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唐突了。”格雷格对劳埃德说。
“是啊。”劳埃德说
“他似乎被惊到了。”
“肯定是被你说的哪句话惊到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沃洛佳告诉自己。
格雷格告诉他,格雷戈里娶了个被列夫弄大肚子的姑娘。如果这是真事,那他一直叫爸爸的这个人可能只是他的伯父。
也许这只是个巧合。或许那个美国人只是在挑事而已。
但沃洛佳还是在震惊中无法自持。
沃洛佳在平时到家的时间回了家。他和卓娅都被提拔得很快,已经在父母居住的政府公寓有了套自己的公寓。和大多数晚上一样,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这天也在小科特亚吃完饭的时候到了沃洛佳的家。卡捷琳娜给孙子洗澡,格雷戈里则一会儿给孙子唱歌,一会儿给他讲童话故事。科特亚九个月大,还不会说话,但很喜欢爷爷讲的睡前故事。
这天晚上,沃洛佳一直魂不守舍。他试图和平常一样行事,但就是没办法和父母说话。他不相信格雷格的话,却一直在想这件事。
科特亚睡着以后,格雷戈里在准备和卡捷琳娜一起回家的时候,问沃洛佳:“我的鼻子上是不是长疖子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晚上都在盯着我看?”
沃洛佳决定说出事实。“我遇见了一个名叫格雷格·别斯科夫的人,他是美国代表团的成员,他觉得我和他可能是亲戚。”
“有这个可能,”格雷戈里的口气很轻松,似乎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的脖子都憋红了,这是他压抑着自己情绪的明显反应,“我上次见到我弟弟是在1919年,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
“格雷格的父亲叫列夫,列夫有个哥哥叫格雷戈里,这个格雷戈里应该就是您吧。”
“那格雷格应该就是你的堂弟了。”
“他说他是我弟弟。”
格雷戈里的脖子上更红了,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卓娅插话说,“这怎么可能呢?”
沃洛佳说:“这个美国的别斯科夫说,列夫临走时有个怀孕的女友,后来这个女友嫁给了列夫的哥哥。”
格雷戈里说:“真是荒唐至极!”
沃洛佳看着卡捷琳娜:“妈妈,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接下去的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如果格雷格在说瞎话,他们有什么好考虑的?一种奇怪的寒意像霜冻一样落在沃洛佳心头。
卡捷琳娜终于发话了:“那时我是个轻浮的女孩子。”她看着卓娅说,“和你老婆现在一样,还不知道男人的好坏。”说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格雷戈里·别斯科夫或多或少可以说是对我一见钟情,可怜的家伙。”她对丈夫慈爱地笑了笑,“但他弟弟列夫却总能弄到香烟,漂亮衣服,买酒的钱,还有一帮喜欢到处惹事的兄弟。相比格雷戈里,我更爱列夫!我真是个傻子。”
沃洛佳惊奇地问:“那就是真的了?”他心中的某一部分仍然希望否定这个传闻。
“列夫做了他那种男人经常会做的事情,”卡捷琳娜说,“他让我怀了孕,然后离开了我。”
“这么说列夫才是我的父亲,”沃洛佳看着格雷戈里说。“你只是我的伯父!”他觉得脚下的地在摇,自己似乎都快跌倒了,周围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
卓娅站在沃洛佳的椅子旁边,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在使他平静,也可能是不让他发作。
卡捷琳娜说:“格雷戈里做了他这种男人常会做的事情:代替弟弟照料我。他爱我,他娶了我,还供养我和我的孩子。”她坐在沙发上握着格雷戈里的手说:“本来没想嫁给他,我也配不上他,但是上帝把我许给了他。”
格雷戈里说:“我担心这一天的来临,从你出生那天起我就在担心了。”
沃洛佳说:“那你为什么要保密呢?你为什么不说出事实呢?”
格雷戈里哽咽了,他泣不成声:“我无法对你说我不是你的父亲,我爱你。”
卡捷琳娜说:“亲爱的儿子,我来跟你说。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在乎你以后是不是还会听我的话,但这次一定要听。忘了美国那个引诱了傻女孩的陌生人,好好看看眼前这个满脸是泪的男人,这才是你要珍惜的人,这才是你的爸爸啊!”
