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滔滔不绝地对老苗表白着我的清廉。连我自己都暗暗惊讶于我撒弥天大慌的技巧和为自己进行雄辩的能力竟是那么的无与伦比!
老苗他较劲儿似的瞪着我不置一词。
我又说这样吧老苗,除去必须用作尾巴文化和尾巴经济发展研究基金的一半儿的一半儿的股份,从剩下的一半儿的一半儿的股份中,分给你百分之五你可满意?
老苗冷冷地问:“是一半儿的一半儿的百分之五,还是总股的百分之五?”
我说当然是总股的百分之五!
他又不开口了。
我说难道你嫌少?
他说我如果觉得多了,会自己感到受之有愧,不好意思起来的。可你看我现在显出半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了么?
这个老不要脸的!居然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来!
我一咬牙,问百分之八怎么样?
他又较劲儿似的瞪着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保持住卑劣的沉默。
我又一咬牙,几乎是叫嚷着问——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你他妈的总该满意了吧?!
他一声不响地走向我的办公桌,从笔台上取下一支笔,在自己的肥手背上试出了水儿,然后横放在一迭办公纸上,并将那选办公纸推至桌子中央……
他以固执的不信任的目光瞪着我。分明的,那意思是逼我立下一份字据给他。
我一步跨到桌前,抓起那支笔双手使劲一折,折断了。我将折为两截的笔摔在地上,又抓起那迭信纸撕,撕成了满把的碎纸屑抛在他那张灰白浮肿的脸上……
我举臂朝他一指,指尖几乎戳入他的一只眼睛里。他的脸并不未因此而往后仰。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仿佛一个铁水浇铸的人或一具石雕的人。
他企图以那么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纹丝不动的榜样,使我意识到我自己是多么的可笑,以及他是多么的轻蔑我!
我怒不可遏,骤作狮吼:“姓苗的,你以为无论你怎样得寸进尺我也不敢开除你是吧?你他妈的想错了!老子现在就罢免你这个顾问!现在就当面宣布开除你!你滚!立刻给我滚!……”
他以一种听起来似乎很谦恭,而实际上暗含着威胁意味儿的口吻低声说:“主任,你不可以罢免我这位顾问,更不可以开除我。你的前程是我帮着一步步铺垫的。你的关系网是我帮着编织起来的。”
他说这几句话时,嘴脸却是那么的低眉顺眼,驯化温良。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样的警告性的潜台词——我老苗既然能帮着你铺垫前程,我也就能毁掉你的前程,我老苗既然能帮着你编织起一张呼风风来唤雨雨至的关系网,我也就能撕毁这张网!
我干瞪着他,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又将一选办公纸推至桌子中央,又从笔台上拔下一支笔放在纸上,并朝纸笔点了点他那短而肥的下巴……
我猛转身,掼门而出……

我在那位迷人的豹尾女郎的宾馆包房里呆了三个多小时。半个小时用来欣赏和审查她的独舞。两个半小时用来欣赏和“审查”她的肉体。“审查”的结果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个双性人。这使我大为扫兴。因为没法儿和一个不纯粹的女人发生性关系。尽管她对我百依百顺,任我摆布。可我总觉得“她”的肉体所具有的女人味儿,还比不上“她”的尾巴所具有的女人味足以引起我的兴趣。“她”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充分发挥“她”的尾巴的功能。一会儿用“她”的尾巴缠住我的脖子,一会儿用“她”的尾巴缠住我的腰,一会儿将“她”的尾巴卷成一个圈儿逗我开心,一会儿又用“她”的豹子尾巴撩拨我的耗子尾巴,和我的耗子尾巴纠缠在一起分解不开……
直至我向“她”许下了郑重的诺言——保证“她”的独舞将获得“最佳尾巴舞”大奖,才得以脱身。离开“她”的房间时,我的耗子尾巴已乱作了一团麻绳似的。乱了,裤兜就揣不下了。在腰际缠了几圈,才勉强揣下……
刚迈出一层电梯,却见老苗坐在大堂的沙发上!
