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尔·穆尔斯状态正常、头脑清醒、未受担忧或悲伤侵扰时,他的
脾性中有着尖刻嘲讽的一面,他的下属也最怕他这一点,这比他发脾气或
对他们不屑一顾还要怕。他的嘲讽常常很不耐烦,非常刺耳,像硫酸般的
伤人。现在,这硫酸泼了一点点在我身上,这我倒没预料到,但总的来说,
我听他这么讲还是挺高兴的。看来,毕竟他身上的好斗性还没有完全消
退。
"不在,"他说道,"我要带梅琳达出去跳方块舞。我们要去哆-西-
哆,德国舞步向左跳,然后冲着提琴手骂他是个操他妈的鸡奸犯。"
我用手捂住嘴巴,生怕笑出声来。谢天谢地,要笑的冲动很快过去
了。
"对不起,近来我一直没睡够,所以才怨声载道的。我们当然在家啦,
你问这干嘛?"
"嗯,没啥事,"我说。
"你不是想来坐坐吧,是吗?因为如果你昨晚值班,今晚也得值,除非
你和谁换班了?"
"没有,我没换班,"我说,"我今晚值班。"
"反正那不是个好主意,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是吧,谢谢你告诉我。"
"别客气,保罗,为我的梅琳达祈祷吧。"
我说我会的,一边暗想,我能做的也许比祈祷更多得多呢。正如赞美
耶稣,上帝万能教会里的人说的,自助方得上帝之助。我挂上电话,看看
詹妮丝。
"梅莉怎么样?"她问道。
"不太好。"我把哈尔对我说的话向她复述了一遍,包括说粗话的那部
分,不过省略了"舔鸡巴"和"鸡奸犯"这些字眼。我最后用了哈尔的话:
不行了,詹恩难过地摇摇头。然后,她凑近来看看我。
"你在想什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也许不是好事,都写在你脸
上呢。"
我是绝不会说谎的,我们之间从不以谎言相向。我只是对她说,她最
好别知道,至少目前别问。
"那……你会惹上麻烦吗?"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听不出有惊讶的意思,
她反倒有了点兴趣,这是我最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也许吧,"我说。
"是件好事吗?"
"也许吧,"我重复着说道。我站在那里,一只手依然拿着电话听筒,
心不在焉地转着,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按住了电话机的接通键。
"你打电话时要我走开吗?"她问道,"乖乖小女子,调头出去吧?洗洗
盘子,打打毛线?"
我点点头,"我不会这么说话,不过……"
"保罗,今天午饭有客人吗?"
"大概会有,"我说。
9
我立刻拨通了布鲁托尔和狄恩,因为两人都在总机房。哈里不在,至
少那时候不在,但我有他最近的邻居的号码,那邻居在。二十分钟后哈里
来了回电,十分尴尬地说他只好用对方付款的方式给我打电话,还吞吞吐
吐保证说,等电话账单来了,一定会"付他那部分"。我告诉他,等鸡蛋孵
完了再数那些小鸡吧,关键是,眼下他能不能到我家来吃午饭?布鲁托尔
和狄恩都会来,詹妮丝答应做她拿手的卷心菜色拉……更别提她更在行
的苹果馅饼了。
"纯粹就他妈的吃午饭?"哈里将信将疑。
我承认有点事情想和他们商量,但最好别在电话里说,哪怕声音再轻
都不行。哈里就答应了。我把听筒放回电话架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沉思起来。虽然我们刚上了夜班,我并没有把布鲁托尔或狄恩从睡梦中
叫醒,哈里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刚从梦乡回来。看来,我并不是唯一受到
昨夜事件困扰的人,考虑到我心里的疯狂念头,这也许是个好兆头。
布鲁托尔住得离我最近,十一点一刻就到了。狄恩过了十五分钟也
到了,哈里是在狄恩之后又过了十五分钟到的,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上班
了。詹妮丝在厨房里为我们准备了冷牛肉三明治、卷心菜色拉,还有冰
茶。要在前一天,我们肯定会在室外侧廊上边吃边享受着阵阵微风,可是
那场暴风雨之后,温度陡降了足足十五度,从山梁子那边吹来的风,有点
刺骨。
"你也来和我们一起坐吧,"我对妻子说。
她摇摇头,"我才不想掺和你们的事儿呢。不知道,不担心。我就在
前廊随便吃点就行了。这星期我随简·奥斯汀小姐出游,她可是个好友
伴。"
"谁是简·奥斯丁?"詹妮丝一走哈里立刻问道,"保罗,是你这边还是
詹妮丝那边的?是表妹?漂亮吗?"
