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咏道:“此话怎讲?”澄晖道:“长生库每日经手的钱不少,这里的秤可是全京师出名的准,以往有人用银两还债,银子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多是自家的秤称的,不准不说,也没有重量刚刚好的碎银块。”
张咏“啊”了一声,与向敏中异口同声地道:“樊楼!”
如澄晖所言,常人凑够正好十两的碎银极难,只有像长生库这种存有大量现钱的地方,才有足够多的碎银块供反复挑选称取,凑足整十两。在汴京,类似长生库的地方当然不少,可考虑唐晓英的焌糟身份,樊楼理当是最可疑之处。
张咏又问道:“长老可听说过鬼樊楼?”澄晖道:“当然听说,开封有耳朵的人谁没听过呢,只不过没人亲眼见过。”
张咏道:“长老既然没有见过,又预备如何将庞丽华卖去鬼樊楼?”澄晖笑道:“那不过是威胁欠债妇女常用的话罢了。这不贫僧一说,钱就还上了。”
向、张二人见他明明是出家修行人,却与市井的奸猾商贾并无二样,不由得摇摇头,匆匆辞别出来。
张咏道:“我听狱卒提过,他们紧跟唐晓英追出大狱,发现了阿图正站在门口,称看见唐晓英上了一辆马车走了。”向敏中道:“阿图正好那个时候站在浚仪县廨门前,应该不是巧合。”忙赶来樊楼寻找阿图。
门前小厮道:“图哥儿刚去了楼后的灵堂,郎君可去那里找他。”向敏中问道:“什么灵堂?”小厮道:“就是为那三位在博浪沙被强盗杀死的护卫设的祭奠之所,其中就有图哥儿的兄长呢。”
张咏与向敏中交欢一下眼色,急忙往楼后而来。
果见樊楼后的一间廊房临时改成灵堂,张满白幢。阿图一身斩衰,正站在堂前与李雪梅说话。见到向、张二人,忙迎过来招呼。
张咏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原来图哥儿的兄长不幸在博浪沙遇难,怎么没有听你提过?”阿图道:“我和阿兄都是为李员外办事,他也算死得其所,阿图不敢因私废公。”
张咏道:“你可有借过五十两银子给唐晓英还债?”阿图道:“不瞒二位郎君,英娘确实向小的接过钱,这么大一笔数目,小的又不是赤老,怎么能拿得出来?”
张咏道:“你确实拿不出来,可你的李员外能拿出来。”阿图道:“二位郎君是说我为英娘向李员外借钱?不,我们樊楼有规定,不得预支月俸,不得借钱,任谁也不能例外。”
向敏中问道:“你们樊楼掌管钱库的是谁?”阿图道:“李群李老公,他在中楼。”张咏道:“走,你跟我们一道去找李老公。”阿图道:“等一下,小的这身丧服打扮怎么能进樊楼?不是惊吓了客人么?”
李雪梅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张咏忙道:“我们找阿图问点事情,不敢惊扰娘子。”
李雪梅看了阿图一眼,道:“二位郎君请随我来,雪梅有事相告。”
向敏中还在犹豫,见张咏已抬脚紧随在李雪梅身后,只得也跟了上去。
三人一前一后来到樊楼东面的一处庭院,却是间不大的茶馆。一座三楹小阁临水而筑,周遭置湖石、芭蕉、修竹等,别致而幽静。茶博士引三人坐下,奉上一副金质茶具,问道:“雪梅娘子和二位郎君是要喝散茶、片茶,还是末茶?”
宋代饮茶成风,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然而宋人制茶大不同于唐人——唐人制茶,即摘即炒;宋人却是摘下芽茶后蒸熟焙干,称为散茶;茶叶蒸熟后榨去茶汁,再研磨成粉末,放入茶模内压制成饼状,称为片茶,不仅被宋人视为茶之上品,也是北方契丹、党项等最喜爱的茶种。
张咏道:“只听过散茶、片茶,却不知道末茶是何物?”茶博士笑道:“郎君是外地来的么?末茶是汴京新近才流行起来的新鲜玩意,其实也不稀奇,就是用磨子将散茶磨成粉末后饮用。不过因为磨子特别,是设在汴河上的水磨,茶客们觉得有意思。”张咏道:“原来如此,那么便来点这有意思的末茶尝尝吧。”李雪梅道:“有劳孙员外。”
那茶博士道:“三位稍候。”在茶座旁燃了一只茶焙,上置鼎釜煮水。水沸后,从茶笼中取出末茶放入釜中,边煮边用茶匙刮去水面膏泊。等茶煎好,将茶水倒入案上金瓶中,再将三只金杯茶盏斟得半满。娴熟地完成这一切,便悄然退了出去。
张咏先端起来尝了一口,觉得跟一般的散茶并无区别,便放下金杯,问道:“娘子叫我们来这里,所为何事?”李雪梅道:“二位郎君怀疑是阿图指使唐晓英用毒酒害那契丹刺客么?”
