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一句,蔡翻译翻一句。他的确听得非常之认真了,不停地在小本儿上记,翻译得也相当认真,相当谨慎,看得出是在字斟句酌,似乎惟恐翻译不当,使我的原话走板,使史密斯小姐误解了我的意思。
史密斯小姐也听得极其认真,也不停地在小本儿上记,始终没打断过蔡翻译。如同一名虔诚的女信徒,在通过翻译聆听主教大人的宗教之诲。
自从我由作家而儒商以后,已经接触过几次西方记者的采访了。我渐渐总结出了一条经验——你一谈“中国特色”,他们就大摇其头,一个劲儿地耸着肩膀表示一百个不理解。但是,你若谈出比西方更西方的社会思想,你若谈出比美国更美国的资本“主义”,他们往往就会觉得你不但是自己人,简直还是他们的导师了。
在我停顿下来,梳理自己的思路,以便再夸夸其谈一番时,史密斯小姐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问:“梁先生,你们总强调一定要坚持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一定要防止中国滑向资本主义,这“坚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坚持”嘛,就是咬紧牙关,憋足气力,硬抗着呗!
她又问那“滑向”呢?
我说“滑向”嘛,就是顺其自然呗!好比小孩子玩滑梯,很放松,很自在,哧溜的一下,就完成了一个美妙的过程……
她耸肩了。从开始采访我,她第一次耸肩。
她说那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咬紧牙关,憋足力气,硬撑着,受苦受难似的搞社会主义呢?为什么不放松地,顺其自然地滑向资本主义呢?我从资本主义来,我的感觉是,我来自的那个资本主义,并不比你们现在的社会主义糟糕多少哇!……
她的话问得我一愣。
妈的,这个美国小娘们儿,真想不到会问出如此刁钻的问题来。我定眼瞪着她,见她的模样儿却很单纯似的,很天真很幼稚似的,仿佛学生在向老师诚心诚意地求教,希望澄清困惑,指点迷津似的。
“嗯……”
这一声“嗯”,不知是发自市长之口,还是发自市委书记之口,明显地连带出了浓浓的一股意味儿,如同被当面放肆而又严重地冒犯了。
我向他们瞟了一眼,见他们脸上都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温色。市委书记正在望着我,而市长正在望着史密斯小姐。
但史密斯小姐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她只盯着我一个人。这时我已看透了她的单纯天真幼稚的模样儿,完全是伪装的。
我很理解此时的市长和市委书记。我太清楚他们为官的原则了。虽然他们往往敢以权谋私,甚至敢贪赃枉法,但是却从来也不敢,丝毫也不敢表现出对“社会主义”的动摇。这些个阳奉阴违的共产党的官员啊,背地里越是鬼,在别人面前越要装出是坚定不疑地信奉和维护社会主义的模样儿。正如史密斯小姐来者不善,居心不良,却偏要在我面前装出单纯天真幼稚的模样儿。
于是我及时地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有次在某局副局长主持的处以上干部思想座谈会上,有一名处长说了些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难以理解的大实话,无非就是普遍的中国人心存的一些普遍的疑问,结果便被汇报给了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大光其火,当日召开市委常委会议,将此事性质提高到干部队伍中“反社会主义思潮极端嚣张”的程度,率先予以严厉的声讨。市长也不甘中庸暖昧,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扮演市委书记的“思想战友”的角色,措词比市委书记更其严厉地指出——对这一股“极端嚣张的反社会主义思潮”,如果不予以迎头痛击和组织上的清洗,那么党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于是市委常委作出一致性的决定,罢免了那一名胆敢当众信口雌黄的处长。一撸到底,永不再用。连作检讨以观后效的机会都不给。那位主持会议的副局长,因听任“反社会主义言论”大放厥词,不制止,不反驳,不批判,也受到株连,连降两级,成了副处长,同时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市委书记,亲率常委们,驱车前往紫薇庄园,青春焕发地疯狂了个通宵,放浪形骸了个通宵。洗桑那、按摩、唱卡拉OK、跳舞、打麻将,乐此不疲。那紫薇庄园,乃是比我出道早得多的一位房地产商赠给市委领导们的。那小子现在已经裹挟了数百万美金跑到国外去了。市委常委们不仅每星期必到紫薇庄园去“放松”一下,而且往往在那里举行重要的常委会议。一些关于如何坚持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如何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的重要举措和重要文件,往往便是在那里形成决议在那里定稿的。
