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咏道:“酒楼可是世间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他也许是无意中知道的也说不准。”向敏中道:“嗯,那么当下之计,找到阿图至关重要,不单是为了唐晓英。”
张咏道:“那好,我们这就去樊楼问李家娘子。”蓦然想起李雪梅约了自己今晚相会,这才醒悟,道,“难怪她离开时那样看着我,她是在提醒我别忘了今晚樊楼之约,我竟然丝毫没有会意。”
向敏中道:“既然如此,张兄还是独自赴约比较好。我留在排岸司等田侍禁回来,今日之事终归要有个交代。顺利的话,晚上我去你那边,汴阳坊见吧。”张咏道:“也好。”便自己往樊楼而来。
第五章 风云再起
到樊楼时已是日暮时分。楼门前贴出了开封府缉拿阿图的图形告示,底部还特别用红笔加粗写了开封首富李稍悬出一千贯钱的赏格,协助开封府追捕阿图。
张咏心道:“一千贯钱可不是小数目,希望能有人能贪图重赏,举报阿图下落。这李稍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他手下人无端卷入这场风波,他只拿出钱来送给开封府做赏格,便能轻易撇清了一切关系。”
忽有旁边一名闲汉正朝自己招手,忙走过去问道:“你叫我什么事?”那闲汉道:“你是张郎么?小的是开封府的吏卒,奉命在这里蹲守,以防阿图回来。后边灵堂和他家里、甚至李员外宅外都派了人,只要阿图露面,肯定能逮住他。”
张咏大喜,道:“你们做得很好。”那闲汉道:“晋王特别交代过,张郎吩咐的事要优先来办,小的们不敢不尽心。张郎请先去忙正事,有事再叫小的,免得旁人起疑。”
张咏便往门楼下来向小厮打听李雪梅下落。小厮道:“你是张郎么?雪梅娘子交代过,若是张郎到了,立即请去西楼。”招手叫过一名焌糟,命她带着张咏去西楼一号阁子。
经过西楼散座时,正见一名三十来岁的锦衣男子在与小厮罗锅儿交涉,道:“既然一号阁子还没有酒客,我如何进不得?樊楼不历来是先到先得么?”竟似非要进一号阁子不可。
罗锅儿道:“是没有酒客,不过一号阁子已事先被我们李员外的千金预定了。”焌糟忙道:“这位张郎就是雪梅娘子请的客人,要去一号阁子。”
张咏便道:“既然这位官人在意一号阁子,那么我和雪梅娘子进三号阁子也是一样的。”罗锅儿道:“也好,那么便请樊官人去一号阁子吧。”
那樊官人朝张咏点点头,表示谢意。当下二人一先一后上楼来,各自进了阁子。
焌糟丁丁奉上来一瓶酒和几碟小巧精致的点心,道:“张郎请稍候,已经派人去请雪梅娘子了。”张咏道:“甚好。”他早饿得发昏,一口气饮下小半瓶酒,将点心吃得精光,还是觉得饥不果腹,到楼廊叫过丁丁问道:“可有饼么?”
丁丁道:“张郎想吃什么饼?”张咏道:“饼就是饼,还有许多种么?”丁丁道:“当然啦,我们这里有烧饼、蒸饼、汤饼三大种:火烧的称烧饼,又有门油、菊花、宽焦、侧厚、髓饼、满麻六种不同口味;蒸饼是笼蒸出来的饼,分油白肉、猪胰、和菜三种口味。汤饼名字是饼,其实就是面片汤。”
张咏道:“那么就来碗汤饼吧。”丁丁道:“汤饼又分软羊面、桐皮面、插肉面、桐皮熟脍面、猪羊庵生面、丝鸡面、三鲜面、笋泼肉面八种。还有一种药棋面,是我们樊楼独家所有,细仅一分,其薄如纸。”
张咏听了直咋舌,道:“吃个饼也有这么多选择,还不让人挑得眼花缭乱。随便来一碗就行。”丁丁便道:“那么丁丁推荐郎君吃笋泼肉面吧,笋是新挖的,肉是羊肉。东京人总说,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速,若要不痩又不俗,还是天天笋焖肉。”
宋朝起于北方,皇帝爱吃羊肉,上行下效,因而东京人最重羊肉。
张咏闻言哈哈大笑,道:“不管新笋旧笋,羊肉猪肉,能吃就好。麻烦娘子快去煮好端上来。”丁丁见他大有饥不择食之意,抿嘴一笑,拧身出去通知厨下做面。
等了一盏茶功夫,一名小厮端上来一大碗面,丁丁奉上来辣脚子姜、辣萝卜、咸菜、梅子姜、莴苣、笋、辣瓜儿等小吃,摆了满满一桌子。张咏也不客气,筷子一举,开始大块朵颐。那些小吃看起来不起眼,吃起来却极有味道。他一口气吃下半碗面,肚中始有饱感。
