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断老苗的喋喋不休。我说我听明白了,老苗你的意思是说,舍不得兔子套不住狼?
他点头。
我问依他看来,完全收买了曲副书记,得动用多少钱?
他说照二百万行事吧。
二百万!——我又叫了起来……
老苗说现如今腐蚀和拉拢共产党官员的成本大大提高了。这也是市场经济的一个必然规律嘛!腐蚀和拉拢共产党的官员,也要有竞争意识嘛!也要敢冒投资风险嘛!咱们用一百万去腐蚀,别人们用二百万,如果咱们是共产党的官员,咱们收谁的呀?
我说两边都收。
老苗笑了。说那是那是。说我老苗也肯定两边都收。可到了动用自己的职权为行贿者办事儿时,心就该往二百万那边倾斜了吧?劲儿就该往二百万那边多使了吧?这也符合市场规律嘛!多投资,多受益嘛!……
二百万太他妈的多啦!老子自己刚捞了二百多万,总不能大头儿全一总儿贿给他,自己只留下零头儿吧?——我一急之下,说漏了我自己的底儿……
老苗又笑了,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摆平搞定了曲副书记,那就可以通过他这一个牵线儿的,搭桥的,将市委市政府一干人等,统统摆平搞定。果而如此,什么工商行、交通行、人民银行、建行农行——全市一切银行的大门,还不就都朝咱们四敞大开了么?说不用多,每家银行贷出五千万,那不就两亿五了么?市委市政府出面担保的话,哪家银行不得给点儿面子?
我默默地认真地思索起他的话来,觉得他对我的指点那么及时,简直使我茅塞顿开。
老苗接着说:“如果主任你愿意,摆平搞定曲副书记这二百万,咱俩对半儿出也行!风险不能让你一个人都担了,是不是?”
我急说:“这公平这公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决定了,咱俩对半儿出!”
“那……‘义尾厂’的股份,有我老苗十股就不算多了吧?”
我一愣,万万不料他将两件事儿这么联系起来了!
“二百万,加上终身顾问的头衔,还要配一辆够得上名牌儿的专车——有了这三个条件,如果你授权给我,不必你出面,我替你将曲副书记摆平,搞定。”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都在向我保证——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冷静地反问:“那么你呢?我聘两位顾问,太多了点儿吧?”
“两年后,也就是曲副书记离休之时,我将顾问让给他当。”老苗的话,说得也相当冷静。
“真的?”
“真的。”
“你情愿?”
“情愿。”
“为什么?”
“为了咱们共同的事业的大局和前途。那时我宁肯只做一位普通的,只占有百分之十股份的股东……”
我凝视着他,不知究竟该不该相信他的表白。一时也不知怎么样回答他才对。
“我当你的顾问,当累了……只要晚年有足够的钱花,什么顾问不顾问的,不过是虚名,我不在乎……”
他叹了口气,吸着一支烟,目光望向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道激光灯的彩色光束,交叉摇曳,直射向夜空。光束是我们“尾文办”下属的“丽尾迪厅”发出的。每晚九点以后,都有几百上千的长着各种各样尾巴的青春男女,去那儿劲歌狂舞。最便宜的门票五十元一张。最贵的二百五。生意火得不得了。每月为我们“尾文办”创造了近百万的收入。这座城市真是个迷,国营企业纷纷倒闭,失业工人不断巨增,白天死气沉沉,一到了夜晚便到处是一幅醉生梦死的情形,父母失业的青春男女需要那醉生梦死的情形。父母有钱的青春男女当然更需要。前者们在醉生梦死的情形中拍卖青春。男的拍卖青春的活力。女的拍卖青春的魅力和青春的肉体。而后者们大把大把地花钱,汗流泱背精神亢奋的消费自己的青春的活力,自己的青春的魅力。同时也心安理得天经地义地消费着别人的青春的活力、魅力、和肉体。
