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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往他身上靠靠,吻了吻他的鼻尖。“亲爱的,我想我们今天算是过去了?”
“嗯,”埃蒂说着将双手垫在脑后。“我不是每天都搭乘世界上最快的火车,破坏世界上运行速度最快的电脑,然后发现每个人都死于流感,而且都是在晚餐之前死去的。那种破事让人感到很累。”埃蒂笑笑,闭上了眼睛。
就是在睡梦中他还保持着微笑。
9
在梦中,他们都站在第二大道和四十六大街的拐角处,透过短木板做成的篱笆看着里面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他们都穿着中世界的衣服——有鹿皮装,还有旧衬衣,基本上都是用鞋带凑合着穿在一起——但是第二大道上匆忙的行人却都没有注意。没人注意到杰克怀里的貉獭,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身上所佩的武器。
因为我们是鬼,埃蒂想。我们是鬼所以我们不会安息的。
篱笆上有一些传单——其中一张是关于性手枪乐队的——(按照海报上的说法,这是一个乐队的复合巡回表演。埃蒂认为这很滑稽——因为解散了的性手枪乐队再也没有复合过),另一张海报是关于一个名为亚当·山得勒的喜剧演员的,埃蒂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一张是宣传电影《阴谋》的海报,讲的是十几岁女巫的故事。除此之外,还用夏日玫瑰那种朦胧的粉色写着:看这头巨大的熊!整个世界在它眼中。
时间日渐衰微,过去是一道谜;塔在当中等着你们。
“那里,”杰克说着指了指。“玫瑰。看,它在等着我们,就开在空地中央。”
“是啊,很漂亮,”苏珊娜说。接着她把手指向了玫瑰边上的那个面朝第二大街的牌子。她的声音和眼睛透露着担忧。“但那是什么呢?”
牌子上写着,两家公司——米勒建筑公司和桑布拉不动产——将联合推出海龟湾豪华联排别墅,就是说要在这个地方建造分户出售的公寓。什么时候?标志上写着的惟一相关信息只有即将上市。
“我才不会因此担心呢,”杰克说。“这个牌子以前就在这里了。很可能很久以前它——”
就在这时发动机旋转的声音刺破了宁静。从篱笆上看过去,在空地靠近第四十六大街的那边,肮脏的棕色废气升腾而起,就仿佛是负面消息的烟雾提示。突然那边的木板都爆裂开来,一辆巨型的红色推土机冲了进来。
甚至连推土机铲子的刀锋都是红色的,尽管上面的字——万众欢呼血王——是用一种让人恐慌的黄色写的。坐在驾驶座上面、透过操纵杆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的那张流脓的脸就是在寄河索桥上绑架杰克的家伙——他们的老相识盖舍。在他后仰的安全帽上,一行黑色的字十分醒目:拉莫克铸造厂。这些字上面画着一只全神贯注的眼睛。
盖舍把推土机的铲子降下来。刀锋在地面上划了一条对角线,敲碎了地面的砖,把啤酒瓶和饮料瓶碾得粉碎,在石头上撞出了火星。就在推土机前面,玫瑰低下了美丽的头颅。
“现在就提出你们那些蠢问题吧!”那不受欢迎的幽灵喊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的小傻瓜们,为什么不呢?你们的老伙计盖舍可是非常喜欢猜谜的!你们要明白,不管你们问什么,我都能应付,能把你们的问题捻个粉碎!干脆点,亲爱的小傻瓜们!干脆点”!
就在推土机的猩红色刀锋碾到玫瑰的一刹那,苏珊娜尖叫了起来,埃蒂赶紧抓住了篱笆。他要跳过去,跳到玫瑰身边,保护玫瑰……
……可是太晚了。他也知道太晚了。
他回头看了看推土机顶座上发出咯咯声的玩意儿,发现盖舍已经不见了。现在控制推土机的人变成了工程师鲍伯,《小火车查理》里的鲍伯。
“停下!”埃蒂叫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停下!”