张咏道:“不错,阿图嫌疑很大,既有动机,又知道唐晓英急等钱用。不过官府一直隐瞒刺客一事,对外只说是强盗,娘子是如何知道高琼是契丹刺客的?”李雪梅道:“不是张郎同伴潘阆来樊楼告诉家父的么?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家父并没有告诉我,直到出了唐晓英这件事。”
张咏心道:“潘阆自然来狱中探视时从我这里知道的,他去找李员外只是为了寻到欧阳赞夫妇当证人,为何要特意告诉李员外高琼是契丹刺客?是了,李员外有三名手下被刺客杀死,他有权知道真相的。”忙道,道:“这么说,阿图一定是从尊父李员外那里知道了高琼被关在浚仪县狱,又利用唐晓英急等钱用,逼她送毒酒入狱去杀高琼,好为兄报仇。”
李雪梅道:“这我可不知道,樊楼有那么多焌糟,我也不认得唐晓英。我想告诉二位的是,阿图前晚来向家父借钱,一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家父以为他葬兄等钱用,就写了张字条给他,命他去李老公那里领取。”
张咏道:“果然是阿图。”李雪梅忙道:“如果…我是说明如果…主使唐晓英下毒的真是阿图,可否请二位稍微延缓一些时日,等他阿兄下葬后再送他去官府不迟。”
张咏道:“这个…”向敏中抢着道:“当然可以。况且我们也没有实证能证明主使下毒的是阿图。”
李雪梅便起身裣衽行了一礼,道:“多谢。二位郎君请慢用,雪梅还有些俗务,先告退了。”又凝视张咏不语。张咏不解其意,问道:“娘子还有事么?”李雪梅面色一红,也不答话,转身步出茶阁。
张咏沉吟道:“可这件事还是有说不通之处,唐晓英是个有见识的女子,她如何蠢到公然替阿图送毒酒入狱杀人?就算她等钱用,她该知道酒中下毒一事很快就会败露,不但她自己要被官府通缉,就连庞丽华母女也要受牵连。如此,她千方百计筹钱还债还有什么意义?”向敏中道:“也许唐晓英并没有打算逃走,若她投案或是被捕,就不会牵连庞丽华母女。”
张咏道:“那么一定是阿图在搞鬼,他怕唐晓英被捕后供出他来,要么藏起了她,要么杀了她灭口。不行,我得去找他问个清楚。”向敏中叹道:“怕是已经迟了。”
二人匆匆赶来樊楼,果然四下找不到阿图人影,就连李雪梅也不见了。
张咏跌足道:“人在眼前,还让他给跑了,如今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向敏中道:“倒也不是全无收获,阿图畏罪逃走,至少让我们知道不是高琼的同党要杀他灭口。”
张咏道:“那么救走高琼的就有可能是他同党。”向敏中道:“但还是开封府判官程羽这一方的人可能性更大。”
张咏道:“向兄为何坚持是程羽派人救走了高琼?”向敏中道:“我们几乎可以肯定高琼不是契丹一方的人,他在大堂上忍受不住鼠弹筝酷刑,招出姓名、来历,不过是有意为之。我甚至认为他是充当死士的角色,是有意落入官府之手,只有如此,才能利用他肩头的高氏纹身嫁祸契丹。既然他同党早已深谋远虑,高琼不过是颗牺牲掉的棋子,再劫狱救人既冒险,又多此一举。”
张咏仔细回想,深觉有理,道:“高琼自己都以为唐晓英是受他同党逼迫来杀他的,看来他心中很清楚他是必须被放弃的。”向敏中道:“嗯,我正是这个意思,同党杀高琼灭口倒有可能,劫狱救他毫无必要。”
张咏道:“如此推断起来,程羽在这件事上难脱干系,他这会儿一定在参加符相公的寿宴,不如我们直接去找他问个明白。”向敏中道:“不可,没有实证贸然行事,只会惹祸上身。你现在赶去当面质问程羽,那么今晚失踪就不只是阿图,还有你我了。”
张咏不由得跺脚道:“那到底该怎么办?”向敏中道:“高琼既然还有用处,迟早都会出现。眼下境地最危险的是唐晓英,你不如去开封府,用晋王花押调派人手缉拿追捕阿图,搜查他住处,也许能有蛛丝马迹。”张咏道:“也只能如此。”
