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有一次让一个女人置身险境。那发生在他另一次重大的挫败之后,拉希德·阿里在范德姆眼皮底下溜出了土耳其。范德姆派了一个女特工去勾引一个德国特工,他和阿里交换了衣服,好让他逃出去。他原本希望查出那个男人的相关信息,让自己从一败涂地中找回点颜面,但第二天那个女特工被发现死在旅馆的床上。过去和现在的相似之处让人心里发凉。
没有理由待在家里。他睡不着,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他决定无视阿巴斯诺特医生的嘱咐,前去加入杰克斯和其他人。他穿上外套,戴上军帽,走出家门,把摩托车从车库里推了出来。
艾琳和沃尔夫一起站在靠近悬崖边缘的地方,看着远方开罗的灯光和近处漆黑的村庄里闪烁的农舍灯火。艾琳想象出一个农民的形象,勤勉劳作,一贫如洗,迷信,在泥地上放一张稻草垫当作床,用一块粗糙的毯子盖在身上,在他妻子的怀里寻求安慰。艾琳已告别了贫穷的生活,她希望是永远地告别了,但她有时觉得她把另外一些东西也抛下了,一些她无法割舍的东西。当她年幼时,在亚历山大城,人们会用手比画出一个驱邪的手势,在红墙上印上蓝色的手掌印。艾琳不相信这些掌印的效力,但除了老鼠,除了夜里放债的人打他的两个老婆时传来的尖叫,除了那些每个人都会染上的跳蚤,除了很多早夭的婴儿,她相信那里有着什么东西驱散着邪恶。当她把男人领回家,带上床,接受他们的礼物、爱抚和金钱时,她一直在寻找着那样东西,但她从来也没找到过。
她不想再那么做了。她花费了太多时间在错误的地方寻找爱。她尤其不想和沃尔夫那么做。有几次她对自己说:“为什么不能再做一次呢?”这是范德姆无情却合理的观点。但每当她考虑和沃尔夫做爱的事,浮现在眼前的却是这几周以来折磨着她的幻想,关于引诱威廉·范德姆的幻想。她深知范德姆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以无辜的好奇目光注视着她,抚摸她时的愉悦会让他睁大了眼睛。一念及此,她立刻会觉得欲望难以自制。她也知道沃尔夫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是老练而自私的,技巧娴熟,没有什么会让他惊讶。
她从风景上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朝车子走去。他是时候向她发动进攻了。晚餐已经吃完了,他们喝光了瓶里的香槟和壶里的咖啡,剔净了鸡肉,吃完了一串葡萄。现在他准备接受应得的回报了。她从车后座上看着他。他在悬崖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一边叫着司机,一边朝她走过来。他有着高个子男人常有的那种自信和优雅。他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比艾琳之前的情人们有魅力得多,但她害怕他,而且她的恐惧不只是源于她所知道的他的过去、秘密,以及他的刀子,还源于对他本性的一种直觉认识。不知怎么的,她知道他的魅力不是自然散发的,而是精心操控的结果,如果他对她好,那是因为他想要利用她。
她已经被利用得太多了。
沃尔夫钻进车坐在她身旁。“你喜欢今天的野餐吗?”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欢快一些。“是的,感觉很好,谢谢你。”
汽车发动了。他要么会把她带回他的住处,要么会送她去她的公寓,要求上楼喝一杯。她必须想出一种积极的方式来拒绝他。她突然觉得荒唐,她表现得像个吓坏了的处女。她想,我在做什么?把自己留给真命天子吗?
她太久没说话了。她应该表现得诙谐而迷人的。她应该和他聊天。“你听说战争的消息了吗?”她刚问出口,就意识到这可不是个轻松愉快的话题。
“德国人仍然占据着上风。”他说,“这是当然的。”
“为什么是当然的?”
