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接着说:“我们可以用剑尖指着他,把他抓起来,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吊死他。”
威廉原没想到那一点,但他现在恍然大悟。如果巴塞洛缪是个叛乱分子,杀掉他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可以报仇了,”威廉脱口说道,“而且我们不但不会为此受罚,还会得到国王的褒奖呢!”他们就又可以抬起头了,而且——
“你们这一对傻瓜,”母亲带着突如其来的恶毒说,“你们这对没脑子的白痴。你们说要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吊死他,要不要我告诉你们然后会怎么样?”
父子俩谁也没说什么。在她处于这种心境时,最好别出声。
她说:“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会矢口否认有什么阴谋,还会去拥抱斯蒂芬国王,宣誓效忠;事情就这么了结了,但你们俩会以谋杀罪论绞。”
威廉打了个冷战。想到受绞刑,他给吓坏了。他曾做过这种噩梦。然而,他看得出母亲是对的,国王可以相信,或装做相信,没人会轻率地反叛他;从而也就会不假思索地牺牲两条无辜的生命。
父亲说:“你说得对。我们就像捆猪去杀一样地把他五花大绑,活着送到温切斯特交给国王,当场指控他,要求给我们奖赏。”
“你怎么不动动脑筋呢?”母亲轻蔑地说。她很紧张,威廉看出来她对此和父亲一样激动,但想法不同。“副主教难道不想把一个叛逆分子捆到国王面前去吗?”她说,“他不想给自己得到一份奖赏吗?——你们不知道他一心巴望着当上王桥的主教吗?他干吗要把这次抓人的好处奉送给你?他干吗要想法在教堂里遇上我们,就像刚好碰上的,而不到汉姆雷去见我们呢?为什么我们的谈话这么简短而且不直接?”
她为了加强效果顿了一顿,似乎要听回答,但威廉父子都明知道,她并不当真需要什么回答。威廉想起来,教士是不该看见流血的,并且想到可能正是出于这一原因,沃尔伦不想卷进逮捕巴塞洛缪的事件中去;但是再进一步考虑,他意识到沃尔伦不会有这种顾虑。
“我来告诉你们吧,”母亲接下去说,“因为他没把握巴塞洛缪是个叛逆分子。他的情报不那么可靠。我猜不出他从哪儿得来的——他也许是偷听到了一次醉言醉语,也许是截获了一封不明不白的信件,或者是和一个信不过的奸细谈过话。不管是哪种情况,他反正不想惹麻烦。他不想公开指控巴塞洛缪的叛逆行为,万一弄清罪名不属实,他沃尔伦就会被人看做是诽谤者。他想让别人担这个风险,替他干这种脏事;等完了以后,如果叛乱属实,他就会站出来,分享他的一份好处;如果巴塞洛缪万一是无辜的,沃尔伦就干脆永远不承认他今天对我们所说的话。”
她这么一说,事情就像是显而易见了。但如果没有她,威廉父子就会完全落入沃尔伦的圈套。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充当沃尔伦的代理人,为他去冒风险。母亲的政治判断力真是准确无误。
父亲说:“你是不是说,我们应该彻底忘掉这件事呢?”
“当然不是。”她的眼睛闪着光,“这还是个机会,可以毁掉羞辱我们的人。”一个侍从牵着她的马等在那儿,她接过缰绳,把他挥开,但并没有立刻上马。她站在马旁,沉思着拍了拍马脖子,低声说:“我们需要他们谋反的证据,这样等我们指控后,他就赖不掉了。我们还得悄悄拿到证据,不能暴露我们的意图。等证据到手,我们就可以逮捕巴塞洛缪伯爵,把他带到国王跟前。巴塞洛缪面对证据,只能认罪,请求宽恕。到那时候,我们再要求给我们的赏赐。”
“而且还要否认沃尔伦帮助我们,”父亲补充了一句。
母亲摇了摇头。“让他去得到他那份荣誉和赏赐,那时候他就欠了我们的情,这样对我们只有好处。”
“但我们到哪儿去找证据呢?”父亲忧虑地说。
“我们得找个办法在巴塞洛缪的城堡周围打探一下,”母亲皱着眉说,“这事不容易。我们要是去进行礼貌性的拜访,没人会信得过我们——谁不知道我们恨他们。”
威廉忽然想到一招。“我可以去,”他说。
他的父母都有点惊讶。母亲说:“我想,你去的话,不像你父亲那样让人起疑,可是你用什么借口呢?”