15
老苗也是那里的一位颇受抬举颇受欢迎的常客。因为他从不一个人单独去。总是率领着一大轿车年轻貌美善解人意的姑娘们。她们来自各经济瘫痪了的文艺团体。或是老苗从某些酒吧、歌舞厅物色到的。姑娘们中有人脚踩两只船,同时傍着大款又傍着官员。正所谓红烟护其左,紫气舒其右。她们是些极善周旋于大款与官员之间的“人精儿”。从两边儿都揩着“香油儿”,而又能使两边儿相安无事,都喜欢她们并且不因她们争风吃醋闹出什么鲜闻丑闻。她们甚至还在大款和官员之间“拉皮条”的干活,促成一桩桩大款和官员之间的权钱交易。她们每次从中获得的提成数额相当可观。姑娘中还有些人“红颜薄命”,沦落于酒吧、歌舞厅,缺少脐身“上流社会”的机遇。对于她们,老苗简直是恩公。她们去过庄园几次以后,一般都能得到一位官员的宠幸。于是她们的命运便随之上升,不消多久,便摇身一变成了“白领丽人”。也有的经由宠幸她们的官员之引荐,被心照不宣地介绍给了大款们。大款们那都是何等聪明的些个人,自然对官员们引荐的她们另眼相看。于是她们也便脚踩两只船,从此更加时来运转了……
老苗曾对我酒后吐真言,抱怨自己实际获得的,还比不上那些被他从酒吧、从歌舞厅拯救出来的姑娘们多。说她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一旦命运转变了,就开始在他面前摆高贵的架子装淑女的模样儿,打内心里瞧不起他了……
依我想来,市长也罢,市委书记也罢,在紫薇庄园“放松放松”的时刻,“滑向资本主义”乃至“滑”向腐败堕落颓废的情状,那又是何等的乐哉快哉!
但他们又是绝不能容忍别人当着他们的面发表任何一句不利于“坚持社会主义”的言论的。
幸而这样的言论不是我忘乎所以地发表的,而是史密斯小姐发表的。我再怎么忘乎所以,哪怕在酩酊大醉的情况之下,都不会说出与“坚持社会主义”相反的话。
可史密斯小姐的话是向我发问的呀!她正在虎视眈眈地期待着我究竟如何回答呀!市长和市委书记也正在虎视眈眈地期待着我究竟如何回答呀!
我慢条斯理地按灭了我已吸短的那一支烟。我从容不迫地又点燃了一支烟。在这不到半分种的过程,我在头脑之中飞快地组织思想,确定了我回答史密斯小姐的问题的逻辑……
我缓缓从口中吐出一条烟蛇,微笑道:“尊敬的可爱的史密斯小姐,您的问题,问得半对半错。我们目前是处在‘坚持’社会主义的时期。但‘坚持’一词,在我们中文中,也可解释为‘紧拿着’的意思。您翻翻我们的《新华词典》,‘持’的第一条解释,那就是‘拿着、握住的意思’嘛!看问题要看本质嘛!我们是‘拿着’、‘握住’社会主义,滑向我们的理想国度嘛!我们是表面上‘硬撑着’,而实际上很放松的嘛!因为我们有底。我们是手里‘拿着’、‘握住’一个主义,同时再‘拿来’另一个主义。两个主义一起抓。两手都硬。都有我们的道理。而以你们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却只能死抱着一个主义不放,那就是资本主义!怎么着都只能是这一个资本主义。再演变也是换汤不换药!放弃了资本主义,你们还搞什么主义?没什么主义可搞了嘛!你们会搞我们的社会主义么?你们是不敢搞的。也不愿搞的。即使敢搞愿搞,也没我们那么丰富的经验。你们是死抱着资本主义不放。你们是‘坚持资本主义’,而且永远的只能‘坚持资本主义’。我们的两个主义一起搞比你们一个主义搞到底要灵活得多!要有希望得多!要有前途得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么!我们一边‘坚持’一边‘滑向’,你们却是无处可‘滑向’了!
蔡翻译一句紧接一句将我的话译给史密斯小姐听。史密斯小姐一阵比一阵傻兮兮地眨巴着她那双大剪纸人儿般的大眼睛。我暗想,无论蔡翻译翻得准确不准确,史密斯小姐都一定被我的滔滔雄辩被我的胡搅蛮缠的逻辑搞得晕头转向了……
蔡翻译刚译完最后一句,我忽听啪的一声,侧目一看,见是市委书记在他的膝盖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而市长在向我暗挑大拇哥。他们的脸上都呈现着非常激动甚至非常感动而又竭力克制的表情。我明白他们的激动他们的感动是由于我那么成功又那么滔滔雄辩地从思想上捍卫了“社会主义”。如果没有史密斯小姐在场,我敢肯定地说,他们一定会同时站起,争相与我拥抱,并且都会连连拍着我的后背说:“同志,亲爱的同志!谢谢你的表现!我们本人谢谢你!市委和市政府也谢谢你!