沃洛佳看着格雷戈里,格雷戈里脸上乞求的表情打动了他的心扉。
卡捷琳娜又说:“这个男人给你吃饭,给你穿衣,无怨无悔地爱了你整整三十多年。如果父亲意味着这一切,那他就是你的父亲。”
“是的,”沃洛佳说,“我知道这个。”
劳埃德·威廉姆斯和厄尼·贝文交往得非常愉快。尽管年纪相差很大,但他们具有很多的共同点。在四天穿越白雪皑皑的欧洲大陆的火车行程中,劳埃德偷偷地告诉贝文,他和贝文一样,也是个女仆的私生子。他们都积极反共:劳埃德是因为他在西班牙的经历,贝文是因为看够了工会中共产党员的种种伎俩。“他们是克里姆林宫的奴隶,却是其他所有人的暴君。”贝文说,劳埃德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劳埃德就是没办法喜欢上总像是出门前才匆匆套上衣服的格雷格·别斯科夫,格雷格的衣服纽扣总有几颗没有扣好,领子总是耷拉着,有时甚至连鞋带都没系。格雷格很精明,劳埃德试图对他建立好感,但又觉得格雷格在随意的姿态下隐藏着一种冷酷。黛西说列夫·别斯科夫是个强盗,劳埃德觉得格雷格也有同样的天性。
贝文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德国的问题上,“你觉得他的话能代表马歇尔的意思吗?”外交部长用西部农村的口音问。
“他说不是马歇尔的意思,”劳埃德回答道。“你觉得这法子会有效果吗?”
“我觉得这是我在该死的莫斯科过的三个星期里听到的最好的主意。如果他是认真的,安排个非正式的午餐,我们这边就你和我参加,他们那边让他和马歇尔一起来。”
“我马上去办。”
“其他人谁都不许说。我们不希望苏联人听到风声。他们会说我们背着他们在搞阴谋诡计,事实也确是如此。”
第二天,他们在美国驻苏联大使馆见面了。大使馆位于斯帕索皮斯卡广场十号,这栋革命前修建的新古典主义别墅十分豪华。马歇尔又高又瘦,活脱脱一个军人。贝文圆滚滚的,近视,嘴角常叼着香烟,但两人都是开诚布公的人,一见面就热络起来了。贝文曾经在斯大林一篇极不绅士的演讲中遭到过谴责,这正是对一个外交部长的最好的奖赏。马歇尔也曾和斯大林针锋相对过。在油漆屋顶和枝形吊灯下,两个斯大林的对头研究起如何在没有苏联帮助的情况下复兴德国的计划来。
他们很快在最基本的原则上达成了共识:建立新的货币,把英占区和美占区合并在一起——可能的话,把法占区也加入进来;西德的非军事化;民主选举;穿越太平洋的新型军事同盟。讨论完以后贝文突然唐突地说:“你们应该知道,所有这些都不会起作用的。”
马歇尔吃了一惊。“我不明白,既然不起作用,我们还坐在这儿讨论干吗?”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欧洲在不断衰落。如果老百姓都吃不饱的话,我们的目的很难实现。对付共产主义的最好办法是让老百姓富裕起来。斯大林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希望德国一直贫困下去。”
“我知道。”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对德国进行重建。但我们不可能空手重建德国。我们需要拖拉机、车床、挖土机、车辆——这些我们现在没钱买。”
马歇尔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美国不愿对欧洲再施舍了。”
“我明白,但一定有办法让美国借钱给我们,让我们购买美国生产的机械设备。”
会谈中止了一阵子。
马歇尔不喜欢废话,这阵沉默却出乎意料的长。
最后,他终于说话了:“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看看有什么办法。”
