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将死的消息没两天便传遍前后几个村子,梨花得的是肺痨,这吓人的疾病让人同情又恐惧,平日来往渔家村的人们不再过来,渔家村也是家家惶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染上。小孩子们被父母小心看在家里不让随便出去,特别不准去梨花家附近。连梨花的几位兄长都带着行李暂时离家而去。
死寂般的村子,总是能听到从梨花家传出的咒骂声,那是梨花她娘的大嗓门,秋娘对这位大婶的泼辣刻骨铭心。如今每日隐约听上几回,仍是让人头皮发麻,比刮锅子的声音更刺耳。
村子沉寂了,孙璟瑜也沉默了。外头的村子都害怕进来,从村里出去的人也让人害怕。孙璟瑜每日坐在书斋静静的写文章,偶尔会看着慢慢凋落的枯叶发呆叹息,寒风渐渐袭来,严冬,到了。
梨花家忽然在一日安静下来,梨花她娘没骂了,梨花家的嫂子们也没有进进出出忙碌了。
不少人琢磨着,梨花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梨花家怎不报丧,梨花即便是女儿,死了也该给个棺材下葬,入土为安,下世好投个好人家。
大嫂出去探了消息回来,气愤不已道:“果真是个作孽的,梨花根本还没断气,她娘却不肯守着了,好似因为照顾梨花,她娘昨天忽然咳嗽起来,这一咳把家里人吓到了,怀疑染了梨花的肺痨,她娘急不过,梨花还没断气就丢去后山洼里自生自灭。这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自己的女儿要死了还要折腾一番,梨花真是命苦啊!”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怒火燃烧。孙璟瑜一拍桌子吼道:“哪有这样为人的爹娘!死都不让死得安心!”
“糊涂啊糊涂!迟早会遭报应!”李氏痛心道,过往怎么讨厌梨花,此时却情不自禁同情。
“不行,这事太过分了。”孙璟瑜忽而站起,放下书便朝门走,秋娘第一个喊住他:“璟瑜你去哪?”
孙璟瑜顿步,回头道:“爹,大哥,随我去村长家一趟。”
孙铁锤应声:“没错,得找村长说说,这事传出去隔壁左右村子的会骂死人,作孽啊!”
孙璟瑜三人匆匆离开家门,秋娘想了想,提着裙子跟上,桂花见状忙也追过去。
孙璟瑜三人直奔村长家,却不想村长家早就聚了几个人,见孙璟瑜过来,村长等人恭敬的起身相迎。吩咐人倒茶,孙璟瑜却摆手直言:“村长,张家这番做事丧尽天良定遭天谴,梨花若一身怨气而亡,难保渔家村受灾,人在做天在看,肺痨病确实害人,然这时更应当请大夫帮她医治,即便治不好也是尽力而为让她安心合眼好上路,何苦糟践人丢进山旮旯里喂狼,这般凄惨死去谁能安身睡觉?传出去外人还道我们渔家村人人狼心狗肺不把儿女当人看,对自己的亲女儿都这般心狠,往后谁家的女儿敢嫁进来?谁家的儿子敢娶村里的姑娘?我走出去还怕同窗骂我没有怜悯之心,不替惨死的弱女子主持公道,他日我若有幸面圣,圣上会信我这么一个人能替百姓着想?”
