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问:“谁要我? 你们谁要我啊? ……”
她引起了注意。
那些男人们停止干活,拄着锹柄,居高临下,莫名其妙地瞧着她。一张张淌
着雨水和汗水的脸上,呈现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湿衣服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女
性身体的一切线条,都明晰地勾勒在那些男人们面前。他们用看着一个没穿衣服
的女人那种贪婪的、猥亵的、淫邪的目光望着她。
“谁要我? 谁要……”
她突然浑身打了一阵哆嗦!
那一双双眼睛,那一束束目光,像一只只无形的粗野的手,仿佛将她身上的
湿衣服扒了个精光。她觉得他们不是男人,而是一百多雄猩猩,就要从每节车上
纷纷跳下,将她团团围住,将她的身体撕成碎片,每只手争夺一片去玩耍,去摆
弄,去吮咂,去嚼吃!
她恐惧得连连后退,跌倒在铁轨旁的煤堆上。
“你是小媳妇还是大姑娘哇? ”
“我想要你呀,可惜现在没功夫! ”
“我们合伙凑个价儿怎么样啊? ”
“瞧她那么娇弱的身子,能经受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吗?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他们狂笑起来。
她尖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可怕的笑声,下流的语言,在她身后紧紧追赶着她!
好像他们都跳下了煤车,要将她逮住。
她跑着跑着,眼前一黑,昏倒了……
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节卸光了煤的空车皮里。她被抱在一个人怀中,
上身靠着那个人的胸膛。几张黑脸俯视着她。
她的第一个思想是:我完了,终于落在他们手中了……
她猛地推开那个抱着她的人,那人的头咚地撞在车板上。
她迅速站起来,躲开了他们。
4
“你别怕我们。”那人揉着自己的脑袋,也站了起来,望着她说,“我们不
是坏人。刚才我见你昏倒了,这附近又没个避雨的地方,我就只好将你抱到这节
空车皮上来了。”
“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们刚才还抻着衣服为你遮雨呢! ”
“我们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那些家伙都是劳改队的……”
他们都很年轻。除将她抱到车上来的那人,看去二十七八岁外,另外四人,
都不过才二十岁左右。
他们也光着脊梁。那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体强壮,那四个大孩子般的小
青年,简直可以说身体还没长开呢。其中一个,瘦小,胳膊细长,毫无胸肌,一
根根肋骨可数,像搓衣板似的头却很大,与身体不成比例。整个人看去,像支故
意穿了一颗大山楂的小串糖葫芦。
他问她:“你刚才对那些坏家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
“我……我卸煤……”
“你? ……”那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注视着她,摇头。
“你们要我吧! 你们要我吧! 我也有街道开的介绍信……”她说着,将攥在
手心里的介绍信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的是一个湿纸团。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钢笔字迹已经模糊,印章也根本无法辨认,像女人涂了
口红的薄薄的双唇在上面吻了一下。
“你是从北大荒病返的知青? ”他又注视她。
她无言点了一下头。
“我也是。”
“你也是? ”她感到与一个亲人重逢了!
