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妈和全部的世界就属于你一个人。所以你那时候比现在的弟弟还坏哪!” “哦——”老大似乎是理解了,又似乎是在缅怀过去那美好的时光。 “妈妈问你,现在新衣服都是买给谁的?”小鬈毛也早来到一旁,跪在 地板上玩汽车,嘴里不时发出 “嘟嘟”的声音。 “我。”“对呀!弟弟穿的全是你穿过的旧衣服对不对?”老大点点头。 他已经没有气了,但他享受着坐在妈妈膝上暂时独占她的快乐。 “好,每个星期五下午妈妈带谁去看戏?”“带我。”“好,晚上讲 《西游 记》、《水浒传》、侯文詠顽皮故事、小野的绿树懒人——是给谁讲的?”“给 我。”“冬天爸爸要带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的是谁?”“我。”“谁可以用那个天 文望远镜看月亮?”“我。”“安安,”妈妈把儿子扳过来,四目相对,“有些 事是六岁的人可以做的,有些是两岁的人可以做的。对不对?”“对,”儿子 点头,“可是,我有时候好羡慕弟弟,好想跟他一样??”“这么说——”妈 妈认真地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也穿纸尿裤呢?”“啊——”安安惊跳起 来,两只手指捏着鼻子,觉得很可笑地说:“不要不要不要——”他傍着小 鬈毛趴在地上,手里推着一辆火柴盒大小的誓车,口里发出 “打滴打滴”的 警笛声,和弟弟的载猪车来来回回配合着。 两个头颅并在一起,妈妈注意到,两人头发的颜色竟是一模一样的。 5 妈妈在花园里工作。她把郁金香和水仙的种子埋进地里,希望春天来 时,园子里会有风信子的香味。郁金香不香,但那花花绿绿的蓓蕾十分美丽, 而且拇指姑娘应该就是从郁金香的蓓蕾里长出来的。 穿过厨房,她没忘记往热腾腾的烤箱望了一眼,时候还没到。在洗手 的时候,飞飞踱到她身边来,有事没事地叫了声 “妈妈”。她 “嗯”了一声, 径自走出洗手间,想想,什么地方不对,又回过头来,往下仔细地看了看小 鬈毛。 她呆了。 老二身上的套头毛衣上全是洞,大大小小歪七竖八的洞,剪刀剪出来 的洞。灯心绒裤腿被剪成碎条子,像当年嬉皮穿的须须牛仔裤一样,一条长 一条短。 老二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像个叫化子似地站在那里。他在那儿微笑 着,脸上还刚巧黏着一粒饭。 “你你你——”妈妈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又看见他的袜子也剪了几个大 洞,露出脚指头。 老二天使似地微笑着:“哥哥弄的呀!”妈妈从喉咙里发出一种野兽呻 吟的声音,冲上楼去,猛力推开安安的房门;安安正坐在地上组合一艘船。 “安安。”妈妈极凶狠地大声吼着。 “嗯?”安安扬起脸。 “弟弟身上的衣服是谁剪的?”妈妈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两手叉着腰。 老大欲言又止,瞥了妈妈一眼,把头低下去,半晌,幽幽地说:“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也没有用,你暴殄天物——”想想孩子大概听不懂,妈妈 连珠炮般接下去:“你破坏东西呀你人家索马利亚的孩子饿死了你还会把好 好的衣服剪坏而且剪刀伤了人怎么办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本来,”安 安喏喏地小声地说,“本来是想试试那把新剪刀有多利??”“后来呢?”妈 妈竟然又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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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也不知道哇??