“我今日出头不为其他,只想让大伙明白,梨花若是这么死了,你们夜里可睡得着?”孙璟瑜眼神冷冽的盯着村长,村长早就服软了,孙璟瑜说的话明明白白,虽夸大其词几分却是在理,这几日村里人谁不是惶惶不安,一面担心病情传开,一面又同情梨花可怜。张家却将梨花丢进山旮旯里,愤怒的何止孙璟瑜一人。
孙璟瑜这话一说完,早来几步的一老婆子便出言附和,手里的拐杖咚咚儿响,老婆子吃力道:“这叫什么事,良心给狗啃了,咱们村子一向安乐,可别因为张家没良心的媳妇坏了名声,好好的女儿非要饿着养,如今要死了还不让好过,那女人哟,咋不去死,一把年纪活着干啥,造孽的她女儿才多点大哟。亮娃子你是村长,你可要主持公道。一个小娃子都懂的道理,你莫装糊涂。”
村长闻言冷汗涔涔,心道他一把年纪又如何,哪里有孙璟瑜能耐,却不敢反驳眼前的老太太,只好点头称是:“老婶子莫担心,我这就带人去山上把梨花抬回来,一定请大夫给她治。孙举人你也别生气了,我一定好好处理这事,不让你将来出去让人诟病。你可是咱们村的第一个举人啊…”
眼见村长又要开始唠叨孙璟瑜给村里带来的荣耀,孙璟瑜忙打断:“村长多带些人去山里,最好给张家说清楚,别抬回来又给张家丢出去!”
“孙举人放心,肺痨这病难治…我想还是将梨花送去小祠堂隔开为好,另外请大夫在那照料,咱们每日给他们送饭菜。你看这样是不是最好?”
孙璟瑜点头:“这般也好。”
村长忙带着一行人去后山,孙璟瑜吐口气,方才怒极攻心,胸口这会沉闷的极为不畅,浑身发沉的回去家里,早得了消息的李氏忙使颜色让桂花端些吃的来。
孙璟瑜哪儿吃得下,越想越恼火,恨不得去将张家人狠狠鞭打一顿,让他们清醒清醒什么叫良心,什么叫为人父母,什么叫做人。
村里人都在等着村长一行人的动静,有人赞许村长,有人暗骂他多管闲事,肺痨实在是让人胆寒,如果死一个梨花能控制肺痨外传,丢进山里也是无奈之举。如若因为同情梨花而让她将病情传给别人,村里将更多的人遭遇疾病之痛。
快黄昏的时候村长一行抬着梨花回来了,村里人小心翼翼的围过去,孙璟瑜和秋娘赶去时,正见人群中央的梨花躺在竹床上,衣物脏乱,脸色死灰,半瞌着眼,俨如弥留之际。暴露在衣物外枯瘦如柴的细手腕无力软塌着,只看一眼,人群里便不少女儿红着眼眶哭起来。秋娘不禁退后几步,退到看不见梨花的位置,深深的吸一口气。她承认,看着这样的梨花,她恐惧不已。
村长硬着头皮靠近梨花,大声对梨花道:“梨花啊,你可要撑下去。你别担心,咱已经给你请了大夫过来,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你娘,有孙举人替你主持公道,咱们给你安排一个住处,让大夫医治你,你可要放宽心啊,别别别怨谁,放宽心,放宽心。”村长想起死后之人的怨气,舌头开始打结。
“是啊。梨花妹妹你可要挺下去,咱们一起出钱给你请大夫。”一个年轻媳妇抹着眼泪大声鼓励梨花。
“梨花姐姐,我等你好了,明年夏天带我去山上摘栀子花。”村里的小姑娘抽泣道,梨花没出嫁时,和村里不少姑娘关系挺好,经常结伴同行去山上摘花摘果子捡蘑菇拔竹笋,如今,梨花却成了这模样。
一群人围着说了一通,梨花却始终那样,静静的没有半点动静,如同已经死去。
唯有虚弱的呼吸在起伏,眼瞳却已开始涣散,看着上方,人影晃动,可有分出谁是谁?