他心中焦急,也来不及去开封府,只到最近的巡铺屋,出示晋王花押给巡铺卒,交代一番,命他速去开封府找值守官吏,自己跟向敏中到樊楼打听阿图住处。门前小厮道:“图哥儿兄弟一向住在李员外土市子的宅邸里,方便做事,不过他在曹门那里也有一处小宅子,有时会带相好的女子去那里过夜,曹门往北过三棵大槐树就是,门边有头断了尾巴的小石狮子。”
张咏与向敏中急赶过来,却见小厮所指的那处房子大门洞开,知道事情不妙,抢进院子,空无一人。进房一看,床前脚踏上有一双女人的绣鞋,一旁散落着几件撕烂的衣衫,正是清明当日唐晓英所穿的衣裙,床上一片凌乱,床头、床尾的扶柱上还缠有绳索。
张咏道:“原来阿图并没有杀唐晓英灭口,而是将她带来这里绑在床上。”心知阿图必然是贪图美色才会如此,唐晓英怕是早已遭到奸污。一摸被褥,还是温的,忙道,“他们还没有走远。”向敏中道:“要带走一个被绑着的大活人,必定需要车子,才能掩人耳目。”
二人忙出来向附近的巡铺卒打听可有见过马车经过。巡铺卒两眼一翻,颇不耐烦地道:“这可是曹门,每日来往的车马行人成千上万,郎君问的是哪辆马车?”
张咏亲眼看见这一带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心知巡铺卒所言不虚,不由得懊悔异常,道,“若是我们适才不跟李家娘子去那家茶馆,直接扯着阿图去找管钱的李老公对质,就有了证据捉他去开封府,英娘也不难解救出来。这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英娘性命。”
向敏中劝道:“这实在怪不得张兄。我们谁也料不到阿图竟会如此大胆,居然会将唐晓英藏在自己家里。如此,只能说明他垂涎英娘美色已久,兴许舍不得就此杀害英娘,而是要带着她逃亡。”
张咏道:“可阿图先我们一步,一定已经逃出京师,再找起来就难了。”向敏中道:“他如果带着英娘,一定是乘坐马车,马车走不快,一路出京更是关卡重重,危险性太高。我若是阿图,一定会就此在京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再说。”
张咏道:“就算如此,京师这么大,找个人怕是有如大海捞针。”
正忧虑唐晓英的命运,忽见开封府老仵作宋科赶过来叫道:“张郎原来在这里,叫小老儿找的好苦!”
张咏道:“宋老公是特意来寻我的么?”宋科道:“正是。张郎要救救我孩儿。”
张咏道:“宋典狱因为高琼逃狱一事受罚了?晋王不是给出了十日期限么?”宋科道:“不是晋王,是开封府的刑吏刘昌奉张郎之命去审问浚仪狱卒,有人供出了我孩儿几次欲杀高琼一事。刘昌便说他与高琼被劫有关,命人将他锁了起来,摆出许多刑具,预备拷问。”
张咏道:“原来如此。老公不必忧虑,我再三叮嘱过刘昌绝不可任意用刑,他不过是吓唬那些狱卒,好追查出谁是高琼逃狱的内应。”
宋科摇头道:“刘昌可是有名的毒手刑吏,他平生就是以刑囚犯人为乐趣,张郎还是赶去浚仪县署看一下才好。”张咏道:“我眼下要急着去开封府,敦促他们派人搜捕阿图,找到阿图才能找到唐晓英,找到唐晓英就能诱出高琼,那才是真正能解救令郎和浚仪县上下官吏的法子。”
宋科一时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不过他大略听过唐晓英用毒酒害高琼一事,忙道:“要追捕阿图,靠开封府发图文告示缉拿是没有用的,得去找排岸司帮手。”
排岸司是宋代管理水陆运输的机构。向敏中闻言道:“宋老公认为阿图躲去了船上?”宋科点点头,道:“水上要比陆地安全得多,换作我是阿图,一定会选择汴河作为藏身之处。”
向敏中道:“宋老公说得有理。不过汴河又分东西,东面是纲船粮运之地,来往的船夫、脚夫等闲杂人极多,最易躲藏。”宋科道:“目下东、西排岸司都归左侍禁田重掌管。他人应该在城东的东司。”
张咏道:“官署眼下不正是放假么?”宋科道:“别的官署能放假,排岸司却是一天也歇不得的。”