我这位尾巴文化的领袖,和尾巴经济的舵手,为这座颓废的、没落的城市、注人了无与伦比的强心剂,和某种类似可卡因的兴奋剂。
我首先从那里收回目光,低声说我得慎重考虑考虑。我拍拍老苗的肩,说并不是不信任他的策划和他实行这一策划的能力,而是太难于下决心失去他这位顾问了。说尽管有时候我和他争吵,对他发脾气,甚至羞辱他和折磨他,但我内心里其实是将他视为我的左膀右臂,视为我的拐棍,视他为扶我跨上事业的骏马的人的!我说时语调极为眷恋,极为深情,说得自己泪眼汪汪,也说得老苗泪眼汪汪。我说的当然是假话。我当然怀疑他的策划和实行这一策划的能力!如果这一策划的实行稍有闪失,我千方百计捞到手的一百万不就打水漂儿了么?而且,我也怀疑他所要达到的目的,肯定不仅仅限于还只一个设想的“义尾厂”的百分之十的股份,肯定还有别的什么更大的私利在诱惑他。那对他而言更大的私利究竟是什么,我想我是必须侦察清楚的……
老苗说对对主任,我若是你,也不会轻易下决心,也是要慎重考虑的。又说他只能给我一天的时间考虑,因为曲副书记随时可能向纪委揭发我贿赂和拉拢干部的行径……
我纠正他说,是我们两个的行径,不是我一个人的行径。
他并不否认。说是啊是啊。说但你是“尾文办”主任,是法人。五万元钱不是我老苗出的,是你这主任出的……
我又纠正他,说也不是我出的,是“尾文办”出的。
他说那性质就更严重了。动用公款对市委副书记进行贿赂和拉拢,是要罪加一等的。说一天的时间里,由他尽量去和曲副书记谈。
稳住曲副书记别向纪委揭发。说他估计自己也就能稳住曲副书记一天。一天后,如果事态真的走向反面,那一切严重的被动,他就爱莫能助,只得由我一个人承担了……
他的话使我心如镇磨。
我们紧紧地握了一下手,他就离开了我。望着他坐在他尾巴车上的宽大背影渐渐远去,我心绪极为烦乱。唉唉,在中国,有志向的人要发展大事业,真难啊!
一天后我指示老苗,他可以按照他的策划去操作了。我一分钟也不敢再往后拖。惟恐恰恰是在那一分钟里,曲副书记一个电话向纪委书记打过去……
我没侦察清楚诱惑老苗的更大的权利究竟是什么。在短短的一天里,这一侦察和调查要得出证据确凿的结论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我日理万机,也分不出身用全副的精力在那一天里进行侦察和调查。只得以“莫须有”三个字将我对老苗的种种怀疑封存在我心里。
那一天老苗从我的私人账号上提走了二百万。他说他也要对半承担风险那一百万,由于自己实际上并没那么巨大的一笔私款,只能先由我垫上,他日后再慢慢还我。我才不信他拿不出一百万的一笔私款那!但时间紧迫,不信他的鬼花枪也是万般无奈……
第三天,我正在起草关于创建“义尾厂”的可行性报告,小邵跟我打来了一次电话。他说没什么要紧事儿。是曲副书记嘱咐他先代表曲副书记个人向我表示感激。感激我在他住院时能亲自去看望他的家属,并为他排忧解难,对他女儿他老伴儿子以令他终生难忘的关照……
我请小邵代我转告曲副书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曲副书记对我的关照,才是令我终生难忘的呢!说曲副书记对我的关照、信赖和支持,那也就等于是党对我的关照、信赖和支持。说我一定不辜负党对我的器重、栽培、爱护。说我一定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努力争取以更辉煌的业绩报答党!
小邵说梁老师,那你怎么不申请入党啊?
我说正在写呐!正在写呐!
小邵说这太好了!说他看我以前的一切言行,早就像一名党员了!说曲副书记一定会替我也替党感到万分高兴的……
放下电话,我觉得镇压在我心头那一扇无形的磨,终于是彻底被掀掉了!谢天谢地,我抢在了时间的前边,用二百万彻底打掉了一位市委副书记向市纪委书记揭发我的念头!
下午我又接到了曲副书记亲自打来的一次电话。
我问曲副书记您从哪儿打来的电话啊?