"呸,你这笨蛋,她是个作家,差不多在贝蒂·罗斯往我们的第一面国
旗上绣星星的时候就死了。"
"啊。"哈里一脸尴尬,"我看的书不多,大多是收音机手册。"
"保罗,你在动什么念头?"狄恩问道。
"这么说吧,是约翰·柯菲和叮当先生。"他们有点惊讶。这倒在我预
料之中:他们肯定以为我不是和他们谈德拉克罗瓦就是珀西,也许两人都
谈。我看看狄恩和哈里,"叮当先生的事……柯菲干的事……发生得可真
快。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及时到了那里,看到了那只老鼠的惨相。"
狄恩摇摇头,"不过我看到了地板上的血迹。"
我朝布鲁托尔看看。
"那狗娘养的珀西把它踩烂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它本该死的,却
没死。不知柯菲对它干了什么,反正它没事了。我知道没人相信,可我是
亲眼所见。"
"他也治好了我,我不仅亲眼所见,还亲身感受了呢。"我把自己尿路
感染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告诉他们我怎么的旧病复发,如何的痛苦(我指
指窗外的那根木桩,告诉他们有天早晨痛得我跪倒在地时不得不紧抓着
它),而柯菲一触摸我,疼痛就立刻消除,而且不再复发。
故事不长,我说完后,他们坐在那里,沉思着,嚼着三明治。过了一
会,狄恩说,"他嘴里有黑玩意儿出现,像虫子。"
"没错,"哈里附和道,"反正一开始是黑色的,后来就变成白色,消失
了。"他四下看看,想了想,"保罗,要不是你这一提,我好像早都忘了似的,
太好玩了!"
"这有什么好玩,有什么奇怪的,"布鲁托尔说道,"我觉得人对想不明
白的事情都这么处理,就是忘了它。没什么意思的东西对人没啥用处。
保罗,你觉得呢?他给你治的时候有虫子出现吗?"
"有的,我觉得那就是伤病……是疼痛……是伤痛。他先把伤痛吸进
去,然后再吐出来,吐到空气中。"
"伤痛在空气中就死了。"
我耸耸肩膀。我不知道伤痛是否死了,也不确定死不死有什么关系。
"他有没有把伤痛从你身上吸出来?"布鲁托尔问道,"他似乎是把伤
痛直接从老鼠身上吸走的,那创伤,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是死亡。"
"没有,"我说道,"他只是碰了碰我,我感觉到了,是一种触动,像电
击,但一点不痛。不过我既不是濒临死亡,也没有受伤啊。"
布鲁托尔点点头,"触觉和呼吸,就像你听见密林福音巫师在作法似
的。"
"就是赞美耶稣,上帝万能教什么的,"我说道。
"我不知道这和耶稣有什么关系,"布鲁托尔说道,"但我觉得约翰·
柯菲像是个能力非凡的人。"
"好啦,"狄恩说,"如果你们都说这些真发生过,那我想我得相信了。
上帝实现奇迹的方式真的十分神秘,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嗯,这可是个大问题,不是吗?我深深吸了口气,把我的计划告诉了
他们。他们听着听着,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喜欢看杂志上关于太空小绿人
故事的布鲁托尔也目瞪口呆了。我说完后,大伙好长的一阵沉默,谁也不
再嚼三明治了。
最后,布鲁托尔用十分温和、理智的语气说:"保罗,要是给逮住了,我
们都得丢工作,而且如果仅仅是丢工作的话,我们就算他妈的幸运了。也
许我们还会被请入州监狱的A区,在那里做做钱包,两人共享一个淋浴头
呢。"
"对,"我说,"有这可能。"
"我理解你的感觉,多少懂一点,"他继续说道,"你比我们更了解穆尔
斯……他是你的朋友,也是大老板……我也知道你对他老婆……"
"她是你能碰上的最可爱的女人了,"我说,"而且她是他的命根子。"
"可我们对她可并不像你和詹妮丝那样熟悉啊,"布鲁托尔说道,"不
是吗,保罗?"
