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查克边上的伍迪皱起眉头问:“这是架什么飞机啊?”
查克熟知陆军和空军的各种飞机,但却认不出这架是什么飞机。“像是架九七型鱼雷轰炸机。”他说。查克说的是一种日本海军的舰载鱼雷轰炸机。
伍迪举起照相机。
飞机飞近汽艇,查克看见了机翼上漆着的红色太阳。“这是架日本战斗机。”他惊叹道。
驾驶汽艇的埃迪听见查克的话,“一定是次逼真的演习,”他说,“想在星期日早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应该是吧。”查克说。
接着,他看见了第一架战斗机后面还跟着第二架战斗机。
接着,是第三架。
伍迪听见父亲急切地在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机群掠过海军基地,从汽艇头顶飞过,飞机的引擎声如同尼亚加拉大瀑布奔腾的流水声一样不断升高。查克看见了十架,二十架,接着是更多的日本战斗机……
飞机朝美国的战舰编队扑了过去。
伍迪停止拍照,“不会是一次真正的空袭吧?”他的声音既有疑惑,又带着恐惧。
“怎么可能是日本人呢?”查克难以置信,“日本离这有四千多英里呢,它们不可能飞这么远!”
这时他想起了日本海军的航空母舰实行无线电静默的事情。信号情报中心认为它们回到了自己的领海,但并没能验证这条情报。
他和父亲对视了一眼,猜测父亲也想起了之前的对话。
一切都明白了,疑惑刹那间转变为恐惧。
领头的战斗机从战舰编组的旗舰“内华达号”上低飞而过,发射了一阵火炮。甲板上的水手四散奔逃,乐器的演奏声忽高忽低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消失了。
罗莎在快艇上叫了起来。
埃迪说:“老天,日本人展开突袭了。”
查克的心跳得飞快。在日本人轰炸珍珠港的时候,自己竟然在泻湖中间的一叶小舟上。他看着同行者仓惶的脸——父母、哥哥和埃迪——意识到所有自己爱的人都在这条小船上。
长条子弹形的鱼雷从飞机的下腹部倾倒下来,落在泻湖平静的水面上。
查克大喊:“埃迪,往回开!埃迪,快往回开!”埃迪已经在往回开了,循着圆弧形的轨迹把快艇掉了个头。
掉头过来以后查克发现,在西卡姆海军基地的上空,又一组机翼上标着红色太阳的轰炸机正在飞过。这些日本的俯冲式战斗机正像直扑猎物的老鹰向跑道上整齐排列的美国战斗机飞去。
这群王八蛋怎么都在这?日本半数的空军力量似乎都集结在了珍珠港的上空。
伍迪又开始拍照了。
查克听到一声类似地下爆炸的低沉碰撞声,紧接着又是一声。他回过头,看见“亚利桑那号”巡洋舰的甲板上燃起了一团火,很快就腾起了一片烟雾。
埃迪打开节流阀,汽艇全速向岸边驶去。查克毫无必要地大喊:“快点,开快一点。”
接着查克听到有条船的电喇叭里发出指挥官的战略部署声,要求水手们都各就各位。他这才意识到真的开战了,自己的一家正处在战斗的中心区域。没过多久,福特岛上的空袭警报响了,先是一阵轰隆隆的低吟,然后逐渐尖利起来。
鱼雷相继碰到军舰,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爆炸声。埃迪大叫:“快看维弗,”维弗是水兵们对西弗吉尼亚号的爱称,“它正在朝左侧倾斜。”
查克发现,军舰靠近战斗机攻击群的一侧出现了一个大洞。船被炸开的时候,几百万吨海水顷刻间涌入船舱,使船身向一边倾斜。
“西弗吉尼亚号”巡洋舰边上的“俄克拉荷马号”巡洋舰遭受了相同的命运。查克惊恐地发现,甲板上的水手无助地滑倒在地。沿着倾斜的甲板落进水里。
爆炸波使快艇在海水里飘来荡去,所有人都紧抓着船舷。
查克看见,炸弹像雨水似的落在福特岛的水上飞机基地。飞机靠得很近,很快被炸弹炸成碎片,机身和机翼的碎片如同龙卷风里的树叶一样无助地飘散着。
受过情报专门训练的查克试图分辨出战斗机的种类,他从众多的战斗机中分辨出第三种战斗机,杀伤力很高的零式舰上战斗机,这种战斗机是世界上最好的舰载战斗机。它只携带两枚炸弹,却安装了两把机关枪和两管二十毫米加农炮。它在战斗中要为轰炸机护航,保护轰炸机不被美军战斗机击落——但此时美军的战斗机全都没有起飞,大部分都已经被摧毁了。零式机正好乘机攻击建筑物、地面设施和美军部队。
或者,查克害怕地想,它们还会攻击正在穿越泻湖、赶着回家的一家人。