他说在医院里。说还得住十几天。接着便说——梁啊,我真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我也是人呀,我也是丈夫和父亲呀,我也有家庭呀,共产党人的头脑中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家庭责任和亲情观念呀!市委副书记也是要过日子过日子也是得花钱的呀!梁啊,这些话我从没跟妻子女儿以外的人讲过。更没跟党讲过。共产党人能和党讲这些话么?梁啊,你对我的帮助,是雪里送炭呀梁啊!是大漠赠水呀梁啊!但尽管如此梁啊,若非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我也会坚拒的!甚至会认为是贿赂行径,是拉拢行径,是腐蚀行径。但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你,我就不想那么多了!我将此事看成人民对党的干部的关怀和厚爱。你是很有代表性的嘛!可以代表一部分人民的嘛!你说对不对梁啊!……
曲副书记在电话里口口声声梁啊梁啊地称呼我,使我受宠若惊。使我心里暖烘烘的。梁啊梁啊这一种称呼,只有在老百姓之间才流行,而且只有在彼此关系异常亲呢的老百姓之间才流行。我曾有几次在商场里听到女售货员之间这么呼来唤去。我手下的一些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们,好成一个人时也这么称呼。共产党的处以上的官员,是绝少这么称呼任何人的。在工厂里,据我所知,班组长们也这么称呼他们的班组员,而只这么称呼和他们或她们亲如兄弟姐妹的班组员。一个中国人当了副科长,往往说话也就带出点儿官腔来了。一旦升到处长以上,往往的官腔就固定了。梁啊梁啊这一种亲呢无比的称呼,从一位市委副书记口中而出,尽管不是面对面,而是通过电话对我说,也真的使我受宠若惊,真的使我心里暖烘烘的。我握着听筒的手不禁地因激动而发抖……
我颤着声音说——曲副书记曲副书记,我十分感激您对我说了许多心里话!这是一个下级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啊!咱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人心隔肚皮。从今日起,我觉得我和您的心就不隔着肚皮了。不隔着我的肚皮也不隔着您的肚皮了。双重肚皮都不隔着了,就叫作心心相印了。就叫作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既然如此,什么雪里送炭啊、大漠赠水啊,不就是见外的话了么?曲啊,咱们兄弟之间,以后你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为您鞍前马后地效力,那不是和为党鞍前马后地效力是一样的么?是我的荣幸呀曲啊!……”
放下电话,我燃着一支烟,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觉得到口中的烟味儿是那么的爽。直爽到每一条大小血管里去了,使我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钱真他妈的好!
一大笔钱真他妈的有用。正如老百姓话讲,太顶劲儿了!
你先用五万元去贿赂一位市委副书记,他竟觉得受了侮辱,大发雷霆,使你惶惶不可终日,担惊受怕,惟恐你的行径会被揭发到市纪委去。而你二百万一掷过去,他就仿佛当你天下第一知己了。对你口口声声梁啊梁啊了!……
二百万投资不白投。
现如今哪哪的投资环境都有风险了。这一种风险值得承担。老苗的话不错,一切投资的成本更大了。舍不得兔子套不住狼……
曲副书记出院的当天就来“尾文办”视察,随行着些电台、电视台、报社的记者。热热闹闹的前呼后拥。
我对曲副书记毕恭毕敬。丝毫也不流露出我和他关系的非同一般。我伪装得甚至有几分城惶诚恐。
当着那些记者的面儿,我向曲副书记双手呈交了关于兴建“义尾厂”的可行性报告。
曲副书记幽默地说——大略谈谈嘛!如果不保密的话,也应该让我们的记者同志们超前了解了解,做些宣传嘛!我们的每一项事业,只要是对人民有利而不是有害,我们新闻界的同志,都应该进行热情的宣传嘛!这就是我们新闻界的同志,为那些对人民有利的事业所作的贡献嘛……
我心里明白,这是曲副书记在那些记者们面前,给我创造的一次充分展示自己雄才大略的良好机会!要不我怎么说我和他已经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呢!
于是我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放开思路,天马行空,纵论“义尾厂”带动我市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迫切性、必要性、及时性。
曲副书记听得异常认真,不时指示小邵记下我的某些话。
我汇报完后,曲副书记环视着各路记者们,问他们有何感受?
他们便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都道是太伟大了!大令人欢欣鼓舞了!前景太光辉灿烂了!