张咏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赶去东司,请田侍禁派兵协助搜捕阿图。”又见宋科神色焦急,便道:“宋老公若是担心令郎,不妨去浚仪县廨告诉刘昌,说是我的话,让他放了宋典狱,好好查狱卒中谁是内应。还有,我昨晚入县狱时,宝剑被扣了下来,还请令郎归还。”打发走宋科,便立即往东排岸司官署而来。
东排岸司位于东水门外七里虹桥边上。来到东排岸司官廨前,张咏向门前兵卒报了姓名,称有要事求见左侍禁田重。那兵卒姓金,道:“侍禁正在审理一起货物失踪案,怕是没空。”
排岸司是中央机构,隶属于三司,不但有自己的军队,不受统领禁军的三衙节制,还有独立的司法权和监狱。权力既重,油水也多,长官都是皇帝亲自任命。
张咏道:“我们也是为公事而来,怕是有开封府缉拿的要犯逃入了你们排岸司的辖区。”金兵卒道:“侍禁近来脾气大得很,不怎么爱理人。二位当真有公事,不如先去三司,请到三司文书派下来。”
张咏见金兵卒左右搪塞,只得取出晋王花押来。金兵卒却依旧不那么热情,只道:“小的先把话说头里了,可是好意。二位一定要见侍禁,那么请稍候吧。”进厅禀报,片刻后出来请二人进去。
来到院子,正遇到几名脚夫五花大绑地被牵了出来。金兵卒问一名押送兵卒道:“可有问出失踪货物下落?”那兵卒道:“没有。”压低声音,道,“你可得小心了,侍禁心情很不好。”金兵卒道:“承蒙相告。”
引着向、张二人进来司厅,却见一名四十余岁的武官正坐在案后翻阅卷宗文书,眉头紧皱,满面不快之色。兵卒道:“这就是田侍禁了。”
田重抬起头来,冷冷一扫张咏、向敏中,道:“手下人说你们手持晋王花押,非要见我?”张咏道:“是。有一件事…”
田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我可把话挑明了,本司只识天子,不知晋王。若是公事,叫你们开封府程判官来说话,或者去三司找计相王相公派下文书。我这里不认什么晋王花押。来人,快些送二位官人出去。”拥上来几名兵卒,不由分说地将二人赶出厅来 金兵卒笑道:“小的不是早提醒过官人了么?”
张咏吃了闭门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极欣赏田重为人,道:“这位田侍禁倒是一号人物,而今人人抢着巴结晋王,他却称‘只识天子,不知晋王’。”金兵卒道:“田侍禁正是这个脾性。官人手中那张晋王花押能走遍天下,却唯独在我们东司行不通,有官家花押还差不多。”向敏中道:“我有官家花押。”
金兵卒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小的不过开个玩笑,官人倒认真起来了。”张咏也吃了一惊,问道:“向兄怎么会有官家花押?”向敏中道:“此事说来话长。”自怀中取出那张澄心堂纸来,奉给兵卒道,“烦请兵大哥再通报一声。”
金兵卒也不认得皇帝的新花押,只是见那纸沉甸光滑如绸缎,非同一般,料来是宫中之物,忙双手接了,赶进去禀告。旋即有数名兵卒赶出来,拿出绳索便朝二人身上乱绑。
金兵卒道:“抱歉,侍禁有令,要绑了二位官人进去。”张咏道:“这是为何?”金兵卒道:“小的不知。田侍禁一见到那花押,便下令扣押二位。”
张咏莫名其妙,心道:“田重虽掌管排岸司,却是侍禁身份,经常出入禁中,是天子身边亲信的人,当认得官家花押。如何见了花押还下令拿我们?莫非向兄手中的那张官家花押有假?”转头见向敏中神色自若,已坦然反手就缚,自己也不便再行抗拒,只得任凭兵卒捉住双臂,反拧过去。
排岸司兵卒将张咏、向敏中二人牢牢缚住,带进司厅中。田重满脸怒气,一拍桌子,喝道:“你二人到底是什么人?”张、向便各报了姓名。
田重道:“你们既不是官府的人,如何一个身上有官家花押,另一个身上有晋王花押?”张咏道:“这个说来话长。田侍禁要扣留我们查验身份无妨,不过请速速派人协助开封府往船上搜捕重犯。”
田重闻言更怒,道:“排岸司从来不受开封府节制,你以为你有晋王花押,就能来这里发号施令么?来人,把他拉出来绑到树上,让他吹吹汴河的风,好好清醒清醒。”张咏大怒,质问道:“侍禁是朝廷命官,怎么不讲道理地胡乱绑人?亏我适才还敬你办事公义。”却被兵卒强拽了出去。