却听见门外有人道:“雪梅娘子来了。”随即有人抢过来打起帘子,李雪梅一身雪白衣衫,娉婷步了进来。
张咏见她不只一次,但从未像今日这样正面仔细地打量她,只觉得她素面朝天,闲花淡雅,有一股天然的风韵,心不由跳得快了许多,忙站起来道:“娘子来了!”李雪梅淡淡“嗯”了一声,道:“张郎请坐。”
张咏定了定神,道:“正好我有些事想问娘子,希望娘子不要嫌我唐突冒昧?”李雪梅道:“张郎是要问我阿图下落么?抱歉,我实在不知。我也料不到他会逃走,抱歉。”
她连用两个“抱歉”,张咏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好道:“这也怪不得娘子。如果娘子将来知道阿图下落,还烦请告诉我。”李雪梅道:“这是当然。”
张咏道:“阿图是自小就跟着令尊做事么?”李雪梅道:“嗯,阿图是樊楼厨娘宋二嫂的养子,不过宋二嫂待他极好,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阿升还要好。”
张咏道:“这么说,阿图的兄长阿升跟他并不是真正的亲兄弟?”李雪梅道:“嗯。也许不是血缘至亲,兄弟二人性格完全不同,阿升木讷老实,阿图聪明伶俐。宋二嫂是个寡妇,去世时兄弟两个都才七、八岁,家父怜他们孤苦伶仃,就收入府中,做了随身小厮。”
张咏道:“我看阿图面上似乎并不为阿升之死难过,他如何又要强迫唐晓英用毒酒去杀高琼报仇?”李雪梅道:“事情未必就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忽听得隔壁一号阁子有桌案翻倒、碗碟摔地之声。李雪梅不禁皱眉道:“又是什么人喝醉了酒闹事?”正待叫人过去查看。张咏却听出金刃之声,忙抢出阁子,往隔壁一脚踢开一号阁门,正见一蒙脸汉子举刀要杀那樊官人,忙大喝一声:“住手!”
那汉子见有人闯进来,甩手将刀朝张咏掷过来,趁张咏闪避之机,取出一件工具,一端钩子钩住窗棱,自己抓住另一端绳索,自窗口跃了出去。
张咏抢来窗口,却见那汉子已落到地上,隐入树荫的黑暗中,瞬息不见了人影。一旁樊官人腹部尽是鲜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张咏忙上前扶住,紧紧按压住他伤处。樊官人陡然吃痛,大叫一声。张咏道:“抱歉,我必须得这么做,不然你会流血而死。”
李雪梅紧随进来,问道:“他怎么了?”张咏道:“他腹部中了一刀,不过没有伤到要害,娘子快些派人取金创药和烧酒来。”
樊楼有自己的商队,护卫们为防备强盗,身上都备有上好的金创药,各楼柜台也有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药和酒瞬息送了上来。张咏让李雪梅扶住樊官人,自己扯开他衣衫,将烧酒尽数浇在伤处,洗净伤口,才将金创药倒上。樊官人痛得冷汗直冒,却也咬牙强忍。
等到血勉强止住,张咏撕烂自己的外袍,裹好伤口,这才道:“好了。不过最好还是去医铺请个大夫再多检查一下。樊官人,你可认得适才要杀你的人是谁?”樊官人点点头。
张咏道:“认得就好,日后再报官不迟。官人需要静养歇息,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樊官人有气没力地道:“池州。”张咏道:“什么?池州?你…你是南唐人?”樊官人这才会意过来,道:“啊,我住在左一厢信陵坊。不敢劳烦公子,我自己…”想努力站起来,浑身却使不出半分劲。
李雪梅道:“官人不必费事,樊楼有现成的车马,我这就派小厮护送官人回去信陵坊。”正命小厮下楼去找担架抬人,忽见数名黑衣人排开围在门前的小厮、焌糟,进来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向敏中紧随其后。
樊官人一见那男子,便挣扎着坐起来,道:“樊知古拜见陛下。”张咏、李雪梅听说那男子便是当今大宋皇帝,慌忙跪拜下去。赵匡胤道:“朕微服至此,不必多礼。樊知古,是谁要杀你?”樊知古道:“那人用布蒙住了面孔,臣没有看清。”
张咏道:“樊官人适才不是还说认得要杀你的人么?”樊知古道:“那只是我个人猜测,在官家面前,岂能妄言?”