“一师三团的。”
“我是三师二团的。”
“他们也太狠心了,介绍你来干这种活。”
“不,是我自己哀求他们才……”
“他们才大发慈悲? ”他打断她的话,愤愤不平地说,“适合你干的工作是
有的,不过轮不到你罢了。另外,对于我们这些病返知青,有一条内定原则——
三年内不分配正式工作……”
“三年?!可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 ”
“为了使我们明白,城市根本没有我们的位置;也为了使那些抱有返城幻想
的人看到教训。”
她怔怔地瞧着他,觉得他好像一个巫师,使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以后在
城市的艰难处境。
她对自己的将来感到恐惧。
她简直有些恨他,恨他把她的将来那么清楚地指给她看了。
而他说的又分明是真话。
“志松,志松,这一切你都想到了吗? 你知道我落在了什么地步吗? 在这座
城市里,如今谁会给我一点帮助啊! ……”她的灵魂,无声地向远在北大荒的爱
她的人发出悲怆的呼嚎。
眼泪渐渐地,不知不觉地,从她那双呆滞的眼中涌了出来,淌在她那没有血
色的面颊上。
“我姐姐也在北大荒……”
“我哥哥也在北大荒……”
“他们也动员我到北大荒去,可是我宁肯捡破烂也不去! 我没有父母了,他
们都死了。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光杆司令一个。我向他们提出一个条件,如果将
把我父母迫害死了的人查出来,法办了,就是比北大荒还艰苦一百倍的地方,我
也毫不犹豫地去! 否则,用枪逼着我,我也不离开城市! ……”那个瘦小的“大
孩子”发誓般地说。
那个北大荒返城知青,慢慢地将那张湿透了的纸攥成一团,扔到车皮外去了。
“你……”她大吃一惊。为了那张纸,她给人跪下过啊!
他低头沉吟片刻,复抬头望着她说:“你今后就跟我们几个一块儿干吧! ”
又一一扫视着他的几个伙伴说,“看在我的情分上,大家以后都多照顾她点。”
“没说的,我们听你的! ”
“无非是我们每人每天少挣一点儿钱呗! ”
“大姐,用你的话说,从今天起,我们要你了! ”
他微笑了一下。
他们都微笑了。
她,也微笑了。
那是包含着苦涩的感激的微笑……
“二号,你怎么还躺着不动呀? ”不知什么时候,护士站在了她的病床前,
用一根手指轻轻捅了她一下。
她迷惑地瞧着护士。
“主任医生不是刚才对你说了嘛,你得立刻出院啊! ”护士的脸色有些不高
兴。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
“你快点,我还得抓紧时间换被单褥单呢! ”护士离开之前,又对她说。
她呆呆地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伤口愈合得很好,细细的一道浅红色的疤线,
就像牛皮筋的勒痕。
她想:我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徐淑芳,徐淑芳,你永远也不要再产生弄死
自己的念头! 你一定要倔强地生活下去,看生活到底能将你逼到什么地步! 你再
不要和自己拼,你要咬紧你的牙关和生活拼,和你的命拼……
她从兜里掏出手绢,用右手将左手那边伤痕包扎上了,仿佛包扎的是什么羞
耻的标记。同时她心里在说:“志松,志松,从此以后我要把你忘掉! 对不起你
的不是我,而是生活! 你要恨,就恨生活吧! ……”
那老年妇女,似乎躺不住,也坐了起来,望着她说:“你今儿个就出院了,
大娘劝你几句吧! 要我看啊,你性情还是怪好的。你丈夫呢,对你也怪疼爱的,
这病房里,他来看你的次数最多。所以呢,不是我倚老卖老,训导你。我是要教
你一些做个好媳妇的章法。
小两口过日子,得互相尊重互相让服着点,有了什么你怀疑我,我猜你的事
儿,就应该一是一,二是二地解释明白了。千万别整天不三不四地斗嘴玩,朝夕
相处,得有个五音六律。商商量量的多和美? 你七嘴他八舌地,就难免不惹气生。
做到这几点呀,十拿九稳你们小两口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
