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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他在含糊不清地嘟哝着自己创造的语言。他尿床了,糟透了。我甚至连看都没法看,真的。我大声喊了他的父母,他们下楼来给他收拾,而我上楼去了。
等我再次下楼来,他正慢慢从麻醉药的作用中醒过来,开始遭受新一天的折磨。我给他摆好枕头,我们俩在没有床单的床垫上一起玩《以暴制暴》,但他太疲倦虚弱,没法好好玩,技术简直跟我一样烂了,我们坚持不了五分钟就双双死翘翘。死得一点儿也不悲壮、不英雄,只是默默无闻的路人死法。
我跟他什么也没说。可以说我想要他忘记我刚才在场,但愿他不要记得我亲眼看到心爱的男孩躺在自己的一摊便溺中精神错乱的模样。我一直在心里有点盼着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哦,海蓁·格蕾丝。你怎么来了?”
可不幸的是,他都记得。“时间每过去一分钟,我对‘耻辱’这个词的理解就变得更深刻一分。”他最终开口说道。
“我也尿过床,格斯,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以前,”他说着急速地吸了一口气,“总叫我奥古斯塔斯。”
“你知道,”过了一会儿他说,“也许很孩子气,但我一直觉得我的讣告会出现在所有的报纸上,觉得我会活过值得讲述的一生。我一直在心里秘密地怀疑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你是与众不同的。”我说。
“好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他说。
我的确知道他的意思,我只是不认同。“我才不在乎《纽约时报》给不给我写讣告,我只想要你给我写一个。”我对他说,“你说你并非与众不同,因为这个世界并不了解你,但这是对我的侮辱。我了解你啊。”
可他没有道歉,只是说:“我想我没办法给你写讣文了。”
我简直被他弄得心烦意乱。“我只希望你有了我就够了,可光有我在你眼里永远也不够。这一切对你来说永远不够,但你只能得到这些。你有我,有你的家人,还有这个世界。这就是你的人生。如果它很烂,我很抱歉,但你不会是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你也不可能成为NBA明星,也不可能去追捕纳粹党徒。我是说,瞧瞧你自己,格斯。”他没有回答。“我的意思不是……”我再度开口。
“噢,你就是那个意思。”他打断我。我想道歉,但他说:“不用了,对不起。你是对的。我们好好玩游戏吧。”
于是我们继续好好玩游戏。
18
我被手机铃声吵醒了,那铃声是格斯最喜欢的“潮热”乐队的一首歌,这意味着电话是他打来的——或者是别人用他的手机打的。我瞟了一眼闹钟:凌晨两点三十五分。他死了,我想。我心里一切都坍塌了,变成一个奇点 [1] 。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声“喂?”
等着听筒里传出他爸爸或妈妈万念俱灰的声音。
“海蓁·格蕾丝。”奥古斯塔斯虚弱地说。
“哦,感谢上帝是你打来的。嗨。嗨。我爱你。”
“海蓁·格蕾丝,我在加油站,出问题了。你得帮帮我。”
“什么?你在哪儿?”