赵匡胤道:“那好,你先回去安心养伤,朕自会派人保护你。”命手下侍从将樊知古扶了出去,又命李雪梅退下,只留向敏中和张咏二人,道:“你们知道樊若水是什么人么?”张咏道:“他适才失言,说他是南唐池州人。”
赵匡胤道:“不错,樊知古本名樊若水,是南唐落第举子,最近来投奔我大宋,献上了大江形势图。朕赐其名樊知古,及进士出身、赞善大夫,留住京师,将来有大用。朕要你们两个调查这件案子。”张咏道:“京师官署众多,能人辈出,查案也是他们份内之事,官家为何一定要找我们两个平民百姓?”
向敏中听张咏言语甚是无礼,更隐有拒绝皇帝的意思,那可是抗旨的大罪,急忙朝他连使眼色。张咏却视而不见。
赵匡胤道:“你说得不错,这本该是官署份内之事。然则这些人了解朕的心思,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迎合朕意,不惜隐瞒真相、制造冤狱。”张咏道:“官家此话怎讲?”赵匡胤道:“日后你自会明白。朕也不会让你白忙,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张咏道:“张咏不敢向官家提条件,不过…”见向敏中不断摇头,神色焦急,只得应道,“小民遵旨答应便是。”
赵匡胤道:“好,那么朕先将条件寄下,日后你想到再跟朕提。樊知古一案关系重大,朕要尽快知道真相。还有,他的遇刺跟博浪沙行刺、王彦升被杀有无干系?为什么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京师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些你们都是必须一一查清楚,给朕一个交代。”向敏中道:“遵旨。”
赵匡胤道:“朕再赐你二人铜符各一枚,可凭此符随时进宫禀告案情。”张咏道:“听说宫中收藏有不少佚书,我可以凭这铜符进宫读书么?”
赵匡胤大是愕然,道:“你既如此好学,如何不走科举之路?若是不屑参加科考,朕可以赐你进士出身。”张咏笑道:“多谢官家美意。不过人各有志,喜欢读书未必就要走科举入仕途。说到底,做官也有做官的好处,至少有俸禄可以买书。”
赵匡胤惊奇万分,半晌才问道:“向敏中,你才学出众,年纪也不小,为何不参加科考?”向敏中道:“回陛下话,家父认为小子才疏学浅,尚需苦读历练,让小子年过三十后再参加科考不迟。”
赵匡胤道:“好,好。有父至此,其子将来必成大器。朕再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说服张咏跟你一道报名参加科考,不然以抗旨论处。”向敏中道:“遵旨。”
张咏大叫道:“官家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赵匡胤道:“你是大宋子民,又有才干,朕难道要放你不用、任天下人笑朕不识千里马么?你若不肯听从,朕就要处置向敏中,说到做到。”
张咏道:“官家…”赵匡胤大手一挥,道:“你们退下吧,朕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喝顿酒。”张咏无奈,只得与向敏中退出阁子。
一路下来西楼,李雪梅人已经不在,张咏便请柜台代转谢意,这才离开樊楼。
向敏中道:“适才一直未来得及说,官家已命排岸司配合开封府搜捕阿图,但教张兄放心。”张咏道:“官家是跟田重一起到排岸司的么?他对今日之事如何置评?”向敏中道:“官家什么也没有说,只命田侍禁还回了两张花押。”当即取出晋王花押,交还给张咏。
张咏道:“眼下寻不到阿图,英娘的事只能暂且放一放。咱们要去找那位南唐来的郑王李从善谈一谈么?”向敏中道:“当然,他不仅是樊知古一案的最大嫌犯,怕是博浪沙刺客一案也难脱干系。”
张咏笑道:“也许咱们能在李从善那里逮到高琼?”向敏中道:“这决计不可能。高琼应该想到官府早晚会怀疑到南唐身上,定会派人暗中监视李从善,他岂敢轻易露面?”
