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天夜里,原已经睡熟了的云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听听雪轩里常来传话的白婆子高声道:“外面出事了,侯爷请六奶奶赶紧去听雪轩!”
京城气候寒冷,所以房屋门窗都远较江南厚重,冬日里门内又都挂着厚帘子,很是隔音,现在打开了门,云娘才听到外面竟乱糟糟的,有人哭有人叫,还有种种无法分辨的声音。
云娘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听雪轩里的两个老嬷嬷已经走了进来,拿了衣裳帮她穿了,然后一边一个架了起来,带着她便走,“赶紧过去,侯爷说府里太大,不可能全保得住。”
六房的院子里现在已经乱了,丫头婆子们四处乱跑,云娘喊了一声,“赶紧跟着我来!”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听到跟着她过来,只随着两个婆子一径出了门。
进了园子里,四周黑漆漆的,偶有几个窜来窜去的人,大家也顾不上理,两个婆子十分有力气,带着云娘急步向听雪轩方向走。
好在云娘平日里也时常走动,现在还能勉强撑着自己走,可是今天毕竟不同于以往,平时觉得不甚远的听雪轩竟突然远了起来,而她们又走得如此之急,她渐渐变觉得气力不支,肚子也隐隐开始作痛了。
但是,她亦知道现在只能硬撑着走过去,遂咬着牙双手捧着肚子一声不吭地在两个婆子的搀扶着向前挪。
最后,云娘也不知自己怎么到了听雪轩,只是这时她已经顾不上去想,却被外面可怖的叫喊声和忽明忽灭的火光惊呆了,这又不同于府内的乱象,而是真正令人心生恐惧。。
两个老嬷嬷放下她便离开了,云娘被安在一张椅子上,向四周望了一望,便认出这里正是听雪轩的正屋,屋子里的陈设一直没有变,玉瀚和自己曾在这里陪祖父吃过饭。
眼下,屋子里只点了两只蜡烛,十分地昏暗,影影绰绰的烛光照着她面前的五六个人,个个神情慌张、鬓发散乱、衣着不整。“大约自己也是这样的吧?”云娘这样想着,将披风拉紧,正想找一个人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
邓嬷嬷上前来用颤抖的声音问:“六奶奶,怎么了?真是吓死人了。”
云娘其实也想问邓嬷嬷同样的话,毕竟她是个有见识的老人家,曾经经历过先皇过世,可是如今听了她的问话,才知道原来她也吓坏了,反强打起精神安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先听侯爷的吧。”再看跟来了的人,江花、如蓝一直守在她身边,自然也跟了来,还有几个小丫头子,个个都茫然地看着自己,突然想到一个人,便赶紧问:“刘婆子呢?”
大家皆摇头,“不知道。”
“当时也顾不上别人,听了声音便跟着六奶奶过来了。”
只有如蓝道:“在路上时,我恍惚看到她向外跑呢。”
可是,自己现在肚子已经开始痛了!
就在这时又有各房的人被接了过来,云娘方知自己竟是到的最早的——毕竟六房离听雪轩差不多是最近的。
大家深夜被叫了过来,自然个个狼狈不堪,还没不得及说话,大奶奶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们,拖着一大群儿女走了进来。
云娘第一次见到如此形象的她,去了妆容的大奶奶衰老得可怕,手里紧紧拉着畋儿,见云娘急忙上前问:“你可看到了峥哥儿?”
峥哥已经大了,平日里住在外院,是以不可能跟着大奶奶进来。
云娘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她毕竟是先到的,所以指了指外面,“好像出事了,峥哥儿是不是与祖父在一起?”
大奶奶点了点头,便在云娘身旁坐了下来,立即便吩咐人去打听。
来的人越来越多,屋内很快便拥挤起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皆胡乱猜测着,又有父子母女失散的,互相寻找;又有要茶水点心衣物的,然后又有人争抢起桌椅位子,将屋子里闹得人声鼎沸。
云娘瞧着眼前这一切,唯觉得并不真实,仿佛噩梦一般。肚子一阵紧一阵松地痛了起来,更让她觉得惶恐。几个下人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拥挤,现在团团在站在她身边,个个都瞧着她,似乎等着她想出办法。
云娘也不如应该如何,尤其是眼下她的情况,就是连起身都很难,可是她明白只有她自己拿主意才行。于是她抚着肚子道:“大家都别慌,你们先把我抬到屋子一角去,这里人太多了。”
原来她到听雪轩最早,所以便坐在中间的位子,眼下每新进来一房人,便会向她问事,而她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六房的下人听她吩咐后便有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赶紧抬着椅脚椅背将云娘弄到了最里面的东北角之处。虽然屋内依旧纷乱,可是云娘却觉得要静上许多,终于对邓嬷嬷说:“来的路上我肚子就开始痛了,现在比刚刚还要紧一些,是不是要生了?”