他站起身、迎上我,卑恭地微笑着说:“主任,我在等您。”
仿佛三个小时前,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一场丑剧似的。
我板着脸冷冷地问:“我并没要求你在这儿等我。”
他仍寡廉鲜耻地笑着说:“是啊是啊。但您走后,我替您接了一个电话。曲副书记从医院打来的……”
他只说了半截话。故弄玄虚地左右四顾,仿佛他带来的是一个最高机密。又仿佛怀疑有人盯梢。我早就感觉到,这老家伙自从当了我的顾问后,变得极善于作戏了。
我胸有成竹地问他,是不是曲副书记对我感激得要命?
他却说:“这儿不便讲,这儿不便讲……”——抓住我一只手,将我拖出了宾馆。
在宾馆外,我催他快讲。我挺急于听到一位市委副书记,虽然只不过是一位管文教的市委副书记,会让我的顾问转达些什么感激我的话?
他说主任您别急,到您车上去讲,到您车上去讲……
我坐到我的车上后,他却由于他那条大尾巴的障碍,钻不进我的车。他倒机灵,将他的尾巴从肩上卸了钩,卷为三迭,坐在其上。于是我们一个车内,一个车外,隔着摇下窗的车门,嘀嘀咕咕起来。
他说曲副书记异常震怒。说曲副书记认为我居心叵测,妄图腐蚀党的高级干部!说曲副书记在电话里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命令他如实转告骂我的那些话!一句也不得保留……
我难免地心烦意乱。一再地追问他曲副书记都骂了些什么话?他不转告。说总之是些气头上的骂人话,我不听也罢。听了准血压升高,心跳加快,何苦非听不可呢?
于是我就骂他。我说老苗你这个王八蛋!你这头老蠢猪!事情全坏在你身上!我要到医院去看望曲副书记嘛,你偏说到他家去慰问他的家属好!我说第一次去先不要带钱么?你偏说不带钱带什么呀?难道带两瓶酒带几条烟带一盒蛋糕带一堆乱七八糟的营养品么?你还说那纯粹是老百姓小市民串门儿才带的东西!老苗你他妈的自作聪明!你个老家伙怎么给我当的顾问啊!
我骂他时,他吸着一支烟,默默听着,一句也不反驳。只偶尔翻起浮肿的眼皮瞧我一眼,一副善吞委曲忍辱负重而又忠心耿耿誓不二主的样子。
我骂完,他那支烟也吸完了。他往我嘴里塞了一支烟,并按着打火机用一只手拢着火苗,取悦地伸向我……
我吸了几口,觉得不对劲儿。细一看,吸倒了。更准确地说,是他往我嘴里塞时塞倒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充满胸膛间!我狠狠将那支烟按在他肉嘟嘟的脸腮上烫他。烫得他直咧嘴,但他忍受着不叫唤。
我说老苗哇老苗,你老家伙知道此刻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我恨不得对你动用十八般大刑,折磨得你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他说主任啊主任,那也得能找着十八般刑具呀!你要是觉得只有折磨我一通儿才能消解你的心头之恨,那我老苗为了表示对你的忠心,现在就可以向你奉献出一根手指……
他说着将打火机朝我手掌里一拍,同时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的食指。
“烧吧!主任您用打火机烧我的手指吧!为了能使您消消气儿,随便您把我这根手指烧到什么程度都行!主任我这根手指是无所谓的,但您的身体可千万不能气出个好歹来!您的身体那关系到我们整个这座城市的尾巴文化和尾巴经济的前途啊!……”
他的语调听来是那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悲怆意味十足。他的表情当时看去是那么的虔诚动人。在汽车反光镜的照射下,他眼中似乎泪盈满眶……
但是我才不管他的义无反顾是真是假他的虔诚有多大的水分他眶中的眼泪究竟是鳄鱼的眼泪还是人的眼泪呢!对于他的忠心耿耿,列位方才不是已经和我一块儿领教了么?
反正我当时专执一念就是想折磨他!因他这位顾问这位高参在拉拢曲副书记下水的决策问题上犯的不可原谅的错误!因他在我的办公室里,在我面前为了多占有几股“义尾厂”的股份的恶劣表演!