“梨花,大夫来了,你振作。”孙璟瑜冷静如湖上的水,即便没风…那水如何平静,却始终是微微波动。
风起了,孙璟瑜的声音如枯败寒冬里形单影支的蝴蝶,孤独的,美丽的,耀眼的闯进梨花灰白的心坎,那么特别,那么夺目。梨花睫毛颤动,缓缓的,吃力的张开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很温暖的感觉,就像冬天里,孙璟瑜递给她热腾腾的包子,像她哭泣时,孙璟瑜小心抹去她眼泪的温柔。
梨花大张的眼眸里,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艰难的环顾,看不到,看不到想看的那个人。她唯有贪婪的感受手腕上的温度,想再深刻一点,想再清晰一点…
但是,一点点流逝,一点点远去的…不知道是那个人的手,还是自己的生命…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大夫松开梨花的手,叹息:“断气了。”
孙璟瑜身子一颤,秋娘探出手,紧紧将他握在手心。
秋娘大病
梨花死了,依大夫的提议,村里人给梨花换上崭新的衣裙,涂了别致的妆容,随后一把火烧了,一捧灰盛在坛子里,埋在了渔家村祖坟山上。
饶是梨花一家在女儿的尸体被焚烧时哭的肝肠寸断,旁边也没几个人真的同情他们一家。
梨花下葬这天孙家没出门,秋娘陪孙璟瑜坐在书斋的亭子里,外面的鞭炮声,锣鼓悲鸣隐约传来,孙璟瑜的眉头一直无法舒展,秋娘默默端来一盘盐水花生米,轻声道:“璟瑜吃点花生。”
孙璟瑜放下书,叹口气连抓了几颗花生米品尝,冲着秋娘淡淡一笑:“秋娘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喜欢便好。”
孙璟瑜又吃了几颗,见秋娘脸色有些憔悴苍白,不由郁卒心堵,缓缓拉过秋娘的双手握在手心,才察觉秋娘双手冰冷骇人,孙璟瑜惊道:“你手怎的如此冰凉?你穿了几件衣裳?”孙璟瑜不等秋娘回答便伸长手臂去探秋娘的衣领子,稍稍拉开一瞧就明白,秋娘穿的不少,只是毕竟冬天到了,二人又在外头吹了大半天冷风,一个弱女子哪能不怕冷。
“回去加衣裳。”孙璟瑜拉着秋娘起身,随手捞起书本和花生米往屋子里走,秋娘由他拽着,慢慢道:“还没下雪天就冷了,今天冬天怕是难熬。”
孙璟瑜不以为然道:“你怕冷就待在屋子里少出门。”
“哎,我还不是想陪着你。”
“你可不能和我比,我是男人,身体结实得很。”二人说着进了房,孙璟瑜催促秋娘加衣裳,秋娘慢吞吞的翻箱倒柜,她并不觉得冷,只是双手的确冰凉:“我还是喝点热茶算了,可能吹了冷风,头有点发晕。”秋娘关上衣柜,没精打采做到床沿上,双眸无神的看着地面发呆。
孙璟瑜闻言更是忧心,探了秋娘的额头还算正常,只好道:“你不如躺一躺,我让桂花给你煮点热姜汤来。”
“恩…也好。”秋娘实在没力气多说,翻个身衣裳都不想脱便趟进被子,脑袋太沉,已经抬不起来了。
桂花不多时端来鸡蛋姜汤,孙璟瑜亲手接过,小声喊了秋娘半天却不见反应,孙璟瑜探头去瞧秋娘的脸色,苍白如雪,脸上没有丝毫温度,嘴唇发乌,额头亦是冰凉一片,孙璟瑜吓到了,忙把秋娘抱起来拼命叫,秋娘总算艰难张开眼,迷迷糊糊的痛哼:“你干啥啊…我要睡…”脑袋整个耸拉着,骨头好似软的,孙璟瑜一摇她就一晃,没有半点力气。
这完全是病糊涂了,孙璟瑜忙对桂花道:“快去请大夫!”
