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又高又瘦,他剃着平头,相貌十分普通。如果是海因里希同龄人的话,他的年龄应该是在二十七岁上下。他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丝毫不掩饰被打扰的怒气。“我正在为弥撒做准备,”他严厉地说,“海因里希,很高兴在教堂见到你,但你现在必须离开,弥撒之后我再去找你。”
“彼得,我们发现了一件亵渎神灵的事情,”海因里希说,“快坐下,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没什么比弥撒更重要的事了。”
“相信我,彼得,给我五分钟就能讲完。”
“好吧。”
“这是我女朋友弗里达·弗兰克。”
卡拉非常惊讶。弗里达什么时候成了海因里希的女朋友?
弗里达说:“我有个天生脊柱裂纹的弟弟,今年早些时候,他被送到巴伐利亚阿克尔堡的一家医院进行特殊治疗。没多久我们就收到了他因阑尾炎而死的信件。”
弗里达转身看着卡拉,卡拉心领神会地接过了话:“我家的女仆有个智障的儿子。他也被送去了阿克尔堡。弗兰克家收到那封信的同一天,我家的女仆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
彼得摊开手,做了个“那又如何”的手势。“我以前听过这种事。这是反政府的宣传。教会不会介入这种政治上的事情。”
你在蒙谁?卡拉心想,教会介入政治可深了!但她没有细究教会的是是非非,而是继续说明真相。“我们家女仆的儿子压根没有阑尾,”她说,“两年前他的阑尾就被手术割掉了。”
“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彼得问。
卡拉觉得非常气馁。彼得对他们明显抱有着偏见。
海因里希说:“彼得,我们还没说完呢,跟我们一起来的依尔莎就曾经在阿克尔堡的医院工作过。”
彼得表情期待地看着依尔莎。
“神父,我生长在一个天主教家庭。”依尔莎说。
卡拉没听依尔莎说起过这件事。
“我不配做个天主教徒。”依尔莎继续说。
“姊妹,没什么配与不配,天父对他的每个子女都是一样的。”彼得虔诚地说。
依尔莎说:“但我明知是罪却还去做,他们叫我那么去做,我怕他们,因此就照他们说的去做了。”她哭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
“我杀了人。神父,天父会原谅我吗?”
神父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护士。他无法把依尔莎的忏悔看成反政府的宣传:眼前站着的是一条饱受折磨的灵魂。他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的苍白。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卡拉更是屏住了呼吸。
依尔莎说:“身体有残疾的人被灰色的公共汽车送到医院。医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方法。我们只是给他们打上一针让他们死。接着我们再把尸体焚化。”她抬头看着彼得,“天父会原谅我犯下的这些罪吗?”
彼得张开嘴想说话,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咳嗽了一声,然后问依尔莎:“医院杀了多少人?”
“通常是四辆公共汽车。每辆车上约有二十五名残疾人。”
“那就是一百个了?”
“是的,每周一百个。”
彼得不再像刚才那样高高在上了。他的脸色一块灰一块白,嘴巴吃惊地大张着:“每周杀害一百名残疾人吗?”
“是的,神父。”
“是哪类残疾人呢?”
“身残和智障的都有。还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出生畸形的婴儿、瘫痪在床的人、弱智者和单单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彼得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医院里的职员把他们全都杀害了吗?”
依尔莎哽咽着说:“抱歉,我知道这是错的。”
卡拉看着彼得。他刚才的傲慢神态全都不见了,这是个很好的转变。听了这么多年虔诚的天主教徒承认的小小过犯之后,彼得突然遇上了滥杀无辜这种天理难容的大罪。他内心所受到的震撼是可以想见的。
但他会怎么做呢?