她先前听司嬷嬷、邓嬷嬷还有刘婆子等好多生过孩子的人都说,肚子痛得一阵紧似一阵,那就是要生了,眼下她就是这般的。
邓嬷嬷被唬了一跳,俯下身来细看云娘,原来她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也因为疼痛扭曲着,惊道:“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该死的刘婆子也不知跑到了哪里?”转身道:“你们赶紧出去找刘婆子,务必将她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便再请一个产婆!”
江花如蓝几个人脸上都现出了为难的神色,一时并没有动,从后面过来一个丫头道:“我去吧,只是刘婆子一定是跑回家了,我去哪里找好呢?”
原来竟是蕙莲,那日邓嬷嬷劝过她之后,她并没有出府,而是留在了六房。而云娘也曾听邓嬷嬷告诉过自己,周家两个老的现在也与红裳和李嬷嬷住在她买的房子里,而蕙莲每个月的月钱一文不差地送给他们养老。
现在不知蕙莲怎么也跟到了这里,虽然也是形容不整,但神情还算平稳,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邓嬷嬷示下。
邓嬷嬷便急忙道:“刘婆子住在东直门外,到那里打听专门接生的刘家,就能找到了。”
云娘赶紧拦住道:“这个时候,让她到哪里去找人?且外面乱哄哄的,十在危险。”
邓嬷嬷急切地道:“可,可是,奶奶已经提前发动了,我瞧着一会儿就要开始生了,没有接生婆可怎么办?”
云娘便道:“嬷嬷不是生过好几个孩子吗?就嬷嬷帮我接生吧。”
邓嬷嬷苦笑着摆手道:“我虽然生过几个孩子,可是那时痛得糊涂了,又有接生婆帮忙,早不记得了。哪里想到六奶奶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47章 回来
当初大家在一起闲聊时,云娘并没有把邓嬷嬷的话十分当真,毕竟司嬷嬷走了,京城里会接生的嬷嬷还不是有的是?特别是侯府里给的赏银又多,根本不用担心找不来好的稳婆。
事实上,邓嬷嬷立即便令人打听,然后找到了颇有名气的刘婆子,许了银子接到家中,专门等云娘生产。
而且,心邓嬷嬷的本意,她还要再请一两个稳婆备上的,可是云娘却怕两三个人在一处不相得,反倒误事,便拦住了。只是奶娘却按邓嬷嬷的意思找好了两个,也接到了府里候着,现在不用说,她们也早不知哪里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能指望的也只有邓嬷嬷了,毕竟别的下人还都是没成亲的小丫头呢,更是不懂。不想邓嬷嬷现在却说不成,云娘也傻了,“那可怎么好?”
这时蕙莲上前道:“六奶奶救过我一命,现在正是我回报的时候了。我去给六奶奶找接生婆。”
江花听了也过来道:“我也感念六奶奶的恩情,不如我陪蕙莲去吧,”又向蕙莲道:“只是我不认得京城的路。”
蕙莲道:“我小时候在府外住过,能找到东直门外。”
这时如蓝和另外几个小丫头便也要去,邓嬷嬷便道:“只去两个吧,剩下的留下帮忙,这里也要人手呢。”
蕙莲和江花便拉着手跑了,邓嬷嬷便又问:“谁将六奶奶备的包袱拿了出来?”
