正是江湖朋友的义气所在不是么?”
对此,王烈无法否认。
“夫妻之间出了问题,就当在夫妻两人解决,一旦外人介入,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心思,都很难取得善果。何况,如今你还多了一位江湖侠女。”
王烈蓦地立起,两眸内燃烧起滚滚烈焰。
冉晴暖不为所动,稳若泰山。
如此僵持片刻,王烈颓然归座。
“你方才说任何处置,这意识是说无论灵枢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罢。那么,如若她与你就此离缘呢?”她问。
王烈双眉绞扭,两目紧抑沉痛之色,道:“如若这是她的决定。”
“我还以为王大侠是来求我为你在灵枢面前说几句好话,现在听着,反而是像对灵枢的最后通牒。”
王烈切声:“如今她已经认定我罪不可赦,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怕都是无济于事了。”
她淡哂:“最坏的结果不外如此,既然王大侠可以这般从容,又何必急于从我这里得到答案?静静等待灵枢的消息不就好了?”
“我……”来找这个女子果然是个错误。从最早之时,便晓这个看似温柔恬静的女子有一张利口,今日来此,与自取其辱无异。
“王大侠,请回罢。”她再次送客。
王烈立身启步。
冉晴暖覆眸,低声喟息:一对佳偶,为何走到了今日?
“你来晴暖这里做什么?”
她一惊,抬头,就在自家敞开的大厅门前,从外而来的灵枢与从内欲去的王烈正正狭路相逢。
灵枢双臂交叉,背向光源,面上半暗半明,道:“你避着我那么多天,不来找我把事情说个清楚,却来找晴暖,请问有何贵干?”
王烈背直如墙,声嗓低沉:“前时避着你,是因为你在气头上,不想与你吵架。这时来这里,是因为你不在我们的落脚点,来向晴暖问你的下落。”
灵枢声透冷意:“但是,如今我的怒气并没有消散,见面之后仍然避免不了吵架,你准备如何应对?”
“我……改日再来。”王烈拔腿而去,步履匆匆。
灵枢猝然回身,秀靥怒意尽现,对着那道背影长喊:“你为什么不能直接面对我的怒气,与我痛痛快快的吵上一架?除了逃,你还能做些什么?”
王烈脚步稍顿,继而迈步如常,越过南连王府的大门,径直消失。
灵枢僵立良久,身子一晃。
顺良眼疾手快,上前把她扶住:“公主,请保重身体。”
“嬷嬷。”灵枢呆呆回头,木然道,“不必担心,本大夫心大器量大,打不死压不垮,不会就此倒下的。”
顺良吁叹一声:“就是你这样的孩子,才最教人心疼。你如果能够在那个离开的男人面前大哭一场,他也不会说走就走,只知逃避。”
灵枢一笑:“眼泪么?眼泪如果真是那么厉害的武器,我当然可以用。但是,对方是一个比我还不会撒娇的江湖侠女,不依然能把王烈抢走?”
“这……”顺良不知所措:这个孩子两只眼内空洞无物,当真是伤到骨子里了呢。
“归根结底,只是爱得少了,淡了,抑或不爱了而已。”
灵枢口中喃喃,蹲身下去,螓首埋在膝头,突地放声痛哭。

第387章 南王之患
对于灵枢来说,这一场伤,当真入骨入髓入心入脉。
当初,赌上所有抛却所有,做足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预想,却在富贵夫妻时满盘皆输。
只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痛哭之后,灵枢没有继续哀悼这段趋向死亡的婚姻。翌日,她即带着冉晴暖再入央达宫,医治那位大梦沉沉的国君陛下。
这一次,她吸取前面两度失败的教训,凑齐天时、地利,选了一个与那日相同的天气,期待奇迹发生。
“晴暖,你且站在这里,倘若国君仍然不见动静,我以针轻刺国君的‘人中穴’,你趁机离开,试试国君能否有所反应。”
冉晴暖颔首,脚步前移,接近那张病榻。
稍顷之后,灵枢举起手中银针:“我刺激人中,你转身离开,脚步要快,要有着一股子绝不回头的决绝味道。”
果然是剑走偏锋呢。不止是那些御医,连身为弟子的素问也甚觉新鲜,才想走得更近看个仔细,立于病榻之尾的宫婢忽发一声惊叫——
那枚银针还未落下,榻上的国君倏地翻起,握住了冉晴暖的手腕,与上次双目紧闭不同,这一次睁若铜铃,其内烧灼着无以复加的痛切:“阿宁!”
“好。”灵枢精神抖擞,吩咐站在国君榻首待命的两名侍卫,“你们两个按住国君肩头,本大夫要下针了!”
随着她的手起针落,如做困兽之争的国君五指松开,躺回病榻,两眸也缓缓阖上。
“素问,把药喂下去。”灵枢道。
后者端起身边宫女托举着的药上前喂食,听得国君口中犹自反复“阿宁”“阿宁”,舀起一匙苦药送其嘴边,岂料对方好似看得到一般,撇头避开。
灵枢忖了忖叹了一口气:“看来,连药也需要劳烦晴暖喂了。”
“国君的药,为什么是晴暖来喂?”
“嗯?”
殿中人尽皆回头。
殿门之外,立身一身红色劲装,足蹬长靴、手执马鞭的遂宁。因为从宫门开始即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殿门前也无人出面拦截,使她得以在门口站了多时,看了多时,好奇了多时。
“国君龙体有恙,不在寝殿疗养已然足够奇怪了,为何南连王妃这位外命妇也出现在这里?”遂宁踏进门来,“这可是什么偏方不成?”
冉晴暖先迎上前来,冁然道:“宁姐来了,自是不需要晴暖在场,先容晴暖告退。”手腕之上的触感恁是令人不喜,她颇想即刻远离此地。
殿中人跪地相迎。
灵枢微福:“南域王有礼。”
“敬国公主有礼。”遂宁拱手回礼,“你来此的原因我已经听下面的人说了大半,承蒙公主不予计较,本王感激不尽。”
灵枢有意无意地让开榻侧,笑道:“南域王客气,本公主一己之身不足挂齿,两国和平共处才是重中之重。”
眼前有一条通道,遂宁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国君病榻之前。
此时榻上的国君,声息阒寂,无知无闻。
遂宁端详着榻上男子的面孔,良久之后,道:“方才我还好像听到了国君的声音,怎么这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真是令本王尴尬呢。”
灵枢也大为不解:还以为经过方才的施针,加上国后本尊的现身,定然能够刺激国君醒来,实则不然么?
当下这个结果,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然而,遂宁也没有在国君榻前守上太久。半个时辰后,她即领了一对儿女,出宫前往南连王府落脚。
如此作派,端的令观者瞠目,其中又以灵枢为最。
她以为,凭着十几年夫妻感情,面临这等攸关生死之事时,必定会有几分心疼不忍,几分留恋不舍。而这位昔日一国之后不止行动清爽利落,面上也平静出奇,看向国君的眼睛,与看着他人时没有任何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