“高速公路八十六号出口,通向迪奇路的地方。我好像把胃管弄坏了,怎么也搞不好,我……”
“我这就打911。”我说。
“别别别别,他们会把我送到医院去的。海蓁,听我说,别打911,别找我爸妈要不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求你了别……你过来就行过来把他妈的那胃管弄好就行。我,天哪,这是最蠢的事。我不想让爸妈知道我出来了,拜托。我带着药,就是输不进去。求求你。”他在哭。我从来没听过他哭成这样,除了去阿姆斯特丹之前在他家屋外听到的呜咽声之外。
“好的,”我说,“我现在就过来。”
我把管子从呼吸机上取下来,接上氧气瓶,把氧气瓶装上便携推车,穿上和我的粉色棉质睡裤相配的软帮球鞋,套上一件巴特勒篮球T恤,这是格斯的旧衣服。我从妈妈常放钥匙的厨房抽屉找到了钥匙,又留了张字条,怕他们醒来发现我不在。
我去看格斯了。事情很重要,抱歉。
爱你们,H
我开车去加油站的几英里路上,逐渐清醒了,开始奇怪格斯为什么大半夜的出门。也许他产生了幻觉,或者英雄主义殉难情结发作了。
我在迪奇路上加速冲过了好几个黄灯,开快车部分是因为我想赶快找到他,也有一部分是希望某个警察出来把我拦下,让我有借口告诉别人,我的病危男友被困在加油站外,胃管也不起作用了。但终究没有警察冒出来替我作决定。
停车场只有两辆车。我停在他的车旁边,打开他的车门,车内灯亮了起来。奥古斯塔斯坐在驾驶位,全身都沾满了他自己的呕吐物,两手按着腹部胃管插进体内的地方。“你好。”他喃喃道。
“哦,天哪,奥古斯塔斯,我们得送你去医院。”
“麻烦你帮我看看就好。”我屏住呼吸,弯下腰检查他的肚子,肚脐上的地方,医生做了手术,把胃管插入他身体。他腹部的皮肤发热,又红又亮。
“格斯,我想你这里感染了。我弄不好这个。你为什么在这儿?怎么不在家?”他刚才吐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力气把头扭开。“哦,宝贝。”我说。
“我想买包烟。”他含糊地说,“我那包丢了。也许是被他们拿走了,我不知道。他们说再给我买一包,可我想……自己来。自己做一件小事。”
他直直地瞪着前方。我悄悄地掏出手机,垂下眼帘拨了911。
“对不起,”我跟他说。“这里是911,请问有什么紧急情况?”“您好,我在高速公路通向迪奇路的八十六号出口,需要救护车。我一生挚爱的恋人胃管出了问题。”
他抬眼看着我。这情景惨不可言,我简直无法直视他。那个叼着没点燃的烟、勾起一边嘴角微笑的奥古斯塔斯·沃特斯不复存在了,替代他的是这个坐在我面前绝望而饱受羞辱的可怜人。
“就这样了。我连想不抽烟也不可得了。”
“格斯,我爱你。”
“我哪还有机会成为某人的彼得·范·豪滕呢?”他虚弱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趁着喇叭响起的时候哭了。他仰头靠着,往上看去。“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我恨这一切我恨这一切我让自己觉得恶心我恨我恨我恨啊就让我他妈去死吧。”
按照这一类文学的传统,我应当写奥古斯塔斯·沃特斯一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保留着幽默感,一刻也没有放弃勇气,他的精神像不可战胜的雄鹰般翱翔,直到这个世界再也容不下他那欢乐的灵魂。
可现实是,一个可怜的男孩,绝望地不想被人可怜,他尖叫、哭泣,被感染的胃管戕害——这胃管维持着他的生命,却又不足以让他真的生活。
我给他擦了擦下巴,双手捧住他的脸,在他身边单膝跪下,好看清楚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仍然鲜活。“我很抱歉。我希望能像那部电影一样,波斯人和斯巴达人那部。”
“我也是。”他说。
“可惜不能。”我说。
“我知道。”他说。
“没有坏蛋。”
“是啊。”
“就连癌症也并不是坏蛋:癌细胞只想活下去。”
“是啊。”
“你没事的。”我告诉他。我听到了急救车的汽笛声。
“好吧。”他说。他开始失去意识了。
“格斯,你得向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我给你买烟,好吗?”他看着我,眼睛在眼眶里无神地颤动。“你必须保证。”
他稍稍点了点头,然后双眼合上了,头转来转去。
“格斯,”我说,“坚持住。”
“给我念点东西吧。”他说,这时那辆见鬼的救护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径直往前开走了。于是我在等他们回头来找我们的时候,给格斯背了我能想到的唯一一首诗——威廉·卡洛斯·威廉斯①的《红色手推车》。
多少东西仰仗于
你
一辆红色的手推
车
闪亮地缀着雨
滴
旁边是群白色的
鸡
威廉斯是医生,在我看来,这也很像一首医生的诗。诗念完了,救护车还在继续离我们远去,我只好续写下去。
我告诉奥古斯塔斯,还有多少东西仰仗于,被头顶枝条分割开的蓝色天空。多少东西仰仗于,紫色嘴唇的男孩肚里长出的透明胃管。多少东西仰仗于,这个宇宙的观察者。
他意识淡漠地瞟了我一眼,喃喃道:“你还说你从不写诗。”
* * *
[1] 物理学上的概念,指空间或时间的边缘或边界。
19
几天之后他从医院回家了,这次,他的所有雄心抱负终于都被剥夺殆尽,一去不返。需要更多的药物才能消除他的疼痛,他永久地住到了楼上,被安顿在客厅窗户近旁的一张病床上。
这些日子的记忆里充满了睡衣、胡茬、嘟哝和请求,还有他没完没了地对每个人道谢,谢他们为他做的一切。一天下午,他向房间角落里放的洗衣篮方向虚指了指,问我:“那是什么?”