当下先往利仁坊向家而来。向敏中进屋禀告老父,说是奉旨查案,晚上可能就在汴阳坊住下。向父倒也是个开明爽快的人,密密嘱咐一番,令儿子尽心办事。
向敏中掩好家门,走出数步,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家父适才告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有个棋友游老公,是个老兵卒,从后晋开始就一直守卫封丘门,迄今已经几十年。”张咏心念一动,道:“那么那游老公当认得聂保的父亲聂平了。”向敏中道:“不止认识聂平,连聂保也认得。聂平任后周封丘门守将时,常带着聂保到城头玩耍。而今聂保被官家特赦免死,黥面后充去当封丘门守门兵卒。游老公还特意去拜见旧主之子,哪知道聂保根本就不认得他。”
张咏道:“你是说聂保不是聂平之子?”向敏中道:“聂平确实有个儿子叫聂保,游老公只是觉得变化太大,非但性情,相貌、口音也完全变了。聂平是在陈桥兵变后被杀,当时聂保已经十八、九岁,讲一口地道的开封官话。”
张咏道:“啊,这聂保分明是河北口音。”向敏中道:“所以家父一提,我便立即起了疑心。试想一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几乎已经完全定性,就算在外漂泊十余年,怎么可能完全改去乡音?”
张咏道:“聂保是杀死王彦升的凶手,果真如官家所怀疑的那样,博浪沙、王彦升、樊若水这几件案子有联系的话,那么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我这就安排人手去监视他。”
转道来到开封府,向当值官吏出示晋王花押,命他派人化装成百姓或是兵卒,昼夜监视守城兵卒聂保。当值官吏道:“聂保,下官知道,他额头脸面都刺了字,好认。”忙去安排人手。
回来汴阳坊时,正见坊正王仓和侄子王嗣宗在软禁李从善的宅邸前嘀咕。张咏道:“你们摸黑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吓了一跳。王嗣宗看清是张咏,才松了口气,道:“张兄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提过有点事想请张兄帮忙?”张咏道:“不错,我这几日麻烦缠身,几度入狱,竟忘记问王兄是什么事了。”
王嗣宗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我族叔的事。叔叔,还是你来说。”王仓道:“不瞒二位郎君,小老儿奉有密令,严密看管监视这里…”朝李从善的宅邸指了指,又道,“可是前几日里面有两个人失了踪…”
张咏急忙问道:“失踪的是李从善从南唐带来的人么?”王仓道:“是。唉,郑王倒是悄悄告诉了小老儿,又说他们过几日就会回来。有人离开,坊正却不知道,当然是小老儿失职。我一时糊涂,答应了郑王,还暗中托了巡铺卒去找寻,结果人影都不见。”
张咏道:“那么王兄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王嗣宗道:“当日两批盗贼在博浪沙劫杀开封首富李稍的商队,我也在场。听我族叔提到郑王心腹随从失踪一事后,我立即想到第一批强盗中会不会有那两名随从。不过只是我个人猜想,不敢随意声张。我跟张兄虽只是萍水相逢,却也看得出你为人高义,古道热肠,所以才想找你商议,哪知道你又蒙冤被捕入狱,耽误了这些时日。”
张咏跌足道:“呀,王兄要是早告诉我这件事就好了,不然可以让王坊正去辨认强盗尸首中有无李从善的随从。那被捕的刺客高琼身上有高氏刺青,又假装受刑不过,主动供认是辽国指派,一直将我们的视线引在契丹人身上,为他同党销毁物证赢取了时间。当夜浚仪县敛尸房失火,三强盗尸首均已烧成焦炭,再也难以辨清面目,可就失去了指认李从善的铁证。”
王嗣宗道:“抱歉,这都怪我不好。如今可要怎么办?”