原来云娘早备好了生产所用之物,打了几个包袱放在西厢房里,她亦打算按风俗在西厢房里生产,免得血污脏了正屋,待满月后再回来。
可是,自然没有人会有这个时候想到那些包袱,大家面面相虚觑,事发突然,能将衣裳都穿得齐全的人都没有,因为有听雪轩的婆子帮忙,云娘便算是最好的了。于如蓝便自告奋勇地道:“我回六房去取!”说着也带了个小丫头去了。
这时云娘身旁也只剩下邓嬷嬷和一个小丫头子了,邓嬷嬷瞧着一直忍着痛的云娘搓手道:“这里也不是能生孩子的地方,我去找侯爷,看看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再找人来烧些热水,备些布匹。”又嘱小丫头子,“留在奶奶身边服侍着,不许乱跑!”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服侍的,云娘想躺一会儿,却也不能,想喝点热汤水,肯定没有,就是想抹抹头上的汗,也没有帕子,最后小丫头子只得用袖子帮她擦了擦脸。
没一会儿,蕙莲、江花、如蓝等人都跑了回来,个个浑身发抖,说话时还能听到牙齿咬得格格响声,“侯,侯爷正在门前,说各房的人已经齐了,不许大家再随意出入,不用说出府,就是回六房也不成了!”
邓嬷嬷也在后面回来愁道:“侯爷穿着铠甲,正喝令家里的护卫们守住听雪轩,我根本没法上前回话。”
云娘早知一定是形势不好,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如此糟糕,一时倒顾不上稳婆的事,反急忙问:“外面倒底出了什么事?”
这几个人出去了一回,自然听到了些消息,便赶着告诉云娘,“听说城门开了,进来许多兵士,又有不少乱民,现在京城整个都乱了起来!”
“现在府里进来了贼人,正在到处乱烧杀抢掠!”
正在这时,祖父走了进来,果然一身明晃晃地铠甲,腰上挂着刀,身上背着箭袋,手城挽着弓,他一向就十分严厉,眼下更是冷峻得可怕,一双眼睛只在屋内扫了一下,所有的声音便都消了下去,便不缓不疾地道:“女人带着孩子们都去东西屋里,男子都跟着我出去,一会儿贼人们就能找到听雪轩了。”
毕竟是老侯爷,没有人敢反驳,大奶奶赶紧站起来,“是,祖父。”却又急切地问:“峥哥可与祖父在一处?”
大奶奶平日里一向自诩对亲生的和庶出的一视同仁,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手里一直牵着的是亲生的畋儿,担心的只是峥儿,虽也有几个庶子庶女也跟了过来,只是她却无心去管,却只惦记着嫡亲的儿子。
祖父便点头道:“峥哥儿就在门外。”然后便又问道:“六孙媳妇过来了吗?”
云娘听到祖父问到自己,竟说不出的感动,原来她一直是极怕祖父的,对他也有许多不满,可是今天方知原来祖父竟是关切自己的。
当然祖父对府里所有的子孙都十分关切,一发现变化,立即通知大家到听雪轩里。但是他最关切的还是嫡长房一支。这一会儿,她在听雪轩里也听了不少,原来并不是府里所有的人都被祖父派人接了过来,府西那边只是去了几个人通知,而自己房里却是派了两个嬷嬷,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只恐自己不能过来吧。
当然,云娘也明白祖父关切的其实更应该说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玉瀚眼下唯一的孩子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十分地感念不尽,硬撑着扶住丫头的手站起来,从暗影里走出来,“祖父,我来了。”又勉强上前几步道:“祖父,我可能快要生了。”
到了如今的境地,云娘知道自己一定要人来帮忙才能平安产子的。可是她却第一个略过了血缘上最亲的大奶奶,然后打算求助于府西三房的三婶娘,她们平日里还说得来。但是,现在见到了祖父,她便明白,最能帮自己的正是祖父,别人再没有祖父可靠。
果然,老武定侯听了,倒笑了起来,“这孩子胆子倒大,急着出来见刀兵呢。”然后便叫了听雪轩的几个嬷嬷,“你们不要管别的,只帮着照料六孙媳妇,护她平安。”
云娘便被抬进了东屋最里间,这时她的肚子更加痛了,又有一股热流淌了出来,她十分庆幸祖父肯关照自己,否则在这么一个可怕的夜里,她会怎么样根本就不敢去想。
只是这几个嬷嬷也不懂得接生,邓嬷嬷只得做主,便要她们弄热水、找干净的衣裳,又打听哪一房有会接生的。忙乱了一通,东西总算备上了,只是却还没有找到接生婆。一则是府里本没有专门备稳婆,再则就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谁又敢出来担起这两条人命。
云娘这时的疼痛已经不能忍住了,她接住邓嬷嬷的手道:“嬷嬷,你就来帮我接生吧,我相信你。”
邓嬷嬷此时亦不再退缩,便向云娘道:“自然是老婆子帮着奶奶接生,谁让我那天说自己能行了呢。”又勉强笑道:“其实老婆子果真也会的,毕竟生了好几个了,怎么接生就是听也听熟了!六奶奶别怕!”
