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说如果酒喝得太多也会这样。”
这话刚刚出口,我就对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了。不过尼古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静,而且似乎混着一丝看淡世事的苦笑:
“那些裁判也这么说。可父亲在决斗之前从不喝酒。如果他真的喝酒喝到什么都忘了,那又怎么解释小屋的杯子里和父亲身上都没有半点酒味?父亲居然作为一个违背誓言的人死去了,这出乎了特鲁瓦所有人的预料。不过他被安葬在了牺牲者的墓地,而不是埋外国人的地方,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但是我在特鲁瓦已经待不下去了。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现在父亲又名誉扫地含恨而死,我就成了一个背信弃义者的孩子,所有人都排挤我,讨厌我。我根本弄不到吃的,我知道在特鲁瓦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就在我决定离开特鲁瓦的那天,师父来了。”
在门口的大厅里,只能听见他娓娓道来的故事和木柴燃烧的声音。
“师父去调查了在决斗前一天父亲住的那间小屋,并在杯子上查出了魔法的痕迹。他说那种魔法叫‘遗忘川的眼泪’,能把水变成一种让人失忆的药。所以父亲才会忘记决斗的约定。当时我并不相信他的话,可是跟这些疯话相比,我父亲更不可能忘记誓约。于是我选择相信师父的话。我给他带路,让他在特鲁瓦城里搜索那个藏在暗处的暗杀骑士……”
“那你报仇了吗?”
尼古拉摇摇头。
“可惜让他给逃了。暗杀骑士真的很难对付,而且总是跑得很快。我知道一定是祭司委托了他,可是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补充说道:
“不过那个设计我父亲的人不是艾德里克,是另一个暗杀骑士。所以假设我们在特鲁瓦成功追踪到那个人,领主大人也不能幸免于难。”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于是摆了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看来咱们俩是一样的。”
可他稍稍别开了视线。
“我的父亲不过是个决斗士,怎么能跟领主大人相比?”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说的是我们思念亲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我很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不过他却抢在我前面坚定地说:
“不过我能理解阿米娜小姐的心情。”
“……你真的明白吗?”
“差不多吧。”
他点了点头,理顺了自己要说的话:
“父亲死后,我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方向。在那之前我一直想要留在特鲁瓦,而且父亲也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给我。
人都会死。战场也是无常的。就算能堂堂正正进行决斗,父亲也不是稳操胜券。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没有圣礼就死去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我心里早就有这样的觉悟。
可是我不能接受父亲就这样死去。遭人暗算、名誉扫地后再被害死。说实话,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这一切都是暗杀骑士欠我的,我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深夜修道院一片静谧,只有礼拜堂里整夜都响着祈祷声。尼古拉提高了嗓门,好像把一切都忘记了。但我并不想制止他。就像他说的,暗杀骑士欠我的——他们欠我父亲的性命和我今后的人生。
尼古拉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刚才那暴露他年龄的激动。他注视着我说:
“阿米娜小姐,你让我明白想要为复仇而战就应该勇敢去战斗。既然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那么我将为阿米娜小姐赴汤蹈火。我以自己和父亲的剑立誓。”
虽然我是埃尔文家族的女儿,不过没有任何一个骑士曾立誓为我效忠。他们过去是父亲的骑士,现在则属于我的哥哥。
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居然宣誓要为我而战。这是属于我的第一个骑士。难得有了位骑士,要是他再高一点儿就更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敲钟人登上了钟楼。在夜晚湿热的空气中回荡着宵课的钟声。
21 冬天的七个夜晚
不知在什么时候,夜空中布满了厚厚的云。
月光隐藏在云层之后,无法铺洒到地面上。城市漆黑一片,看不出哪里是街道,哪里是旷野。在这个几乎分不出哪里是陆地哪里是海洋的黑夜,我们把自己藏在兜帽下步履匆忙。唯一发出光亮的就是尼古拉手里的提灯。可是那仅有的一丝微光似乎马上就被吞噬到黑暗中了。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就算是夜间的惯盗恐怕也无能为力。我心头盘踞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让我不敢迈出脚步,只能依靠前面带路的尼古拉。
在灯光照射的范围里忽然现出一道矮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已经来到了索伦城里。尼古拉转过头来用法语对我说:
“我不认识这里的路,所以很抱歉,从现在开始您要走在前面了。”
说完他就把提灯递到了我的手上。他的手暖和极了。
入夜后,索伦岛和小索伦岛之间的那道狭窄的海域中,海流的速度会非常快。涛声连绵不绝,仿佛地面都在随之震颤。
码头那边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亮。看来法尔克已经到了,此刻他正靠着小船屋躲避凛冽的寒风。他把提灯挂在了墙上。待我们走近到能认出彼此的样子时,他低头致意道:
“很抱歉在这个时间叫你出来。我也实属无奈。”
然后他用法语问尼古拉:
“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就像您想的那样。”
“嗯,果然。”
“哦对了,还有件事顺便告诉您,阿米娜小姐会说法语。”
“哦,是嘛。”
跟尼古拉说的一样,法尔克连眉头都没动一动。他转过身对着我说:
“让你到这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要跟你汇报今天的收获。”
“你查出谁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了?”