“我做不到,埃蒂。世界在转换,我无法停下来。我必须跟着它一起转换。”
当推土机的影子照在玫瑰上面,当刀锋切断其中牌子的一个柱子时(埃蒂看见即将上市这几个字变成了现在上市),他意识到那个在控制推土机的人也不是工程师鲍伯。
那个人是罗兰。
10
埃蒂在收费公路的停车区域一屁股坐起来,喘着粗气,他能看见空气中他呼出的气凝结起来,热皮肤上面流的汗已经变得冰冷。他肯定他已经尖叫过了,一定是叫过了,但是苏珊娜还安静地睡在他身边,只有头顶从他们共用的铺盖里露出来,杰克在他们的左边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的一只手还伸出毯子围住了奥伊。貉獭也在睡觉。
罗兰没有入睡。他安静地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的另一边,借着星光擦拭枪支,看着埃蒂。
“噩梦。”这不是个问题。
“是。”
“是你哥哥来看你了?”
埃蒂摇摇头。
“那是不是塔呢?玫瑰空地和塔?”罗兰的脸还是那么冷漠,但是埃蒂能感到他声音里有一丝企盼,每当话题是关于塔时,罗兰总是这样。埃蒂曾经把枪侠叫做塔迷,罗兰并没有反对。
“这次不是。”
“那是什么?”
埃蒂身子在发抖。“真冷啊。”
“是啊。谢天谢地现在至少没有下雨。秋雨是大家避之不及的东西。你的梦是什么样的呢?”
埃蒂还是犹豫着。“罗兰,你不会背叛我们,对吧?”
“埃蒂,这可说不定,我已经不止一次扮演过背叛者的角色了。很惭愧。但是……我想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是一体,卡-泰特。要是我背叛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许甚至包括杰克毛茸茸的朋友——我就等于背叛了自己。你为什么这么问?”
“而且你决不会放弃你的追寻。”
“放弃塔?不,埃蒂。不会,永远不。告诉我你的梦。”
埃蒂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任何遗漏。埃蒂说完后,罗兰低下头看着枪,皱着眉头。看上去像是在埃蒂说话的时候,那些枪就自己组装好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最后我看见是你开着推土机?就是说我还是不信任你吗?下意识里——”
“你说的是心理的学问吗?我曾听你和苏珊娜提到过的神秘学问?”
“是啊,我想是的。”
“那算什么玩意啊,”罗兰轻蔑地说。“关于心灵的荒谬理论。我们做的梦要么毫无意义,要么含义丰富——当梦含义丰富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像是信息,来自塔的不同层面。”他很机智地看了埃蒂一眼。“并不是所有信息都来自朋友啊。”
“那就是有人或什么东西把我的脑子弄成一团浆糊了?你是这个意思么?”
“我认为这有可能。但是你必须自始至终都留神看着我。我可以忍受这点,你也是知道的。”
“我相信你,”埃蒂说,他说话时的不自然让他显得更加真诚。罗兰看上去有点被感动了。甚至有些震撼,埃蒂不明白自己原来怎么能把这个人想成是不动感情的木头人呢。罗兰可能在想像力方面有点欠缺,但是他还是有感情的,没错。
“埃蒂,你梦里的一样东西使我很感兴趣。”
“推土机?”
“是啊,那台机器。玫瑰受到了威胁。”
“杰克看见了玫瑰,罗兰。玫瑰平安无事。”
罗兰点点头。“在他的时空里,就在那天,玫瑰还在盛开。但是这不意味着它还能继续盛开。要是那块牌子提到的建筑建起来了……要是推土机来了……”
“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埃蒂说。“你还记得么?”
“有些东西可能只在一个地方存在。在某个地方,在某个时候。”罗兰躺了下来,抬头看着星星。“我们必须保护玫瑰,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
“你认为它是另一扇门,对吧?塔的一扇门。”
枪侠用闪亮的眼睛看看他。“我想这可能就是那座塔,”他说。“要是它遭到毁坏的话——”
他闭上眼。再也不说什么了。
埃蒂直到很晚才睡着。
11
新的一天开始了,天空清朗,阳光灿烂,气温很低。在早上强烈的阳光下,埃蒂在前一天晚上发现的东西看得更加清楚了……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一个谜语,他已经烦透猜谜了。
他站在那里斜着眼睛看着那个东西,手搭凉棚,两边分别站着苏珊娜和杰克。罗兰站在他们后面,篝火边上,收拾着他的所谓“家当”,这个词是指他们所有的行李。他似乎对前面的那个东西毫无兴趣,不然就是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究竟有多远呢?三十英里?五十?答案似乎取决于你能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看得多远,埃蒂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惟一能确定的就是杰克说的至少有两点是正确的——那是某种建筑物,还有就是它跨越了高速路上的四条车道。肯定是这样;要不然他们怎么能看见呢?要不然它肯定已经消失在无阻隔界里了……不是吗?