不知道怎么就剪了那么多洞??我气他。” 声音小得快听不见了。 “什么?”妈妈以为没听清楚。 “我气他。”挂着一身破布的老二从妈妈腿后钻了过来,挨着老大坐下。 “把手伸出来。”妈妈说。 老大很快地把手藏在衣服里,连声说:“不要打不要打??”老二伸出 两手环抱着哥哥的头,把整个身子覆在哥哥身上,大声叫着:“不要打不要 打??”两兄弟相依为命地抱成一团。再抬起头来时,发现妈妈已经不在那 儿了。 一屋子的蛋糕香气。 高玩 安安和弗瑞弟关在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太久了,妈妈就觉得有点不 对劲。敲敲门。 “等一下等一下。”里头窸窸窣窣显然一阵慌乱。 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安安一只手还扯着裤带,弗瑞弟则根本把裤子 给穿反了。 妈妈看着两个人尴尬的神色,好奇极了:“你们在做什么?”“没什么 啦!”安安边系皮带,边说,“我们只是??”“?”“我们只是,”安安顿一 下,似乎在思考妈妈是不是个可以说实话的对象,“我们只是在研究我们的 挤急。”“哦——”妈妈笑了,但不敢大笑,稍微小心地问:“研究结果怎么 样?”看见妈妈有兴趣,安安兴奋起来,一把抓过弗瑞弟,“妈妈,你知道 吗?我的挤急跟别人都不一样,弗瑞弟,把你裤子脱掉。我的挤急很肥,圆 圆的,别人的都是前面细细尖尖的,快点嘛弗瑞弟,让我妈妈看看你的挤急 ——”两个小男孩七手八脚地把裤子拉扯下来,妈妈不看都不行。一看,果 真安安的挤急又肥又圆,弗瑞弟的又尖又细。 “你知道吗?妈妈,我跟同学一起比赛尿尿,他们的尿都是一条线,射 得长长的,我的就像洗澡的那个那个什么——?”“莲蓬?”“对,像莲蓬一 样,我的尿是洒开的。”“那是因为你的挤急开过刀,记得吗?”妈妈弯下腰 来帮忙孩子把裤子穿上。 “我知道,以前洞太小,所以医生把它开大了,现在像莲蓬一样。弗瑞 弟,你懂吗?”妈妈咚咚下楼去。七岁的安安检查自己和弗瑞弟的挤急,好 像还没见过他研究弗瑞弟的妹妹。小白菜今年四岁,是三岁半的飞飞的女朋 友。飞飞倒是观察敏锐。前几天,当他和小白菜一块儿洗澡的时候,他就已 经慎重地下过断语:“妈妈,小白菜没有挤急。”妈妈正坐在马桶盖上看书; 孩子们在澡缸里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马桶盖上看书。 “妈妈也没有挤急。”飞飞又说,然后对着澡缸里的白菜翻译一次: “PatriciameineMamihatauchKeinPenis.”满脸泡沫的小白菜点点头,一副 接受批评的样子。 妈妈想起飞飞在台湾的小表姊嘟嘟。和飞飞只差几天的嘟嘟在澡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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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飞飞的挤急,湿漉漉的爬出澡缸,奔向母亲,气急败坏地话都说不清 了:“妈妈,飞飞跟嘟嘟一样大,为什么他的挤急已经长出来了我的还没 有?”飞飞对生理学的认识,完全来自澡缸。和妈妈一块儿泡着水,那是更 小的时候,他突然盯着妈妈的左胸,“妈妈,这是什么?”妈妈说:“这,叫 ‘奶奶’。”飞飞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去摸妈妈右胸,说:“那这,叫‘爷爷’!” 妈妈正愣在那里,飞飞已经低着头探索自己,自言自语地:“飞飞也有奶奶 和爷爷,嗯,比较小。”这个世界,常令两岁的飞飞觉得意外。譬如有一天, 他看见妈妈要冲澡前自身上取下一片卫生棉。 “妈妈,”他迈着肥肥的腿踱过来,好看仔细些,“妈妈,你也用尿布哇?” “哈哈哈哈——”一旁正穿着衣服的安安大声笑着,“底笛,那不是尿布, 那是月经啦!