“不是,那倒还没有。还有很多人需要调查。”
“那么是排除了哪些人吗?”
法尔克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
“你问了一个非常聪明的问题,不过目前我还无法回答。在把一切都告诉你之前,我还不能透露自己怀疑的对象。”
“为什么?”
“这是先辈们经验的智慧。对暗杀骑士的控诉必须要彻底,否则会给他们留下可乘之机。”
我对他们的做法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沉默地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我发现了很多细微的线索,不过现在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非常关键。”
墙上挂着的提灯被风吹动,法尔克的影子跟着随风晃动。然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康拉德·诺伊德尔法其实是个江洋大盗。”
“……什么?”
“我说那个来自德国的骑士其实是个专门在夜间行窃的贼人。”
康拉德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个有教养的人,他手下的兵士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堕落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
“你这样揭发他有什么证据呢?”我的语气非常严肃。
“你有这样的怀疑也在所难免。有件事必须要说给你听,否则你连做梦都不会相信。阿米娜小姐,你注意到在康拉德的房间里有一个手形的装饰品吗?”
我回想着在废旧的营房指挥室,也就是康拉德的房间里所看到的东西。
“没错,是那个木头烛台吧,底座上有很多枝杈,看起来难看又古怪。要不是因为上面插着烧完的蜡烛,还真看不出那是个烛台。”
“你真是观察入微。不过用难看来形容它未免有失偏颇。”
说到这法尔克提高了嗓门,以防他的声音被风浪声盖过去。
“那是‘盗贼的蜡烛’。听说是用没有受过洗礼就不幸夭折的婴儿的手做成的。”
“怎么会……”
“不过我觉得康拉德倒不会亲自去盗墓,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这烛台材料的情况。不管是从接生婆手里买到的死婴,还是盗墓的人从坟墓中挖出来的尸体,都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而且这也不是关键。
“虽然这东西叫‘盗贼的蜡烛’,可其实蜡烛并不重要,一切都在于那个烛台。如果是主人之外的人使用,那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烛台,可如果它真正的主人把手放到上面,那么这个烛台就成了一件魔法物品。”
“魔法……撒拉逊的东西?!”
如果康拉德手中持有撒拉逊的魔法物件,那就说明康拉德极有可能是暗杀骑士。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不过法尔克示意我冷静下来。
“不,那东西属于日耳曼魔法。听说有很多女巫经常会使用。反正跟暗杀骑士的魔法不是一回事。”
诅咒和魔法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从没想过,居然有个骑士带着魔法物品。
“虽然我不能马上接受这件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就说明这是事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魔法呢?”
法尔克摸着下巴说:
“把蜡烛点燃后提在手上,主人就会消失无踪。”
“消失?”
“消失。就像‘盗贼的蜡烛’这个名字一样。”
我略微沉吟了一下:
“盗贼……如果真的能隐去人的身形,那么也可以用来杀人对吧?”
“你说得对极了,我直接把结论说出来吧。‘盗贼的蜡烛’不止能让它的主人隐身,还有一个奇妙的特征。那就是无论风吹还是水浇都不能把烛火熄灭。而且只要烛火还在燃烧,主人就不能放下烛台。就是说主人必须用一只手拿着烛台,直到蜡烛自然烧光,想要将烛火熄灭,只有一个办法。”
我深深地长出一口气:
“想必不是什么好办法吧。”
法尔克突然有所顾忌地不作声了。
“你尽管说。”
“既然你想知道……只有新鲜的母乳才能熄灭烛火。可昨晚康拉德的手下们弄来的那些妓女里并没有人在哺乳期。”
我知道自己的脸红了起来。可是现在要是太明显地表现出羞涩的样子反而更加尴尬。所以我佯装镇定地说:
“原来是这样。‘盗贼的蜡烛’是用婴儿的手做出来的,这倒是合情合理。”
法尔克只有在今天才有机会去找妓女们问话。所以他才让尼古拉一个人来保护我,自己前去调查。确实现在把尼古拉带到那样的地方还为时尚早。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为什么白天法尔克在听康拉德说完之后还特意询问了一下关于蜡烛的事。可是……
“现在我已经知道康拉德拥有隐身魔法物品,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确定他是个走夜路的江洋大盗吧。”
法尔克今晚第一次把声音放缓:
“你说的没错。”
“那……”
“你有没有注意到,当他发现来到营房的是我们几个人时,就快速地把桌上的东西都藏在了手中。”
我摇摇头。当时那间屋子里光线很暗,我的注意力完全都在康拉德的脸上。
“他动作非常迅速,不过我的眼力很好,那个瞬间他藏起来的是……”
是什么?我好像已经猜到了。
“啊,我知道了……是银戒指对吧?”