他高傲地对她笑了笑。“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主人和奴隶,艾琳。”他像是在给一个女学生解释简单的常识,“英国人当主人当得太久了,他们已经变得软弱了,现在轮到别的人来做主了。”
“那埃及人呢?他们是主人,还是奴隶?”她知道她应该闭嘴,她这是在冰面上行走,但他的自鸣得意激怒了她。
“贝都因人是主人。”他说,“但普通的埃及人是天生的奴隶。”
她想,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她打了个寒战。
他们来到城市近郊。此时已过了午夜,虽然市区还仍然嘈杂,郊区却十分宁静。沃尔夫问:“你住在哪里?”
她告诉了他。那么是在她家了。
沃尔夫说:“我们一定要再来一次。”
“我很乐意。”
他们来到了夏里阿巴斯区,他让司机停车。艾琳心想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沃尔夫转向她说:“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改天再见。”他下了车。
她震惊地瞪着他。他在司机车窗旁弯下腰,给了司机一些钱,告诉他艾琳的地址。司机点点头。沃尔夫拍了拍车顶,汽车开动了。艾琳扭头看见沃尔夫正挥着手。车在路口拐弯时,沃尔夫开始朝河边走去。
她想:这该怎么理解?
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没有邀请她去他家,没有睡前喝一杯,甚至没有晚安吻。他在玩什么把戏?欲擒故纵?
出租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对整件事困惑不已。也许这是沃尔夫激发女人兴趣的技巧。也许他只是有点古怪。无论什么原因,她都感激涕零。她往后靠着,松弛下来。她没有被迫在拒绝他和同他睡觉之间做出选择。感谢上帝。
出租车停在她的公寓楼外。突然之间,三辆车不知从哪里轰鸣着冲过来。一辆停在出租车正前方,一辆紧紧贴在后面,一辆停在侧面。一群男人从阴影里冒出来。出租车的四扇门都被猛地拉开,四杆枪指了进来。艾琳尖叫起来。
一个头探进车来,艾琳认出那是范德姆。
“跑了?”范德姆说。
艾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我还以为你要枪毙我呢。”她说。
“你在哪里和他分手的?”
“夏里阿巴斯。”
“多久之前?”
“五到十分钟吧。我能下车吗?”
他朝她伸出手,她踩在人行道上下了车。他说:“抱歉我们吓到你了。”
“这叫亡羊补牢。”
“说得很对。”他看起来彻底被击败了。
她心里对他涌起一片柔情。她抚摸着他的手臂,说:“你不知道我见到你的脸有多高兴。”
他给了她一个奇怪的表情,好像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似的。
她说:“你要不要让你的手下回家,然后进来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好吧。”他转向其中一个手下,一个上尉。“杰克斯,我要你审问出租车司机,看看能问出些什么来。让其他人走吧。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到总司令部找你。”
“好的,长官。”
艾琳领着他往里走。走进她自己的公寓,让自己陷在沙发里,把鞋子踢掉,这感觉好极了。磨炼已经结束,沃尔夫已经走了,而范德姆在这里。她说:“你自己倒杯酒喝吧。”
“不了,谢谢。”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范德姆坐在她对面,掏出香烟。“我们以为他会毫无防备走进陷阱,但他很多疑,或者至少很谨慎,我们没抓住他。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用三言两语告诉了他野餐的情况。她省略了她对于和沃尔夫上床的想法,也没告诉范德姆这一晚上沃尔夫几乎没碰她。她说得很生硬,她想忘记这件事,不愿去回想。她说完了之后,对范德姆说:“即使你自己不要,也帮我倒一杯酒吧。”
他朝橱柜走去。艾琳能看出他很生气。她看着他脸上的绷带。她在餐厅时就看到了,几分钟前又一次看到,但她现在才有时间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你的脸怎么了?”
“我们昨晚差点抓住沃尔夫。”
“哦,天哪。”所以他在二十四小时内失败了两次,难怪他看起来那么沮丧。她想安慰他,用胳膊搂着他,让他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抚摸他的头发。渴望犹如一种痛。她冲动地决定——她大部分决定都是这样冲动地做出的——今晚要把他带到自己的床上。
他给了她一杯酒。他最终还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弯腰把杯子递给她时,她起身用指尖轻抚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过来,让她能看到他的脸颊。他只让她看了一秒,就把头扭开了。
她从没见过他绷得这么紧。他穿过房间,坐到她对面,笔直地坐在椅子的边上。他身上充满了一种被压抑的情绪,像是愤怒,但当她望着他的眼睛时,她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痛苦。
他说:“沃尔夫给你的印象如何?”
