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道:“你也去办事吧。不过此事要暗中进行,不得张扬,除了你那几个朋友外,不得再让外人知道你奉了本王谕令查案。我再给你一张凭证,若是发现了劫狱者踪迹,可凭它就近调动兵马。”命人取过笔墨,往纸上画了个花押,却是个“石”字少去右边一竖,交给张咏。
张咏心中还记挂一事,问道:“不知道大王预备如何处置庞丽华母女?”赵光义一愣,问道:“庞丽华是谁?”
张咏更是惊奇,道:“就是适才那小女孩刘娥的母亲啊,她是个说书女,跟唐晓英要好,一起租屋居住。”赵光义道:“啊,原来是她。你放心,本王会善待她们母女。适才你不是已经见到了么?本王带小娥去宫中看了御医才回来。”
张咏不知道这高高在上的晋王如何突然关心濒临绝境的说书母女,不免疑忌更深,还待再问,赵光义却已经站起来,大袖一挥,转入后堂去了。
张咏只得悻悻退出。到府衙院中,却见那聂保浑身是血,正被狱卒重新枷回囚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到明日。
一路被禁军反复盘查,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汴阳坊。寇准和潘阆正等他回来,问道:“如何去了这么长时间?”张咏叹道:“能回来就不错了。若不是遇到那小女孩刘娥,我就要在囚笼里呆到明天早上。”当即说了事情经过。
寇准愤然道:“居然有人在京师挖地道劫囚,好大的胆子。”潘阆笑道:“张兄这番奇遇经历,足以供说书女说一大篇故事了。”张咏道:“说书女…我真弄不明白晋王打算如何处置庞丽华母女,他亲自带刘娥去宫里看病,却不知道庞丽华是谁。”
潘阆道:“张兄不知道么?晋王是有名的好色。他手下有个叫安习的,专门负责在民间采买秀美的少女,还来大名府闹腾过一阵子。那刘娥虽然年纪还小,却长得玲珑剔透,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长大一定美得不得了。晋王早看出这一点,所以才预先将她收入府中,花费心血培养。”
张咏道:“果真如此的话,对她母女倒也是件好事,总比受唐晓英牵连、身陷牢狱要好。我明早该去见见庞丽华,也许她能知道唐晓英躲在哪里。”
潘阆道:“张兄,不是我有意泼冷水,唐晓英多半已经死了。那些同伙假她之手毒害高琼,无论成与不成,官府都会立即追查到唐晓英头上,那些人一定会抢先杀死她灭口。”张咏道:“啊,高琼也是这个意思。他本来要告诉是谁带走了英娘,偏偏那时候来了一场大火。等我再回去狱中,他又被人救走了。”
寇准忽然插口道:“钱,一定是为了钱。”张咏道:“什么钱?”寇准道:“英娘当日来找我借钱急用,我将潘大哥放在我行囊中的十两纹银都给了她,但我瞧她面上焦急神情,一定还差不少。那些要杀高琼灭口的人一定是利用了这一点,要挟英娘将毒酒带入狱中。却是百密一疏,料不到高琼竟是英娘的熟客。”
张咏忙道:“对对,我听你提起过,那些钱是用来还给相国寺长生库的,我明日一早就去找到那家长生库,也许能钱上追查到线索。”
寇准道:“抱歉了,我和潘大哥明日要去赴符相公的寿宴,不能陪张大哥一起去。”张咏道:“不敢耽误二位喝寿酒,我明日会约向兄同去。有什么事情晚上回来再说。”又想起一事来,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上次在浚仪大堂,那推官姚恕说晋王自创‘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势,你和小潘却提到海东青,到底是什么意思?”