我啪地按着了打火机便烧他那根手指。
我将打火机火苗拨至最大,内心里恼羞成怒地咒骂着——好你个姓曲的,居然跟我来这套!我为你排忧解难为你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为的是让你从此可以一心一意地当官儿,你他妈地却四六不懂油盐不沾!如果共产党的官儿都像你这样,经济还他妈的怎么发展我辈一部分人还他妈的怎么富起来!你以为我不腐蚀你,你就可以长久地当一位清廉的官儿啦!我不腐蚀你还有别人腐蚀你那!我不拖你下水还有别人拖你下水呢!你他妈的躲得过我躲不过别人,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早早晚晚你不还是逃不了被腐蚀被拖下水的下场么?晚疼不如早疼,长疼不如短疼,与其被别人腐蚀被别人拖下水,还莫如被我梁某人腐蚀被我梁某人拖下水!当市委副书记的头脑又不弱智怎么的就连这么个弯子都转不过来呢?
自从我弃文从商摇身一变成了“尾文办”主任,思想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飞跃。以前我和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一样,一谈到“腐败”二字就嫉恶如仇义愤填膺。做梦都希望得到一口尚方宝剑,走遍全国明查暗访,仗剑砍下一切贪官污吏的头!而现在我惟恐当官儿的们不腐败!做梦都希望共产党的大官儿小官儿们统统的彻底腐败!不肯被腐蚀不肯被拖下水的,那就应该统统死啦死啦的!
以前我耻于和贪官污吏们交际。当然也没机会没资格没身份和他们交际。甚至连请他们“撮一顿”的面子都得不到。而现在我专爱和贪官污吏们交际!一天见不着他们中某位那一天就会没了魂儿似的。几天不和他们逐个通一次电话就会做什么事儿都没了主张。不夸张地说,他们有时简直等于是我的眼睛、耳朵、和头脑。只要我的经济实力允许,他们越贪觉得他们越可爱!他们是我达到目的之同路人。有了他们这样一批同路人,我才胆子大,步子大,动作大!
现在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那种具有清正廉洁的名气的官员。尽管我有时不得不与他们周旋,不得不应酬他们。我讨厌他们如同讨厌毛毛虫。我跟他们说话时,心里产生的往往是这样一种想法——别他妈的在我面前假装正派,哪一天老子瞅准机会就腐蚀了你!要是怎么腐蚀也腐蚀不了你,老子他妈的就雇黑社会废了你!
以前我听说某一个一向清正廉洁的好干部由于贪污受贿而丑闻败露而受到法律的制裁,就为之痛惜为之遗憾甚至为之难过。现在我听说了这样的事儿拍手称快幸灾乐祸常常因而引吭高歌或者酩酊大醉!心想我的敌对势力又被削弱了!而且是没花我一分钱没用得着我煞费苦心自行削弱的!以前我听说某一个一向被怀疑有不廉劣迹的干部终于被审查被逮捕被判刑了,就当成大快人心之事四处奔走相告,心里解气得没法儿形容!现在却恰恰相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也有一种自己个儿心惊肉跳的不样预兆。而且对传告这件事的人恨之人骨!对报导此事的媒介也恨之人骨!往往产生一种大冲动,想买下所有的报纸想买断那一天电台电视台报导那件事的频道!使那件事的影响局限在最少最少的人们之间。甚至连这最少最少的人们,我也恨不得组织起一个暗杀团逐个暗杀了他们!
总之我的立场我的思想我的感情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我爱贪官!
我爱污吏!
我觉得我认识到,他们——贪官污吏们,对于我来说是些最可爱的人!列位,我这厢倒要在此反问一句了,对于我来说,除了他们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另外的最可爱的人们存在过么?
可是曲副书记他他他他……我爱他,他居然不爱我!
还有比这更可气恼的事么?是可忍,孰不可忍?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中国究竟谁怕谁?你有权,我有钱,你的权怕我的钱!解释中国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是你的权怕我的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就不信半大不小的个市委副书记会比鬼还不爱钱!
我觉得我也是在烧曲副书记的手指。
老苗紧咬牙关!两边嘴角现出两条深深的竖纹。仿佛海象呲出唇外的两枚黑牙。他凝视着我。我也凝视着他。在水银路灯的照耀下,我觉得他眼里充满了一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意味。一种忠心不二的奴才甘为主子粉身碎骨的献身意味。
然而我却一点儿也不受感动。更不予以恻隐。我觉得我自己变成了那打火机。或者反过来说,那打火机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我是比它巨大几百倍的用之不尽的液化燃气罐儿。我要用由我输给的火苗儿,烧焦一切我不喜欢惹我的人的手指!