曲副书记最后用总结性的话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报告!一个有气魄的报告!一个思路无比开阔的报告!议了就要决。议而不决,等于白议。决了就要干,决而不干,形同一纸空文……
他扬了扬我呈交给他的几页报告,加重语气又说:“干就要干得上档次!就要朝一流的水准干!就要干大!就要干好!就要经受得起时间的考验!小小气气地干莫如不干。凑凑和和地干也莫如不干!我们需要的是大手笔,大思路,让小小气气凑凑和和的干法见鬼去吧!”
于是众记者又大鼓其掌。
曲副书记以一种成熟的政治家无私激励企业家新秀的目光注视着我,问我目前有些什么困难?
我说别的一切困难,我们“尾文办”上上下下全体同仁都能百折不挠地予以克服,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曲副书记问我此话怎讲?我清楚他是在明知故问,却嗫嗫嚅嚅,装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说嘛!别有任何顾虑,大胆说出来嘛!我一个人不能帮你解决,还有市委嘛,还有市政府嘛!”
曲副书记配合得相当默契。简直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尽管我和他并没预先排练过。在众记者们的旁观之下,和曲副书记这么一位堪称天才的,善于为新手铺垫台词的资深的演员演对角戏,我心里有把握多了。
于是我就说,最大的困难是银行贷款问题。这也是靠我们自己的努力没法克服的困难……
曲副书记将目光从我脸上转移开,望向记者们,口吻轻松地说:“我看这一点不该成其为什么困难吧?全国每座城市都有银行,我们这座城市也有嘛!支持两个效益前景广阔的商企事业,是银行的投资原则嘛!必要之时,我们都可以帮着做做工作嘛!是不是记者同志们?”
于是众记者纷纷点头。都说是的是的。都作出乐于竭诚相助的表示。
之后我就装出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那一种拘谨的样子向曲副书记提出请求——希望与他合影留念。曲副书记幽默地说:“好嘛。可以的嘛。都对你的报告明确表态了,还能拒绝和你照一张相么?”
当我站在曲副书记身旁时,内心里充满了得意。在那些记者们看来,曲副书记当然是主角,我当然是配角。但我心里清楚,真正的主角其实是我。曲副书记不过是配角。他就是为了做配角才带着各路记者们来的。他以此方式报答我。二百万啊,不是他可以不为我服务的小数目!得意之下,我将双臂交抱于胸前。
小邵已经端着相机,对准了焦距,却不按快门,望着我朝我使眼色。
我明白他的眼色。周围的记者们也明白他的眼色——他是在示意我将手臂从胸前放下。显然,他这位秘书觉得我那么副姿态和一位市委副书记留影是不得体的,失仪的,甚至可能觉得是傲慢的,没礼貌的。
但是我佯装不理解他的暗示,偏不将交抱胸前的双臂放下,偏不摆出一种肃然的姿态和一种荣幸的表情。我暗想老子在这一位市委副书记身上投资了二百万,老子就有资格有权利双臂交抱胸前地站在这一位市委副书记身旁留影!
曲副书记催促小邵:“快照嘛,别浪费我俩的表情嘛!”
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看不过眼去了,隔着五六个人大声对我说:“梁主任,邵秘书的意思是要你将双臂从胸前放下!”
我恍然大悟似地问:“邵秘书,你是这个意思么?”——却仍不垂下双臂。
曲副书记扭头看了我一眼,不待小邵回答我,已不耐烦地说:“梁主任,别理睬小邵的!当秘书的年头长了,其它的学不到多少,一般都会学到些凡俗的规矩!我倒非常希望你就以这一种踌蹰满志的姿态和我合影!不要在一切方面以所谓高低尊旱之分压抑人生动的个性嘛!”
曲副书记一番话,将小邵说了个大红脸。
小邵照罢,曲副书记以手势召集记者们,说大家都来合一张嘛!今天是个值得让人高兴的日子。梁主任的“义尾厂”给我们送来了一股劲风,带来了一种感奋嘛!在场人人都应为今天这个日子保留一份纪念嘛!