寇准笑道:“张大哥原来还好奇这个。”当即详加解释。
原来辽国虽与大宋不通往来,但却一直支持民间贸易,通过输出羊、马、骆驼、北珠等物,来换取宋朝的香料、茶叶、药品、缯布、漆器、瓷器、秔稻和各种图书等。其中,北珠最为宋人看重,价格极其昂贵,交换的价值也就最大。契丹人为了换取更多的中原物品,自然需要更多的北珠。但获取北珠并去容易。北珠藏于珠蚌中,成熟期大约在八月。而北方的冬天来得早,九月时海边往往已经结上厚冰,取珠人即使能破冰入海,也无法抵挡水中的严寒,因此,北珠基本上就成了可望不可及之物。不过,世间万物生生相克,当地有一种天鹅,专门以珠蚌为食,吞食蚌后,将珍珠藏在嗉内。而海东青则是天鹅的天敌,因而,只要能得到海东青,就能捕杀到天鹅,剖取北珠。当日推官姚恕称晋王赵光义棋艺高超、自创“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势,正形象描述了养鹰人取得北珠的情形——天鹅自天下落入海中,潜入海底吞食了珠蚌,却不知道水面上还有凶险的天敌海东青在等着自己。
张咏心念一动,道:“莫非晋王这三势正是描述取得北珠的情形?不过他应该没有见过海东青。”
寇准道:“不,听符相公说,汴京还有一只海东青,大宋立国之初,女真派人千方百计地避开契丹,进献了一只海东青给当今皇帝,朝贺他登基,圣上一直视为至宝。不过不及潘大哥给我当寿礼的那只白爪海东青珍贵,符相公爱不释手呢。”
张咏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只鹰而已。”
次日一早,张咏先来太学东面的利仁坊寻到向敏中,告知昨晚之事。向敏中道:“昨夜坊内也有坊正带着巡铺卒到来,敲门盘问有无见到可疑人,只听说走了要犯,却想不到是高琼。”当即辞了老父,与张咏一道往相国寺而来。
一上御街,便不断遇到驰马巡视的禁军,也听到不少路人在议论昨夜官兵大肆搜捕逃犯之事。只是那些人不知道逃犯姓名来历,及逃走的过程,附会了不少无中生有的故事。
向敏中道:“自大宋立国,还没有听说有人能从京狱中逃脱,难怪人们会视为传奇了。”
张咏道:“这件事越想越蹊跷。虽然只是县狱,却是密不透风,我和高琼被关在那牢房几日,均未觉察到身旁就有人监视偷听,营救者如何能知道那间监视的屋子是牢房的唯一破绽?”向敏中道:“而且他们需要知道那间屋子确切的位置,只有进出过县狱的人才能知道。”
张咏道:“向兄是说狱卒中有内应?”向敏中点点头,道:“如果没有内应,外人是不会知道牢房背后有这么一间专门用来监视的屋子的。不过县狱的狱卒有几十人,又多是狐假虎威的滑头之辈,查起来怕是极难。”
张咏忽见到那刑讯过自己的刑吏刘昌正横穿街道,大约要赶去开封府衙,灵机一动,道:“我有办法。”赶过去叫住刘昌,问道,“刘官人可还记得我?”刘昌道:“当然记得。张郎若是还记恨当日刑讯之事,未免就有些太小气了,刘某也是公职在身,不得不如此。况且当日拷问过张郎后,刘某已被程判官训斥降职,张郎也算报了仇。”
张咏道:“啊,你被程羽降职了么?”刘昌不悦地道:“难道张郎还不满意么?”
张咏道:“满意,满意。我叫住官人,是有点小事要找官人帮忙。”他知道刘昌这种人官场气极重,欺软怕硬惯了,当即取出赵光义的花押来。
刘昌果然立即色变,恭恭敬敬地叉手道:“下吏认得这是晋王花押。有什么事,张郎但请吩咐小的。”
他因擅长因人用刑,总能得到各种想要的犯人口供,一直很得上司欢心,但近日忽然开始走霉运,先是因用鼠弹筝刑讯张咏被判官程羽严厉训斥,那还不是判官姚恕下令用重刑后他才敢那么做,况且程羽自己在审讯刺客时不也再三动用鼠弹筝吗?他知道判官和推官一向不和,认定自己不过是他们党争的牺牲品,只能自认倒霉。好在不过是降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哪知道昨日又出一件更衰运的事——程羽为得到要犯唐晓英的下落,严刑审问与她同住的说书女庞丽华。宋律规定杖打犯人必须先脱下衣衫,令其裸体受刑,以同时达到肉体折磨和精神侮辱双重之效果。程羽负责全面主持开封府政务,不似推官姚恕那般专门负责刑狱,极少亲自审案,更是从未刑讯过女犯,认为妇女在开封府公堂上袒胸露乳很是不雅,特意将庞丽华交给刘昌带去后面的签捕房审问。刘昌为了讨好程羽,尽快得到口供,不惜亲自动手,取过牛鞭抽打庞丽华。那牛鞭是一具完整的千斤大公牛的生殖器,经过特殊药物浸泡,又软又韧,据说打在人身上时不仅痛楚难当,而且会产生特殊的感觉,最适合刑囚女犯。