李氏和大嫂随即进来,李氏快步走到床前探秋娘的额头,边嘀咕:“方才还好好的咋一下就病了,叫你们不去外头吹风偏偏不听,要在房里暖和多了。”
“是我疏忽了。”孙璟瑜后悔道。
李氏又哼:“秋娘也是的,成天粘着你干啥,恨不得一步都不离,不跟着你去吹风不就没事了,非要跟去折腾。”
“娘…”孙璟瑜无奈。
“行了行了,姜汤了?先给她灌下去,等大夫来了再说。对了,从大夫还在梨花家没走,正好叫他过来。”
“那就好。”孙璟瑜松口气,拿起汤碗,扶住秋娘强灌下去。秋娘只吞了小部分,喝汤眼睛都没能张开来,只不住的摇头说胡话。
不一会从大夫赶过来,给秋娘把过脉,从大夫放心道:“染了风寒而已,吃几副药就好。”
“风寒啊…。”李氏有点忧心,忍不住道:“从大夫,梨花那个病…我家秋娘会不会…”梨花死之前秋娘就在身边站着,现在才一天功夫就病倒了,李氏不得不担心肺痨的危害,其实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害怕这事。
从大夫莞尔:“这个请放心,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接下来可要注意,要赶紧让她好起来,可别严重了跟着咳嗽。梨花她娘已经咳的很严重了…哎。”
“什什什…么…梨花她娘也也…”李氏结结巴巴一脸惊吓的瞪着大夫,屋子里其他人个个都提起心弦,梨花她娘也染上肺痨的话,那村里人真的危险了。
从大夫咋舌,面色复杂道:“说不准,总之我会尽力而为。”
“大夫啊,你可要快点治好我们家秋娘,有啥法子让她赶紧好起来?”李氏着急不已的请求从大夫,一副生怕拖久了秋娘咳出肺痨的模样。
孙璟瑜也黑着脸,沉静道:“从大夫,有什么好药您尽管开出来。”
从大夫无可奈何叹息:“孙举人过虑了,令夫人的病情没有那般严重,药我留下来,按着吃便好。要不我晚上去镇上后,让你小舅弟过来?”
“那也好,我们都不懂医术…有小明在放心。”孙璟瑜喘口气,说起肺痨就想起梨花临终前的模样,孙璟瑜不由烦躁的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惧的画面。秋娘只是小毛病而已,怎么可能变得跟梨花一样!
小明听说姐姐病了,连夜便赶了过来,当时孙家人差不多都睡着了,还是守着秋娘的孙璟瑜将小明迎进来。屋外寒风呼啸,吕秋明却赶路赶的气喘吁吁。
“小明怎不早上再过来,外面天黑风大,傻孩子。”孙璟瑜看着吕秋明狼狈的模样不由感叹,暗道姐弟俩真是感情深厚,小明这孩子是个贴心的。
吕秋明无所谓的摇头:“不碍事,我一个男人赶夜路怕什么。阿姐好些了吗?要不我现在去瞧瞧她?”
孙璟瑜点头:“也好,她一直睡着没醒,但是总在说胡话,没发热,也没咳。喂了药似乎没什么用。”说罢又对提着灯过来的桂花吩咐道:“桂花去煮碗面来,记得多放几个鸡蛋。”
“好的。”
孙璟瑜带着吕秋明来到秋娘床前,秋娘如在做噩梦一样嘴巴说个不停,脑袋辗转左右,一头的虚汗偏偏怎么叫都醒不来。
吕秋明见秋娘这个模样难免痛心,冷静的给秋娘把脉,吕秋明蹙眉道:“真是奇怪,阿姐只是小毛病,怎的看起来这般严重…喂了药也没起色吗?”