尽管,我行贿,他们受贿;我腐蚀,他们被腐蚀;我希望他们堕落,他们就堕落;我做得高明,他们就甘愿被我利用——但在最根本的立场上和思想原则上,我们却又从来都是一致的。而且是必须一致的。因为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吃“社会主义”这碗饭的。而不是吃“资本主义”那碗饭的。“资本主义”不会允许我吃它。更不会允许我们瓜分它。对这一点我们都很明白。都保持着极为清醒的共识。我们必须发自内心地,出于本能地捍卫“社会主义”这一只铁饭碗,金饭碗。“不吃大锅饭”,那乃是号召给别人听的。“砸烂铁饭碗”,那乃是要砸烂别人们的。我们却是要永远吃“社会主义”的“大锅饭”的。我们却是要紧紧捧牢“社会主义”这只铁饭碗金饭碗的。吃不成“大锅饭”的别人们多了,我们才更能吃饱吃足。别人们的铁饭碗一只只被砸烂了,我们的铁饭碗金饭碗才有可能成为世袭的衣钵。列位,一句话操百种,这么跟你们说吧,自从我由三流作家而为一等儒商,自从我开始确信金钱至上,金钱万能的原则了,我反而变成了一名最最忠诚的“社会主义”的信徒了。这一种忠诚,早已经溶解在我的血液里了。早已经刻骨铭心了……
我正大为得意之际,史密斯小姐却一手撑住额头,身子摇晃起来。
市委书记忙问蔡翻译:“她怎么了?她怎么了,我看今天的采访就到这儿吧!”
蔡翻译还未来得及转问史密斯小姐,她已身子向前一倾,无声地扑倒在地毯上了。
市长和市委书记便都立即屁股离座。市长慌张地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蔡翻译显得交加慌张,双膝跪下去,煞有介事地摸史密斯小姐的腕脉。接着又干脆趴下身去,将一边脸伏在史密斯小姐乳峰高耸的胸脯上倾听她的心脏还跳不跳动……
只有我一个人镇定自若。依然优哉游哉地吞云吐雾。
市长市委书记都搓着手,将没主意的目光望向我。仿佛两个惹了祸的孩子,担心大人不替他们承担责任似的。
我踢了蔡秘书一脚,微笑道:“你起来起来。叫别人撞见了成什么样子!会以为你行为不轨的。”
蔡秘书就红着脸爬起来了,边报告说史密斯小姐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我说:“那是当然的。她没什么。一点儿事都不会有。只不过被我的话所具有的强大的思想冲击力和无可辩驳的逻辑力一时搞昏了头脑罢了。”
于是市长和市委书记才都长长地出了口气,定下心来。
我帮蔡翻译将史密斯小姐抬到长沙发上放平。之后我和他归座。四人都望着她,静待她自己苏醒。
我又说:“她一苏醒,必问自己刚才怎么了?咱们就都说服务员送来了一瓶XO,祝她采访结束。她不胜酒量,饮醉了。”
市委书记问:“这她能信么?”
我说:“咱们都这么讲,大概她不信也得信了。晕过去的人一般不记得晕过去之前的事儿。总比告诉她是被我的思想冲击力冲击昏了好。那也太使她感到丢面子了!”
他们三个就都点头,表示接受我的建议。
我认为,迄今为止,我们中国依然是世界上思想最强大的国家。我们在别的方面,尤其在经济方面,恐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没有资格在世界面前夸口的。唯独在思想的强大方面,却绝对没有哪一个国家有资格与我们中国相提并论。我们十二亿多人中,至少半数以上是深谙辩证法的决窍的。而且几乎都是天生的辩论家。我们中国人的思想武器,那永远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那永远是我们锐不可挡的法宝!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一和我们中国人进行思想交锋,除了一败涂地,再不会有另外的下场。眼前一位生动漂亮,自以为思维机敏的美国大号美人儿,不是被我的如簧之舌三下五除二就放倒摆平了么?
市委书记忽然认真地问我党龄多久了?
我说我还没入党呢。
他大惊。说你还没入党?说像你这么坚定不移地信仰社会主义的人,怎么可能还没入党呢?老苗这个当过作协主席的,那时候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呀!失职嘛!在组织路线上和思想路线上都严重地失职了嘛;
市长也连说惭愧惭愧!这么好思想表现这么突出这么优秀的一位同志,却始终被关在党的大门外,太令人遗憾了。
我赶紧替老苗辩护。说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自己以前的申请愿望不够迫切,不够积极主动地靠拢党。
市委书记就又拍了一下大腿,表情激越口吻也相当激越地说:“我当你的介绍人!我当你的介绍人!”
市长紧接着说:“我也当我也当!按章程得两个介绍人。介绍你这样的好同志入党我替党万分高兴!”