"你们要是我,肯定会喜欢她的,"我说,"至少,如果你们在她挨这玩
意折磨之前遇见她,会喜欢她的。她为社区做了好多事情,她是个好朋
友,而且是个虔诚的教徒。还有,她很风趣,反正从前是这样。她能把故
事讲得你笑到眼泪哗哗直流。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我想帮她救她的原因,
如果她还能治好的话。看她受折磨是一种打击,妈的,是打击。让我们眼
见耳闻心想都难以承受啊。"
"说得很崇高,但我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那些古怪念头的真正原
因,"布鲁托尔说道,"我觉得是因为德尔的事情,你多少想平衡一下。"
他说对了,他当然说对了。我对梅琳达·穆尔斯的了解远胜于其他
人,但说到底,也许还不到要请他们冒着丢工作(甚至还得失去自由)的危
险去帮助她的分上,更别说还得搭上我自己的工作和自由。我有两个孩
子,这世界上我最最不希望妻子做的事情就是使她不得不给他们写信,告
诉他们父亲将受到审判,罪名是……啊,是什么呢?我也说不准,最有可
能的似乎是协助和唆使越狱企图。
但是,德拉克罗瓦之死是我至今,不仅是我有工作以来,而是我有生
以来,所见的最可怕、最丑陋的死刑,而我却是这一事件的其中一员。我
们都是其中一员,因为我们都明白,珀西·韦特莫尔是最最不适合在E区
工作的人,却依然默许他继续在那里呆下去。我们都参与了这场游戏,就
连穆尔斯狱长也参与了。"不管韦特莫尔在不在队上,都得烤了他的鸟
蛋,"他就这么说的,也许这么说完全有道理,想想那小个子讲法语的家伙
都干了些什么就够了。但到头来,珀西干的却远远超过了烤他的鸟蛋;他
使德尔的眼珠爆出眼眶,还把整张脸也给烧了。为什么?因为德尔是个
杀了五六个人的杀人犯?不,那是因为珀西曾经吓得尿裤子,而这小个子
阿卡迪亚人居然卤莽到去耻笑他。我们都成了这一可怕事件的共犯,而
珀西却会安然无恙。他会乐颠颠地调去荆棘岭,到了那里,又会重操那套
残忍手法,把那里的人都整成神经病的。我们对此束手无策,但也许现在
洗去我们手上的几块污点,还为时不晚。
"在我的教会里,这叫救赎,不是弥补,"我说,"不过我想反正都是一
回事。"
"你真以为柯菲能救她?"狄恩轻声问道,语气中透着一丝敬畏,"怎
么……怎么救?……把脑瘤从她脑袋里吸出来?就像……挖桃核?"
"我觉得他能办到,当然还不肯定,但考虑到他治好了我……还治好
了叮当先生……"
"没错,那只老鼠可是伤得不轻,"布鲁托尔说。
"但他愿意干吗?"哈里若有所思地说,"他愿意吗?"
"如果他能,他会愿意的,"我说。
"为什么?柯菲根本不认识她!"