田重道:“还有你,姓向的,你身上有官家画押,为何不先拿出来,而是让你同伴先取出晋王花押?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向敏中道:“啊,原来侍禁是为这个发怒,这确实是敏中的不是。”
当即说了官家御赐花押是因为王彦升一案,晋王赐给张咏花押则是为高琼逃狱一案,并无干系。他二人来排岸司事关高琼逃狱,理当以张咏为主,况且旁人也不知道他身怀官家花押一事。
田重听完哼了一声,道:“哼,原来如此。”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来人,把这姓向也拉到院子里绑到树上。”向敏中抗声叫道:“敏中已经解释清楚,侍禁为何还要纠缠这件事不放?”
田重也不回答,出来院中,从张咏身上搜出那张晋王花押,连同官家花押一起收入怀中,命道:“谁也不准放开这两个人!等本司从宫中回来再做处置。”大袖一袖,扬长而去。
张咏道:“这侍禁为何无端端地要对付我们两个?”向敏中道:“我本来也不明白,但适才田侍禁说他要去大内,我想我有些会意过来了。”随即歉然道,“张兄,今天的事全怪我,我一时欠考虑,不该拿出官家花押的。”
张咏愕然道:“为何不该?向兄又不是为了私事。”向敏中道:“晋王给张兄花押,本来就是命你暗中调查高琼逃狱一案,他不让开封府直接查处,却找你一介布衣,本身就很奇怪。你我自是知道缘由,可这件事若是让官家知道…”
他没有再说,张咏也没有再问。这田重表面粗鲁,却实在是个精细人。
二人奔波劳碌一上午,滴水未沾,又渴又饿又累,叫唤也无人理睬。一直到下午申时,有名五、六十岁的便服老者施然进来,见院中树上绑着两名年轻男子,服饰打扮却不是常见的船夫、脚夫一类的囚犯,不禁好奇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兵卒也不明所以,随意答道:“回相公话,好像是开封府的人,不知道怎么惹恼了田侍禁,被绑在了这里,说要等他回来处置。”
那老者正是三司使王仁赡,忙道:“既是开封府的人,如何能轻易绑得?快些放了。”兵卒却不敢动,道:“小的可不敢动手,不然侍禁回来要以违抗军令处置小的。”
王仁赡是武将出身,曾与大将王全斌一道征讨后蜀,因放纵诸将滥杀降兵、收受贿赂,王全斌被贬去外地,他则被降为右卫大将军,但依旧受到皇帝亲信,以判三司使兼大内部署主持邦国财用。他见那兵卒畏惧田重,却敢违抗他的命令,大怒道:“我王仁赡官任三司使,是你们田侍禁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怕他,就不怕我?来人,快些将这二人放了。”喝令随从解开绳索,上前问道,“二位官人是晋王的人么?”
张咏道:“其实也不算是。”他担心节外生枝,不愿意再多在排岸司纠缠,忙谢过王仁赡,扯住向敏中出来。
事情办得既不顺,又被田重拿走两张花押去禀告皇帝,还不知要惹出什么后果来。张咏一时颇为沮丧,道:“眼下事情被我们弄得复杂,要寻到阿图更是难上加难。”向敏中迟疑道:“张兄何不再去向李雪梅打探一下,或许她会知情。”
张咏道:“她怎么会知道阿图逃去哪里?”见向敏中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道:“向兄是说适才在矾楼后的灵堂前李雪梅是故意拖住我们,好让阿图逃走?”向敏中道:“也许李雪梅并不是故意的,不过从时间上来说,确实是她拖住了我们。”又道,“不过这件事实在有些奇怪。高琼被捕,无论是否供出同伙,最后都难逃极刑处死。阿图何必多此一举,要下毒杀他?若说他想亲自为兄长复仇,又何须再假手唐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