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的,谁知道邓嬷嬷倒底行不行呢?还真是好笑!
可云娘已经笑不出来,只得道:“我不怕,都听你的。”
邓嬷嬷便赶着到处找了水来洗手,看了看道:“奶奶是第一胎,还早呢,现在最好先吃点鸡汤面。”说着向那几个婆子道:“你们想办法弄些鸡汤面来。”
那几个人倒不敢反驳,只是嘀咕着走了,“这时候到哪里弄鸡汤面?”
邓嬷嬷又在她们身后喊,“还有人参,也要几片!”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来一碗热汤面,“新鲜鸡肉是没有了,放了几块腊肉。”
这时节谁还能管鸡肉还是腊肉,云娘便在肚子疼痛的间歇里将面吃了,就是那热汤也全喝了下去,又见一个嬷嬷送来一支人参,却是黄褐色老皮人形参,云娘也知道是极品之物,正要拒绝,邓嬷嬷已经咔嚓一声折成两断,因没有刀子,便又折了一下,拿了一小段,也不顾大小就塞到云娘的口中,“听说含着参片生孩子特别有力气!”
苦森森的味道十分浓重,可是云娘也只有含在口中,心里也盼着因为这参能顺利地生下孩子。
因是第一胎,所以尽管痛了许久,可是邓嬷嬷还是说早着呢,“有的第一胎要生三天三夜呢,六奶奶还只一两个时辰,现在好好歇着,养足精神。”
可是云娘哪里能真正歇着呢。谁知道她生孩子正当这个特别的时候,痛起来倒还好,什么也顾不上想,只是略缓过来些的时候,听着外面的叫骂刀兵之声,知道贼人已经找到了听雪轩,正在围着攻打,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真是痛苦担心万分。
大家便都安慰她,“侯爷住进听雪轩之前,特别将这里重新翻修,院墙和大门都修得十分高大结实,而且我们汤家世代武将,家里的男子都习过武,府里又有许多健壮的家丁,外面的人轻易攻不进来的!”
云娘也这样安慰自己,不去想外面的事情。可是她终究忽视不了,贼人势大,又将大门点燃了,祖父只能带着府里的男子和家丁们慢慢地退到了听雪轩的主院。
这时外面的声音便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就听有人在叫嚣着要将武定侯府灭掉,箭只如雨般地射到了窗棂上,发出巨大的声音,而火光竟映得屋子里越发明亮。好在祖父的声音一直响着,他一面高声喝着命大家自门前的向个大荷花缸里取水灭火,一面指挥一波又一波地放箭、砍杀。
即使祖父房里的几个嬷嬷也都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情形,至于邓嬷嬷和小丫头们都吓得呆住了,云娘这时倒不怕,她心里只想着一个人,玉瀚一定会回来,他会来救自己的的,他一定会来照顾自己和孩子!
果然她就听到了玉瀚的声音,便吐出口中的人参叫了起来,“玉瀚,玉瀚来了!”
邓嬷嬷正坐在她身边,便握住她的手道:“六奶奶,你先歇着,还没到用力的时候呢。”又哄她道:“等六爷回来了,我们便请他进来见你。”
云娘知她不信,便道:“真的,玉瀚真回来了!”
邓嬷嬷与大家便侧耳倾听,可是外面依旧是一片打斗声,哪里有六爷的声音呢,将那参重新放在云娘口中,“这参还是要含着的。”又安慰她,“等天亮了,六爷一定会回来的!”
可在一片急促的刀剑声之后,玉瀚果然急忙冲了进来,向云娘道:“我回来了!”