外长会议持续了六个星期。启程回国的时候,外长们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一岁时,伊娃·威廉姆斯开始长臼齿。伊娃的其他牙齿都长得很顺利,这几颗臼齿却一直在发炎。劳埃德和黛西什么都帮不了她。伊娃很可怜,她牙齿疼得无法睡觉,这样一来,劳埃德和黛西也无法睡觉,他们同样很可怜。
黛西有很多钱,但他们住得却很普通。他们在劳埃德的霍克斯顿选区买了一幢联排房屋,邻居是一个商店店主和一个建筑商。他们买了辆最高时速为六十英里的莫里斯八座车。黛西仍旧喜欢买漂亮衣服,劳埃德却只有三件外套:一件晚礼服,一件去下议院穿的条纹西服,周末见选民时穿的呢子大衣。
一天晚上,劳埃德穿着睡衣,一边摇伊娃睡觉,一边翻看着《生活》杂志。他看见杂志上登着莫斯科拍摄的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照片拍的是莫斯科街道上一个包着头巾,大衣上连着个包裹形状东西的老妇,她脸上都是皱纹,正在街上铲雪。光线打在她脸上的方式给人出生一种永恒的感觉,似乎她已经在那一千年了似的。他找到了照片的拍摄者,发现照片的拍摄者是他在外长会议期间遇见过的伍迪·杜瓦。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听见了厄尼·贝文的声音。“打开无线电,”贝文说,“马歇尔在发表演讲。”没等劳埃德说话,他就挂上了电话。
劳埃德抱着伊娃下楼到了客厅,然后打开了收音机。这档节目是英国广播公司记者莱昂纳德·米亚尔播报的《美国评论》,此时莱昂纳德正从马萨诸塞州的哈佛大学发来报道。“国务卿告诉这里的校友们,欧洲的重建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付出比当初预见的更为艰巨的努力。”米亚尔说。
有希望了,劳埃德兴奋地想。“伊娃,别闹哦。”他对女儿说。这次,伊娃总算安静下来了。
接着,劳埃德听见了马歇尔冷静低沉的声音。“欧洲在接下来的三到四年中购买外国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能力严重不足——主要来自美国——需要得到持续而额外的帮助……并且在经济、社会和政治等各方面面临严重恶化的局面。”
劳埃德兴奋得难以自持,“持续而额外的帮助”正是贝文向马歇尔所提出的要求。
“办法是打破恶性循环,恢复欧洲人民对经济的信心,”马歇尔说,“美国愿意做一切能使世界经济恢复正常的事情。”
“他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劳埃德开心地对不谙世事的女儿说,“他告诉美国人民,美国必须向我们提供援助。但以何种方式提供多少呢?又在什么时候提供呢?”
收音机里的声音变了,米亚尔对听众说:“国务卿没有给出向欧洲提供援助的明确时间表,他说这取决于欧洲各国制定的草案。”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得到了他的全权委托呢?”劳埃德急切地问伊娃。
收音机里又出现了马歇尔的声音:“请求援助的倡议必须来自欧洲。”
报道结束了,电话铃同时响起。“你听了吗?”贝文问。
“他这是什么意思?”
“别去问,”贝文说,“如果你问的话,他一定给你一个你不想听的答案。”
“好吧。”劳埃德觉得有点莫名。
“别去管他的意思。问题是我们怎样去做。他说倡议必须来自欧洲。这意味着我和你。”
“我能做什么?”
“收拾行李,”贝文说,“我们这就去巴黎。”
* * *
地中海边的旅游胜地,以终年阳光明媚而著称。?