"因为他就是干这个的,因为上帝就是让他这样的。"
布鲁托尔四下环顾着,提醒我们还缺一个人,"那珀西怎么办?你以
为他会对此不闻不问?"他问道,于是我把如何处置珀西的计划告诉了他
们。等我说完,哈里和狄恩满脸惊讶地看着我,而布鲁托尔脸上则隐隐现
出了虽不太情愿却充满钦佩的笑意。
"真够大胆的,保罗兄弟!"他说道,"简直让我听呆了!"
"但这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吗?"狄恩几乎是在耳语,然后爆发出一阵大
笑,双手直拍,像个小孩。别忘了,狄恩对我处置珀西的计划特别感兴趣,
因为珀西差点没让狄恩被勒死,看他当时吓得丢魂落魄的样子。
"没错,但完事后又怎样?"哈里说。他的语气有点阴郁,但眼神却透
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眼睛一闪一闪的,透出希望能被说服的神色,"完
事后怎么办?"
"都说人一死嘴就闭,"布鲁托尔咕哝了一句,我迅速看了他一眼,以
确认他这么说只是在开玩笑。
"我认为他会闭嘴的,"我说。
"真的?"狄恩一脸怀疑。他摘下眼镜,擦了起来,"说说理由。"
"首先,他不会明白事情的真相。他会按自己的想法来判断我们,以
为那不过是一次胡闹。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他会害怕得什么都不说。我
凭的就是这一点。我们告诉他,如果他写信打电话,我们也写信打电话。"
"说出死刑的事情,"哈里说道。
"还有关于沃顿攻击狄恩时他被吓破了胆的事情,"布鲁托尔说道,
"我想,让大家都明白真相,这才是珀西·韦特莫尔最害怕的。"他慢慢地
点点头,思考了一会,"能管用,但是,保罗,与其把柯菲带去看穆尔斯太
太,让穆尔斯太太去看柯菲不是更合理吗?我们仍然可以用和你讲的差
不多的办法制住珀西,然后把她从隧道里带进来,而不是把柯菲带出去。"
我摇摇头,"决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是因为穆尔斯狱长?"
"对了。他这人太一本正经,都快把疑心重重的多马变成圣女贞德
了①。如果我们把柯菲带到他家去,我想能让他大吃一惊,至少同意让柯
菲试一试。不然的话……"
"关于用车的事,你怎么考虑?"布鲁托尔问道。
"我首先想到的是用那辆客货两用车,"我说,"但它只要离开这大院,
就没有不被注意上的,而且方圆二十英里之内,谁都知道它长什么样。我
想,也许我们还是用我那辆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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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疑心重重的多马"(The Doubting Thomas):多马是《圣经》中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因不
轻易相信耶稣复活而被用于喻指多疑的人;"圣女贞德"(Joan of Arc,1412-1431)是法国
抵抗英国入侵的民族英雄,以信仰坚定而著名。
"还没完呢,"狄恩说着把眼镜往鼻梁上一架,"就算你剥光了约翰·
柯菲的衣服,给他浑身涂上猪油,再用一只鞋拔子,也别指望把他塞进你
的车去。你对他熟视无睹,都忘了他体形有多大了吧。"
我无言以对。那天上午我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珀西的问题上,少
部分、但并非不重要的部分,集中在野小子比利·沃顿的问题上。这下我
意识到,运输问题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哈里·特韦立格拿起没吃完的第二个三明治,看了看,又放下了,"如
果我们真要干这件疯狂的事情,"他说,"我看可以用我的皮卡,把他放在
后面车斗里,那时候路上不会有什么人吧,我是说半夜过后,是吗?"