威廉已经想好了。“我可以去见阿莲娜,”他说,他的脉搏都随着这个想法加快了,“我可以请求她重新考虑她的决定。说到底,她并不了解我嘛。我们见面的时候,她对我判断错了。我可以做她的好丈夫,也许她只需要更迫切的求婚。”他对自己的希冀付以怀疑的一笑,这样他父母就不会相信他的每个字都是当真的。
“一个完全信得过的借口,”母亲说。她使劲盯着威廉,“我的天,我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没有他母亲的一些头脑。”


主显节后的那天,威廉出发去伯爵城堡,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不那么垂头丧气。那天早晨,天气晴朗,气温很低。北风刺着他的耳朵,结霜的冬草在他战马的蹄下簌簌作响。他身穿猩红色的紧身上衣,外罩一件镶了兔皮边的灰色的佛兰德斗篷。
威廉由他的侍从瓦尔特陪着。威廉十二岁的时候,瓦尔特就成了他习武的老师,教他骑马、打猎、击剑和摔跤。如今,瓦尔特又当了他的仆人、随从和保镖。他和威廉一般高,但比他壮,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膀乍腰圆的汉子。他比威廉才大不到十岁,这个年龄论起喝酒和追逐女人不算老,但论起必要时帮他摆脱困境又不算小。他是威廉最亲密的朋友。
虽说威廉明知道他会再次面临拒绝和羞辱,但他依然为能重新见到阿莲娜而激动异常。在王桥大教堂中他瞥见她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的刹那,又一次勾起对她的情欲。他急不可待地盼着和她谈话,接近她,看着她说话时满头卷发颤动摇晃,盯着她衣裙下的身体的移动。
与此同时,报复的机会也激化了威廉的痛恨。他一想到如今他可以洗刷掉他和他家所受的羞辱,他就激动得紧张起来。
他希望他能更清楚地知道他要搜寻什么。他相当有把握他会弄清沃尔伦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因为城堡里一定有准备打仗的迹象——正在聚集马匹,正在擦拭武器,正在囤积干粮——尽管这类行动自然都要伪装成别的,也许是装做要巡查啦等等来欺骗无意中看到的人。然而,证明存在着阴谋还不同于找到了证据。威廉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算做证据的东西。他打算睁着警觉的眼睛,指望有什么东西能够暗示出问题。不过,这实在说不上是计划,他忧心忡忡,唯恐复仇的机会会从他的指缝中溜掉。
他越走近,心里越紧张。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拒之于城堡之外,一时惊恐万状,后来他总算明白过来:城堡本是个大家自由出入的地方,如果伯爵拒绝一位本地乡绅进去,无异于宣称正在准备叛乱。
巴塞洛缪伯爵住在离夏陵镇几英里的地方。夏陵本身的城堡由郡守驻守,因此伯爵在镇外另有自己的城堡。城堡周围崛起的小村落就叫做伯爵城堡。威廉以前到过那儿,但如今他却是用一个进攻者的眼光来看待它的。
城墙外有一条8字形的又宽又深的壕沟,上圈小,下圈大。挖壕时掘出的土堆在这8字两个圆圈的内侧,形成土墙。
8字形的底部有一座桥加在壕上,连着土墙上的一个缺口,进去就是8字的下圈。这是唯一的进口。8字的上圈没有路通到外面,要想进去只有通过分开上下两圈的壕沟的交叉处,那儿还有一座桥,是穿过下圈进入上圈的唯一的进口。上圈便是内宅院。
威廉和瓦尔特策马小跑穿过环绕城堡的田野时,他们看到人们熙来攘往。两名士兵骑着快马从城堡中出来,穿过那座桥,然后分头向两个方向驰去,一组四名骑兵在威廉和瓦尔特进城时,赶在他们前面过了桥。
威廉注意到,桥的最后一部分可以拉起,一直拉进构成城堡进口的巨大石头门楼里去。沿着土城墙一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石头碉楼,因此围绕城墙的每一块地方,都可以被守城者的弓箭手射到。要想通过前沿进攻来夺取城堡需要旷日持久的流血的代价,而汉姆雷家不可能纠集到有把握成功的足够人马,威廉阴郁地得出了结论。