女干部噗哧笑了:“大娘,您老原来是位数学教授吧? ”
她们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未听进去。她默默地换下病服。
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娟娟,吃午饭了! ”护士第三次来到病房。
“不吃了! 不是限我十分钟内出院吗? ”姑娘没好气地回答。
“吃吧! 我们主任医生就那么个怪脾气,你吃了饭再走,他也不至于夺下你
的饭碗,用大棍子把你赶出去呀! ”
“哼,让我多住一天我也不住了! ”
“你盼的信到手了么! ”
“哎,中午有什么好吃的菜? ”
“排骨。”
“没情绪。”
“鱼。”
“没情绪。鱼啦肉啦的,吃够了! ”
“还有豆芽菜。”
“豆芽菜? 那我可得吃一顿! ”
“这么爱吃豆芽菜? ”
“我体内缺的不是脂肪,而是维生素。维生素能使人皮肤细嫩,脸色白净,
这你都不懂? ”
“你这么白白嫩嫩的,还怕不能让小伙子们一见动心啊! ”
5
“去你的! 快替我买吧! ”
“好嘞! 几份? ”
“两份! 两份豆芽菜,二两饭,别的什么菜也别买了啊! ”
豆芽菜……
豆芽菜……
豆芽菜……
她忽然扶住桌角,张了张嘴,要吐。
“你怎么了? ”女干部关心地问。
“没……什么……”
她坐在床上,双手放在桌子上,将额头贴在手背上。
女干部又问:“要不要替你去找医生? ”
“不……”她坚决地说出了一个字。
老年妇女也关心地问:“姑娘,你……是不是怀着身孕呀? 那你今后可要当
心自己啊! ”
她胃里仿佛有十二把大板锹在翻搅,使她一阵阵地恶心,恨不得一下子将胃
里的全部东西都呕吐出来。
豆芽菜! ……
为什么今天中午医院里偏偏要吃豆芽菜? 为什么在她即将离开医院之前让她
听到这三个字? 生活,生活,你随时随地都要和我作对吗?
“‘豆芽菜’,今天中午,该你去给咱们买包子了啊! ”
“‘豆芽菜’,你怎么还不去? 今天中午我们要是吃不上包子,就吃你! ”
在那几个和她一块儿卸煤的人中,有一个的外号就叫“豆芽菜”。瘦小,大
头的那个。
那一天,他情绪很异常,大家看出他有心事,询问他,他只字不吐。
他还是给大家去买来了几斤包子,还买了一些肠啊肚儿啊之类的,还买了一
瓶白酒。
他们虽然在一起干活,在一起吃午饭,但从未在一起喝过酒。
起码自从她加入他们之间后,他们没在一起喝过酒。
“你为什么买酒? ”他严厉斥问“豆芽菜”。
“我……这几天心里闷得慌,哥儿们一场,就算我求你们陪我喝点……以后,
也许想凑在一起喝的时候,还没机会了……”“豆芽菜”小声解释。
“喝点? 喝起来你们就不是喝点了! 都喝得醉醺醺的,下午那三车皮煤靠谁
卸? ”他从“豆芽菜”手中夺下酒瓶子,要抛到车皮外去。
“别……”她拦住了他,替“豆芽菜”请求,“既然买来了,就让他们喝点
吧,我把着酒瓶子还不行吗? ”
在卸光了煤的空车皮里,她和他们围坐着喝起酒来。没有什么可以当杯,就
都对着瓶嘴喝。虽然酒瓶子控制在她手里,但最后一瓶酒还是被喝光了。
他也喝了。她也喝了。
下午大家带着醉意卸光了三车皮煤。
第二天,“豆芽菜”没来干活。
第三天,“豆芽菜”也没来干活。
第四天,“豆芽菜”来了,光干活,不说话;别人休息,他还干。
夺下他的大板锹让他休息,他就呆呆地坐在煤上,两眼发直。
大家逼着他说出到底有什么心事。
他才不得不告诉大家,他已经报名下乡了。
她问:“将你父母迫害死的人查出来了? ”
“豆芽菜”沉默许久,才古怪地向她笑着回答:“已经正法了。”
“那,咱们替他买点什么东西吧? 在一块儿干了这么多日子的活,应该有点
表示对不对? ”她征询地望着大家。
大家纷纷点头。
“豆芽菜”却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必替我买什么东西,下乡应该准
备的东西,我都准备齐全了。”
下午三点多,卸完了煤。
大家正要分手时,三辆公安局的摩托开来,在铁道旁急急刹住。
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豆芽菜”却跳下车皮,在两条铁轨之间逃跑。
几名公安人员猛追。
大家怔怔地望着“豆芽菜”逃到了铁路桥上,回头看看,犹豫一下,翻跃桥