也许它就在无阻隔界的某个断裂处——苏珊娜把它叫做“云中洞”。或者无阻隔界并没有到达那么远的地方。或者这仅仅是个该死的幻觉。无论怎样,你可以暂时不去想这个事情。现在还有些公路要轧呢。
不过这个建筑还是让他牵挂。它看上去有点像天方夜谭里的工艺品,蓝金相杂……只是埃蒂认为蓝色是从天空偷来的,金色是从初升的太阳那里偷来的。
“罗兰,过来一下!”
最初他认为枪侠不会过去的,但罗兰把苏珊娜背包上的生牛皮带扎牢,起身,手放在腰间,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向他们走去。
“天哪,别人肯定会认为这里除了我之外没人会整理东西。”罗兰说。
“我们会努力学习的,”埃蒂说,“我们一直是这样的,对吧?但我们还是先看看那东西吧。”
罗兰看了看,但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好像他根本不愿看见它似的。
“那是玻璃,对吧?”埃蒂问。
罗兰又很快看了一眼。“我明了。”他说,这个词的意思好像是就这么认为吧,伙计。
“在我的世界里有很多玻璃造的建筑物,但是大多数都是办公大楼。而那边的建筑更像是来自迪斯尼世界。你知道那是什么楼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看看呢?”苏珊娜问道。
罗兰的确又看了看远处玻璃上反射的光,但马上又移开了目光——仅仅瞥了一眼。
“因为那是个麻烦,”罗兰说,“它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会到达那里的。没有必要提前去找麻烦。”
“我们今天能到吗?”杰克问道。
罗兰耸耸肩,还是一脸阴沉。“要是上帝愿意,就会有水的。”
“上帝啊,你光靠写幸运小饼干①『注:幸运小饼干(fortune cookies),海外中餐馆有时在客人用完餐后会赠送幸运小饼干,里面夹有字条,上面写着祝福的话。』里的字条就能发财了。”埃蒂说。他本指望大家听到这句俏皮话会笑,可没人笑。罗兰径直穿过马路走了回去,单膝跪地,把背包扛到肩上,等着其他人。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朝圣者们又开始了他们沿着70号州际公路的旅程,方向是东面。枪侠走在最前面带路,走路时低着头,双眼盯着靴子的前部。
12
罗兰一整天话都不多,当他们靠近那栋建筑物的时候(他说,麻烦,还挡着我们的路),苏珊娜意识到他们看见的不是罗兰的坏脾气,也不是他对前方那座建筑物的担心,让罗兰发愁的是今晚。罗兰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要告诉他们的故事,他许诺要讲的那个故事。
等他们停下来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前方的建筑物已清晰可见——那是一座有很多塔楼的宫殿,似乎完全是由反光玻璃做的。宫殿四周都是无阻隔界,但宫殿却若无其事地高高在上,塔楼几乎耸入云端。堪萨斯东部的乡下会出现这样的宫殿实在是匪夷所思,但苏珊娜仍然认为这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美的建筑;甚至比克莱斯勒大厦还要美。
等他们离城堡更近的时候,她发现要看别的地方越来越难了。看着朵朵云彩的倒影在玻璃城堡的蓝色墙面上飘动就好像是在观看某种奇妙的幻象……然而那幻象也有某种真实的存在性。毋庸置疑的存在性。比方说,城堡有影子——据苏珊娜所知,海市蜃楼可不会有影子——但这还不是全部。它就是在那里。她不明白这样一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怎么会出现在哈迪斯食品公司①『注:哈迪斯食品公司,美国国内快餐行业最大的私营特许经营商。』的世界里(更不用说波音波音汉堡了),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谜底总会揭开的。
13
他们一言不发地搭着帐篷,一言不发地看着罗兰支起木头烟囱准备生火,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火堆前,看着夕阳把眼前的玻璃城堡变成了火焰城堡。塔和城垛先是变成了火红,接着变成橙色,然后是金色,当古恒星在头顶升起的时候,城堡已经冷却为赭石色。