彼得站起身。他拉住依尔莎的双手,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回你的教堂跟神父忏悔,”他说,“他会原谅你,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谢谢你。”她轻声说。
彼得放开依尔莎的手,看着海因里希。“对于我们这些余下的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说。
然后他背过身,跪下又一次做了祈祷。
卡拉看了看海因里希,海因里希对她耸了耸肩。他们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小房间。卡拉紧紧搂着痛哭流涕的依尔莎。
卡拉说:“做完弥撒再走吧,也许彼得神父想在弥撒之后找我们谈谈。”
四人走进教堂中殿。依尔莎不再哭泣,从痛悔中平静下来。弗里达扶住海因里希的胳膊。他们坐在虔诚的男男女女以及玩闹的孩子们之间,这些人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这些有信仰的人绝不会杀害残疾人,卡拉心想。但政府却以他们的名义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怎么能听之任之呢?
她不知道是否能对彼得神父有所期待。显然,他最终相信了他们所说的话。彼得神父本以为他们是来做政治宣传的,但依尔莎的真诚打动了他。他被血淋淋的事实吓坏了。但除了告诉依尔莎上帝会原谅她之外,彼得神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卡拉环顾教堂四周。这里的装饰比她所在的新教教堂更鲜艳。这里有更多的雕塑和画像,更多的烛台、旗帜和蜡烛。看着这些装饰,卡拉想起了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间为这种芝麻绿豆小事进行的争战。在这样一个儿童被无辜杀戮的世界上,还有人为蜡烛而争斗是多么奇怪啊!
弥撒开始了。神父们穿着袍子走进正殿,彼得神父是他们之间最高的一个。他表情严肃,面露虔诚之色,卡拉实在无法猜透他在想些什么。
她麻木地听完了赞美诗和祷告词。她曾为父亲祈祷过,但两个小时候后却在家里的地上看到了被残酷虐待而死的父亲。她每天都会想到他,有时每一刻都会想到他。祷告救不了卡拉的父亲,也同样救不了被政府视为无用的弱势群体。需要的是果敢的行动,而不是无用的言语。
卡拉从父亲想到了哥哥埃里克。埃里克正在苏联的什么地方参战。埃里克写过封家信,信里炫耀了德军在苏联的闪电深入,愤怒地拒绝相信父亲被盖世太保所杀的事实。他说,父亲肯定是毫发无损地被盖世太保放回来了,害死他的是街上流窜的共产党人或犹太人罪犯。他完全生活在幻想中,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彼得神父也是这样的吗?
彼得神父走上讲道坛。卡拉先前不知道他会在这天的弥撒中布道,他会在布道中说些什么呢?他会被这天早上听到的事情感染吗?会由此展开话题,谈到谦虚的美德和妒忌的罪恶吗?还是会罔顾良心,为德军在苏联的迅速挺进而感谢上帝呢?
他高大威严地站在讲道坛上,用卡拉分不清是骄傲还是蔑视的目光俯视着教堂里聚集着的会众。
“第五条诫命:不可杀生!”
卡拉侧过头,和海因里希的目光交会了。彼得准备说什么?
彼得神父的声音在正殿的石板间回荡。“巴伐利亚有个叫阿克尔堡的地方,我们的政府每周在那违背一百次这条诫命。”
卡拉惊呆了。彼得神父正在布道,揭露、声讨政府残害残疾儿童和弱势群体,他真的做到了!事态也许会因此而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与受害者是残疾人、弱智、生活无法自理者还是瘫痪者无关,”彼得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他们和天生畸形的婴儿、垂暮的老人一样,都是上帝的孩子,他们的生命和你我一样宝贵。”他提高了声音继续说,“杀害这些人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他抬起右臂,捏起拳头,声音动情地颤抖着,“我想告诉你们,如果我们继续对此听之任之的话,那我们也会像实施这种罪恶注射的医生和护士一样犯罪……”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如果保持沉默的话,那我们也同样是杀人犯!”