你看上面有血——”“有血啊——”飞飞的声音充满敬畏,轻 轻地,“妈妈你流血啦?”“没有啦底笛这个血不痛的!”生理学权威葛格很 有耐心地解释:“妈妈肚子里有卵,卵就是蛋——”“就是蛋——”“卵排出 来,就是血——”“就是血——”“一个月一次——”“一次———”“妈妈!” 安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隔着唏哩哗啦的水声扯着喉咙说:“男人有没有 蛋呢?”“没有——”妈妈在唏哩哗啦的莲蓬下喊回去,“男人有精子你不是 看过书吗?精子碰到卵就变成你和底笛——”“可是我有卵蛋呀!”“你说什 么听不见啦!”“我是说妈妈,”安安走近淋浴的毛玻璃,用喊的,“我也有蛋 呀,两个,在挤急的下面。”“哦!”关水,开门,“毛巾给我,安安。”“飞飞 给飞飞给!”小的抢着。 “那是睾丸,安安。”“高玩?”安安想了一下,拾起拖鞋往外走,边走 边念:“高玩高玩高玩??” 放学 安安上小学了。半年之后,妈妈觉得他可以自己走回家,不必再用车 接了,毕竟只是十五分钟、拐三个弯的路程。 十五分钟过去了,又过了一个十五分钟。妈妈开始不安。放学四十五 分钟之后,她打电话给米夏儿——米夏儿是锡兰和德国的混血儿,安安的死 党:“米夏儿,安安还没到家,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们一起离开教室的 呀,我到家,他跟克利斯就继续走啦!”米夏儿声音嫩嫩的。 妈妈紧接着打下一个电话:“克利斯,你已经到家了?那安安呢?”“我 们一起走的呀!我到家,他就跟史提方继续走啦!”看看钟,距离放学时刻 已经近乎一个小时。妈妈虎着脸拨电话:“史提方,你也到家了?安安呢?” “不知道哇!”史提方是个胖孩子,嘴里模糊不清,好像正嚼着东西,“我到 家,他就自己走啦!”一个小时零十分之后,妈妈拎起汽车钥匙,正准备出 门巡逻,门铃响了。 安安抬头,看见母亲生气的脸孔,惊讶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妈妈简直气结,“怎么啦?还问怎么啦!你过来给我坐下!”安安卸下背上的 书包,嘟着嘴在妈妈指定的沙发角坐下。他的球鞋一层泥,裤膝上一团灰, 指甲里全是黑的。 “你到哪里去了?”审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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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呀!”安安睁大眼睛。 “只要十五分钟的路,你走了一小时零十分,你做了什么?”“真的没有 呀!”安安渐渐生气起来,声音开始急促,“我跟米夏儿、克利斯、史提方一 起走,就这样一路走回家,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做呀?!”他气愤地站了 起来。 妈妈有点气短;看样子孩子没说谎,可是十五分钟的路怎么会用掉七 十分钟? “安安,妈妈只是担心,怕你被车子撞了,被坏人拐了,你晚到妈 妈害怕,懂吗?”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哪里都没有去。”好吧,洗 手吃饭吧! 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又紧张过好几次,用电话追踪来追踪去,然后安 安又一脸无辜地出现在门口。有一次,他回来得特别晚,大概在放学过后一 个半小时。妈妈愤怒地把门打开,看见安安一头大汗,身子歪向一边,“妈 妈帮忙!赶快!”他说。 他的一只手提着一个很重的东西,重得他直不起身来。妈妈接过来一 看,是个断掉的什么机器里头的螺旋,铁做的,锈得一塌糊涂,很沉,起码 有十公斤重。 妈妈呆呆地望着孩子,暂时忘记了生气:“你你你这是哪来的?”安安 用袖子擦汗,又热又累两颊通红,却很高兴妈妈问了,十分得意地说:“学 校旁边有个工地,从那儿捡来的!”