拦跳了下去。
桥下是一条大马路。他们朝马路跑去。
等他们跑到时,马路上已经围了一圈人,一辆卡车停在人们中间。
她挤入人群,看到了脸朝下卧在马路上的“豆芽菜”,看到了鲜血……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被汽车轧死的人。
她离开了那条马路很远很远,才发觉自己是被他搀着在走。
她两腿发软,一步也走不动了。她不得不扶住路旁的一棵大树,呕吐不止,
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第二天,她来干活的时候,只见到了他,另外三个伙伴都没来。
他说:“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她茫然地瞧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从今天起,我也不干了。”
她目不转睛地瞧了他许久,失落地转过身,一步步走了。
“等一下。”他叫住她,大步走到她身旁,注视着她说,“一块儿干了半个
多月的活,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
她低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我叫郭立强。”他说,“这纸条上写着我家的住址,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
助你的,就去找我吧! ”说罢,将纸条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挣到了八十多元钱。那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她将钱全部交给了继母,自己
连一元钱也没留下。
一个星期后,妹妹出嫁了。
当妹妹在两个伴娘的陪伴下,走出家门,就要钻进小汽车里的时候,回头看
了一次。
她不知妹妹是回头看她还是看继母,但她却赶紧对妹妹作出祝福的笑脸。
妹妹走到了她跟前。
妹妹突然张开双臂搂抱住她的脖子,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很动感情地说:
“姐,谢谢你帮我的那两笔钱啊! 我……太不懂事,性格也不好,我对你说过的
那些无情无义的话,你可千万别记在心里呀! ……”
说着,妹妹就哭了。
她也哭了。
“哎呀呀,得啦得啦,你自己的喜日子,哭个什么劲呀! 你舍不得离开别人,
就是舍得离开自己的亲妈是不是? ”继母大声说着,分开她们,将妹妹推进了小
汽车。随后,自己也钻进了小汽车。
她孤零零地站在家门口,望着小汽车开走了。
继母没说让她参加妹妹的婚礼。
从那一天晚上起,家中只剩下了她和继母。
6
女人天生是女人的伙伴——这句名人的哲言是多么错误! 一个正常的女人其
实永远希望并需要与一个正常的男人为伴。而一个正常的女人不得不和一个不正
常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真是天大的不幸。
继母当然认为自己是正常的,并且至少找出了十条理由认为她是不正常的。
继母不需要她。四十八岁的继母仍希望能与一个五十来岁的强壮男人第三次结婚。
在没有找到这样一个男人之前便养了一只猫,在养了一只猫之后更加觉得她多余。
那只雌猫开始半夜三更将一只雄猫勾引回来,在房前宅后兴奋地呜叫不休的日子
里,这个家在一个女儿出嫁之后,也开始有了一些将作新房的微妙迹象。
她又陷入了待业的忧愁之中,竟丝毫也没注意到继母的情绪和这个家发生的
那种微妙变化。
于是继母像一位小学老师点示一个愚钝的小学生似的,用绝非小学老师的不
雅的语言点示她:该做一个什么男人的老婆了。
“妈,我现在还待业呢,怎么能考虑嫁人的事啊! ”她极为冷淡而烦恼地回
答。她从未对继母透露过她与王志松立下三年誓约的事,她猜得到继母对此会说
出些多么难听的话。
“正因为你待业,才要给你找个能养活你的人! ”继母怫然色变。