托马斯·马赫支队长非常生气。四号项目的外泄使他在克林勒恩督察和其他上司面前成了个傻子。他曾向他们保证过,这个项目绝对不会出岔子。他说,阿克尔堡和德国其他地方的同类型医院绝不会泄密。他追踪了沃纳·弗兰克、奥赫神父和沃尔特·冯·乌尔里希这三个无事生非的家伙,用不同的方式使他们闭了嘴。
但是,突然间,他处心积虑保守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了。
捅出这个秘密的是年轻傲慢的彼得神父。
彼得神父正赤身裸体地坐在马赫面前,手腕和膝盖被绑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彼得的耳朵、鼻子和嘴巴向外冒血,胸膛上都是呕吐出来的污物。他的嘴唇、乳头和睾丸上通着电线,前额上绑着根防止他在痉挛时把脖子扭断的皮带。
坐在旁边的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听彼得神父的心率,露出犹疑之色。“他已经受不住了。”医生用实事求是的口气说。
彼得神父煽动性的布道传到了德国各地。地位极高的明斯特主教也在布道时痛斥四号项目,内容和彼得神父的布道大致相仿。主教呼吁希特勒从盖世太保手里拯救百姓,聪明地暗示希特勒也许不知道这件事,在把希特勒和这件事撇开的前提下要求政府停止这个项目。
明斯特主教的布道文被打印和复写,在德国各地传递。
盖世太保逮捕了所有被发现握有文件副本的德国百姓,但收效甚微。第三帝国政府第一次遇到了对政府意志的强大挑战。
盖世太保的镇压是残暴的,可没起到作用:布道文的传播越来越广,更多的牧师开声为死难的残疾儿童祈祷。阿克尔堡甚至发生了一次抗议游行。盖世太保完全失去了对局势的主导权。
会出这种事都是因为马赫。
彼得是马赫唯一的线索。盖世太保在阿克尔堡一无所获。莱茵霍尔德·瓦格纳被告知曾经有两个女孩骑车去过医院,但没人知道她们是谁。他还听说有个女护士突然辞职,辞职信上说她要匆忙去结婚了,但没人知道这个女护士嫁给了谁。没找到任何可以追踪的线索。马赫觉得女孩没什么可以多查的,她们掀不起这么大的波澜。
马赫朝操作机械的技师点了点头,技师转动了机械上的一个旋钮。
电流穿过彼得的身体,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他全身痉挛,头发一根根竖起。
技师切断了电流。
马赫冲彼得大喊:“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过了好一会儿,彼得终于张开了嘴。
马赫凑近他的脸。
彼得小声说:“不是什么男人。”
“那就是个女人!快把她的名字告诉我。”
“她叫天使。”
“去地狱吧!”马赫抓住旋钮使劲一转,“你不说我就不停下!”他朝战栗尖叫着的彼得大嚷。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盖世太保走了进来。看到彼得的惨状,小伙子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镇定之后,他朝马赫点了点头。
技师关掉电源,尖叫声停止了。医生把头伸向彼得,倾听着他的心跳。
刚来的手下对马赫说:“打扰了,马赫支队长,克林勒恩督察请你过去。”
“现在吗?”马赫怒气冲冲地问。
“先生,他是这么说的。”
马赫看了看医生。“他还年轻,”医生对他耸了耸肩说,“你回来的时候他肯定还活着。”
马赫走出审讯室,和手下一起上了楼。克林勒恩督察的办公室在一楼。马赫敲敲门,走进去。“该死的神父还是不肯开口,”他开门见山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克林勒恩是个戴眼镜的瘦削男人,聪明但意志不坚定。克林勒恩最近才加入纳粹党,还不是精英党卫队的一员,完全没有马赫那种忠于元首的热情。“别再跟神父过不去了,”他说,“不用在神职人员身上做文章,把他们扔到集中营里去吧。”
马赫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这些人胆敢诋毁元首,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赢了,”克林勒恩说,“输了的是你。”
马赫觉得克林勒恩肯定在暗地里为此而感到高兴。
“最高层做了决定,”督察说,“四号项目被取消了。”
马赫愣住了。纳粹从没让自己的决定被无知者所犯的小错动摇过。“我们才不会被公众舆论左右呢!”他说。
“这次,我们必须尊重公众的意见。”
“为什么?”