|冰冷的和平|第二十四章

1948年,布拉格
沃洛佳作为苏联红军代表团的一员前往布拉格参加了和捷克军队的会谈。他们住在帝国饭店装饰豪华的房间里。
布拉格的雪很大。
沃洛佳想念卓娅和小科特亚。科特亚已经两岁了,认字的速度非常快。孩子身上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似乎天天都会变个样。卓娅又怀孕了。沃洛佳不愿和家人分别整整两周。代表团里的大多数人把这当成一个脱离妻子的好机会。他们喝很多酒,和野女人打情骂俏,但沃洛佳只想回家。
两军间的会谈在稳步进行中,沃洛佳此行却另有任务,他的任务是报告军队情报机关死对头——苏联秘密警察,在布拉格的愚笨行动。
沃洛佳对现在的工作越来越提不起劲了。以前他的许多信仰都渐渐倒塌了。他对斯大林、共产主义以及苏联人民的美德不再有信心。连父亲也不是亲生的了。如果能带上卓娅和科特亚,他一定会投奔到西方去。
但他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在了目前的工作上,通过现在的工作,他可以在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些信仰上做些事情。
两星期前,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抛弃了他们的政治同盟,控制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捷克著名的二战英雄、反共先锋、外交部长扬·马萨里克被监禁在了他的办公楼——切尔尼宫的楼顶。苏联秘密警察无疑是这起阴谋的幕后黑手。事实上,同样住在帝国饭店的沃洛佳妹夫伊利亚·德沃尔金就参与了这个阴谋。
沃洛佳的上司莱米托夫把这个阴谋看成苏联对外关系的灾难。马萨里克原本有机会向世界证明,东欧国家可以在苏联的羽翼下保持自由和独立。他本想在捷克斯洛伐克建立一个采取西方民主体制,但又和苏联友好合作的国家。这是个完美的安排,愿景中的捷克政府既可以让美国安心,又能让苏联得到它们想要的一切。但这种均衡却因为苏联秘密警察的横插一杠而被打破了。
伊利亚却还在叫嚣:“资产阶级政党必须被打倒!”一天晚上,他在饭店的酒吧这样对沃洛佳说。
“你知道美国参议院发生了什么吗?”沃洛佳温和地问,“参议院老牌的孤立主义议员范登堡发表了八十分钟的演讲,支持‘马歇尔计划’。他的演讲得到了热烈的鼓掌。”
乔治·马歇尔把不成熟的主意发展成一个计划。这主要得归功于英国外交部长厄尼·贝文的机智。在沃洛佳看来,贝文是反共分子中最危险的一类人:出身于工人阶级的社会民主党人。尽管身材臃肿,他的反应却足够敏捷。贝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巴黎召开了一次由欧洲各国参加的会议,对马歇尔的哈佛演讲进行了积极的回应。
从潜伏在英国外交部的间谍那沃洛佳得知,贝文决意将德国归入马歇尔计划,而把苏联排除在外。斯大林号召东欧各国拒绝马歇尔计划,这正好落入了贝文的陷阱。
苏联秘密警察似乎正竭尽全力阻止马歇尔计划在国会通过。“参议院本打算否决马歇尔的这项提案,”沃洛佳对伊利亚说,“美国的纳税人不支持这项提案。但布拉格发生的阴谋让他们觉得有必要让这份议案得以通过,因为欧洲的资本主义有崩塌的危险。”
伊利亚愤慨地说:“捷克斯洛伐克的资本主义政党想接受美国的贿赂。”
“我们应该纵容他们,”沃洛佳说,“这也许是破坏援助的最快办法。国会会以此理由否决马歇尔计划——他们不想把钱交给共产党人。”
“马歇尔计划是帝国主义的诡计!”
