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西大模大样绕到电椅正面。这可是他的大好时机,他处在舞台
中央,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也就是说,所有的眼睛,除了一双。
德拉克罗瓦看见了来者,便垂下目光看自己的膝盖。我敢用买甜甜圈
的一美元和你打赌,珀西在面向观众说那几行字的时候肯定搞砸,可是
他却一口气说完了该说的话,连个疙瘩都没打,语气平静得让人觉得怪
异。
"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你被处以电刑,该判决经由你的同类组成
的陪审团通过,由本州法官依法律程序命令执行。上帝拯救本州人民。
处决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德尔试图说点什么,但一开始,除了惊恐的、只有元音的气声之外,什
么话都没说出来。珀西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鄙夷的微笑,我真可以朝他
那笑容痛快地开一枪。德尔舔舔嘴唇,又试了一次。
"我犯的事,抱歉,"他说道,"只要能把钟拨回去重新来过,我什么都
愿意,但谁也做不到。所以现在……"雷声在我们头顶像迫击炮弹凌空爆
炸那样响了起来。要不是被夹扣紧紧绷着,德尔差点没蹦起来,他汗流满
面,双眼圆睁,"所以现在我要为此付出代价了,上帝宽恕我。"他又舔舔嘴
唇,看着布鲁托尔,"别忘了你们对叮当先生许下的诺言,"他说话的声音
很低,只想让我们听见。
"不会忘的,别担心,"我说着拍拍德拉克罗瓦像黏土般冰凉的手,"他
会去老鼠庄园的……"
"去他妈的去,"珀西边说边往德拉克罗瓦胸前绑上一根皮带,扣好。
那声音从他嘴角里冒出来。"根本没那样的地方,是这些家伙编出来的童
话,让你安静安静的。这下让你明白了吧,这挨捆的东西。"
德尔目光一闪,立即打蔫了似的,我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些明白了……
可他宁愿只当不晓得,如果真能做到的话。我朝珀西看看,吃惊得不知所
措,又觉得义愤填膺,他也同样不甘示弱地看着我,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
神态。当然啦,他是占了上风。当着这么些见证人的面,德拉克罗瓦又已
处在生命的尽头了,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什么别的都做不了,只有把眼
前的事继续做下去,把它做完。
珀西把面罩从钩子上取下来,蒙住德尔的脸,把它往下翻出来,紧紧
地往这小个子男人突出的下巴底下塞,使顶部的洞眼展开。下一步就是
从桶里取出海绵,放进头罩去,而正是在这一步上,珀西第一次没按常规
办事:他没有像惯常所做的那样弯腰从桶里把海绵捞出来,而是从椅背上
摘下铁头罩,双手拿着头罩弯下腰去。也就是说,他没有按本来是十分自
然的程序,把海绵弄到头罩里,而是拿着头罩往海绵凑过去。我本该觉察
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我当时正心烦意乱的。死刑执行我也参加过,
可唯独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控制。至于布鲁托尔,他根本就没
去看珀西,珀西朝那桶弯下腰去(他移动着身体,使我们无法真切地看到
他在干什么),然后站起身,拿着已经放有海绵的头罩朝德尔走去,这一
切,布鲁托尔都没有注意到。布鲁托尔一直看着遮住了德尔的脸的那层
布,看着黑丝绸面罩上的起伏,看着德尔张开的嘴巴的轮廓,看着那部分
面罩因呼吸而鼓胀起来。布鲁托尔的额头上、发际线下的太阳穴里,都沁
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我从没见他在执行死刑时这样出汗过。在他身后,
狄恩看上去神不守舍,浑身不舒服的样子,好像在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呕
吐出来。我现在明白了,当时我们都意识到出岔子了,可就是不知道具体
是什么。当时谁也不知道珀西一直在问杰克·范哈伊的问题是什么。他
问了不少问题,但我觉得大部分问题不过是打掩护的。我相信,珀西想知
道的,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关于海绵的事情,放海绵的目的,为什么要把
海绵浸在盐水里……如果不浸在盐水里会发生什么。
假如海绵是干的,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珀西把头罩往德尔头上猛地一扣。这小个子男人跳了一下,又呻吟
起来,这一次呻吟声更大了些。坐在折叠椅上的见证人中,有几个人不安
地骚动起来。狄恩往前半步,想去帮着扣好下巴处的皮带,但珀西用坚决
的手势让他退回去。狄恩退了回去,浑身一哆嗦,又一声炸雷震撼了储藏
室的顶棚。这次,第一波雨水随之而来,劈劈啪啪地砸在屋顶上,就像有
人一把一把地往洗衣板上撒着花生。
各位也曾听人说过见了什么之后"血都冷凝了"这样的话,不是吗?