我见小邵因受到曲副书记的当众批评,脸上的窘色一直不消,表情一直讪讪的,便说那照片上就更不能少了咱们邵秘书哇!于是唤来我自己的男秘书替下小邵为大家拍照。
我挨着曲副书记占居着中心位置,但有意将小邵拽到我身旁。我的秘书调整大家的间距时,我将我腕上的表悄悄橹下,抓住小邵的一只手,替他戴在了他的腕上。那是一只价值十二万多的二十四K金的表链和表壳的名表。小邵每次见我,一有机会,便从我腕上撸下,戴在他自己腕上羡煞地欣赏。我也早就想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当面送给他算了。我觉得在那一天那一时刻送给他也许最能体现那一块表的价值了。
小邵低头瞄了一眼,脸上转阴为晴,嘴巴一抿,抿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他暗中抓住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了一下。于是我感到,我们之间从此也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我们之间从此也确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非是什么小小的尴尬所能离间和破坏的了!……
曲副书记走时,我没往外送。只站在会客室门口,和他和小邵握了握手。甚至连句欢迎再来视察之类的场面话也没说。我存心要在记者们面前显示出我是一个愿与当官的保持本能距离的人。我想我和曲副书记的特殊关系,除了老苗,永远应该是一种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此外连鬼连神都不知不晓的关系。我不学那些春风得意马蹄疾,忘乎所以的人。他们动辄当众吹嘘和某官员的关系多么多么的铁,动辄如人家门长驱直人地闯进某官员的办公室,动辄在公开场合与某官员称兄道弟,搂腰拍肩,动辄手持“大哥大”,用醉意熏熏的语调,唤某官员到某饭店某包间去做他们的席上客,如同唤三陪小姐似的。设身处地替那些收受了他们钱财的官员想想,他们是些多坏的榜样啊!他们将他们与愿暗中为他们服务的权势者的关系一次次公开暴露,又是多么的愚不可及呀!这一种特殊的关系,在现如今的中国,本应是地下关系。地下关系一旦由自己公开暴露,那还长久得了么?那不等于由自己出卖了愿暗中为自己服务的权势者,同时也出卖了自己么?前车可鉴啊!从那一天起,我冷静地告诫自己,我一定要对曲副书记也对我自己高度负责。一定要处处爱护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因为这一种关系,是我积累个人财富的前提保障。
曲副书记和小邵的脚步声还没从走廊消失,我便将身体转向了各路记者们。
我获释般高兴地大声说:“兄弟姐妹们,当官儿的终于走了,咱们自由啦!给大家十分钟各行方便,十分钟后咱们去撮海鲜、洗桑那、玩保龄,唱卡拉OK!愿意通知孩子老婆、哥们儿姐们儿和情人儿的,抓紧时间打电话!凡跟着我的感觉走的,人人都有礼品袋儿!不过大家也别期望值太高,礼品不过就是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金领带夹金表的组合系列,外加两千元现金,供大家转商场花着玩儿!”
于是众人欢呼自由万岁!梁主任万岁!
欢呼声渐落,有人小声问:“金项链什么的,是每人几种都有,还是只能任选一种?”
我朝那人瞥了一眼,微笑着说:“我刚才不是讲得非常清楚了么?组合系列嘛!每位朋友都‘小五金’俱全嘛!任选一件,我好意思那么对待你们么?”
于是众人都嘲笑那提出疑问的人,都说梁主任讲话时,你耳朵干什么用了?心里想什么来着?连组合系列都不理解,弱智啊?
这时外边传进来汽车喇叭声。
我提醒大家,车已经在恭候着诸位了!
于是众人作鸟兽散,都争夺起我办公桌上的三台电话来,连我的“大哥大”也被“征用”了……


12
当天晚上,电视里播出了曲副书记视察“尾文办”的新闻。我将自己单独一人关在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我早已不是第一次上电视了。从电视中看到我自己的形象,早已引不起我的丝毫激动了。但我看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认真。因为这一新闻关系到我能不能顺利地从全市各家银行都贷出款来。我侧耳聆听我自己在电视中说的每一句话和曲副书记问的每一句话。感谢电视台来的一个小伙子和两个姑娘,尽管我没露骨地叮嘱过他们,但他们将一条新闻剪辑得很棒!句句剪辑在点儿上,突出了一个中心那就是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