不。黛塔的声音在她脑中说。不是那一个,姑娘。根本不是。那是北极星。跟你在家坐在爸爸大腿上看到的是同一颗星。
但苏珊娜发现自己想看到的是古恒星;古恒星和古母星。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很怀念罗兰的世界,接着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感到惊奇。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管她叫黑母狗(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而且她还找到了一个值得自己去爱的人……还交了很多朋友。想到朋友她突然有点想哭,她一把抱住杰克,揽入自己的怀中。杰克很顺从,微笑着,眼睛半开半闭。无阻隔界在某处发出了难听的类似呻吟的声音,不过即便没了耳塞也还可以忍受。
当最后一抹黄色开始从宫殿散去的时候,罗兰独自走开,在收费公路的行车道上坐了一会,接着又回到了篝火旁边。他又烧了一些叶子包裹起来的鹿肉,递给大家吃。他们一声不吭地吃着(苏珊娜发现罗兰其实几乎什么都没吃)。吃完以后,他们发现在前方的玻璃城堡的墙面上能看到银河,闪亮的折射点看上去就像在平静的水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埃蒂终于忍不住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不必强迫自己,”他说。“你可以得到谅解,或是免除责任。怎么说都行,只要你别再摆出那样一副表情了。”
罗兰没有理睬他。他高高地把皮制水袋举到肘部,仰脖,脸朝天空的星星,喝水。那样子就像是乡巴佬在喝罐子里面的私酿烈酒。他把最后一口吐到路边。
“给你的庄稼浇浇水。”埃蒂说。他并没有笑。
罗兰一言不发,但他的脸颊变得苍白,就好像看见了鬼似的。或者是听见了鬼的声音。
14
枪侠转向杰克,杰克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经历了成人考验,在我的卡-泰尔里是最年轻的——也就是你所谓的班级里——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我曾经告诉过你一部分。你还记得么?”
你对我们所有人都说过一点啊,苏珊娜心想,但是没有吱声,她也用眼神来警告埃蒂不要说话。那次罗兰讲述这些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是他自己;在他脑子里杰克既是死的,又是活的,他简直是在发疯的边缘了。
“你是说我们追赶沃特的时候么,”杰克说道。“通过车站之后,但是在我……跌落之前。”
“没错。”
“我能记起来一点,但仅此而已。就像人们对梦的记忆一样。”
罗兰点点头。“听着,杰克,这次我多告诉你一点,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我想我们都长大了。”
虽然苏珊娜是第二次听到这个故事,可是仍然听得很入迷:当罗兰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马藤,他父亲的谋士(他父亲的男巫),在他母亲的房间里。当然这一切实际上都不是巧合;要是马藤没有开门并且邀请他进去的话,罗兰会就那么走过去,或许都不会瞥一眼。马藤告诉罗兰他妈妈想看看他,但是只要看一眼母亲忧郁的微笑和低垂的眼睛他就明白了:当时佳碧艾拉·德鄯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了。
她脸上的绯红还有脖子上的吻印让他明白了一切。
马藤刺激他提前参加了成人测试,他使用了老师都没有料到的武器——他的鹰,名叫大卫——打败了柯特,把他的棍子夺了过来……并和马藤·布罗德克洛克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柯特被打了个半死,那张脸肿得就像是孩子们戴的鬼怪面具,他摔倒在地,几乎昏迷。过了好久他才有力气给年轻的枪侠提出建议:暂时和马藤保持距离。
“他告诉我要把我们之间的战斗变成一个传奇,”枪侠告诉埃蒂、苏珊娜和杰克。“要等到我影子的脸上长出胡须,等到我的影子变成马藤的噩梦。”
“你接受了他的建议么?”苏珊娜问。