今天嘛,当然啦,城堡为生意开放着。威廉向城楼里的哨兵通报了姓名,没有再啰嗦就被获准进城。在8字的下圈里,由土城墙与外界隔开的是常有的一排排家用房:马厩、厨房、作坊、监禁用的塔楼和一座祈祷教堂。空气中有一种激动感。侍从、扈从、佣仆和婢妇都匆忙地走路和高声地谈话,互相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对一个不生疑的头脑来说,这种激动和人来人往可能只被看做对主人刚刚返回的正常反应,但对威廉来说,可就大有文章了。
他把瓦尔特留在马厩看着马,自己穿过院子,走到尽头正对着门楼的另一座桥,准备越过壕沟进入上圈。他刚过桥,就被另一座门楼里的一个卫兵拦住了。这次问到他有什么公干,他说:“我来看阿莲娜郡主。”
那卫兵并不认识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他,注意到他穿的高贵斗篷和猩红紧身衣,按照以貌取人的标准,以为他是个有希望的求婚者了。“你可以在大厅里找到年轻的郡主,”他满脸堆笑地说。
上圈的中央,是一座方形石头建筑,有三层楼高,墙很厚实,这就是主楼了。底层和通常一样是个仓库。大厅在上面,由一架可以拉进楼里的楼外木梯通到那儿。顶层应该是伯爵的居室,当汉姆雷率部下来抓他的时候,这里将是他的最后支撑点。
整个布局表明,这里为进攻者设置了重重可怕的障碍。这当然是关键,但此刻威廉既然要弄清怎样才能越过这些障碍,他就得把设计诸要素的不同功能看得清清楚楚。即使进攻者占领了8字形的下圈,也还得通过另一座桥和另一座门楼,然后才能进攻固若金汤的主楼。他们得设法爬上二层楼——假定用自备的梯子——即使到那时候,还会有极其可能的另一场战斗,才能从大厅经过楼梯进到伯爵的居室。要占领这座城堡的唯一途径是偷袭,威廉明白了,于是便开始思考用什么办法才能溜进来。
他爬上楼梯,进入大厅。那里到处是人,但伯爵不在其中。在左前方的角落里是通向他居室的楼梯,有十五到二十名骑士和士兵坐在楼梯脚下,在一起低声谈话。这可有点不寻常。骑士和士兵分属两个不同的社会阶层,骑士拥有自己的土地,依靠地租过活;而士兵是按天付薪的。只有风中有战争味时,这两种人才会不分彼此。
威廉认出了其中的几个:猫脸吉尔伯特是个留着不时髦的一圈络腮胡子、脾气很坏的老武士,虽然年过四十仍很结实;莱姆的拉尔夫,宁可花钱买衣服也不肯用在新娘身上,他今天穿的是带红丝衬里的蓝斗篷;来自吉洛姆的杰克,虽然不比威廉年长多少,却已经是骑士了;还有几个威廉只是面熟。他向那伙人的方向点了下头,但他们都没太注意他——他虽出名,但年纪太轻,算不上什么人物。
他转过脸来,看了一周大厅的另一头,立即发现了阿莲娜。
她今天看上去很不一样。昨天她为了上大教堂打扮了一下,穿了丝绸、精纺羊毛和亚麻布的衣服,戴着首饰、缎带,蹬着尖皮靴。今天她穿的是农妇或孩子的那种束腰短外衣,光着一双脚。她坐在一条长凳上,琢磨着一块上面有五颜六色数字块的游戏板。就在威廉看着她的时候,她拽起上衣,叠起双腿,露出了膝盖,然后蹙起鼻子皱着眉头。昨天她显得智慧过人,令人望而生畏;今天却像是脆弱的孩子,在威廉眼里更加楚楚动人。他突然感到羞耻,这个孩子居然能够让他这么苦恼,他渴望找个什么办法向她表明,他是能够掌握她的。这种感情不啻于欲火中烧。
她在和一个比她小三岁左右的男孩一起玩。他露出一股坐不住和不耐烦的神气:他不喜欢那游戏。威廉从这两个做游戏的人身上看出了同胞手足的相似之处。确实,那男孩的样子很像威廉记忆中儿时的阿莲娜,也长着扁鼻子,留着短头发。这一定是她弟弟理查,伯爵领地的嗣子。
威廉又走近了些。理查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把注意力回到游戏板上。阿莲娜一点不分神。他们那块漆木板是个十字形,分成不同颜色的方块。数字块似乎是象牙做的,黑白两色。那游戏显然是九子棋的一种变种,可能是阿莲娜的父亲从诺曼底带回来的礼物。威廉更感兴趣的是阿莲娜。她俯身在木板上时,上衣的领口弯下去,他便看见了她乳房的上部。那对乳房和他想象的一样大。他口干舌燥了。
理查在板上移动了一个数字块,阿莲娜说:“错了,你不能那么走。”
那男孩生气了。“怎么不行?”