美方终于开始还击了。在福特岛,在没有被击中的巡洋舰上,防空炮和普通的机关枪对天齐射,和日军的枪炮声汇成一首死亡的华丽乐章。防空炮的炮弹像黑色大丽花一样在空中炸开。没过多久,岛上的一个机枪手准确地击中了一架俯冲式轰炸机。轰炸机燃起熊熊烈火,重重地砸在水里。查克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使劲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倾斜的“西弗吉尼亚号”巡洋舰回到水平状态,但却在继续往下沉。查克意识到船上的指挥官一定打开了右舷通海阀,在下沉的过程中使船保持平衡,给船员提供更好的活命机会。“俄克拉荷马号”巡洋舰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快艇上的杜瓦一家惊恐地看着巨大的战舰向一侧侧翻。乔安妮说:“老天,看那些水手们。”掉在海里的水手们争先恐后地往倾斜的甲板和右舷的栏杆上爬,想博取一条活命。查克意识到,当巨型战舰最终随着可怕的撞击声倾覆并开始缓缓下沉的时候,天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被扣在甲板底下丧命。
“所有人都抓紧艇身!”查克嚷着。“俄克拉荷马号”巡洋舰颠覆造成的巨浪正在朝快艇袭来。爸爸抓住妈妈,伍迪抱住了乔安妮。海浪波及快艇,把快艇抬得老高。查克晃了两下,不过一直抓紧着快艇的栏杆。快艇摇晃了好几下,但总算没有被掀翻。巨浪过后,又来了几波小点的浪头,好在快艇上的人都平安无事。
查克惊恐地发现,他们离岸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
最先被击中的“内华达号”巡洋舰竟然开始移动了。一定有人没乱了分寸,指示舰艇开始航行。如果军舰能驶出军港,它们就能分散开,使日军的袭击变得困难起来。
军舰队列里突然爆发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好多倍的大爆炸。爆炸非常猛烈,远在半英里之外的查克都感觉到胸口受了重重一击,一团火焰从“亚利桑那号”巡洋舰的二号炮塔喷射而出。很快巡洋舰的前半部分几乎就炸裂了。船只碎片扬在空中,弯曲的钢梁和金属板像篝火中烧黑的纸片一样飘舞。大火和黑烟笼罩着“亚利桑那号”巡洋舰的前端,桅杆醉鬼似的向前倾斜。
伍迪问:“那艘船究竟怎么了?”
“船上的军火库一定点燃了。”意识到几百名水兵兄弟在大爆炸中丧生,查克的心情异常悲愤。
一根深红色的烟柱像从火葬的柴堆上冒出来似的冲向天际。
快艇似乎碰上了什么东西,向一侧倾斜。所有人都猫下腰来。蹲下的时候,查克觉得快艇一定是被炸了,接着他意识到判断错了,因为自己仍然还活着。镇定下来以后,他发现湖面上飘着的一块一码多长的金属残片刺进了发动机上的甲板。老天保佑,没有人被金属块刺中。
但发动机停止工作了。
快艇慢了下来,彻底不动了。它不断在波涛汹涌的泻湖上打转,日军的战斗机又一直向湖面喷射着地狱之火。
格斯斩钉截铁地说:“查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我再看看。”查克和埃迪开始检查快艇的受损程度。他们抓住金属残片,试图把残片和甲板分离,但用了吃奶的力气也分离不开。
“没时间弄这个了。”格斯说。
伍迪说:“查克,发动机失灵了,必须想想其他的办法。”
快艇离岸还有四分之一英里,好在快艇上配备了应对这种情况的设施。查克卸下两只桨,他拿了一只,把另一只递给埃迪。快艇很大,不太容易用桨滑,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
幸好,日军的空袭出现了一段间歇。天上的战斗机没有刚才那么密集了。受损的舰船上腾起一团团黑烟,尤以全毁的“亚利桑那号”巡洋舰上升起的烟柱最为壮观,不过湖面上没有新的爆炸了。奇迹般幸存下来的“内华达号”巡洋舰向港口的入海通道开了过去。
快艇旁的湖水里到处是救生艇、摩托艇,还有些游着泳和紧抓住船只残骸的水手。溺水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从船里漏出、见火就燃的原油。不会游泳的人在大声呼救,身上着火的人拼命尖叫着,他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可怕的悲鸣声。
查克瞄了眼表。他以为袭击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没想到此时离第一架日本战斗机的出现才过了短短半个小时。
没容他细想,日军的第二轮空袭又开始了。