“那个洗衣篮?”
“不,那旁边。”
“旁边什么也没有啊。”
“那是我的最后一丝尊严。它非常非常小了。”
第二天,我自己开门进了他家。他们现在不喜欢我按门铃了,因为门铃声可能把他吵醒。他的两个姐姐在,还有她们的银行家丈夫和三个孩子,都是男孩,他们一拥而上跑到我跟前,唱着“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然后在门口转着圈地飞跑,仿佛肺容量是可再生资源似的。我以前见过他姐姐,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孩子们和他们的爸爸。
“我是海蓁。”我说。
“格斯有个女朋友。”一个孩子说。
“我知道格斯有女朋友。”我说。
“她有咪咪咧。”另一个说。
“真的啊?”
“你为什么带着那个?”先前那个孩子指着我的氧气推车问。
“帮助我呼吸用的。”我说,“格斯醒了吗?”
“没,他还在睡觉。”
“他快死了。”另一个孩子说。
“他快死了。”第三个孩子突然变得很严肃地加以证实。接下来的片刻鸦雀无声,我正在想我该说什么,随即一个孩子踢了另一个一脚,于是他们一下子又开始飞奔追打起来,往厨房去了。
我走到客厅去见格斯的父母,还有他的两个姐夫克里斯和戴夫。
我还没有跟他的两个姐姐正式见过面,但她们都拥抱了我。茱莉坐在格斯的床边,对沉睡中的格斯说话,用的完全是人们跟小婴儿说你有多可爱的语气:“哦,格西 [1] ,格西,我们的小格西格西。”我们的格西?他是她们的所有物吗?
“怎么了,奥古斯塔斯?”我努力以身作则,树立得体言行的榜样。
“我们漂亮的格西。”玛莎说着俯下身去看他。我开始怀疑他是当真睡着了,还是故意给自己重重按了一下止痛泵,好躲开好心姐姐们的攻击。
过了一会儿,他醒了,说的第一句话是:“海蓁。”我得承认这让我有点儿高兴,就好像我也是他家庭的一员。“外面,”他轻声说,“我们能去吗?”
我们去了外面。他妈妈推着轮椅,他姐姐、姐夫、爸爸、外甥们和我跟在后面。天气多云,无风、闷热,因为夏天已然到来。他穿着长袖海军T恤和抓绒运动裤,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很怕冷。他想喝点水,于是他爸爸去给他拿了。
玛莎想让格斯说话,跪在他身旁跟他说:“你的眼睛一直都这么美。”他稍稍点了点头。
两个姐夫中的一位把胳膊环在格斯肩头说:“新鲜空气感觉如何?”格斯耸耸肩。
“你需要药吗?”他妈妈问,她也跪下来,加入了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圈人里。我后退一步,看着他的几个外甥飞奔着穿过花圃,跑到格斯后院里的一小块草地上,然后立即投入了一场主要内容为把彼此推倒在地的游戏。
“孩子们!”茱莉含糊地喊了一声。
然后她转回头对格斯说:“我只能希望,他们长大以后能成为体贴、聪明的年轻人,跟你一样。”
我努力抵制发出呕吐声的冲动。“他没那么聪明。”我对茱莉说。
“她说的对,只不过大部分真正长得美的人都很蠢,所以我超乎预期了。”
“没错,他主要是长得帅。”我说。
“帅得闪瞎人们的双眼。”他说。
“实际上他的朋友艾萨克真的被闪瞎了。”我说。
“可怕的悲剧,那真是。但我能控制自己不要美得这么致命吗?”