那手指已经变黑了。被烧得吱吱啦啦作响。并往下滴着什么东西。大概是人的皮脂吧?我闻到了一股刺激鼻孔的难闻之极的气味儿。像烧塑料鞋底儿的气味儿。
“嗨,干什么那!”
一个人走了过来,臂上戴着袖章,想必是停车场的管理人员!
老苗扑地一口吹灭了打火机的火苗儿。他从我手中夺去打火机,对停车场的管理人员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只不过在……在用打火机照个亮儿!”
“用打火机照个亮儿?”
“对对。”
“照个亮儿干什么?”
“他……他为了看清我的脸……”
“为了看清你的脸?……”
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直射在老苗的大胖脸上。老苗被晃得用手遮住了眼睛。于是他那只被烧黑烧短了的手指,呈现在雪亮的手电光束中。
对方说:“你的话全是谎话。他明明刚才在烧你手指!”
这时我忍不住开口道:“他心甘情愿的!”
老苗立刻接言:“是啊是啊!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位是咱们市‘尾文办’的梁主任。我是他顾问。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常这么玩儿的!”
“梁主任?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于是对方不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他向我诉起苦来。他说他长了一条狗尾巴。不是一般的狗尾巴。是非洲猎狗的狗尾巴。他说他这种没大出息的人。本就没指望长什么了不起的尾巴。长条非洲猎狗的尾巴也就得知足了!不是还有不少人没长尾巴么?非洲猎狗的尾巴不是也算国外尾巴么?他说问题在于他的国外尾巴生了一片片的癣,痒极了,而且一把一把地掉毛。毛都快掉光了。尾巴都快变成一条秃尾巴棍了。而且那一片片的癣,在向全身的皮肤传染着,使他全身这处那处也生了癣,也痒极了。不挠痒。挠也痒。挠破了,还没完没了地流黄脓水儿……
他说着就将手电夹在腋下,就解裤子,就从裤裆扯出一条丑陋的光秃了毛的尾巴,往我跟前探送过来……
“别碰我!”
我大叫着门脸,但已经迟了。他那尾巴已经触到了我脸上。我觉得一边儿的嘴角那儿触上了些粘乎乎的东西。同时闻到了一股使我恶心的气味儿。比烧老苗手指发出的那一股气味更难闻……
他转而又将尾巴探送向老苗……
他衷衷地说:“梁主任,还有您,这位老顾问,我今天认识了您们,我想我的尾巴就有救了!无论如何,二位替我想想办法吧!你们‘尾文办’的领导,是有替我解除疾苦的义务的呀!……”
老苗比我反应机敏,一闪头,竟没被对方那条丑陋而又讨厌的尾巴触到脸上……
“收起尾巴!快收起尾巴!……”
老苗撩衣襟往他那张大脸庞上一兜,兜住了眼睛以下的三分之二。
而我则急忙按键升起车窗。隔着车窗,我见那人收起尾巴,系上裤子后,对老苗喋喋不休。想必仍在诉苦和乞求帮助。见老苗掏出小本,匆匆划拉了些字,撕下递给那人,赶紧又用衣襟兜住鼻子嘴,连连挥手……
那人作了一通大揖,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我降下车窗,探出头,哇地一声呕吐了。老苗也哇地一声呕吐了。
我将车开到另一个地方,老苗搭上尾巴钩,亦跟随到另一个地方。
我索兴从车里钻出,问老苗在给那人的纸上写了些什么?