“我根本没有那样的机会,”罗兰说。他的笑容有些忧郁和痛苦。“我是想认真考虑一下,但是还没等我开始考虑,事情就……变化了。”
“他们做事是有一套的,对吧?”埃蒂说。“天哪,对的。”
“我掩埋了我的猎鹰,这可是我最先使用的武器,也许是我最精良的武器。接着——我肯定没有向你透露过,杰克——我去了下城区。夏日的酷暑化作了暴风雨,电闪雷鸣,还夹杂着冰雹。在柯特常去喝酒的那家妓院的一个房间里,我第一次和女人睡在一起。”
他若有所思地用棍子拨了拨火,然后好像意识到了那个动作的某种象征意味,就别扭地笑了笑,把棍子扔到一边去了。棍子燃烧着,滚到道奇阿斯彭车的一个废弃轮胎边上,停下来,然后就熄灭了。
“很不错。做爱感觉很好。当然了,并不像我和朋友们以前想象的或是小声讨论的那么棒——”
“我认为年轻人很容易对花钱买来的性寄予过高的期望,亲爱的。”苏珊娜说。
“我听见楼底下的酒鬼在和着钢琴的节拍唱歌,还听见窗外冰雹啪啦啪啦的声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感觉……嗯……我没想到在那种地方醒来会是那种感觉。”
杰克又往火里添了些燃料。火越烧越旺,火光把罗兰的脸照得通红,在他的眉毛和下嘴唇下方都留下了月牙状的影子。在他说话的当儿,苏珊娜发现她几乎能看见很久之前的那天早上所发生的一切,那个清晨空气里一定是弥漫着湿漉漉的鹅卵石路和雨后夏日散发出的甜蜜味道;她还看见了蓟犁下城区一家酒店楼上的妓女卧房里发生的一切,蓟犁是新伽兰领地的首府,坐落在中世界西部地区的小城。
房间里有个男孩,虽然还在忍受着前一天战斗带来的疼痛,但也已揭开性的神秘面纱。这个十四岁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二岁,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眼皮遮住了一双不寻常的蓝眼睛。(奇*书*网.整*理*提*供)这个男孩用手握住妓女的乳房,被猎鹰啄伤的手腕放在床单上。这是男孩一生中最后一次安眠,他马上就会奔波不停,就像一颗从路上松落的卵石滚下斜坡;这一块卵石又撞到了另一块,又一块,再一块,这些卵石又接着撞击其他卵石,直到整个斜坡都开始晃动,整个地面都被滑坡的声音震撼了。
这个男孩,松动斜坡上的一块鹅卵石,随时可能滑下来。
有一个树结在火里面爆炸了。在这个堪萨斯的梦境里面,某只动物叫了一声。苏珊娜看到火星在罗兰那张无比沧桑的脸前舞动,她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多年前的夏日清晨,男孩躺在一个妓女的床上,睡得很香。然后她看到门突然开了,结束了蓟犁最后一个不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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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大步走了进来,还没等罗兰睁开眼睛(还没等他边上的女人听见声音)就穿过了房间径直来到床前,只见他高高瘦瘦的,身穿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和一件蓝色格子衬衫。头上戴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帽檐有一圈蛇皮带子。臀部下方挂着两个手枪皮套。从皮套里面伸出来的是手枪的檀木枪把,后来这孩子就是带着这两把枪到了眼前这个板着脸、长着一双愤怒的蓝眼睛的男人做梦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还未睁开眼睛,罗兰的身体就先动起来了,他一骨碌翻到左面,朝床下摸去。他动作很快,快得让人觉得恐怖,但是——苏珊娜也看见了,看得很清楚——这个身穿褪色牛仔裤的人动作更快。他抓起男孩的肩膀就是一甩,把他一丝不挂地从床上抓下来,扔到地板上。男孩在地上爬着,再次伸手去抓床下的东西,动作快如闪电。穿牛仔裤的男人在他抓住那东西之前就踩住了罗兰的手指。
“畜生!”男孩大口喘着气。“哦,你这个畜——”
但是现在他的眼睛睁开了,他抬头看了看,发现这个侵入者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