说完捶捶自己的肩。 “你——”妈妈看看地上那块十公斤重的废铁,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 一路把它给提回来啦?”“对呀!”安安蹲下来,费劲地用两手抱起废铁,“就 我一个人吔!不过我休息了好几次。”说完一脚就要跨进门去,被妈妈挡住, “等一下,你要干什么?”“把它带进去放好呀!”安安不解。 妈妈摇摇头,“不行,放到花园松树下去,不要带进屋子里。”安安兴 冲冲地往花园跑,勾着小小的身子搂着他那十公斤重的废铁。 妈妈决定亲眼看看孩子怎么走那十五分钟、三个拐弯的路程。 十一点半,钟敲了。孩子们像满天麻雀似地冲出来,叽叽喳喳吵得像 一锅滚水。孩子往千百个不同的方向奔跑跳跃,坐在长凳上的妈妈好不容易 才盯住了安安,还有安安的死党。 四个小男生在前头走 (都是男生,安安不跟女生玩的),妈妈在后头跟 着,隔着一段距离。经过一截短墙,小男生一个接一个爬上去,惊险地走几 步,跳下来;再爬上去,惊险地走几步,跳下来??十一点四十五。 经过一个庭院深深的大铁门,里头传出威武的狼狗叫声。米夏儿已经 转弯,现在只有三个男生了。三个男生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铁门,一接近铁门, 狼狗扑过来,小男生尖叫着撤退,尖叫声中混着刺激的狂喜。狼狗安静下来, 小男生又开始蹑手蹑脚地摸向大铁门??狂喜尖叫地撤退。妈妈看看手腕, 十二点整。 克利斯转弯,这已到了板栗街。安安和史提方突然四肢着地,肩并肩, 头颅依着头颅的在研究地面上什么东西。他们跪趴在地上,背上突出着正方 形的书包,像乌龟背着硬壳。 地面上有一只黑色的蚂蚁,蚂蚁正用它的细手细脚,试图将一只死掉 的金头绿眼苍蝇拖走。死苍蝇的体积比蚂蚁起码大上廿倍,蚂蚁工作得非常 辛苦。 妈妈很辛苦地等着。十二点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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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提方转弯。再见再见,明天下午我去你家玩。 安安踽踽独行,背着他花花绿绿的书包,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吹 着不成调子的口哨。 差不多了吧!妈妈想,再转弯就是咱们的麦河街。 安安住脚。他看见了一片美好的远景:一块工地。他奔跑过去。 Oh,MyGod!妈妈心一沉。工地上乱七八糟,木板、油漆桶、铁钉、扫 把、刷子、塑料??安安用脚踢来翻去,聚精会神地搜索宝藏。他终于看中 了什么:一根约两公尺长的木条,他握住木条中段,继续往前走。 十二点廿五。 在离家还有三个门的地方,那是米勒太大的家,安安停下来,停在一 株大松树下,仰头往上张望。这一回,妈妈知道他在等什么。松树上住着两 只红毛松鼠,经常在树干上来来去去地追逐。有时候,它们一动也不动的, 就贴在那树干上,瞪着晶亮的圆眼看来来往往的路人。 现在,两只松鼠就这么定在树干上,安安仰首立在矮篱外、他们彼此 用晶亮圆滚的眼睛瞅着对方,安静得好像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在距离放学时间一个小时零五分之后,七岁半的安安抵达了家门口。 他把一只两公尺长的木条搁在地上,腾出手来按了门铃。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1 春天来了你怎么知道?妈妈还睡着,朦胧中似乎有几百个幼稚园的小 孩聚在窗外尽情地嘶喊,聒噪极了。 睡眼惺松地瞄瞄钟,四点半,天还黯着呢!她翻个身,又沉进枕头里。 在黑暗的覆盖中,她张开耳朵;在窗外鼓噪的是数不清的鸟,是春天那忍不 住的声音。 于是天亮得越来越早,天黑得越来越晚。