看到那庞丽华雪白的背部腾起一道道血痕,再听到她的哭喊哀号声,心中感到无比兴奋。正快意之时,晋王心腹押衙程德玄赶来刑房喝止了他,还脱下自己的衣衫披在庞丽华身上,令人扶走了她。最可怖的是,这女犯瞬间由地下到天上,与她女儿被程德玄亲自送进了晋王府。刘昌知道晋王好色,府中蓄有无数美艳女子,可那庞丽华姿色平平,不知道如何会被晋王瞧上。这倒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那妇人若真得到晋王宠爱,一定不会忘记牛鞭鞭笞之仇,枕边风一吹,别说前程,他怕是性命都难保住。哪知道忽然遇到张咏,身怀晋王亲笔花押,声称找他办事,他立即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挽救局面的好机会。
张咏根本不知道他这些花花心思,忙上前低声交代一番。刘昌道:“张郎放心,这件事包在下吏身上。”当即喜滋滋地往浚仪县廨而去。
向敏中走过来道:“我认得他,他是开封府有名的毒手刑吏刘昌,既会用刑,又善用心思。张兄是让他去恐吓威胁浚仪县狱的那些狱卒么?”张咏笑道:“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嘛。不过,我已经叮嘱他不必真的用刑。”
向敏中道:“张兄既已经肯定营救者不是高琼同党,那么还会有谁冒这么大风险、不惜挖地道到京狱救他?既知道县狱的地形、牢房的位置,又能在短短时间内掘通一条地道,正式动手前还抢去敛尸体房放了一把火调虎离山,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需要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尤其挖通地道不惊动旁人这件事,我个人以为,这在东京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张咏道:“向兄有话不妨直说。”向敏中小心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也许劫狱救走高琼的人,也许正是开封府的人。”
张咏虽猜到他下面的话必然令人意外,却未料想如此惊人,呆了半晌,才问道:“向兄认为是开封府故意派人救走高琼,好跟踪他寻到幕后主使?”
向敏中点头道:“那高琼十分顽强,刑讯难以奏效。那主管此案的判官程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有意将张兄跟他关在一起,目的就是想利用你向高琼套话。既然一直有人暗中监视牢房,张兄从高琼言行判断他不是契丹人所派,那么程羽也必然也已经猜到。如此,弄清高琼幕后主使就更加重要了,有意纵高琼逃走,恰恰是令他不打自招的最好计策,这可比严刑拷打高明百倍。”
张咏道:“果真如向兄所言,开封府的人一手策划了劫狱事件,晋王为何还要授我花押,命我暗中调查此案?”
向敏中道:“晋王的作为更加能证明我的推测,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此事究竟,但他也感到事情蹊跷,怕是有开封府的人牵涉其中,所以找外人来调查更合适。凑巧张兄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晋王眼前,又熟知事情经过,可谓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咏道:“晋王是开封尹,难道开封府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尤其是刺客越狱这样的大事。”
向敏中道:“开封府机构庞大,人员也十分复杂。姚恕原先是晋王的家奴,能任推官只因为他是晋王的人。他之前还有一位推官,名叫宋琪,是赵普同乡。赵普被免去宰相位后,宋琪立即被外放,晋王也是赵普免职后才得以封王。可见晋王与赵普争权的传说并非捕风捉影。至于判官程羽,他原先是符彦卿相公的幕僚,因文章才干进了开封府,逐渐升任高位。他跟前任宰相赵普是旧识,关系很好。赵普去职后,风传姚恕将取代他判官的位子,全面主持南衙事务,但不知如何,程羽一直留任判官,且很得晋王信任,为他向官家奏请了‘借绯’的殊遇。家父称这是权术。但无论如何,程羽一直跟跟皇长子赵德昭走得很近,既然张兄早在班荆馆见过皇长子,那么这次北汉使者媾和一事应该是由皇长子主持,所以…”