“是的,”沃洛佳说,“但我觉得它会起效果。我们的战时同盟正在组成一个反苏联的集团。”
“阻挡社会主义道路的人必须以有效的方式被清除。”
“是的。”很奇怪,伊利亚这种人竟然可以一直坚持错误的政治判断不动摇。
“我得睡觉去了。”
才晚上十点,不过沃洛佳也回房睡觉了。他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卓娅和科特亚,希望能对他们说上声晚安。
他的思绪转到了这次的任务上面。两天前,他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缔造者和首任总统托马斯·马萨里克墓前的一个仪式上,见到了扬·马萨里克。托马斯·马萨里克既是捷克斯洛伐克独立的象征,也是扬·马萨里克的父亲。穿着毛领大衣的扬·马萨里克光着头,站在雪中,显得非常压抑。
沃洛佳想,如果扬·马萨里克可以被说服继续做外交部长,那有些妥协就有望达成。捷克斯洛伐克可以建立一个百分之百的共产党政府,但在国际关系上却保持中立,或至少保持一点反美的倾向。马萨里克有足够的外交手段和国际信用确保捷克斯洛伐克在两大阵营间走钢丝。
沃洛佳决定,第二天就把他的建议告诉莱米托夫。
他睡得很好,并且按照生物钟在六点准时起床。起床以后,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仔细一想,应该是昨晚和伊利亚的那段对话。当时,伊利亚说的“阻挡社会主义道路的人”应该是马萨里克,“以恰当的方式”应该是处死。
伊利亚早早上了床,这意味着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要开始行动。
我是个傻子,沃洛佳心想。这么多迹象都放在我眼前,可我现在才想到。
他跳下床,也许现在还不算太晚。
他动作飞快,穿上厚厚的外套、围巾和帽子。饭店外面没有出租车——时间还早。他可以叫一辆红军的公务车,但叫醒司机,把车开过来至少还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开始步行。切尔尼宫离帝国饭店只有一到两英里路。他朝西面走,经过布拉格优雅的市中心,穿过查尔斯桥,快步朝建在小山上的切尔尼宫而去。
马萨里克没有在等他,也不会听取一个红军上校的意见,但沃洛佳确信,马萨里克见到他一定很好奇。
他快步走过雪地,在六点四十五分抵达了切尔尼宫。这是幢巴洛克式的建筑,楼上三层各自树立着一排科林斯石柱。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什么警卫。一个警卫向他指了指切尔尼宫的正门,他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穿过了一楼华丽的大厅。
他原本以为会在前台遇到秘密警察的蠢蛋,但前台没有什么秘密警察。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他的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大厅的另一边是个内院。透过窗户,他看见雪地里像是躺着一个男人。也许他喝醉了——如果真是那样,直接躺在雪地里,也是会被冻死的。
沃洛佳碰了碰门,发现是开着的。
他冲出门,跑到内院中,那个男人躺着的地方。男人穿着丝绸内衣,脸朝下趴在地上。他的身上没有雪,想必躺在那里还没多久。沃洛佳跪在他身旁。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呼吸。
沃洛佳抬起头,内院两侧,两排窗户像士兵一样排列着。为了御寒,所有窗子都关上了——只有男人正上方的那扇窗,完全敞开着。
似乎曾经有人从那扇窗户里被扔了出来。
沃洛佳把地上那具已无生气的身体翻过来,看见了男人的脸。
死者正是扬·马萨里克。
为了应对苏联对西欧的入侵,三天以后,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向杜鲁门总统递交了紧急作战方案。
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威胁成了报章的热议话题。“我们刚刚赢得了一场战争,”杰姬·杰克斯对格雷格·别斯科夫说,“怎么又要打一场了呢?”
“我也一直这样问自己。”格雷格说。
他们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格雷格正在和乔治扔棒球,此时正好停下来歇一口气。
“还好他的年龄太小,不必出去打仗。”杰姬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看着小乔治,他正在和一个金发女孩聊自己的年龄。他的Keds鞋的鞋带散了,衬衫下摆也露在外面。他十二岁了,并且还在一天天长大。他的上唇长出了一点毛茸茸的胡须,个头看起来似乎又比上周高了三英寸。
“我们正以最快的速度把海外的部队往回调,”格雷格说,“英国和法国也是如此。但红军还没撤。造成的后果是,他们驻在德国的军队是我们的三倍。”
“美国人不想再打仗了。”
“没错,每个美国人都这样想。杜鲁门为了赢得十一月的大选,会竭尽全力避免又一次战争。但这场仗还是有可能要打的。”
“你马上就要退出军队了。你今后准备干些什么呢?”
杰姬的嗓音中有一丝颤抖,格雷格怀疑她并不像装得那样随意。他看着杰姬的脸,杰姬的表情却高深难测。格雷格说:“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我就参加1950年的国会选举。爸爸同意资助我的选战。总统选举后我这边的准备工作就马上开始了。”
她把目光转向另一边。“哪个党派?”她机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格雷格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使她失望了。“当然是共和党。”
“你的婚姻怎么样了?”
格雷格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问?”
她直直地看着他:“你结婚了吗?”她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我马上要结婚了,新娘名叫内莉·福德汉姆。”
“我猜到了。她几岁啊?”
“二十二岁。你说‘你猜到了’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