这一次,日军的战斗机从东面而来。一部分战斗机追逐着逃逸的“内华达号”巡洋舰,其他的则把目标对准了杜瓦一家刚才下艇的海军基地。刚开始轰炸,停泊在浮动船坞的“肖恩号”巡洋舰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腾起浓烟,化成了碎片。原油飘在湖上,燃起熊熊大火。很快在基地最大干船坞中停泊的“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也中弹起火了。同一船坞中的另两艘驱逐舰弹药舱被点燃,很快被炸成了碎片。
查克和埃迪努力划桨,像赛马一样满身是汗。
基地里出现了很多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多半是从附近的营地赶过来的——拿起消防用具四处灭火。
划了好一会儿,快艇才划到军官停船码头。查克跳上码头,飞快地把船绑好,埃迪则帮着把杜瓦一家一个个扶上了岸。上岸以后,所有人都气喘吁吁地朝帕卡德车奔了过去。
查克跳进驾驶座,发动汽车。车上的收音机随着引擎的发动自动打开了,基地电台的播音员说:“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的成员请迅速向所在的连队报到。”查克没法向任何人报到,但他觉得自己的任务也很重,他必须保护好四个美国平民的安全,尤其是其中的两名妇女和一位参议员。
所有人坐进汽车以后,查克立即把车开走了。
第二波空袭似乎结束了,大多数日本战斗机离港口越飞越远。但查克还是开得很快:日本人完全有可能发起第三波进攻。
基地的大门敞开着。如果基地的大门是关着的,查克肯定会直接冲出去。
路上没有其他车辆。
帕卡德车从港口出发,沿着卡美哈美哈高速公路疾驰而去。查克觉得,离珍珠港越远,家里人就越安全。
这时,他发现一架孤零零的零式战斗机朝他们扑来。
战斗机飞得很低,沿着高速公路尾随着帕卡德车。观察了一会儿以后,查克意识到零式战斗机攻击的就是自己开的这辆车。
零式战斗机的炮装在两只机翼上,不太容易击中高速公路上疾驰的一辆小车。但战斗机的引擎两侧还配备了两把机关枪。飞行员够聪明的话,完全可以使用这两把机关枪。
查克疯了似的看着高速公路两边。除了成片的甘蔗田以外,公路两边任何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查克开始在公路上走“Z”字形前进,但战斗机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帕卡德车。公路不宽,如果开进甘蔗地,车就开不快了,一车人将在战斗机的攻击下无可遁逃。他突然想到,车开得越快,躲过子弹概率就越高,于是便加大了油门。
容不得他细想了。飞机离车很近,机翼上两具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见。但正如查克猜想的一样,飞行员并没有使用大炮,而是用机关枪对他们进行扫射,子弹不断落在车前的尘土上。
查克朝左拐,把车开上左侧的路肩。接着又变道向右,开上右侧的路肩。飞行员不断跟着车变道的方向调整航行。子弹不断打在车的护罩上。挡风玻璃碎了,埃迪恐惧地呼号着,后座上的女人们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射击了一阵以后,零式战斗机飞离了公路。‘汽车不听使唤,开始自发地走起了“Z”字形,有个前轮多半坏掉了。查克努力控制着方向盘,试图把车稳在公路上。汽车横摆了几下,滑过一段柏油路面,撞进公路边的一块田里,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发动机里冒出火花,查克闻到汽油的气味。
“所有人都快下车!”查克大喊,“油箱快爆炸了!”他打开驾驶座边的门,从车上跳下,然后猛地打开后门,让父亲把母亲拽下车。其他几人从车的另一面下了车。“快跑啊!”他大喊着。查克根本不需要这么喊。埃迪一瘸一拐地往甘蔗地里奔,像是受了伤似的。伍迪半抱半拽地带着似乎也受了伤的乔安妮。父亲母亲一个箭步冲入甘蔗地,明显没有受伤。查克跟在父母亲后面跑入了甘蔗地。三人跑了一百来码,然后躺平在地上。
时间似乎在刹那间凝固住了。飞机的声音渐渐远去。查克眺目远望,发现黑色的油烟冲向几千英尺的高空。最后几架日本的战斗机正在向北而去。
这时传来了一声刺穿耳膜的爆炸声。即便闭上了眼睛,他还是感受到了汽油爆炸产生的明亮光芒,一股热浪朝他直冲过来。
抬起头回头看,查克发现帕卡德车烧了起来。
他站起身。“妈妈,你还好吗?”