“没有,之前没怎么说胡话,现在越说越厉害了。”孙璟瑜沉着脸注视秋娘,之前一个人照顾秋娘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秋娘不停的说胡说,孙璟瑜难免心里发毛,周身发冷,毛骨悚然的感觉特别浓重。
吕秋明凑过脑袋挨近秋娘,仔细去听了好久好久才依稀分辨出秋娘说的是‘不要找我’‘娘,我不孝’‘我下次一定去看你’‘我没害你’…
吕秋明听了半天,弄不懂秋娘做的是什么噩梦,但是噩梦缠身导致秋娘身心疲惫,因此病情才难有起色。
吕秋明不由握住秋娘的手低声安慰:“阿姐好好睡吧,爹娘在那边过得很好,我一直给他们烧纸钱,让他们不愁吃穿,阿姐莫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吕秋明的安慰让秋娘听到了,秋娘缓缓安静下来,闭上嘴巴沉沉睡去。
“明日早晨再看情况,姐夫你也歇息吧,夜里阿姐要是有什么不适,你就叫我,我去小虎子房里睡。”
孙璟瑜大松一口气,忙笑道:“还是你有本事,小虎子房里我让桂花收拾下,你先吃了面再睡。”孙璟瑜说着带吕秋明去厨房,那边桂花正在盛面条,刚好有两碗。
孙璟瑜便陪着吕秋明坐下一块吃了,随后二人才入睡。
孙璟瑜可说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才撑不住眯了小会,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家人起床梳洗的声音,孙璟瑜一下惊醒,忙瞧身边的秋娘,没发热,也没说胡话,脸色却还是那样,皮肤冰凉,和昨天差不多。
孙璟瑜双眸胀痛不已,却怎么都睡不着了,穿衣起来将吕秋明喊来。
吕秋明把过脉叹气:“先熬药让她吃吃在看。”
孙璟瑜叹息,这么着就是说秋娘没有起色。
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谁都没想到秋娘这一躺就到了十天,偶尔清醒过来吃点东西喝碗药,神志却一直不大清醒,吕秋明一直用心照料,从大夫又来了几次,之后连回春堂的夫妻两特意过来探望,都说毛病不大,却无一人让秋娘好转。
孙家人急得团团转,孙璟瑜更是心情沉重。
恰巧这时村里梨花她娘确认咳出肺痨,终归走上和女儿一样的路。整个渔家村人心惶惶,梨花那时只让部分人害怕,这会却是家家户户都大门不出,有的干脆拖儿带女去亲戚家避难。秋娘一直病着没起来,和肺痨没有半分干系,村里却不少人怀疑秋娘也是染上了。不少人硬着头皮带礼物来探望,见了孙璟瑜还不忘说些安慰话,只是那些人的语气在孙璟瑜听来如同叫他节哀顺便,孙璟瑜便不再见客了,不然他会忍不住发脾气将客人打出去。
“又说没什么毛病,没什么毛病咋就治不好!你们可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啊!”房间里,孙璟瑜忍无可忍冲着从大夫和李大夫怒吼,这两人的医术在小镇名扬千里,口碑甚好,以前孙璟瑜也敬重他们,只是现在十天过去了,秋娘毫无进展,他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医术,也实在忍不住找人泻火。
“孙举人息怒,我们已经尽力了…孙举人无需担心,孙夫人不会有事的,兴许她忽然就好了,这都有可能。”毕竟秋娘也是忽然倒下的,那天上午一切都还好,躺上床却再也起不来,怎么不蹊跷。
孙璟瑜气得跳脚,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照着老法子给秋娘喂药,每天守着秋娘,见她日渐消瘦的脸颊,孙璟瑜无计可施,心中万分后悔那天为何要去吹风,为何没注意秋娘身子不舒服。
说来说去,责任都是在他身上。不管梨花的事兴许什么都好,只是孙璟瑜忍不住想,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去管梨花的事。然而一想到秋娘若是一直这样病下去直到…孙璟瑜又愧疚不已。