“没错。”
他点了点头。
“他藏在手中的是一个七宝银戒指。在我们开门的瞬间,康拉德大可以把‘盗贼的蜡烛’藏起来,可他却藏起了戒指。因为他心里感到不安,怕被人发现。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怀疑那个戒指应该是他偷来的。
“所以后来我才问管家有没有类似的东西被盗了。可阿米娜小姐也知道,那东西不属于埃尔文家。虽然索伦十分富足,可是让这样的隐身大盗盯上也绝非一般。所以我想如果那东西不属于领主公馆,那么或许它是市长家的,再或者是……”
法尔克突然对站在我身后的尼古拉说道:
“尼古拉,既然她会法语,接下来就由你来说吧。”
“好。”
尼古拉整个人都藏在兜帽之下说道:
“阿米娜小姐在前夜式上祈祷的时候我去确认了一下。索伦的修道院里丢了好几样东西,其中就包括银戒指。在我询问他们之前,那些修道士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有东西被盗了。”
我简直无言以对。游历骑士康拉德·诺伊德尔法不但是个夜间大盗,而且还是个魔法师,虽然他只能使用魔法物品。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偷到了修道院头上,真的不怕死后的审判吗?
接着法尔克又补充道:
“本来偷东西倒是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他手上还要拿着这盏‘盗贼的蜡烛’。”
我明白他的意思。昨天晚上康拉德的确是潜入了修道院来偷东西,可这也并不能证明他就来不及去刺杀我的父亲。
“我已经明白康拉德干下的勾当了……可是,”我必须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法尔克,你忽略掉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晚上索伦岛和小索伦岛是互相隔绝的。任谁也越不过这道海峡。这滚滚的波涛你也听见了吧。”
在这连颗星星都不见踪影的漆黑夜晚,我伸手指向涛声阵阵的海面。
“管他是撒拉逊人的邪术,还是日耳曼的魔法,过不去这道海峡,一切都免谈。”
我非常清楚,小索伦岛之所以被保护得这样好全靠这股海流。
不过我还知道自己对这天然屏障的夸奖多少缺了点底气。是啊,如果真是谁也过不去这道海峡,那么法尔克就不用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叫我过来了。
他开口说道:
“所有的细节我都没有放过。我想你也猜到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这道海峡是个什么难题。我从没像你和那位船夫一样对它如此信赖。”
原来如此。看来不管我多么强调晚上小索伦岛有着固若金汤的防护,法尔克都不曾听进去。如果他相信我的话,也认为海峡根本不能通过,那么从一开始他就该相信“走狗”是在小索伦岛上。可他一开始就从要塞的亚伯、营房的康拉德和挑夫大街的伊特尔的弟弟西姆下手展开了调查。而向住在小索伦岛的伊沃尔德询问是跟着我回小索伦岛准备前夜式之后。
“为什么?”
见我问他,法尔克漫不经心地说:
“因为上个月遇害的爱德威·秀尔是夜间的守卫。”
“啊。”
“埃尔文家在夜里并没有放松戒备,这就说明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没人能在晚上穿越索伦和小索伦之间的海峡’,埃尔文家族也没有轻信。”
所以法尔克甚至在离开欧洲,来到索伦岛之前就觉得这道海峡是可以逾越的了?