“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她一边说,一边在丈夫的搀扶下站立起来。
查克的目光扫过甘蔗地,观察着另外几个人的情况。他跑到埃迪身边,发现埃迪捏着大腿正坐着。“你被子弹击中了吗?”
“该死,被日本人打中了,”埃迪说,“不过流血不多。”他挤出笑容来。“像是打在大腿的最上方,不过没有致命伤。”
“我们这就送你去医院。”
这时,查克听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声音。
他的哥哥正在痛彻心扉地哭。
伍迪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抽噎着——带着无尽的悲伤。
查克知道这是心碎的哭泣。
他跑到哥哥身边。伍迪跪在地上,胸膛不断地颤抖着,他的嘴巴大张,泪水不断从眼里往外冒。伍迪的白色亚麻西装上浸透了鲜血,但他本人却没有受伤。他一边哭一边喊:“老天,你怎么这样啊!”
乔安妮脸部朝天,躺在伍迪面前的地上。
查克很快发现乔安妮已经死了。她双眼圆瞪,无神地看着天际,身体僵直,条纹棉布裙上沾满了猩红的动脉血,已经凝结成块。查克没看见伤口,却大致能猜出子弹穿过肩膀打中了腋动脉,乔安妮很可能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伍迪。
父亲、母亲、埃迪走过来,站在查克身边。母亲在伍迪身边的地上跪下来,抱住他。“可怜的孩子啊!”她像是安慰未成年的孩子一样抚慰着痛失爱侣的大儿子。
父亲也在尸体旁边跪了下来。他伸出手,握住伍迪的手。
伍迪的抽泣声稍微小了一点。
父亲说:“伍迪,帮她合上眼吧。”
伍迪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努力镇静住自己,把手伸向乔安妮的眼睛。
他把指尖轻轻地按在乔安妮的眼皮上。
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她的眼睛。
* * *
亚的斯亚贝巴(Addis Ababa),东部非洲国家埃塞俄比亚的首都。1936年5月5日,意大利出兵占领了亚的斯亚贝巴,并将其定为意属东非的首都。之后,在埃塞俄比亚爱国者和英国人的帮助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轴心国意大利的军队被击退,1941年5月5日,被迫流亡海外的国王海尔·塞拉西一世重返首都。?