张咏道:“向兄认为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才好?”向敏中道:“如今只有重新捕到高琼才有铁证,贸然去找李从善对质反倒打草惊蛇。王坊正,你不妨暂且调开巡铺兵卒,多派人换上便衣守在这里。李从善有任何动静,立即来告诉我们。”
王仓道:“是,是。那么这件事…”向敏中道:“当然还是不要声张得好。坊正放心,查清这件案子,你就是大功一件,足以将功赎罪。”
这正是王仓最想听到的话,他再也不敢瞧不起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连声道:“是,小老儿这就去办。嗣宗,你也来。”
张咏忙扯着向敏中进来借住的宅邸坐下,摒退女使,掩好门窗,道:“向兄还认为是开封府判官程羽暗中纵高琼逃走么?既然他派人偷听了我和高琼对话,当猜到高琼不是契丹指使,转身就会怀疑到南唐头上。他派人救出高琼,就是想追查幕后主使,一定会派出大批人马来监视李从善。可我适才仔细观察,李从善宅邸附近都是王坊正的人,而王坊正还在一心打小算盘、试图掩饰失责,浑然不知道高琼之事,可见未必是程羽。”
向敏中道:“我明白张兄的意思。眼下重新思量这件事,确实有许多难解之处。尤其是劫狱与敛尸房失火同时发生,未免太过巧合。”张咏道:“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放火,那三具强盗尸首是直接的起火点,尸体被毁,证据消失,一定是高琼同党所为。正如向兄所言,失火与劫狱同时发生,决计不是巧合,所以我认为还是高琼的同党救走了他。”
向敏中道:“那么冒这么大风险,救走高琼有什么用呢?”张咏道:“高琼已经供出是受契丹指派,南唐怕他再经受不住拷打讲出真话,所以劫走他以绝后患。朝廷已经得到高琼的一部分关键口供,也会以契丹指派刺客结案,那么南唐就高枕无忧了。”
向敏中道:“张兄推测得有理。只是我难以相信那孱弱昏庸的南唐国主李煜能有胆量策划出这一切。”张咏道:“听说南唐有三大奇人——宋齐丘,韩熙载、林仁肇,均是足智多谋、敢做敢为之辈,宋齐丘,韩熙载已死,林仁肇却正执掌南唐军事,也许是他策划得也说不准。”
正议着,忽听女使在门外告道:“符相公府里派人来,说寇郎、潘郎二位今晚不回来了,要留在符相公府中过夜。”张咏应道:“知道了。”又道,“难道这寿酒要吃一夜么?”忽想起向敏中一定还没有吃晚饭,忙命女使弄些酒菜来,笑道,“不能让寇老西自己快活,我与向兄今晚也要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向敏中家教严厉,少有如此放纵的时候,闻言微笑道:“甚好。”
二人便在庭院槐树下置了酒桌,边吃边聊,先是谈相关的案情,很快延及到风土人情、逸闻趣事。张咏读书既多,又游历四方,高谈阔论起来,有许多都是向敏中从未听过的。一直到半夜,仍是兴致勃勃,酣畅淋漓。
忽听得有车马驰近,旋即有人拍门叫道:“张咏张公子是住这里么?”
张咏道:“这么晚还有人找上门,准不是什么好事。”他已遣女使先睡,便自己提灯来开了门。门前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白衣,风神俊朗,问道:“阁下就是张咏公子么?”
张咏道:“不错。你是谁?”少年道:“我姓刘。车里有一位娘子,报的是张公子的姓名住址,我特意送她回来。”
张咏便赶来揭开车帘,不由得吃了一惊——唐晓英正缩在车内,批头散发,身上只裹了件男子外袍,露着半截小腿和光脚。少年忙道:“张公子不要误会,这位娘子是我今晚跟舅舅游河时无意中救下的。”
张咏“啊”了一声,道:“多谢。”叫了几声“英娘”,见唐晓英目光呆滞,毫无回应,便脱下外衣,搭在她身上,将她抱出车来。
向敏中紧随出来,见状忙请那少年进去。那少年道:“我尚有公务在身,不便进门,我只将经过情形告知公子。”
原来那少年新来京师,由小舅领着乘船去游汴河,到顺成仓桥一带时,忽听到有女子呼救声。闻声望去,见桥西码头边一名大汉肩头扛着一只麻袋,正预备上一只大船,那麻袋蠕动不止,呼救声就是从那里传出。小舅当即大喝一声,那大汉受惊,将麻袋扔入河中,自己转身就逃。小舅命船夫跳下水救人,自己和外甥上来大船。却见一名赤条条的男子冲上船板,跃入水中逃走。二人追之不及,忙下来舱中,却见灯下躺着一名裸身蒙眼女子,双手反缚,口中也堵了布团。少年忙脱下外衣,披在女子身上,解开绳索,扶她坐好,问她姓名来历,女子似是受了很大打击,只失神地望着他。小舅却认出了那女子,道:“我见过她,她是樊楼的焌糟。”那女子听到“樊楼”二字,似是受到刺激,恢复了一些神志,喃喃说出了张咏的名字和住址。小舅本待报官,可见到被救上来的麻袋中的女子是旧识后,又改变了主意,遂由他送那女子回家,少年则送裸身女子来汴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