“因为那违反规则,傻瓜。”
“我不喜欢规则,”理查使着性子说。
阿莲娜勃然大怒。“你必须遵守规则!”
“为什么?”
“你就得遵守,这就是理由!”
“哼,我偏不,”他说,还把木板抓翻在地,把数字块抛得四处翻飞。
阿莲娜疾如闪电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大哭起来,他不单脸上刺痛,自尊心也被刺痛了。“你——”他犹豫了一下,“这个该死的混蛋,”他叫着。他转过身跑开——但刚跑出三步,就撞到了威廉的怀里。
威廉用一只胳膊抱起他,把他举在半空。“可别让教士听到你这么骂你姐姐,”他说。
理查扭动着身子尖叫起来,“你把我弄痛了——放开我!”
威廉又举了他一会儿。理查不再挣扎,放声大哭。威廉把他放下,他流着泪跑开了。
阿莲娜瞪着威廉,忘了她的游戏,困惑地把眉毛拧到一起。“你跑这儿来干吗?”她说。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嗓音。
威廉坐在条凳上,对于刚才这样摆布理查相当得意。“我来看你,”他说。
她脸上掠过警觉的神色。“干吗?”
威廉坐的位置刚好能盯着楼梯。他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下楼来到大厅,那人的装束像个高级佣仆,戴着一顶圆帽,穿着细布紧身衣。那佣仆向什么人打了个招呼,一个骑士和一个士兵一起走上楼梯。威廉重新看着阿莲娜。“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
“谈谈你和我。”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见那佣仆走了过来。那人走路的姿态有点带女人气。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块圆锥形的褐色的糖,显得脏兮兮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节弯弯曲曲的根状东西,像是姜。那人显然是家中的总管,刚才去过伯爵居室中一个锁着的盛香料的橱柜,为今天的饭食取贵重的作料,现在正给厨师送去,大概是为酸苹果馅饼加糖,为七鳃鳗加姜。
阿莲娜随着威廉的目光望过去。“噢,你好,马修。”
那总管微笑着,给她掰了一块糖。威廉觉察到马修非常疼爱阿莲娜。她的举止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她不痛快,他的微笑变成了皱眉,关切地说:“一切都好吗?”他的声音十分柔和。
“都好,谢谢。”
马修看见了威廉,脸上露出了惊讶。“是年轻的威廉·汉姆雷吧?”
威廉因为被认出来很尴尬,尽管人家认出他是很自然的。“把糖留给小孩子吧,”他说,其实人家并没有给他,“我不喜欢吃糖。”
“好的,老爷。”马修的样子表明,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差点惹起乡绅的少爷们生气。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阿莲娜,“你父亲带回来一些漂亮的软缎——待会儿我拿给你看。”
“谢谢你,”她说。
马修走开了。
威廉说:“娘娘腔的傻瓜。”
阿莲娜说:“你干吗对他这么粗暴?”
“我不允许仆人叫我‘年轻的威廉’。”这么说可不是向女士求婚的良好开端,威廉心中一沉,意识到他第一步就没迈好。他应该迷人才对。他满脸堆笑地说:“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的仆人会叫你夫人的。”
“你来这儿是谈婚事的吗?”她说,威廉从她的腔调里听出了不信任的味道。
“你不了解我,”威廉用申辩的语气说。他痛苦地意识到,他无法左右这场谈话。他原先想好,先扯些闲谈,然后才人正题,但她却直截了当,迫使他开门见山了。“你把我看错了。上次我们见面时,不知我做了什么事惹得你不喜欢我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也太匆忙下结论了。”
她眼睛望着一边,考虑着如何作答。威廉看着她身后,那名骑士和那个士兵从楼上下来,走出大门,样子像是有公务在身。过了一会儿,一个穿教士长袍的人——大概是伯爵的秘书——从上面下来,招了下手。两名骑士站起身走上楼去:那个披红衬里斗篷的莱姆的拉尔夫和一个年龄大些的秃头顶。显然,等在大厅的人要三三两两地到伯爵的房间去见他。可是为什么事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后?”阿莲娜讲话了。她在压抑某种感情。可能是气愤,但威廉隐隐地感到是嘲笑,“经过这么多的麻烦、气恼和谣言之后,就在总算已经风平浪静的现在,你来告诉我我误会了?”