“你做不到。”
“真是沉重的负担啊,这张完美的脸。”
“更不用说身材了。”
“说真的,我健美的身躯——这个话题简直提都不能提。你绝不想看到我的裸体,戴夫。看到我的裸体让海蓁·格蕾丝都无法呼吸了。”他用下巴指指我的氧气瓶。
“好啦,够了。”格斯的爸爸说。然后他爸爸突然搂住我,在我的脑袋侧面吻了一下,悄声说:“我每天都感谢上帝有你在这儿,孩子。”
无论如何,那是我和格斯在“最后的好日子”之前所度过的最后的好日子。
* * *
[1] 格斯的爱称。
20
描写癌症儿童的文学作品有一条不算太胡扯的传统,就是“最后的好日子”,书里的癌症患者会发现自己有一段意想不到的时光,突然之间,原本势不可挡的恶化和衰败停滞下来,进入了稳定期,疼痛似乎也暂时变得可以忍受。当然,问题在于,当事人无从得知那最后的好日子就是“最后的好日子”。在当时,那只是又一个好日子。
我有一天没去看奥古斯塔斯,因为我自己也有点儿不舒服:不是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疲倦。那天我懒洋洋的,奥古斯塔斯下午五点刚过的时候打来电话,我已经用上呼吸机了,呼吸机拖到了客厅,好让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
“嗨,奥古斯塔斯。”我说。
他用让我倾心的嗓音答道:“晚上好,海蓁·格蕾丝。晚上八点左右,你觉得你能到‘实实在在的耶稣之心’来一趟吗?”
“嗯,可以吧。怎么?”
“好极了。另外,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请帮我写一篇悼词。”
“哦。”我说。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我回答。然后,电话挂了。
妈妈把电视调到静音。“没什么事儿吧?”
我看了她一秒钟,挑起眉毛。“我猜你那是个反问句。”
“可为什么——”
“因为格斯需要我。没事,我可以开车。”我胡乱拨弄着呼吸机,想让妈妈搭把手把它取下来,但她没动。“海蓁,”她说,“你爸爸和我觉得这些日子我们简直见不着你的面了。”
“特别是我们两个里每星期正常上班的那个。”爸爸说。
“他需要我。”我说,终于自己把呼吸机的管子取下来了。
“我们也需要你,娃娃。”爸爸说。他抓住我的手腕,就好像我是个要撒腿跑到外面去的两岁孩子一样,握得紧紧的。
“好吧,得个绝症,爸爸,那我就会在家里多待些时候。”
“海蓁。”妈妈说。
“以前不想让我宅在家里的也是你。”我对她说,爸爸还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放,“现在你却恨不得他赶快死掉,好让我回到家来,关在这儿不出去,让你像以前那样照顾我。可我不需要,妈。我不像以前那样需要你了。你才是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的人。”
“海蓁!”爸爸吼道,手上加重了力气,“跟你妈妈道歉。”
我使劲想把胳膊扯出来,但他就是不松手,可我一只手没办法安上鼻管。这真叫人生气。我只不过想扮演个老套的叛逆少年,愤然拂袖而去,跺着脚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摔上,然后打开音响放着“潮热”的歌,愤怒地写一篇悼词。可我做不到,因为我他妈没法呼吸了。“鼻管,”我哀叫着,“我需要鼻管。”
爸爸立刻松了手,冲过去帮我接上氧气。我可以看到他眼里流露出负疚的神情,但他还是很生气。“海蓁,向你妈妈道歉。”
“好吧,对不起,但求求你们让我去吧。”
他们什么也没说。妈妈只是抱着胳膊坐在那儿,甚至都不看我。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回房间去给奥古斯塔斯写东西了。