肯定听说过的。我们都听人说过的,但是我活到现在,真正感觉到这句话
应验了,就是1932年10月的那一个电闪雷鸣的凌晨初始,大约午夜过后
10秒钟。那不是因为珀西·韦特莫尔从那扣着头罩、绑着夹扣、蒙着面
罩、坐在电伙计上的家伙身边走开时一脸阴毒的笑容,而是因为我没看到
当时应该看到的东西。德尔的头罩里竟没有水顺着他面颊流下来,而这
就是我终于体会到这种感受的原因。
"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珀西在说着,"根据本州法律,电流将通过
你的身体,直到你死亡为止。"
我朝布鲁托尔看去,内心万分惊恐,这使我的尿路感染部位像肥凸的
手指一般鼓胀起来。海绵是干的!我用唇语向他示意,可他只是摇摇头,
没听明白,回头看看这个法国人脸上蒙着的面罩,蒙面人正在做着最后的
呼吸,黑色的丝绸面罩随着呼吸一缩一涨。
我伸手去抓珀西的胳膊肘,但是他走开了,还朝我瞪了一眼。虽然只
是短短一瞥,我却一切都明白了。事后他准会半真半假地含混其辞,而大
部分当事人都会相信他,只有我知道真相。珀西做起他想做的事情来,一
向十分认真,这一点我们在演习时就发现了。当时杰克·范哈伊解释说,
泡了盐水的海绵使液体带电,把电荷变成电弹一类的东西,射进大脑去,
这时珀西听得全神贯注。没错,珀西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想,事后
他说他并不清楚事态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这话我信,但即便这样,这
一行为也决算不上"出于好意",不是吗?我认为绝对算不上。但是,除非
我当着助理监守的面大声喊出来,让杰克·范哈伊别合电闸,其他的我什
么也做不了。再多那么五秒钟时间,我想我肯定就喊出来了,但珀西没有
多给我那五秒钟。
"愿上帝垂怜你的灵魂,"他朝坐在电椅上大口喘息、万分恐惧的人说
道,然后抬起目光,朝蒙着网罩的长方形小间看去,哈里和杰克正站在那
里。杰克的手放在标着"玛贝尔干发器"的开关上。医生站在窗子右边,
眼睛盯着两腿间夹着的黑色袋子,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就像隐身了似
的。"转二挡!"
起初,一切正常。嗡嗡的声音比原来的稍微响了一点,但也响不太
多,德尔的身体一阵痉挛,不由自主地向前拱起。
这时,问题来了。
嗡嗡声失去了惯常的稳定,开始起伏波动,还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劈啪
声,像玻璃纸被人揉着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我闻到了可怕的气味,但一开
始我还未醒悟到那就是燃烧的毛发和有机海绵的混合气味,直到从头罩
下沿冒出缕缕青烟。更多的青烟从头罩顶部电线入口的小孔冒了出来,
就像是从印第安人帐篷顶部冒出的烟。
德拉克罗瓦开始在椅子上痉挛起来,来回扭动着,蒙着面罩的脸剧烈
地左右转动,像是在拼命抗拒着什么。他脚踝被扣住的双腿开始急促地
上下蹬踏。头顶的天空中响起了炸雷,雨下得更猛烈了。
我看看狄恩·斯坦顿,他也朝我瞪圆了眼睛。头罩下传来了沉闷得
啪啪声,就像着火的松树枝桠在断裂,这时,我看见烟也从面罩里冒了出
来,一丝丝,一圈圈。
我朝着横在我们和电闸房之间的网隔冲去,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布鲁