无论如何不愿往坏处想,孙璟瑜握着秋娘的手发呆,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会脆弱到如此地步,生老病死,离得太近。没有发生从不去注意,一旦发生措手不及。
秋娘当年小,大冬天落水也没这么糟糕过,孙家人忧心忡忡。
“或许是心病?”大夫这般推测,没道理吃药不见好,除了心病还有什么。
孙璟瑜心里一痛,握着秋娘的手加重了力道。
大夫还没走,李氏带着一个白发苍苍老婆婆进屋来,大声唠叨:“璟瑜你莫担心,娘把神婆婆请来了,咱们家秋娘肯定不是病了,这是给什么人缠住了哟,让神婆婆施法保准就没事了。”李氏边说着边将神婆婆往床前带,孙璟瑜皱紧眉头看着老人家,压根不想让开位置,说句实话他心里完全不信鬼神,但是又不好忤逆李氏和这位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
“这是要给阿姐做什么?”吕秋明一脸不悦的站出来拦在老太婆跟前,就怕老太婆和某些跳大神的一样让病人喝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折腾人。
“小明别怕,神婆婆不会对秋娘做什么,就是瞧瞧,别急。”
幸好李氏没骗人,神婆婆的确就是站着看了秋娘几眼就出门了。
孙璟瑜和吕秋明松口气。
可不一会神婆婆和李氏又回来了,后面的桂花端着一碗水和一双筷子放在椅子上。
神婆婆抡起袖子,拿起筷子闭着眼睛开始嗡嗡念叨。
孙璟瑜听着头皮发麻,吕秋明抿紧嘴唇一眼不发,心道只要不动阿姐就冷静看着。
神婆婆念叨了好久,忽然大声说出一个名字,然后手一松,筷子落进水碗里,倒下了。
孙璟瑜瞪大眼睛,刚才神婆婆说的那个名字是他逝去的祖父。
神婆婆再次念叨起来,之后爆出一个名字,孙璟瑜的祖母,筷子倒下了。
神婆婆不依不饶的念叨下去,孙璟瑜这边的祖辈念叨完,又念叨起秋娘的双亲,但是无论叫谁,筷子都倒下了。
李氏听得着急,神婆婆拿着筷子再次念叨,这一次叫出的名字,是梨花。
筷子在水碗里竖得笔直,一屋子人屏住呼吸,心跳瞬间咯噔了一下。
神婆婆满意的收声,转脸对李氏道:“你知道怎么办吧?”
李氏吞吞口水,大力点头:“知知道…我这就去给梨花烧钱,哎。”拉着发楞的大嫂和孙璟瑜出门,李氏早就准备好纸钱,直接拽着孙璟瑜和大嫂摸去梨花的坟头烧香送钱,李氏拿着一沓纸钱边烧边唠叨:“梨花啊,咱们孙家可没有对不起你,你要怪就怪你爹娘,哎,小时候我对你可好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你璟瑜哥哥,可是你娘不准啊,这能怪谁?你是个懂事的娃,哎,秋娘是你璟瑜哥哥的媳妇,她也没有害过你是不是?所以求你别缠着她,你安心的去吧,每年清明我孙家都记得给你烧钱好不好?”
大嫂也跟着道:“梨花是个好姑娘,你那么善良怎么忍心害人?你想想,秋娘要是病死了,你璟瑜哥哥谁来照顾?你死就够让他伤心了,秋娘要是死了你璟瑜哥哥咋办?秋娘也是可怜人,没爹没娘和弟弟相依为命,你何苦来着。”
孙璟瑜心里百味杂陈,无法言喻的味道。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愧对梨花什么,相反对自己妻子秋娘更内疚,对梨花的保护,在最后那一刻他做到了,心中无愧。可是现在…真的有鬼神存在?梨花念念不去,纠缠秋娘?
即便神婆婆那么做了,孙璟瑜仍是无法全信。
然秋娘病情一直不好,眼下又来到梨花坟前,李氏还在旁边催促他说些什么。
孙璟瑜将手里的纸钱丢进火中,缓缓道:“我能为你做的已经做完了,这辈子不愧疚你丝毫。秋娘更不欠你什么,我知道你对人间也许有留念,但是听璟瑜哥哥最后劝你一次,早点投胎吧,来生找个好人家,我一直希望你过得好,这是璟瑜哥哥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