妈妈和爸爸分别来敲了几次门,但我只告诉他们我在做重要的事。我不知花了多久来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但即使写出来了,我也不是特别满意。我还没正式结尾,就发现已经到了七点四十,这意味着就算我不换衣服,也要迟到了。于是最后,我穿着浅蓝色棉质睡裤,人字拖和格斯的巴特勒T恤就出门了。
我走出房间,想从爸妈眼皮子底下溜走,但爸爸说:“我们不同意,你别想出家门。”
“哦,我的老天,他说让我给他写悼词,好吗?从今往后任何一天,我都有可能每天,晚上,都,他妈,在家,了,行吗?”这终于叫他们不说话了。
我一路上都在努力平息对爸妈的怒气,到了目的地才终于平静下来。我开到教堂后面,把车停在半圆形的车道上,奥古斯塔斯的车后面。教堂的后门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顶住,没有关上,我考虑了一下是否爬楼梯,但最后决定等那台老掉牙、吱呀作响的电梯。
电梯门往两边滑开后,我来到了互助小组的房间,椅子还像以前一样摆成一圈。但现在我只看到格斯一个人坐着轮椅,瘦得像鬼一样。他坐在圈子中央,面对着我。他一直在等着电梯门打开。
“海蓁·格蕾丝,”他说,“你真是美丽迷人。”
“我知道,不错吧?”
我听到房间里一个阴暗的角落传来脚在地上蹭的声音,艾萨克站在一个小小的木质诵经台后面,双手紧紧抓着诵经台的边缘。“你要坐下吗?”我问他。
“不,我要开始致悼词了。你来晚了。”
“你要……我……什么?”
格斯示意我坐下。我拉过一把椅子,和他并排坐在圈子中央,他把椅子转了一下,面朝艾萨克。“我想参加自己的葬礼,”格斯说,“顺便问一句,你能在我的葬礼上发言吗?”
“嗯,当然,没问题。”我说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把胳膊从他背后伸过去,把他和轮椅一起搂住。他疼得躲了一下,我松开手。
“棒极了,”他说,“我希望能够作为鬼魂参与自己的葬礼,但为了保险起见,我想还是——倒不是为了让你下不了台,但我今天下午才想到,可以安排个预葬礼,而且我精神相当好,因此没有别的时候比现在更合适了。”
“你倒是怎么进这儿来的?”我问他。
“如果我说他们整晚都不关门,你相信吗?”
“嗯,不相信。”我说。
“不信得好。”格斯微微一笑,“反正吧,我知道这么做有点儿自我吹捧之嫌。”
“喂,你剽窃我的悼词了,”艾萨克说,“我一开头写的就是你是个自吹自擂的浑球。”
我大笑起来。
“好吧,好吧,”格斯说,“悉听尊便。”
艾萨克清清嗓子。“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是个喜欢自吹自擂的家伙。但我们原谅他了。我们原谅他,不是因为他有一颗比喻意义上好极了,正如字面意义上烂极了的心,或者因为他比历史上任何一个不吸烟的人都更知道怎么拿烟最有范儿,或者因为他只有十八年的时间,而本应该有更多的。”
“十七。”格斯纠正他。
“我是假设你还有些日子好活,爱插嘴的讨厌家伙。”
“我跟你们说吧,”艾萨克继续说,“奥古斯塔斯·沃特斯话多极了,多到在他自己的葬礼上他也会插话。他喜欢装腔作势:亲爱的耶稣基督啊,那小子从来就连撒泡尿也要深刻思考一下人体排泄机制的深远之隐喻回响。他还很自负:我相信我从没见过一个容貌魅力超过他,而又比他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外貌魅力的人。
“但我要说:当有一天,未来的科学家出现在我家里,带着机器眼球叫我安上试试的时候,我会叫科学家们滚远点,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到这时候我有点儿眼泪汪汪了。
“然后呢,既然我已经用修辞手段把关键意思讲清楚了,我会安上机器眼球,因为我是说,有了机器眼,很可能能透视姑娘们的上衣什么的。奥古斯塔斯,我的朋友,祝你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