她这么一讲,看来确实有点难以置信,威廉也明白了。“其实还没有风平浪静——人们还在议论,我母亲还是怒不可遏,我父亲在人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对于你们来说,这一切都关乎到家族荣誉,是吧?”
她的口气里有一种危险的味道,但威廉却忽略了。他刚刚弄明白伯爵正在和这些骑士及士兵忙着干什么:他在往外派人送信。“家族荣誉?”他心不在焉地说,“是的。”
“我知道我该想到荣誉,想到家族的联盟及其他一切,”阿莲娜说,“但并不是说,这些都有了就要结婚了。”她似乎在斟酌着,过了一会儿才做出决定,“也许我该和你说说我母亲。她恨我父亲。我父亲人不坏,实际上很了不起,我爱他,但他严肃、严格得可怕,而且他从来不了解母亲。她是个快乐、开心的人,喜爱放声大笑,喜欢讲故事和音乐,可是父亲把她弄得很痛苦。”威廉模模糊糊地觉察到阿莲娜的眼里有泪水,但他一心只想着送信的事。“所以她才死了——因为他不准她高兴。我知道的,而且他也晓得的,你明白了吧。因此他保证他绝不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你现在了解了吧?”
那些送出去的信都是命令,威廉心里想道;给巴塞洛缪的朋友和同盟们的命令,警告他们要做好战斗准备。而信使们就是证据。
他意识到阿莲娜在瞪着他。“嫁给你不喜欢的人?”他重复着她最后几个字说,“难道说你喜欢我?”
她眼中闪过怒意。“你刚才就没听,”她说,“你心里就知道你自己,哪怕一会儿也不肯想想别人的感情。上次你来这儿,你做了什么?你一劲地说呀说的,讲的全是你自己,连一句话也没问我!”
她的声音已经提高到喊叫的程度了,她停下来时,威廉注意到房间另一头的人都静静地在听。他感到很窘。“别这么大声,”他对她说。
她不管不顾。“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好吧,听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没教养。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简直大字不识。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只对你的狗、你的马还有你自己感兴趣。”
猫脸吉尔伯特和来自吉洛姆的杰克这时笑出了声。威廉觉得自己脸都红了。这些人算什么货色?他们不过是骑士,居然敢笑话他,珀西·汉姆雷爵士的公子。他站起身。“好吧,”他急忙说,想制止阿莲娜。
但是毫无效果。“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自私、笨拙和愚蠢,”她叫道。这时,所有的骑士都大笑起来。“我不喜欢你,我看不起你,我恨你,我讨厌你。就是因为这个我不愿嫁你!”
骑士们欢呼鼓掌。威廉心里畏缩了。他们的笑声使他感到自己渺小、软弱和无奈,像个小男孩似的,他小时候就整天都被人吓唬。他转过身,背对着阿莲娜,使劲控制自己的表情,隐藏自己的心情。他迈着大步尽快穿过房间,只是没有跑而已,这时骑士的笑声更大了。他终于走到门口,拽开门,磕磕绊绊地到了外面。他把大门在身后甩上,快步跑下楼梯,内心的耻辱憋得他喘不过气;他一路穿过泥泞的院子走到门口,渐远渐低的嘲笑声一直在他耳畔响着。


从伯爵城堡通向夏陵的小路,走出一英里左右就要穿过大道。在交叉路口,往北去可达格洛斯特和威尔士边界,往南去可达温切斯特和海边。威廉和瓦尔特转向南边。
威廉的极度痛苦变成了异常的愤恨,他直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想伤害阿莲娜,杀死所有那些骑士。他恨不得把剑戳进每一张发笑的嘴,一直插到每个喉咙。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办法至少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身上报仇。如果成功了,他就会同时拿到他所需要的证据。这种前景使他得到一种残忍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