就在此时,有人风风火火地闯入,气喘吁吁地报告了演出那边儿发生的事件……
市长和市委书记一时脸色大变,二面相觑。分明的,来人添油加醋的报告,将他们都完全地惊呆了。他们两个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着自己脑袋的官员。我太了解他们这一点了。我看出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在这种严峻时刻主动表示由自己去处理。但是他们都将对方的觉悟估计得太高了。
此时我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我倏地往起一站,大声说:“我去!请党考验我!”
市长的一只手立刻重重地拍在我左肩上,市委书记的一只手立刻重重地拍在我的右肩上,两人几乎同时说:“好!就你去!”
我率数百武警火速赶到骚乱现场。武警们的身影刚出现在街头,互相殴斗的人群便顷刻作鸟兽散。近几年人们吸取教训了,不吃眼前亏了。
我手持话筒,从警车上踏下,威风凛凛叉步而立。身后是数百荷枪实弹,单等我一声令下就进行严厉镇压的武警战士。我觉得我从来没有那么强大过。放眼向前望去,马路上铺满了尾巴。都是人们互相从屁股上拽下来,或者用牙齿咬断下来的。估计大约有近千条之多。
参予骚乱的人们一部分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另一部分胆大些的,逃上立交桥、跨街桥就不逃了,觉得足够安全了似的。还有些捂着流血的屁股,挤在人行道两侧看热闹的人中观察动态。也许他们或她们是企图将各自的尾巴找回去。果然,有几名男女仿佛在证明他们的无畏给别人们看,从人行道上跃到马路上,大模大样地从遍地尾巴中翻寻起自己的尾巴来。于是立交桥上、跨街桥上肃立不动的人们,也都开始跃跃欲试地往下走了……
我顿时感到了对我的威慑力的挑战,低声而坚决地下达了命运:“呜枪示警!”
哒哒哒……
武警战士们朝天开了一排枪。
那些已经跃到了马路上的大胆之徒们皆呆愣了片刻,随即恢复了大模大样,继续翻寻他们的尾巴。他们的无畏成了很坏的榜样。更多的人从立交桥上、跨街桥上、人行道上拥到了马路上……
“这是我的尾巴!”
“我的!我掉的就是兔子尾巴!”
“我掉的也是兔子尾巴!”
他们为了争夺尾巴,又相互拳来脚去了。显然,他们中不乏火中取栗者。有人并非是找自己的尾巴,而是趁机掠得别人的上等尾巴甚至极品级尾巴。还有人不管什么尾巴,只顾贪婪地一条条往起捡,仿佛大荒之年的饥民,在一片有望收获的土地上行抢……
这简直等于无视我的出现!
我又高举一支手臂,往下猛地一劈……
哒哒哒……
又是一阵清脆震耳的枪声。
这一次武警战士们可不再是朝天放的了,而是朝马路上低射的了。
密集的子弹,扫得遍地尾巴乱蹦乱跳,某些尾巴竟被击起一二米高!
大胆之徒们,又如仓皇的动物四下逃蹿。
我举起了话筒。
“公民们,”我嗓音响亮地说:“可耻!可耻呀公民们!一位日本小姐,就至于使我们中国人之间分裂到这种地步发狠到这种地步么?”
跨街桥上立刻有人喊:“不是普通的日本小姐!是日本大银行家的女儿!”
“她意味着三分之一个日本!”
三分之一个日本——这一导火索性的前提,使我在路上结构成熟的演说腹稿婴死胎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本打算将一件不成体统的,有失我们中国人自尊的坏事,彻底转变为一件好事的。也就是说,我本打算利用这一次不寻常的时机,对我市公民,尤其是尾巴公民们,进行一次爱国主义和精神文明之现场教育的。我预先并不晓得事件的起因乃由于三分之一个日本。报告者当时没提到这一点。我忽然非常之理解起他们来。妈的,为了能做三分之一个日本的女婿,发动一场内战也是值得呀!既非常之理解,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教育了……
而这一种尴尬,使我恼羞成怒。
我朝跨街桥上一指,恨恨地又下达了一道命令:“去抓住他们!”
于是武警战士们勇猛地向跨街桥发起了冲锋……
半个多小时后,人们被驱尽了。一些不识时务胆敢对抗的家伙,界青脸肿地被塞入了警车。遍地的尾巴之间,又遗落了遍地的鞋子。空气中飘荡着微微的火药味儿。我抽了抽鼻子,觉得怪好闻的,和一种品牌叫“巨无霸”的驱蚊剂的气味儿相似。
我脚踩遍地尾巴和鞋子,步伐缓慢又威武地向前走。我见一条棕色的蛇尾、正缠住一只红色的秀瘦的高跟鞋,而且在发出着哗哗的响声,显然是一条响尾蛇的尾巴。
“把这只鞋捡起来。”
一名寸步不离紧跟在我身旁,随时准备应付暗算保护我的安全的小武警战士,用枪筒挑起了那只高跟鞋,自然也连缠住鞋的那一条响尾蛇的蛇尾巴也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