|流血的季节|第十二章
1942年,伦敦
1942年第一天,黛西收到了前未婚夫查理·法奎森的来信。
她在梅菲尔街公寓的早餐桌上打开了这封信。除了她之外,这时家里只有给她倒咖啡的管家,和从厨房给她送来热面包的十五岁女仆。
这封信不是从布法罗寄来的,而是从英国东部杜克斯福德的空军基地寄来的。黛西听说过杜克斯福德,那里离她遇见丈夫博伊·菲茨赫伯特和爱人劳埃德·威廉姆斯的剑桥很近。
她很高兴收到查理的信。他抛弃过她,她也一时嫉恨过他。但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觉得自己和那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1935年她是美国上层阶级别斯科夫家的阔小姐,现在她是英国贵族阿伯罗温子爵夫人。但她很高兴查理还能记得她。女人总是希望被人牢记,而不是遗忘。
这封信是查理用黑色钢笔写的。信纸很大,边缘呈锯齿状,字体很不工整。黛西拿起信念了起来:在读这封信之前,我必须为前些年在布法罗对待你的方式表示道歉。每次想到那件事时,我总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的羞辱。
很好,黛西心想,他似乎成长了不少。
我们真是太势利了。我太软弱,不该让已故的母亲逼我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来。
啊,黛西想,已故的母亲。原来老婊子已经死了。这也许能解释查理为何会发生如此转变。
我加入了第一百一十三神鹰冲锋队,我们现在正在飞飓风式战斗机,但马上就会飞火球式战斗机了。
三支神鹰冲锋队参加了对抗纳粹德国的战争,英国皇家空军的那一支由美国志愿者组成。黛西很吃惊:她没想到查理会自愿参加战斗。她以前的认识的查理除了狗和赛马,对其他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他真的长大了。
如果你能打心眼里原谅我,或者至少把这事忘了,我很想来见见你和你的丈夫。
提到丈夫很有策略,这表明查理没有和她重温旧情的意思,黛西心里想。
下周末我会去伦敦休假。能请你和你丈夫出来吃个饭吗?希望得到你肯定的答复。
致以深情的祝福
查理·法奎森
下个周末博伊不在家,黛西会单独接待查理。和伦敦战时的许多女人一样,黛西很喜欢有男人陪伴。去了西班牙以后,劳埃德就没了消息。他说他要去英国在西班牙的大使馆担任军事参赞,黛西希望他确实担任了这样一个没有性命之忧的职位,但内心里她完全不相信。她问劳埃德为什么政府要派一个年轻力壮的军官去中立国担任文书工作,劳埃德向她解释说,是为了防止西班牙在战争中加入法西斯的阵营,这个任务相当重要。说这话时,他懊恼地笑了笑,知道黛西不会轻易相信。她担心事实上劳埃德是越过边境和法国的抵抗组织并肩作战去了。这些天,黛西常会做劳埃德被捕受虐待的噩梦。
黛西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劳埃德了。黛西感到截肢般的痛苦,她每天每小时都在想着他。不过她很高兴能有机会和男人一起出去,即便是腼腆、肥胖、了无生趣的查理·法奎森。
查理在萨伏伊饭店的小餐厅订了张桌子。
当侍者在饭店大堂帮她脱掉貂皮大衣的时候,一个看上去有些熟悉,穿着剪裁得体晚礼服的高大男人走近她。男人伸出手,对她羞涩地说:“你好,黛西,很高兴在这么多年之后见到你。”
听到声音,她才意识到这是查理。“老天,”她惊呼道,“你完全变了样!”
“我减了些体重。”他说。
“才不止一些呢。”黛西猜测查理减了四十到五十磅。减肥使查理比以前更为英俊。他不再显得臃肿,而是带有一股粗犷的气质。
“你倒和以前一模一样。”查理上下打量着她。
出门前黛西刻意修饰了一番。因为战时的紧缩政策,她已经很多年没买新衣服了,但今晚她穿上了战前最后一次去巴黎时买的浪凡露肩式宝蓝晚礼服。“两个月后,我就二十六岁了,”黛西说,“我不信我还和十九岁时一个样。”
他低头看着黛西身上穿的袒胸露背的晚礼服,脸色涨红了,“相信我,我不是在恭维你。”
他们走进餐厅,坐了下来。“我还怕你不来呢。”他说。
“我的表停了,抱歉迟到了。”
“只迟了二十分钟,我还准备等一小时呢!”
侍者问他们想不想先来上一杯。黛西说:“这里能喝到英国很难品尝到的上好马提尼酒。”
“请来上两杯。”查理说。
“不加冰块,但要加橄榄。”
“我也一样。”
黛西打量着查理,为他身上的变化感到惊奇不已。他原先很笨拙,现在却是打动人的羞涩。黛西看着他,却实在无法把他和开着战斗机打下德国战机的飞行员联系在一起。毕竟,伦敦的空袭已经在半年前结束了,英国南部的天空已经很少有空战。“你通常都会执行哪一类的飞行任务?”黛西问。
“白天大多在法国北部绕圈飞行。”
“什么是绕圈飞行任务?”
“通常是一架轰炸机和一架战斗机组队执行任务,战斗机为轰炸机护航,主要目标是把敌军的战斗机引入他们绝对力量偏弱的作战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