一天,她出去找活干失望而归,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面容猥琐的男人坐在家
里。
那个男人便是继母替她在这座城市里寻找到的能够养活她的男人。要寻找一
个百里挑一的英俊男人并不容易。要寻找一个像那个男人一样獐头鼠目、面容猥
琐的男人也得百里挑一。继母替她寻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并未踏破铁鞋,三千块钱
使继母坐在家里就见到了这一座城市的三百余万人口中的这一个男人。在继母和
她一样都还没有见到这个“百里挑一”的男人之前,继母已经多次替这个男人向
她进行“宣传”了。三千块外继母还收下了一块呢子衣料,算是“宣传费”。继
母不是一个出色的宣传者,她从继母口中只知道了那个男人很能挣钱,其他方面
一无所知。继母认为替那个男人向她“宣传”了“很能挣钱”这一点,也就是牢
牢抓住了向她进行“宣传”的“纲”。“纲”举自然“目”张。
邻居一位好心的大婶,暗地里偷偷将她叫到家中,谆谆告诫她:“孩子呀,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嫁给你继母替你找的那个男人啊! 我知道那个男人的一点底细,
他不务正业,品行也不好,因为调戏妇女,被判过两年徒刑。他那些钱也不是好
路挣来的。你继母是与做媒的人合计着把你卖给了他呀! 做这样的媒,真是缺了
八辈子德呀! ”
虽然继母对待她还不如对待一只猫,但她心里却从来也没有恨过继母。那一
天,听了那一位好心的大婶的话以后,继母在她眼中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告诉那位大婶,她的心已经留在北大荒了,留给一个和她同连队的本市的
小伙子了。
大婶怜悯地瞧着她,连连摇头说:“孩子,这也是个愁哇! 他若一辈子返不
了城,你们可怎么办呢? ”
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应该等他。不仅仅是等三年,而是应该等一辈
子。
“淑芳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老刘呀! 你们先聊着,我到小铺去买包火
柴。”继母一见她回来了,满脸对那个男人堆下层层笑褶,煞有介事地起身便走。
那男人充满色欲的目光,对她遍体扫描。
那种目光使她想起了第一天去卸煤时,那些雄猩猩般的、对女人的身体感到
饥渴的男人们的可怕目光。
今天虽然是在自己的家里,虽然只面对其类之一,她还是感到不寒而栗,打
了个哆嗦。
女性本能的起码的自尊使她的脸涨得血红。
她大声说:“妈,您不用去买火柴,我去买吧! ”说罢便转身跨出家门。
她在市内到处茫无目的地彳亍了四个多小时才回家。
一回到家里,继母便摔东掼西,辱骂不休。
“二十六七的陈年剩货你还想攀上一个才貌双全的呀? 你那是大白天做梦!
泡在城里不愿下乡的待业女学生哪趟街没有几个,只要趁钱,缺胳膊少腿的男人
也能划拉到手十七八的! 你以为你返城回来的倒还算稀罕物啦! 有能耐你就自己
去找一个稀罕你的,早早滚出这个家! 我没来由白养活你给你当妈! ……”
她默默爬到低矮的吊铺上,用被子包住头,任凭凌辱的毒汁一阵阵泼向自己,
咬破了嘴唇一声不吭……
第二天晚上,她回来时,继母在屋内将门插上了。她敲了几下门,继母非但
不给她开门,反而将灯熄了。时间并不算太晚,才八点多钟。
她明知继母存心“整治”她,却除了再敲门,别无奈何。一下也不敢使劲敲,
唯恐继母毫无恻隐将她关在门外一夜。
敲了许久,继母总算开了门,还没放她进去,劈头便汹汹地问:“深更半夜
地回来,泡哪个野男人去啦? ”
她赶紧笑着解释:“妈,我到我们同连队的一个战友家去了。
他母亲病了,家中只有一个上中学的小妹妹,我帮着照顾了一天……“
没容她说完,继母火冒三丈:“我也病了你知道吗! 你住着我的吃着我的喝
着我的,还张口闭口虚情假意地管我叫妈,却去为别人的妈尽孝心,你要是有脸
皮有志气就别回来住呀! ……”
她忍气吞声地说:“妈,我不知道您病了。照顾别人的母亲,是我答应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