托尔·豪厄尔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肘。他抓得可真紧,我感到那里一
阵痉挛疼痛。他的脸色像牛油般苍白,但还没有到惶恐的地步,还算不上
是惶恐。"千万别让杰克停下来,"他低声说道,"不管你做什么,就是别让
他停下,已经太晚了。"
德尔开始喊叫的时候,见证人并没有听见。砸在屋顶上的雨声像在
吼叫,而雷声几乎没有间断。但站在平台上的我们却听见了,听得清清楚
楚。从冒着烟的面罩里传出夹着咳呛的痛苦嚎叫,就像是动物被干草打
包机夹住后撕拧时发出的嚎叫。
头罩里的嗡嗡声变得粗重狂野起来,好像受了无线电静电干扰似的
时断时续。德拉克罗瓦开始在电椅上像小孩发脾气般猛烈地前冲后仰。
平台被震得直颤,捆在身上的皮带几乎要被他撞开了。同时,电流又使他
的身体左右扭曲,我听见了他右胳膊折断或裂开时发出的咔嚓声,就像人
们在用大锤砸开板条箱。他的裤裆本来就由于两腿剧烈而短促的上下撞
击而变得脏兮兮的,现在已经发黑了。他开始发出嘶叫,令人毛骨悚然的
嘶叫,像老鼠发出的尖叫,声音之大,甚至隔着倾盆大雨也能听见。
"他到底怎么啦?"有人喊了起来。
"那些扣子能撑得住吗?"
"天呐,气味难闻死了!呸!"
两位女性中的一人问道:"这是正常情况吗?"
德拉克罗瓦朝前冲,向后仰,朝前冲,向后仰。珀西圆瞪着眼睛呆呆
看着,张大着嘴巴,惊恐万分。他曾盼着出点事,这是肯定的,但没料到会
是这样的事。
德拉克罗瓦的面罩喷出了熊熊火焰,烧焦的毛发和海绵气味此时又
掺杂着烤人肉的气味。布鲁托尔抓过刚才放海绵的桶(当然,现在里面是
空的)朝屋角监狱看守的特深水槽冲去。
"保罗,要不要我把电停了?"范哈伊隔着网罩喊道,声音听起来是完
全给吓住了,"要不要我……"
"不!"我冲他喊道。布鲁托尔是最先明白的,我也马上懂了:我们得
结束这一切。这辈子接下来还得干的任何事情,和这件事比起来都算不
了什么了:我们得把德拉克罗瓦的事干完。"转呀,看在基督的分上!快
转呀,转呀!转呀!"
我朝布鲁托尔转过身去,一点没注意到人们在我们背后已是议论纷
纷,有的站了起来,还有一对夫妻在尖叫。"别去!"我朝布鲁托尔大声喊
道,"别用水!别用水!你犯傻啊?"
布鲁托尔转过身来,一副迷惘若知的表情。往通了电的人身上泼水,
哼哼,没错,那可真叫聪明了。他环顾四周,看见墙上挂着的化学灭火器,
便一把取下。好家伙。
德拉克罗瓦脸上的面罩已经被撕开,露出了他的面容,此时已烧得比
约翰·柯菲还黑。他的眼睛已烧成两团白色胶状小球,从眼眶里迸出来,
挂在面颊上。睫毛早已烧没了,我看见连眼皮都着了火,燃烧起来。烟团
从他衬衫的V形领子里喷出来,而电流还在嗡嗡作响,胀满了我的头脑,
在那里震颤不停。我觉得,这一定是疯子听到的声音,差不多就是这种声
音。
狄恩冲上前去,恍惚中他以为用双手就能扑灭德尔衬衫上的火,我朝
他大吼一声,让他闪开,吼声几乎要使他跳将起来。这时候去碰德拉克罗
瓦无疑就像是兔子布莱尔一拳打在沥青小子身上,而且还是个通着电的
沥青小子。
我还是没有转身去看身后发生的事,但从声音上判断,那就像是一场
大混乱,椅子被推翻了,人们在咆哮,一个女人扯着嗓子哭喊着:"住手,住
手,难道你们看不见他已经受够了吗?"柯蒂斯·安德森抓住我的肩膀,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基督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不命令杰克
关掉电源。
"因为我做不到,"我说,"我们走得太远,没法回头了,你难道不明白?