“元首没有私下里对我解释他的决定,”克林勒恩语带嘲讽地说,“不过原因我大致猜得出来。这个项目遭到了各界的强烈抗议。如果继续执行,我们会面临各教派全方位的反对。那就坏事了。我们不能削弱德国人民的团结和决心——尤其是现在正在和我们最强大的敌人苏联作战的关键时刻。于是,元首在权衡利弊之后取消了这个项目。”
“先生,您分析得很对。”马赫强忍着自己的怒气说,“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你可以走了。”克林勒恩说。
马赫退到门口。
“马赫,你站住!”
马赫转过身:“先生,叫我什么事?”
“把你的衬衫换掉。”
“换衬衫吗?”
“你的衬衫上有血。”
“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
马赫怒气冲冲地踩着楼梯下了楼。回到地下审讯室后,他发现彼得神父依然活着。
他暴怒地朝神父大吼:“阿克尔堡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彼得神父还是没有开口。
他把电流功率开到了最大值。
神父尖叫了一阵,然后,陷入了永远的沉默。
弗兰克家居住的别墅坐落在一个不怎么大的公园里。离别墅不到二百码的小山上有个四面透风的小亭子,里面放着几条长椅。小时候,卡拉和弗里达经常把这假装成她们的乡村别院,在亭子里举办上几小时有十几个仆人的盛大宴会。长大以后,这对闺密经常会躲在这聊些不想被外人知道的悄悄话。
“第一次坐在这条长凳子上的时候,我的脚尖还够不着地呢。”卡拉说。
弗里达说:“真希望能回到那个时候。”
这是个闷热的下午,天气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卡拉和弗里达穿着无袖长裙,情绪都很不好。彼得神父死了。警方的报告说,他在拘留期间畏罪自杀了。卡拉怀疑他受到了和父亲相似的虐待。在她看来,这种可能性似乎非常大。
因为这件事而被关进各地警局的有几十人。有的人在公众场合抗议当局对残疾人的杀戮,另外的一些人只是分发下范·加伦主教的布道文而已。卡拉估计这些人都收到了盖世太保的严刑拷打,她很想知道同样的命运还有多久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沃纳端着一个托盘走出别墅,经过草地进入小亭。他欢快地说:“姑娘们,来点柠檬水好吗?”
卡拉扭过头去。“不用,谢谢了。”她冷冷地说。她不明白,在那样的懦弱表现之后,他怎么还好意思自认是她的朋友。
弗里达说:“我也不要,你的柠檬水不是给我端来的。”
“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沃纳看着卡拉说。
他的脸皮能有多厚?他们当然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弗里达说:“沃纳,彼得神父已经死了。”
卡拉说:“只是因为拒绝接受你弟弟这些人的死,他就被盖世太保折磨死了。我父亲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被折磨死的。很多人为此进了监狱和集中营。但你却还在舒适的办公室里工作。所以我们完了。”
沃纳露出的受伤表情让卡拉非常吃惊。她原以为沃纳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但他看上去却像是受了伤害。沃纳说:“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们是用不同的方式在做同一件事吗?”
沃纳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你什么都没做!”卡拉说。
“也许吧。”他伤心地说,“那你们都不喝柠檬水了吗?”
卡拉和弗里达都没理他,沃纳垂头丧气地回了别墅。
卡拉很生沃纳的气,但又有些遗憾。在发现沃纳是个懦夫之前,她多么期盼能和他谈场恋爱啊。她很爱他,十倍于其他和她接过吻的男孩子。她没有心碎,但失望是肯定的。
弗里达比她幸运。这个念头来自正走出别墅的海因里希。弗里达活泼开朗,海因里希深沉干练,两人正好能配成绝佳的一对。“你爱上他了吗?”卡拉在海因里希还没有走近时问。
“我还不知道呢,”弗里达说,“但他人真的很好,我很仰慕他。”
这也许不是真正的爱,卡拉心想,但这样的恋人也不错。
海因里希带来了一条他们意想不到的消息。“我必须赶来告诉你们,”他说,“爸爸饭后告诉我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什么消息?”弗里达问。
“政府取消了那个计划。那个屠杀残疾人的计划叫‘四号项目’。政府已经终止了四号项目。”
卡拉说:“你是说我们赢了吗?”