向敏中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咏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程羽是皇长子赵德昭一方的人,他们联手安排刺客高琼逃狱,想追查到幕后主使,至于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晋王,一定是皇长子赵德昭有特别的原因不让程羽这么做。至于赵德昭和赵光义的关系,那就更不用多说,虽是叔侄至亲,却面临储位之争。自周公制礼作乐、创立嫡长制以来,历代王朝均将选立嫡长子为皇位继承人奉为“万世上法”。即使皇后没有生下嫡子,也要在庶子中推长而立。只有皇帝无子时,才有可能兄终弟及。当今皇帝赵匡胤膝下二子,又有二弟,赵德昭是嫡长子的身份,不但没有被立为太子,连王号也没有一个,仅挂太傅名号,遥领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虚位。而赵光义自大宋立国便任开封尹,掌管京畿要地,去年支持赵德昭的宰相赵普被贬斥出京后,赵光义更是被封为晋王,位在诸宰相之上,这被视为赵匡胤有意将皇位“兄终弟及”的强烈信号。只是晋王终究还是晋王,不是太子,皇长子虽没有封王,却带一个“皇”,其中的微妙形势非千言所能道尽。这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确实不适合再公然谈论下去。中心便又重新回到高琼的真实身份上来。
张咏道:“如果高琼当真不是辽国一方刺客,会是什么人派来的?”向敏中道:“高琼和他的同伙假装强盗劫杀商队,其实是要刺杀北汉使者,如果得手,北汉使者被杀,谁能从中获利?”
张咏道:“若是高琼刺杀得手,北汉使者在开封府地面被杀,大宋颜面失尽不说,北汉还会迁怒大宋,和谈就此作罢,获利最大的当然是契丹。”
向敏中道:“在目前局势下,辽国契丹仅仅是第二获利者,第一获利者是南唐。当今皇帝胸怀四海,誓必统一天下,朝廷用兵在即,若是大宋与北汉媾和成功,南唐必是下个目标。”
张咏道:“不,我倒认为若是大宋与北汉媾和成功,辽国才是下个目标。不夺回燕云十六州,中国如何坐得稳江山?”
向敏中道:“话虽如此,可数年前北汉和辽国内部同时发生内乱,官家趁机御驾亲征,结果被阻在太原城下长达三个月,损兵折将,最后无功而返。北汉内讧时尚且有如此军力,更何况举国精骑的契丹?南唐因国主孱弱无能,军力比契丹弱许多,且江南富庶,取得南唐三千里江山,大宋财赋至少能增加三、四成,官家的封桩库就又多了十余库,几可实现赎回燕云十六州的目标。”
向敏中所称的“封桩库”是大宋皇帝在内府库专设的小金库,是赵匡胤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备用计划——不是靠武力,而是靠金钱、靠生意。他预备积满五百万缗钱,去向契丹赎回燕云十六州的失地。如果契丹不允准,那么他就出价购买契丹人首级,每颗人头二十四绢。他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辽国精兵不过十万人,如此一来,只需要二百万绢就能买到所有敌人的首级。
张咏也听过“封桩库”的来历,素来认为是个大笑话,闻言不免失笑道:“我可不认为仅靠钱财就能解决燕云十六州。”
不过他也承认向敏中分析得有道理,高琼若不是契丹一方的刺客,那么极有可能是南唐派来的。南唐选中高琼作刺客,大概也是因为他肩头有渔阳高氏的纹身,一旦事情败露,身死或是被擒,都可以将刺杀之事转嫁到契丹头上,不必因此而得罪大宋。
张咏又道:“听向兄所言,大宋该先取南唐才是。”向敏中摇头道:“大宋出兵北汉,南唐不敢妄动;宋军南下,北汉、契丹必定趁火打劫,令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因而,若是不能与北汉媾和,我朝必先取北汉。”
张咏蓦然又想到一件事,道:“哎呀,我借住的宅子对面就住着南唐郑王李从善呢,他可是南唐国主的亲弟弟。”
向敏中道:“那么咱们回头该好好向坊正打听一下这位郑王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来到大相国寺长生库中,却是一派繁忙景象。一名中年商人用金银向长生库兑换了全部铜钱,往外搬运铜钱的脚夫穿梭不绝,张咏、向敏中二人根本无法进门。