反正再有几秒钟一切都过去了。"
但至少过了两分钟,这一切才结束,这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两分钟,而
且我觉得,在这两分钟的大部分时间里,德拉克罗瓦都是有意识的。他尖
叫着,抽搐着,左右猛烈晃动着。烟气从他鼻孔里喷出来,从那张已经变
得成熟的李子般黑紫色的嘴巴里喷出来。从他舌端升腾而起的烟,就像
从滚烫的烧烤架上冒出的烟那样。他衬衫上的纽扣不是裂了就是化了。
他的汗衫倒没怎么着火,但被熏得焦黑,青烟从里面喷涌而出,我们都能
闻到胸毛被烧焦的味道。我们身后的人们像受惊的牲口那样朝门口挤
去。当然啦,他们出不了门,毕竟我们都在倒霉的监狱中,所以他们只好
挤在门边,眼睁睁看着德拉克罗瓦被烧焦(我要焦掉啦,老嘟嘟在我们为
处决比特伯克做演习时就这么说的,我要成烤火鸡了),雷声大作,大雨如
注,苍天动怒。
突然,我想起了医生,转身四下寻找。他还在原地,却瘫倒在黑口袋
边的地上,昏过去了。
布鲁托尔拿着灭火器走过来站在我身边。
"没到时候,"我说道。
"我知道。"
我们转身看看珀西在哪里,发现他此时几乎站到了电伙计背后,全身
僵硬,双眼瞪得老大,一根手指弯曲着指关节,满满地塞住嘴巴。
终于,德拉克罗瓦往椅背后一瘫,鼓胀得变了形的脸搭在一边肩膀
上。他还在痉挛颤动,但我们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情形,那是电流通过身体
的反应。头罩歪斜地搭在脑袋上,可后来我们去摘下它时,大部分的头皮
和剩下的那几丝头发好像被什么强力粘胶粘在了金属头罩里,一起被撕
了下来。
那团冒着烟的人形焦炭还在电椅上翻来滚去,但只是电击反应了。
三十秒钟后,我朝杰克喊道:"断了它!"嗡嗡声立刻停止,我朝布鲁托尔点
点头。
他转身把灭火器往珀西怀里狠狠一塞,力量之大,使珀西踉跄几步,
差点没掉下平台去。"你去干,"布鲁托尔说道,"反正这一切都是你导演
的,不是吗?"
珀西冲他一瞪眼,眼神里凶光毕露,令人生厌。他抱起灭火器,压了
几下气泵,揭开封口,一股巨大的白色泡沫向椅子上的人喷去。泡沫打到
德尔脸上时,我发现他的脚颤了一下,心想,天呐,千万别让我们再来一
次,还好,这是唯一的一次颤动。
安德森已经转身朝吓得心惊胆战的见证人大吼起来,说一切正常,一
切都在掌控之中,还说那只是雷电引起的电流冲击,没什么大不了的。再
这么说下去,他就得告诉他们,大家闻到的不是燃烧的毛发、肉体和烤焦
的衬衫的可怕的混合气味,而是夏奈尔5号了。
"把医生的听诊器拿来,"灭火器里的泡沫喷完后,我对狄恩说道。德
拉克罗瓦全身已蒙上了白色,最最难闻的气味此时已被一层淡淡的化学
品苦涩味所掩盖。
"医生……要不要我……"
"别管医生,把听诊器拿来就行,"我说道,"快把事情干完……把他弄
出去。"
狄恩点点头。干完和出去这两个词是他现在最要听的了,这对我俩
都一样动听。他朝医生的黑口袋走过去,在里面摸索着。医生的身体开
始动弹起来,这么看,他至少没有中风或犯心脏病。这还不错。但是布鲁
托尔看珀西的眼神可就不对了。
"到隧道去,在运尸车边上等着,"我说道。
珀西咽了口唾沫,"保罗,听着,我不知道……"
"闭嘴。到隧道去,等在运尸车边上,现在就去。"
他不作声了,脸上肌肉扭动着,好像受了伤害似的,接着就朝着那扇
通向台阶和隧道的门走去。他抱着用完了的灭火器,像抱着个婴儿。狄
恩从他身边走过,拿着医生的听诊器朝我走回来。我一把拿过听诊器,装
好耳塞。我从前在军队时就干过这个,它就像骑自行车,学会了就再不会
忘了。
我擦了擦德拉克罗瓦胸部的泡沫,一大块滚热的皮肤竟然从下面的
肉上滑脱下来,就像是……唉,你知道的,就像烤熟的火鸡,我强忍着才没
呕吐出来。
"天呐!"从我身后传来了几乎是抽泣的声音,我听不出是谁的。"一
直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来的!"