"是的,"我说。
"各位忘记了一件事情,"狄恩说道,"我知道,柯菲自打进了号子,一
直十分安静,整天没干什么事,除了躺在板床上眯着眼睛。但他是个杀人
犯,再说,他体形巨大,如果他想从哈里的后车厢逃跑,我们能阻止他的唯
一办法就是开枪打死他。而且像他这样的家伙,一枪两枪还不一定管用,
哪怕是点45口径的。如果我们制服不了他怎么办?如果他弄死了什么
人怎么办?我是不愿意丢工作,不愿意进监狱,我有老婆,有孩子,都等着
我往他们嘴里填面包呢,可我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我的良心再也承受
不了多死一个小女孩了。"
"这决不会发生,"我说。
"以上帝的名义,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知道会有这样的问题,我当然
知道,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向他们诉说我所知道的情况。布鲁托尔帮
了我一把。
"你认为那不是他干的,是吗,保罗?"他面带怀疑地说道,"你认为那
大块头白痴是清白的。"
"我肯定他是清白的,"我说。
"耶稣在上,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有两个证明,"我说,"一是我的鞋子。"我朝桌前凑凑身子,开始说
了起来。
第五部
夜之旅
1
威尔斯先生①曾经写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人发明了一台时间机,
而我却发现,我在写这些回忆的过程中,也创造出了自己的时间机。但和
威尔斯的时间机不同,我的时间机器只能往回倒,倒回到1932年去,当时
我只是冷山州立监狱E区的傻帽看守,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还真管用,管
用得有点怪异。这台时间机让我回想起当年我的那辆旧福特I型车:你知
道车是总能发动起来的,但就是不清楚钥匙的这一转是否足以启动引擎,
也不知道是否得钻出车去摇那曲柄直摇到手臂脱落。
自从我开始讲约翰·柯菲的故事以来,那车一直启动得挺顺利,但昨
天,我就得爬出车去摇曲柄。我认为那是因为我去执行了德拉克罗瓦的
死刑,而我打心眼里不愿意把那段时间重过一遍。他死得太惨了,太可怕
了,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韦特莫尔是个喜欢梳理头发却没法忍受被人嘲
笑的年轻人,连那半秃顶的、讲法语的、活不到下一个圣诞节的小个子男
人的嘲笑都不行。
不过,和大多数难事儿一样,最难的就是最初的启动。对引擎来说,
你启动时用的是钥匙还是曲柄,这没啥关系;一旦启动,它就会一直转下
去,和另一种方式的启动没什么两样。昨天就是这样。起初,冒出来的是
一个个只言片语,然后是整个句子,最后就如滔滔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
发现,写作是一种特殊的、相当可怕的回忆方式,从总体上看,它有点像强
奸。我有这种感觉,也许因为我已是耄耋老人(我有时候感觉到,这是在
我背后发生的事情),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相信,铅笔和记忆结合,创造
出一种魔力,而魔力是很危险的。我了解约翰·柯菲,也目睹了他的能力
(对老鼠和对我所做的事),我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这么说。
魔力十分危险。
不管怎样,我昨天写了一整天,词语简直是从我心头流淌而出,上辈
留下的这幢久负盛名的养老院的日光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绿里尽头
的那间储藏室,我的许多问题孩子就在那里坐了最后一程,那里的阶梯通
往公路底下的隧道。就在那里,狄恩、哈里、布鲁托尔和我一起质问珀
西·韦特莫尔,要他解释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的身体怎么会被烤到冒
烟,还要他再次保证申请调动,到荆棘岭州立精神病院去工作。
日光室里总放着鲜花,但昨天中午,我能嗅到的只有被烧焦的死人肉
体上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楼下草坪上割草机的声音,也被空洞的滴
答声取代,那是从隧道拱顶渗出的水在往下滴落。旅行还在继续,我已经
回到了1932年,回去的即便不是肉体,也是灵魂和内心。
我没吃午饭,一口气写到四点钟左右,放下铅笔时,只觉得手腕生痛。
我慢慢走到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里有扇窗,向外可看见雇员停车场。做
勤务的布拉德·多兰让我想起珀西,他经常对我散步要去哪里和要做什
————————————
① 即著名英国科幻小说家H. G. Wells(1866-1946)。
么表现出过分的好奇。他开的是一辆旧雪佛兰车,防撞杆上贴着一行字:
我看见了上帝,他名叫纽伊特。车不在,布拉德下班了,开车去了不知哪
个他称为家的园艺场。我想象着一辆拖车,车厢里张贴着大幅招贴,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