她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有魅力,聪明,危险。”
“他的外表?”
“干净的手,穿一件丝绸衬衣,留着胡子,那胡子不太适合他。你想问什么?”
他不高兴地摇摇头。“不问什么。所有信息我都要。”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他这个状态她没法和他沟通。她想让他过来,坐在她身边,告诉她,她美丽而又勇敢,她做得很好,但她知道请求他这么做是没用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说:“我做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说,“你做了什么?”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对,我很感激。”
他露出微笑,她知道这个笑容不是真心实意的。他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怒气里有种熟悉的东西,有种只要她指头一碰就能明白的东西。不只是他觉得自己失败了。是他对她的态度,他对她说话的方式,他坐在她对面的样子,尤其是他看她的方式。他的表情是某种……几乎算是某种反感了。
“他说他还会再找你?”范德姆问。
“是的。”
“我希望如此。”他用手托着下巴,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缕缕烟雾从他的香烟上升起来。“老天,我希望他再找你。”
“他还说了‘我们一定要再来一次’之类的。”艾琳告诉他。
“我明白了,‘我们一定要再来一次’,是么?”
“差不多那个意思。”
“你觉得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她耸耸肩。“再来次野餐,再来个约会——该死的,范德姆,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好奇。”他说。他的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坏笑,她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我想知道你们两个除了吃吃喝喝还干了什么,在那辆宽大的出租车后座上,在河边,你知道的,一直待在一起,在暗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闭嘴。”她闭上了眼睛。现在她明白了,现在她知道了。她眼也不睁地说:“我要睡了。你自己出去吧。”
几秒钟后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她走到窗口往马路上看。她看见他走出大楼,骑上摩托车。他发动引擎,以危险的速度咆哮着一路向前冲,在路尽头拐了个弯,那样子像是在参加比赛。艾琳非常疲惫,还有一点儿伤感,她到底还是要独自度过这个夜晚。但她并没有不高兴,因为她理解了他的愤怒,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而这给了她希望。当他消失在视野里时,她露出一丝微笑,轻轻地说:威廉·范德姆,我知道你是嫉妒了。
十六
当史密斯少校第三次在午饭时造访船屋时,沃尔夫和索尼娅的套路已经很娴熟了。少校靠近时沃尔夫藏在橱柜里。索尼娅会拿着一杯给他准备好的酒在起居室里见他。她会让他坐在那里,确保在他们进卧室前他的公文包被放下来。一两分钟后,她会开始吻她。这时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因为欲火已经让他瘫软如泥。她会设法把他的短裤脱下来,随后把他领到卧室去。