云娘虽然盼着他来,可是亦知自己形容狼狈,不愿意被他看了去,又因口内含着那块人参,不便说话,便摆手让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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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孟浪
这一夜也是汤玉瀚经历过最难熬的一夜,谁也没想到,刚刚议过朝政后,原本身体好转了的皇上突然又昏迷过去,接着,太子与三皇子等几个皇子吵了起来——这种吵闹近些时候时常发生,只是第一次在皇上的寝宫里。
争吵一点点严重了,接着东宫属官与三皇子的从人动了手,后来,夜里形势就完全失控了。也不知是太子还是哪一位皇子将京城的城门打开,有人试图攻入皇城拥立自已的主人登基,但很快就又了第二、第三波的人马,皇城内乱成了一团。
因皇上一直昏迷,最后,还是贤妃以六宫之主名义下了懿旨,令羽林卫、金吾卫等天子近卫平叛。
经过一夜,方将皇城内局势稳定,所有入皇城的军队均暂且扣押。天明时,皇上才醒来,传谕招几位阁老进宫暂时主持朝政,查明实情,太子及诸位皇子皆扣在宫中不得外出。
这时汤玉瀚方听说皇城外也乱了,数家勋贵高官的府第被抢掠,而武定侯府正首当其冲。急忙赶回府里,正将围在听雪轩外的贼人一举杀灭,便又听到云娘动了胎气,正在生产。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令汤玉瀚本就紧张到了极点,冲进门内,就见云娘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汗水,口中又含着人参——偏又这么大的一块。他又曾经亲见临终的人含着参,便以为不好,三魂飞走了两魂,手中的剑不知不觉便掉了下来,三步两步地奔过来半跪在炕上,拉住手,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道:“云娘,你不许离开我,你要是也离开了,我一辈子只能孤苦零丁了!”
云娘早知道生孩子便是一脚踏进辽鬼门关,而她又偏赶上如此的时机发动,又兼生了两个多时辰还没有生下来,本就一直提着心的,现听玉瀚如此一说,只当自己已经不好了,当时也哭了起来,因嘴里含着参,十分含糊道:“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抱头痛哭起来,邓嬷嬷虽是老嬷嬷了,可却不比李嬷嬷与玉瀚熟悉,一向有些怕他的,见他们说得不像,只好上前轻声劝道:“血房里不吉利,六爷还是赶紧出去吧。”
汤玉瀚哪里肯听,“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就留在这里!”
云娘这时倒清醒了些,再将那参拿了出去,急忙收了泪交待“如果我死了,你为我也如先前的那个一样就成了,孝期满了就再娶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和顺地过日子,我在阴间才能放下心重新去投胎呢,你一定记得!”
又嘱咐道:“还有你的脾气,也要收着些,新人未必知道,容易生了嫌隙。你将来待她,也总要与前房姐姐和我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汤玉瀚觉得自己的心像在油锅里煎一样,急忙驳斥道:“什么前房姐姐,她本就是不情不愿嫁给我的,虽是夫妻却没有什么情谊,我只是因她为我生子而死才觉得愧对于她,与你怎么能与相同?世上再没有你这样的人了!”
云娘听了倒是呆了,只是又一阵疼痛传了过来,让她说不出话,半晌方咬着牙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许你再过孤苦的日子!现在我就是不行了,也一定要拼着命把孩子生下来,你将来一定要好好照管他!”
汤玉瀚一直十分地盼着自己的孩子来临,可是到了此时,竟哭道:“早知如此,我们不如就一直不要孩子好了!”又知云娘一向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只恐她不快,赶紧又道:“云娘,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把孩子养大!”
邓嬷嬷不敢深劝六爷,只得转过去向六奶奶道:“奶奶,你这一胎已经算是很顺了,哪里用得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将来孩子生下来还是要亲娘管着才好,当爹的哪里会养孩子?”又向六爷那边努了努嘴道:“男人不好进产房的。”
云娘听了邓嬷嬷的话,尚不及回答,汤玉瀚在一旁直直地盯住邓嬷嬷道:“六奶奶果真没事?”
邓嬷嬷自是觉得无事,只不知两人为何如生离死别一般,便提高些声音道:“生孩子虽是过鬼门关,但大多女人还是能走得过的,眼下看着什么都好,而且第一胎慢一点很平常。”回头看云娘的情形,便赶紧过去道:“六奶奶要用力了,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
这时两人便都悟道先前孟浪了,汤玉瀚便握着云娘的手又大笑了起来,“真好,原来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