在蓝得很干净、很阔气的天 空里,常常掠过一只大鸟。它通常落脚在屋顶的一角,休息片刻,然后噼啪 打着翅膀,又飞起来。当它翅膀拍打的声音传到书房里,妈妈就搁下手里的 活,把身子探出窗外,睁大眼睛牢牢看着大鸟飞行的体态和线条。 大鸟是黑色的,展翅时,却露出雪白的腹部,黑白相间,划过蓝色的 天幕,啊——妈妈发出赞美的叹息,然后注意到,嘿,大鸟嘴里衔着一支长 长瘦瘦的树枝,是筑巢的季节哩! ※※※ “应台,”对门的罗萨先生说,“Elster 的巢好像就筑在你家松 树上呢!你不把它弄掉吗?”“Elster?”妈妈惊喜地说,“那个漂亮的长尾 大鸟就叫Elster 吗?”“漂亮?”罗萨摇摇他的白头,对妈妈的无知似乎有 点无可奈何,“这鸟最坏了! 它自己不会唱歌,就专找会唱歌的小鸟下毒手。你不知道吗?它专门 把声音悦耳的小鸟巢弄坏。Elster 越多,能唱歌的鸟就越少。”安安推着单 车进来,接口,“妈妈,Elster 还是小偷呢!”“怎么偷?偷什么?”小男生 把单车支好,抹把汗,“它呀,譬如说,你把什么耳环放在阳台上,它就会 把耳环衔走,藏到它的窝里去!”妈妈纵声笑出来:有这样的鸟吗?它要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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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干嘛?! 罗萨先生走了,安安说:“我的阳台上有个鸟窝。”“什么?”妈妈心里 想,那个阳台上大概由于阳光特别充足,上次发现了三个蜂窝,这回又来了 什么。 “窗子上面有个鸟窝,里面有三个蛋,白色的。”母子三人蹑手蹑脚地摸 上了阳台。飞飞脸上的表情告诉你眼前正有重大事件发生,安安有点矜持, 不愿显得太骄傲。妈妈爬上凳子,伸长了脖子——杂草和细枝编出了一个圆 盆,是个很齐整的鸟窝,可是里头真有东西吗? “妈妈我也要看!”飞飞扯 着妈妈的裙摆。 “嘘———”妈妈再靠近一点,吓,触了电一样,她的目光碰上了母鸟 的目光。稀疏松软的细毛下有一对浑圆黑亮的眼睛,母鸟一动也不动地瞪着 惊愕的妈妈。 妈妈有点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太冒昧,像一个粗汉闯进了静谧的产房。 “妈妈我也要看——”飞飞开始不耐地骚动。 妈妈小心翼翼地抱起飞飞,尽量不发出声响。 “是妈妈鸟。”飞飞对着妈妈的耳朵轻声说,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三个人偷偷摸摸地离开阳台,关门的时候,安安老气横秋地说:“底笛, 我们以后不可以到阳台上玩,会吵它们,你懂吗?”飞飞敬畏地点点头,“会 吵它们。”“不知道是什么鸟——”妈妈下楼时自言自语。 ※※※ “Elster 还是杜鹃来捣乱,”安安说,“就糟了。”“哦?”妈妈 说,“杜鹃会怎么样?”杜鹃啼血,多么美丽哀怨的鸟,多么诗情画意的名 字。 “杜鹃呀?”安安忿忿地说,“你不知道呀妈妈?杜鹃好坏哟,它自己懒, 不做窝,然后把蛋偷偷下在人家的窝里,把人家的蛋丢掉!你说坏不坏?” 妈妈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孩子,心里笑起来:上了一年级开始认字之后,他 的知识来源就不只限于妈妈了。 “还有妈妈,”安安顺势坐到母亲膝上,“别的妈妈鸟不知道窝里的蛋被 偷换过了,它就去坐——”“孵啦,”妈妈说,“不是‘坐’,是孵。”“夫?它 就去夫,夫出小鸟以后,妈妈你知道吗?杜鹃的小鸟生下来就坏,它一出来, 就把别的baby 鸟——”安安气忿地站起来,伸手做推的姿势,“把别的小鸟 推出去,让它们跌死!”“跌死!”飞飞说,神情极严肃。 “还有妈妈,你知道吗?”安安表情柔和下来,“可是现在鸟妈妈都知道 了杜鹃的——杜鹃的——什么?”“诡计。”“鬼计,都知道了杜鹃的鬼计, 它们已经小心了。”“什么呀!”