张咏不由得很是奇怪,道:“银贵铜贱,铜钱单个价值又极低,既不利运输,还要缴纳更多税钱,既是商人,当以便利为主,为何反倒要用金银来兑换铜钱?”向敏中道:“在汴京这样的地方,商业繁荣,货币充足,铜钱当然是不值什么的,一文只是一文钱而已。但在别的地方,譬如蜀中,又譬如南唐治下的江南,铜钱可是大大的值钱。”
宋代立国后仍然延续使用唐代铜钱“开元通宝”,仅铸造了极少量的“宋元通宝”以示改朝换代。而唐末以来,中原长久地陷入了战乱,货币流通减少,现钱不足,以致铜钱升值,出现了数十文犹能当百文使用的状况,称为“省陌”,比如百姓缴纳赋税一百文,只须交八十文即可充作百文,甚至有的地方四十八文即可为百。蜀中原为后蜀孟昶所据,富庶一方,也是铜钱、铁钱并用。然而宋灭后蜀后,下令增铸铁钱,将所有铜钱全部运往开封,实际上是变相地掠夺蜀中民间财富。如此一来,铜钱价值更高,一文铜钱可换取十四文铁钱。南唐李煜治下的情况也大致类似。本来南唐地处江南,物产富饶,货币流通一向只限铜钱。大宋先后灭后蜀、南汉后,南唐国主李煜恐惧难安,不断贡献财物来取媚大宋、换取和平,由此导致南唐财力大竭。为了挽救危机,南唐大臣韩熙载提出铸铁钱来缓解朝廷财政困难,隐蔽地聚敛民间财富,为李煜所采纳。本来新铸铁钱与铜钱币值相当,然则新出便遭盗铸,飞速贬值,十文铁钱才值一文铜钱。
张咏听说,当即会意过来,这商人不惜以金银换取现钱,一定将要将铜钱运往蜀中或是其他流通铁钱的地方牟利,忙上前扯住商人道:“你这般做,只会导致币值混乱,引发粮食等用品涨价。”
商人一挣竟未能挣脱,又惊又怒,喝道:“你是谁?快些放手!”一旁便有随从抢过来拉开张咏。
商人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当街打人,快送他去开封府。”张咏冷笑道:“正好我也要到开封府告你贩卖铜钱,谋取私利。”
商人道:“你说谁贩卖铜钱呢?”张咏道:“你不是往蜀中贩卖铜钱,兑换这么现钱做什么?哼,若是换我治理蜀中,首先就要将你们这些扰乱民间的奸商全部处死。”
那商人闻言,既恨又怒,却因张咏说的是事实,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发作,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正僵持间,长生库僧人澄晖听到争吵,忙赶出来劝道:“安员外,你的铜钱都已经点清了,何必再跟这闲汉争执?办正事要紧。”安员外听说,便道:“今日算你走运。”恨恨瞪了张咏一眼,拂袖扬长而去。
张咏还待理论,不肯让安员外走,却被澄晖扯住衣袖,嚷道:“你这汉子好生大胆,敢到大相国寺来闹事。”向敏中忙道:“不是闹事,不过一点小口角罢了,我们是有事来向长老请教。”
澄晖松开手,问道:“什么事?”向敏中忙道:“昨日可有一个名叫唐晓英的女子来代还庞丽华的欠债?”澄晖道:“有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向敏中道:“唐晓英拿来还债的钱是现钱还是银两,抑或是其它值钱之物?”澄晖不由起了警惕之心,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咏道:“长老不知道英娘犯了事、正被官府追捕么?快些说出来,不然我去开封府上告,说你知道英娘下落,你可想尝尝那些刑罚的厉害?”
澄晖吃了一惊,忙道:“是银两,英娘拿来的是银两,总共五十两纹银。贫僧还问她是不是搭上了有钱的主儿,居然拿出了这么大数目一笔钱。”张咏道:“英娘怎么回答?”澄晖道:“她什么也没说,只催着要走了借据。”
向敏中道:“我们能看看那纹银么?”澄晖道:“不过是最常见的官银。”还是领着二人进来,命小沙弥取出昨日进柜的五十两纹银,道,“幸好还没有入库,不然难以分清了。”
那包纹银一共有两锭,每锭二十两,另有十两的碎银子。锭银确实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官银,并无可疑。
向敏中也看不出有什么离奇,想了想,问道:“长老见惯了钱,可有觉得这包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澄晖道:“特别之处?没有。要说特别,那也就是这十两碎银子称得极准,分毫不差,既不用另补铜钱,也不同贫僧找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