“最后让我确信自己所怀疑的,是那块燕麦饼干。”
那块饼干是昨天尼古拉想要偷吃的,可是却被风吹落在地,今天早上发现时已经让人给踩碎了。
“虽然当时是尼古拉失礼,可却也因此产生了幸运的结果。相信阿米娜小姐你已经意识到了那块饼干告诉我们的真相。”
“开始见你们咬着一块饼干不放我还觉得奇怪,搞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但你说的对,我确实也注意到了。是‘走狗’踩碎了那块饼干吧。”
“如果跟其他情况放到一起来想,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如果没有那块饼干,光靠魔法大概也能找出入侵者的脚印,可是那大概要花上好久的时间。所以说咱们在这件事上相当幸运。另外饼干当时所在的地点和所处的状态也非常重要。”
那块被踩碎的饼干距离路边大概有二十码。
“那个人穿过海峡上岸后黑漆漆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于是踩到了饼干。那个地点并不在连接码头和领主公馆那段路上。所以这个人并不是从码头上岸的……换句话说,他不是坐船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双脚渡过了这道海峡。”
一阵劲风袭来。
法尔克抬起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幕,低声说道:
“海峡是可以穿越的。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不过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这对索伦来讲绝对是最高机密。阿米娜小姐显然无法说明这个情况,所以我只好亲自去确认一遍。”
他把灯取了下来,提在手中。
然后信步走向涛声震耳的大海,期间他只回过一次头,用法语温和地对尼古拉说:
“我出发了。”
“就算你掉下去被海水冲走也别指望着我去救你啊。”
见尼古拉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法尔克笑了笑便径直向前走入海中。他面前的这片横亘在索伦岛与小索伦岛之间的海峡,每年都会让几个夜间大盗在此丧命。
白天马多克会驾着渡船载人渡海。现在在这片宽约一百五十码的海面上浪花正剧烈地翻滚。他手里拿着提灯,一步步向前靠近。提灯的玻璃非常纯净,里面的蜡烛也是上等货,光线十分明亮。可是他不过向前走了几码,烛光看上去就非常暗淡了。此情此景就像是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海。
走到岸边后,法尔克停下了脚步。然后他迅速地回头望了一眼便纵身跳进海里。
当时我紧紧攥住自己的拳头,连指甲都深深陷进了肉里。
我心里明知接下来会怎么样。可就算知道还是非常恐惧。法尔克肯定也非常害怕,而坚信师父会成功的尼古拉想必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经过短短的一瞬间后,提灯的光又出现在了水面上。
那荧荧之光正离我们而去,一点一点向着小索伦岛的方向前进。
小索伦岛易守难攻的秘密似乎被法尔克给破解了。
在这片海峡里布满了暗礁。就算是吃水很浅的马多克的渡船,一个不小心也可能会触礁。按理说,待到海水退下去,那些礁石就会从海面上露出来。
可是无论退潮的幅度多大,礁石都没有露出海面。潮水时涨时落,可索伦和小索伦之间却永远不能靠陆地连接。
对此我一直深信不疑。
然而事实并非是这样。因为此时此刻法尔克就是行走在海面之上。
每年十一月到十二月,北海水位会降到最低。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的说是极北地区有蛟龙作祟,也有人说这是异教女神所为。一般情况下,潮水涨落的水位变化并不大,只靠潮水的涨落根本无法让道路从海面上显露。
但在十一月月圆前后大约有七天的时间。就只有七天,当宵课的钟声响起时,海峡的海水会退将下去,在月光的映照下海中会显现出一条路。
这样的场景我从未见过。虽然听父亲提起过,但今晚却是第一次得见。在这冬天里的七个夜晚,小索伦岛便失去了它的防护。说是路,其实不过是那些稍微高一点的礁石从海里微微露出一点头,想要渡海就必须跳着在那些石头上前行。千军万马是不可能从这里通过的,只有一两个不怕落水的人才可能通行。
知道这条路的人凤毛麟角,连掌管渡船的马多克都不知道。
我和亚当自然了解。先前惨遭杀害的护卫爱德威因为深得父亲信赖,所以也是知情的。至于现在担任夜间守卫工作的马修是否知情还尚未可知。
能够偶然发现这条通路的百姓也基本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在我看来,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如此寒冬的深夜从城中离开来到海边,并发现这条只有七个晚上在宵课钟响前后短暂出现的路。之前我们曾在北边设卡,惩罚那些晚上靠近海峡的人。这么做原本就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可现如今那道城门已经不再关闭,因为父亲觉得像那样不明所以地加派守卫反而让人心生疑窦。
其实我心里早就清楚,那个杀害父亲的“走狗”就是从这走过的,他人并不在小索伦岛上,而是在索伦岛。正因如此他才会踩碎那块饼干。但我还是想要否认这一切,因为我不愿意接受。在一整年的时间里,只有七个晚上能冲破这道防卫。我不愿意接受凶手是抓住那短短的一点时间上了岸对面。
直到现在我才追悔莫及。凶手潜到岛上并杀害了我的父亲就连一个晚上都嫌多,更别说有七个晚上可以下手。
法尔克越过海峡后又返回了这边。
尼古拉一阵小跑迎了过去。他停在海岸边,向前使劲伸出手去。法尔克也将手伸了过来,感觉抓牢以后用力一拽登上了岸。尼古拉问:
“晚上走在海面上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像踩在悬崖边上。”
二人的对话随风飘进我的耳朵。
法尔克拿起提灯走向我。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阿米娜小姐,我已经证实昨天晚上小索伦岛并不是封闭状态。”
“……棒极了,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注意到这条路。”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但真正确定下来还是在听过阿米娜小姐的话之后。”
“我说过什么话吗?”
海上的这条路是索伦的最高机密,我绝不可能透露分毫。可能发现我话音有变,法尔克安慰我说:
“昨天我们乘着渡船去见领主大人的时候,阿米娜小姐你曾说过这里在‘晚上退潮以后更容易触礁石,特别是现在这个时节’,当时就有很多石头只要伸手就能碰见,所以我就想,如果到了晚上,等潮水退下去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