老苗说写的是介绍那人到“尾巴咨询所”去咨询咨询的便条。还说写明白了要免费接待。
我说老苗,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份儿善心。他说他认为,那人的尾巴其实已没多大保留的价值了,最彻底的解除疾苦的方式,还莫如干脆从齐尾巴根那儿一刀切了去。
我说所以,一个“义尾厂”的建立,是完全符合市场需要的。所以,对曲副书记的腐蚀和拉拢,也是完全按市场规律办事儿的。更进一步说,甚至可以认为,完全是为了解除广大人民群众的疾苦而进行腐蚀而进行拉拢的。在如此神圣的名义之下,无论采取怎样的腐蚀手段和拉拢手段,其实都是不过分的。
我说时,老苗频频点头。我说完,老苗咬文嚼字地表示,他完全同意我的观点。他甚而说,如果腐蚀不了,拉拢不了,那只能证明我们自己无能。只能证明我其实不配当“尾文办”主任,他也不配当我的顾问。说如果我们因保守而受到了一点儿小小的挫折,就放弃对一位应该进一步腐蚀的干部而不腐蚀,放弃对一位应该进一步拉拢的干部而不拉拢,那岂非等于置广大人民群众的疾苦于不顾了么?那我和他这样的尾巴文化与尾巴经济的精英人物,起码的使命感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前边的话,我听着还比较顺耳。因为无非是对我的思想观点的补充。无非是说出了我没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理论逻辑。但他最后那句话,我听着就大为逆耳了。我是尾巴文化与尾巴经济的精英人物,这乃是毫无疑问的。就说我是领袖、是导师、是舵手,那也丝毫不为过!而他老苗算什么东西呢?他究竟有什么开创性的业绩,有什么高瞻远瞩的伟大预见和设计?他也配自诩是精英人物的么?如果他现在就开始将他自己和我相提并论了,那么以后他不是就会想象自己也是领袖、也是导师、也是舵手了么?他妈的!这个既善于贪污受贿又善于沽名钓誉的老东西!这个整日不离我左右的老野心家!哪一天我非把他从我的“尾文办”剪除了不可!
是的,我认为“尾文办”乃是我的!乃是我这只“母鸡”下的一个举世无双的“蛋”!
但我却丝毫也没暴露我内心里的敏感的心理活动。他说时,我也频频点头,佯装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
待他说完,我讨教地问:“那么我的顾问先生,连曲副书记这位我们觉得最容易腐蚀最容易拉拢的干部,现在都不吃我们的一套,你对此还有何高见呢?”
老苗并不以为是什么忧患的一笑。
他那一笑使我心里腾地恼火上升。
我克制着隐忍着又说:“曲副书记,是我们腐蚀和拉拢全体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一干人等,将他们彻底变成听从我们的指挥棒,全心全意为我们服务的权利集团的牵线人物,搭桥人物。这一点,以你的头脑,也不至于分析不到吧?”
老苗庄重地说:“主任,凡是你头脑中想到了、分析到了的,我老苗都想到了分析到了。你头脑中没想到、没分析到的,我头脑中也想到,也会分析到的!”
听他那种口吻,看他那种表情,仿佛是在对我说——顾问的头脑,怎么会比雇佣他的人的头脑还简单呢?
我严厉地说:“对策!老子现在就要对策!”
于是他用一根手指,就是被烧黑变形的那一根手指,朝自己的太阳穴一指。说对策嘛,已经成熟在他头脑中了。他说我们收买曲副书记的方式方法并没错。说现如今的中国,用钱居然收买不了的“公仆”,那是太少太少了。说曲副书记这类共产党的官员,一无后台,二无背景,完全是靠机遇,告幸运,靠善于隐藏自己的野心善于掩饰自己的欲望,才从千万人中苦熬成婆,一年年一步步爬上今天的高位。摆在整个中国体制这盘棋上看,一位二百来万人口的主管文教的市委副书记,不过是小小的芝麻官儿。但是在他而言,却已经是爬到顶了。五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该离休了。离休了也就该过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寂寞日子了。你认为他就甘心么?当然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有什么办法么?什么办法也没有!他就不希望离休后有几百万存款?他就不想离休后仍有小车坐?他就不想离休后也挂个顾问什么的?他做梦都想!谁若为他提供了这样的保障,谁就不亚于是他的再生爹娘!可谁若企图用区区几万元行贿于他,那也确实等于是在害他。一个人不用几十年的时间,能爬到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么?一旦东窗事发,为区区几万元,便毁了自己苦心经营大半辈子的仕途,还搭上了一向的好名节。如果我们是他,我们会干的么?人民币一贬再贬,区区几万元,能抵得上一位市委副书记离休后的那一切福利待遇么?那不明明等于是撩他的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