妈妈瞅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动物进 化论:鸟类还会搞联合阵线吗? “真的妈妈!”安安说。 “真的妈妈!”飞飞说。 ※※※在院子里种番茄的时候,妈妈下意识地抬头望望松树顶,松树 浓绿的针叶上缀满了麦色的松果,看不见 Elster 的巢。阳光刷亮了松果, 像圣诞树上黄澄澄的金球。 “妈妈,”安安两手捧着泥土,“我们不把E1ster 的窝弄掉吗?它跟杜鹃 一样坏。”“一样坏。”飞飞说,低着头用十个手指扒土。 “不必吧!”妈妈把番茄和黄瓜的幼苗分开,这一落给安安种,这一落给 飞飞种,谁种的谁就要负责浇水,黄昏时候浇水,喏,这是安安的壶,那是 飞飞的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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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妈妈?为什么不把坏鸟的窝弄掉?”妈妈边浇水,边想,边 说:“因为它们是鸟,我们是人,人说的好坏不一定是鸟的好坏,还是让鸟 自己管自己吧!”“蚯蚓——妈妈——一只蚯蚓——”飞飞大声喊着。 2 雨,松动了泥土,震动了泥土中的蚯蚓。 太阳就从黑云隙缝中喷射出来,释放出一道一道一束一束的光。妈妈 和孩子们走在草原上一条不及两公尺宽的小路,远远看去,他们的身影仿佛 穿梭在光束与光束之间,仿佛在光雨中飘忽。 泥土中的蚯蚓全钻了出来,散步的人们发现,小路上全是迷失了方向 的蚯蚓;它们离开了泥,辗转爬上了小路的柏油路面,大概由于不熟悉路面 的坚硬,就忘了自己究竟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它们搁浅在小路上,被不 知情的自行车轮和脚步轧过。 安安和飞飞手中各持细枝,弯下身来,用细枝小心地将蚯蚓软软的身 体挑起,然后往路边用力一抖,蚯蚓就掉到小路边的草丛里去了。 一只、一只、一只、又一只妈妈??孩子的声音在草原上传得老远, 特别清脆。 黑云消散了之后,小路亮得耀眼。妈妈用手微遮着眼睛。 3“妈妈妈妈妈妈——”一群孩子拍打着妈妈书房的门,喊叫的声音一声 比一声急迫。 “干嘛?”妈妈开了一个缝,很凶,“不是说不能吵我有任何事都找可 蒂?”“对不起妈妈,”安安很有教养地却又一派敢做敢当的气概,“花园里 有一只小老鼠——”“EineMaus!”弗瑞弟帮着腔。他比安安矮半个头。 “EineKleineMaus!”飞飞的女朋友小白菜认真地说。她比哥哥弗瑞弟矮 半个头。 “一只老鼠——”飞飞傻傻地笑着。他比四岁半的小白菜矮半个头。 妈妈手指间还夹着笔,把门又掩了两吋,不怀好意地问:“老鼠要吃你 们吗?”“没有,”安安说,“它被垃圾桶卡住了,不能动了——好可怜哟!” “ArmeMaus!”弗瑞弟说。 “ArmeMaus!”小白菜说。 “好可怜哟!”飞飞说。 “妈妈没有时间,”门,只剩下一条缝和妈妈的眼睛,“你们找可蒂去解 决问题!”“可蒂会把它打死,妈妈,上次她就打死了一只在花园田———” “妈妈拜托嘛,去救它嘛!”安安说。 “Bittebitte… … ”弗瑞弟说。 “Bittebitte… … ”小白菜说。 “去救它嘛、?”飞飞说。 妈妈长长叹了口气,把门打开。孩子们发出欢呼,争先恐后地冲向前 去带路。 ※※※垃圾桶,其实是个专用来化解有机垃圾的大塑胶桶,里头装的 是剩菜残饭和剪下来的树枝草叶。桶底圈上有个小洞,大概能塞进两个大拇 指的深浅。一小截肉体在那儿抽动。 妈妈蹲下来,围绕着她的孩子在身后又害怕、又兴奋,屏住呼吸,睁 大眼睛。这一小团灰糊糊的、软趴趴的东西,一时还看不出是一只老鼠的哪 一部分。头在哪里?脚在哪里?究竟从哪里开始?妈妈这个女人,不怕任何 有骨骼的东西:蜘蛛、蜂螂、老鼠、任何种类和长相的虫??她从不尖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