沃尔夫很清楚,这位少校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要索尼娅让他和她上床,他就成了她的奴隶。沃尔夫对此很是感激,如果是个意志更坚定点的人,事情绝不会这么容易。
沃尔夫一听到床开始咯吱作响就会从橱柜里出来。他从短裤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公文包。他的笔记本和铅笔已经备好,就在他手边。
史密斯的第二次来访非常让人失望,让沃尔夫不禁怀疑史密斯也许只是偶尔能看到作战计划。不过这一次,他又挖到了金子。
克劳德·奥金莱克将军,中东战场的总指挥官,已从尼尔·里奇将军手里接过了第八军的直接控制权。作为盟军恐慌的信号,单这一点就足以让隆美尔感兴趣了。这对沃尔夫也可能有帮助,因为这意味着作战计划将更多地在开罗而非沙漠里被制订,这样一来史密斯也更有可能拿到计划的副本。
盟军已撤退到梅尔萨·马特鲁附近的一条新防线,史密斯的公文包里最重要的一份文件是关于最新部署的摘要。
新防线自海滨村庄马特拉起,向南延伸到沙漠里一处叫西迪·哈姆扎的断崖。第十集 团军驻扎在马特拉,沿防线往南是一片十五英里长的重雷区,然后是十英里长的稀疏一些的雷区,然后是断崖,断崖南面是第十三集团军。
沃尔夫一面听着卧室里的动静,一面思考着盟军的部署。形势是一目了然的:盟军的防线两头强,中间弱。
根据盟军的推测,隆美尔最有可能的动作是绕过防线南段发动突击,这是隆美尔经典的侧翼包围策略,考虑到他在托布鲁克缴获的五百吨汽油,突击是切实可行的。这次进攻将被第十三集 团军击退,该集团军由兵力雄厚的第一装甲师和第二新西兰师组成,摘要里还注明了后者是最近刚从叙利亚调过来的,这一点很有用处。
然而,有了沃尔夫的情报,隆美尔可以改为攻击防线中段薄弱处,将他的兵力倾入缺口,像一股激流从大坝最薄弱的地方喷薄而出。
沃尔夫对自己笑了笑。他感觉自己在德国争夺北非控制权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这给了他巨大的满足感。
卧室里传来软木塞弹出来的声音。
史密斯做爱之迅速总是让沃尔夫惊讶。软木塞弹出来的声音标志着他完事了,而在史密斯出来找短裤前,沃尔夫还有几分钟用来收拾现场。
他把文件放回公文包,把包锁上,把钥匙放回短裤口袋。他看完文件就不再回到橱柜里去了——经历一次就够了。他把鞋子放在裤子口袋里,穿着袜子,踮着脚爬上舷梯,穿过甲板,走过踏板来到纤道上。然后他穿上鞋子去吃午饭。
柯麦尔礼貌地和他握握手,说:“我希望您的伤势正快速痊愈,少校。”
“坐吧。”范德姆说,“这绷带比伤口本身还讨厌。你有什么事?”
柯麦尔坐下来,跷着腿,整理了一下他黑色棉布裤子上的皱褶。“我想我应该亲自把监视报告送过来,不过恐怕里面没有什么有趣的内容。”
范德姆接过他递来的信封打开,里面装着一页打印的文件。他开始读起来。
索尼娅前一晚十一点回家,应该是从恰恰夜总会回来的。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她十点左右露面,穿着一件袍子上到甲板上。邮递员来了一次。索尼娅四点左右出门,六点回来,拿着一个袋子,袋子上印着一家服装店的名字,那是开罗最贵的几家店之一。这时监视员和负责夜班的人换岗。
昨天范德姆收到过信使送来的一份内容类似的报告,汇报了监视前十二个小时的情况。这两天来,索尼娅的活动规律而且清白,无论是沃尔夫还是其他人都没有造访过船屋。
范德姆备感失望。
柯麦尔说:“我用的人都非常可靠,而且他们是直接向我汇报。”
范德姆咕哝着抱怨了一声,然后惊觉自己该客气些。“当然,我确信如此。”他说,“谢谢你过来。”
柯麦尔站起来。“不客气。”他说,“再会。”他出去了。
范德姆坐着陷入沉思。他又读了一遍柯麦尔的报告,仿佛字里行间也许会藏着线索似的。如果索尼娅和沃尔夫有联系——范德姆仍然相信事实如此——显然这种联系并不密切。如果她见了什么人,他们一定是在船屋以外的地方碰头的。
范德姆到门口喊道:“杰克斯!”
“长官!”