海因里希使劲点了点头。“爸爸非常吃惊。他说据他所知,元首以前从没对公众舆论低过头。”
弗里达说:“我们强迫他低头了。”
“幸好没人知道是我们捅出来的。”海因里希热诚地说。
卡拉说:“他们乖乖地关闭医院,结束整个项目了吗?”
“才不会呢!”
“这话怎么讲?”
“爸爸说这些医生和护士都被转到了别处。”
卡拉皱起眉头。“他们都被转去了哪里?”
“苏联。”海因里希说。
* * *
BDM,全称为Bund Deutscher Mdel,被曲解为“Baby,Do Me. ”。?
|流血的季节|第九章

1941年,华盛顿
七月的一个炎热的早晨,格雷格·别斯科夫桌上的电话响了。他念完了哈佛的第三学年,再次利用暑期在国务院的新闻办公室做实习生。格雷格擅长数学和物理,毫不费力地通过了考试,可是格雷格不想当什么科学家,他热衷的是政治。他拿起电话:“我是格雷格·别斯科夫。”
“别斯科夫先生,早上好,我是汤姆·克兰默。”
格雷格的心跳加快了。“谢谢回电,你显然还记得我。”
“你是说1935年丽思-卡尔顿酒店的事吧。那件事使我的照片唯一一次登上了报纸。”
“你仍然在当酒店警卫吗?”
“我调职了,现在是个商店警卫。”
“做过私人侦探的工作吗?”
“做过,你想调查些什么?”
“我现在在办公室,我想私下里和你谈谈。”
“你是不是在白宫对面的老行政大楼上班啊?”
“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干这个的啊!”
“这倒也是。”
“我在第五大街和第十九大街拐角处的芳香咖啡店等你。”
“我现在过不来,”格雷格看了看表说,“事实上现在我必须挂电话了。”
“我等你。”
“给我一个小时。”
格雷格匆匆下了楼梯。刚走到门口,一辆劳斯莱斯便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超重的司机步履艰难地下车,打开车后门。后座上的乘客高大瘦削,满头的银发。他穿着带有两个胸袋的灰色法兰绒西装,西装裁剪精致,一看就是出自伦敦名师之手。他气定神闲地走上行政大楼的花岗岩台阶,胖司机提着他的手提箱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
车里出来的这个人是国务院第二号人物助理国务卿萨姆纳·韦尔斯,韦尔斯和罗斯福总统的私交非常好。
司机正要把手提箱交给国务院门童的时候,格雷格抬步迎上前去。“早上好,先生,”他一把从司机手里拿过手提箱,为助理国务卿敞开门,接着跟在韦尔斯身后走进大楼。
格雷格之所以选择新闻办公室是想为哈佛大学的校报《哈佛深红报》提供真实有料的稿件。但他不想仅仅当个新闻助理,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格雷格仰慕萨姆纳·韦尔斯,萨姆纳·韦尔斯常能使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英俊的外表,得体的服饰,隐藏野心家实质的完美风度,这些都和格雷格的父亲列夫完全一样。韦尔斯决意要从上司国务卿科德尔·赫尔手里夺权,总是毫不犹豫地绕过赫尔直接向总统汇报——赫尔对此非常恼怒。格雷格对能在一个有权而且不介意使用权术的人身边做事非常兴奋。权力和使用权力的机会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
韦尔斯对格雷格很有好感。只要格雷格愿意,任何人都会对他产生好感。但对于韦尔斯,情况有点不一样。尽管韦尔斯娶了个富有的女继承人,他对英俊的小伙子情有独钟。
格雷格却是个纯粹的异性恋。格雷格在哈佛拉德克里夫学院有个固定的女朋友,叫埃米莉·哈德卡斯特,答应到了九月就和他上床。在华盛顿,他和得克萨斯众议员劳伦斯丰满的女儿莉塔约会。在和韦尔斯的关系上,格雷格一直在走钢丝。他对韦尔斯的态度很亲切,希望讨得韦尔斯的欢心,但一直拒绝与韦尔斯有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当韦尔斯自制力减弱,双手开始游移的酒后,他更是会离韦尔斯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