太迟了,朋友,我暗想。"把那人弄走,"我对狄恩或布鲁托尔或随便
哪个在听我讲话的人说道。我等到确信自己不会冲着德拉克罗瓦那冒烟
的大腿作呕后,才说道,"让他们都到门边去。"
我拼命强忍着,把听诊器的听筒按到刚才在德拉克罗瓦胸部拉出的
那圈红黑色的生肉上。我听着,祈祷着千万别听到什么声音。总算,什么
声音也没有。
"他死了,"我对布鲁托尔说。
"感谢基督。"
"是的,感谢基督。你和狄恩去拿担架,我们把夹扣松开,把他弄走,
要快。"

5
我们把他的尸体抬下十二级台阶,抬上了运尸车,一切顺利。我最担
心的是当我们把他扔上尸车时,那一身烤熟的肉会从骨头上掉下来:老嘟
嘟烤熟的火鸡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幸好,这事没发生。
柯蒂斯·安德森在楼上安慰着(反正是试图安慰)见证人,这倒对布
鲁托尔很有利,因为安德森没在那里看见布鲁托尔朝车头迈了一步,胳膊
往身后一扬,打算把拳头狠狠地砸向珀西,站在那里的珀西一时惊呆了。
我一把抓住布鲁托尔的胳膊。这一抓,对两人都有好处。对珀西好,是因
为布鲁托尔的那一拳,力气之大,看样子是想把他的脑袋给打飞了,对布
鲁托尔有好处,是因为这一拳要真砸了上去,他也许得丢饭碗,甚至还得
坐牢。
"别,"我说道。
"你这别是什么意思?"他满腔怒火地问道,"你怎么能说别?你明明
看见他干的好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尽管他干了这样的事情,你还
打算让这家伙的关系来保护他?"
"没错。"
布鲁托尔朝我瞪起眼睛,嘴张得老大,愤怒得眼睛都噙满了泪水。
"听我说,布鲁托尔,你要是给了他这一下子,咱大伙很可能都得走
人。你、我、狄恩、哈里,甚至还可能拖上杰克·范哈伊。其他的人就会顺
着阶梯往上爬一两级,从比尔·道奇开始,监狱管委会再去雇三四个布莱
德林·巴尼这样的人来,填上底层的空缺。也许你能受得了,但是……"
我竖起大拇指示意着狄恩,他正呆呆地看着滴答漏水的砖墙隧道,一只手
拿着眼镜,神色几乎和珀西一样迷惘。"但是狄恩怎么办?他有两个孩
子,一个念高中,另一个也快了。"
"那这事怎么了结?"布鲁托尔问道,"我们就这么放过了他?"
"我不知道海绵要浸水的,"珀西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弱、机械。当然
啦,这个故事他事先早已排练过了,但他原先预料的是一次让人痛苦的玩
笑,而不是我们刚刚目睹的那场灾难。"我们演习的时候海绵从来没湿
过。"
"呸,你他妈……"布鲁托尔说着朝珀西冲去。我再次抓住他,把他吼
了回去。阶梯上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抬起头来,生怕看见的是
柯蒂斯·安德森,还好,是哈里·特韦立格。他两颊惨白,嘴唇泛紫,像是
才吃过黑莓馅饼。
我的注意力又回到布鲁托尔身上。"看在上帝的分上,布鲁托尔,德
拉克罗瓦已经死了,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一点,珀西根本不配你这么对待
他。"难道那时候那计划、或计划的初始阶段就已经在我脑海里形成了?
说实话,我一直在想这问题。好几年工夫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从来没
找到满意的答案。我想,也许答案不答案的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发现,
很多事情并不重要,却总烦扰人心。
"你们这些家伙说起我来好像我是个笨蛋似的,"从珀西说话的声音
听起来,他还是有点恍惚和气急,好像有人往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拳,才
刚回了一点气来。
"你就是个笨蛋,珀西,"我说道。
"嘿,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