范德姆又坐了下来,杰克斯走进来。范德姆说:“从现在起,我要你晚上待在恰恰夜总会。监视索尼娅,观察她表演之后和谁坐一起。另外,买通一个服务生,让他告诉你有谁去过她的化妆间。”
“好的,长官。”
范德姆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又补上一个微笑说:“我允许你自己也放松一下。”
微笑是个错误。他的脸很疼。至少他已经不再试图以温水稀释的葡萄糖为生:贾法尔给他做了肉汁土豆泥,他可以用勺子吃,不用咀嚼就能吞下去。他就靠这个和杜松子酒撑着。阿巴斯诺特医生告诉他,他酒喝得太多,烟也抽得太多,而他承诺要减量——等到战争结束后。私下里,他想:等到我抓住阿历克斯·沃尔夫再说吧。
如果索尼娅不能让他找到沃尔夫,就只有艾琳可以了。范德姆对他在艾琳公寓里发的那顿脾气很是惭愧。他本就为自己的失败而生气,而想到她和沃尔夫在一起,他更是气得发狂。他的举动只能归结为坏脾气。艾琳是个可爱的女孩,还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他,他至少应该对她礼貌一些。
沃尔夫说他还会再找艾琳。范德姆希望他快点联系她。想到他们俩在一起,范德姆还是没来由地觉得愤怒,但现在船屋那条路看来走不通,艾琳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坐在书桌旁,等着电话铃声响起,盼望着沃尔夫联系她,却又害怕这件事真的发生。
下午晚些时候,艾琳出门去购物。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高兴,在这之后她的公寓看起来有种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于是她换上一条让人心情愉快的条纹裙子,出门晒晒太阳。
她喜欢蔬果集市。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尤其是一天快结束的这个时候,小贩们都在试图把最后一点儿货物脱手。她停下来买番茄。那个招呼她的男人挑出一个稍微有些碰伤的番茄,夸张地把它扔掉,然后开始往纸袋里放完好无损的番茄。艾琳笑起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走了之后,那个碰伤的番茄就会被找回来放到摊位上,以便这出哑剧可以在下个顾客面前再上演一遍。她简短地还了一下价,但小贩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她最终付的钱和他最初要的价差不了多少。
她又买了些鸡蛋,决定做蛋卷当晚饭。拿着一篮子食物的感觉很好,她一餐吃不了这么多,但这让她感觉安心。她还记得没有晚饭的日子。
她离开集市,准备再去服装店随便转转。她的大部分衣服都是一时兴起买下的,她的喜好很明确,如果她专程想买某件特别的衣服,她从来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有自己的裁缝。
她想:不知道威廉·范德姆能否负担得起为他妻子找个裁缝?
她一想到范德姆就觉得愉快,再一想到沃尔夫,心情就低落下来。
她知道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逃掉,只要拒绝和沃尔夫见面,拒绝和他约会,拒绝给他回信。面对一个杀人凶手,她没有义务去做陷阱里的诱饵。她不断地萌生出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像一颗松动的牙齿一样让她苦恼,我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突然失去了对衣服的兴趣,开始往家里走。她希望自己能做双人份的蛋卷,但只要有一人份的蛋卷可吃就该心存感激了。当你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早晨醒来时又没有早饭可吃时,胃里会有种特殊的、让人无法忘却的疼痛。十岁的艾琳曾偷偷地想,不知道人挨饿多久会死。她确信范德姆童年时不曾被这样的担忧所困扰。
当她拐进她公寓那个街区的入口时,她听到有个声音说:“阿比盖尔。”
她震惊地僵在原地。那是鬼魂的声音。她不敢转头看。声音又响起来了。
“阿比盖尔。”
她强迫自己转身。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犹太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脚上青筋突起,穿着轮胎做的凉鞋……
艾琳说:“爸爸。”
他站在她面前,像是害怕碰她一样,只是看着她。他说:“还是这么漂亮,而且不穷……”
她冲动地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又退回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去世了。”
她挽着他的胳膊,领他上楼。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不合情理,像做梦一样。
来到公寓里,她说了声“你该吃点东西”,就把他带进厨房。她把一个平底锅放在炉子上,开始打鸡蛋。她背朝着她的父亲,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知道你在哪里。”他说,“你的朋友埃斯梅会给她的父亲写信,有时我会见到他。”
艾琳和埃斯梅只是认识,算不上朋友,不过她隔几个月会碰到她一次。她从来没提过她会往家里写信。艾琳说:“我不想听你叫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