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叫了满桌酒菜,吃得肚皮滚圆,正叫过焌糟结帐时。那焌糟道:“雪梅娘子已经为郎君结过了。”张咏一愣,问道:“是李雪梅么?我怎么没有见到她?”焌糟笑道:“郎君眼中只有美酒,当然看不到雪梅娘子。娘子有话,请张郎明晚来再来樊楼一趟。”
张咏奇道:“她找我有事么?为何不现在出来相见,说个明白?”潘阆一扯他衣袖,低声道:“你是傻子么?那位李家千金多半看上你啦。”张咏一愣,道:“什么?”见焌糟正微笑看着自己,只得应道,“是,雪梅娘子既有吩咐,张某当如约而来。”
出来天色已然发黑,向敏中心中惦记着老父亲,便先拱手告辞。张咏请潘阆和寇准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往浚仪县廨而来。正遇见李稍的心腹小厮阿图指挥人运着三方棺木,问道:“图哥儿是去县廨接回商队死者的尸首么?”阿图道:“正是。小的还没有恭喜张郎洗清冤情呢,郎君这是要去哪里?”张咏道:“跟你去同一个地方,我可得先走了。”
匆匆越过阿图,来到浚仪县廨,所幸县狱还没有落锁封门。却听见里面有人高声怒骂道:“快些杀了老子!不然终有一日,老子要叫你们好看!”似是那聂保的声音。
掌管监狱的典狱宋行正好出来,见到张咏,奇道:“你又来做什么?还没有蹲够大狱么?”张咏道:“我有要紧事要问高琼。我知道那些狱卒虐待高琼是受宋典狱指使,不过我也没有对旁人说过此事,因为典狱事出有因,恨的也不是高琼本人,而是契丹。”
宋行道:“噢,你是怎么知道的?”张咏道:“你姓宋,又一心要整死那契丹刺客,不难猜到仵作宋老公是你父亲。”宋行道:“不错,你也看到家父脸上的刺字了,我恨死这些契丹人。”
张咏道:“可如果高琼不是契丹派来的刺客呢?”宋行道:“什么?他不是契丹派来的,又能是谁派来的?”张咏道:“这正是我现在要进去问清楚的,麻烦典狱行个方便。”
宋行微一沉吟,道:“那好,快些走!”命张咏交出将随身宝剑给门边狱卒,匆忙领着他进来大狱。
却见那被定了死罪的聂保跪在狱厅正中央,双手反缚在木桩上。一名狱卒自后面抓住他头发,迫他仰面朝上。两名文笔匠正手持尖凿,分别往他脸颊上刺字,血流满面,刿目怵心。额头已然凿好“免斩”两个大字的创口,肉中揉搓了永不褪色的墨汁,伤口经火烧炙,虽不再流血,却在灯烛的映照下闪现出诡异的黑色,煞是扎眼。
张咏道:“聂保不是已经定了死罪么?为何还要用刺字来折辱他?”宋行道:“官家适才派人颁下圣旨,赦免聂保死罪,不过要杖脊二十,黥面后入军籍,充军为禁军兵卒,专门负责守卫城门。”
张咏大奇,心道:“官家如此判处,到底是特别的恩赦,还是更重的惩罚?”愈发觉得天威难测。
聂保努力扭动着身子,显是视脸上刺字为奇耻大辱,却始终避不开文笔匠不断戳下来的无情针刺。
进来牢房时,又是另外一幅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高琼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胸口上压着一个大土囊,正大力挣扎,却被四名狱卒分别抓住了手脚,丝毫不能反抗。
宋行喝道:“放了他。”
狱卒不知道上司如何又改变了主意,慌忙上前搬开土囊。高琼猛呼吸了几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张咏忙上前扶起他,让他靠墙坐下,使了个眼色,宋行会意,便领着狱卒退了出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高琼才调匀气息,低声道:“多谢。”张咏道:“你不必谢我,是我认出了你肩头的刺青,指证你为契丹刺客,才害得你多吃了这么多苦,适才还险些送命,这都是我的错。”
高琼不解地道:“此话怎讲?”张咏道:“宋典狱恨的是契丹国人,你并不是契丹派来的刺客,全怪我错认。”高琼哼了一声,推开他双手,道:“你走吧,我跟你再无话可说。”
张咏道:“我知道你不会吐露半点跟你身份有关的口风。不过我今晚来找你,不是为了查验你的真实身份,而是为了唐晓英。”
高琼道:“她怎么了?”张咏道:“你果然认得她。”高琼道:“不认得。”张咏道:“那么你如何知道她的名字?今日早晨她来狱中杀你时,我可只叫了她英娘。”
高琼难以否认,只得低声问道:“她有没有被捕?”张咏道:“暂时还没有。”高琼恳求道:“求你不要牵连她进来。”张咏道:“她不是要杀你么?为何你反过来还要维护她?”
高琼道:“我…”一时难以说清。他跟张咏一起被关几日,深知对方侠义热肠,吃软不吃硬,爬起来跪下道:“张兄,我求你,求你救救唐晓英,她眼下命在旦夕。”
张咏大感意外,道:“起来。你和唐晓英到底是什么关系?快些起来。”高琼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张咏上前拉他,居然拉也拉不动,只得应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琼这才重新坐好,道:“我只能告诉你我能说的事。我确实认识唐晓英,狱卒说她来害我为了在博浪沙被杀的情郎复仇,决计不是这样,她一直跟说书女庞丽华住在一起,并没有什么情郎。一定是有人逼迫她来毒死刺客灭口,只不过那些人料不到她竟会认识我。”
张咏道:“那么你当时对唐晓英说:‘你最终还是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高琼道:“我原以为英娘是为了别的事,是她自己要来杀我,后来她跑掉,又听到狱卒议论她为情郎之类的话,我才逐渐回过神来。”
张咏道:“到底什么人要杀你灭口?你必须得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救英娘。”高琼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猜应该是我的同伴。”张咏道:“你同伴?”
高琼点点头,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还是些微显示出一丝黯然情绪来。他经受了种种酷刑和非人折磨,到了实在不能忍受的地步,不惜在公堂上撞柱自杀,就是生怕自己失口吐露出同伴的下落。而那些逃脱在外的同伴却并不放心他,千方百计地要除掉他灭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换作谁,心里也不好受。
张咏不便再多说什么,道:“眼下英娘被官府通缉,她家里也有官差埋伏,她自然已经躲了起来。你可知道到哪里能找到她?”高琼道:“不,她没有躲起来。既然是有人要她杀我,无论事成与不成,那些人都会杀她灭口,她一定是被…”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面有人高叫道:“失火了!失火了!县廨东北的厢房失火了!”
张咏道:“东北的厢房,那不就是敛尸房所在之处么?”转头见高琼正饶有深意地望着自己,蓦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冲出牢房,叫道:“宋典狱,你快些带人去救火,有人要烧掉尸体,毁灭证据。”却是不见宋行人影。
正值长假,县廨中只有极少数值班的差役,人数最多之处就数大狱了。狱卒群龙无首,狱中又押有重犯,不敢轻易出去,只慌作一团。张咏喊了两声,无人理睬,只得自己冲出来。
却见开封首富李稍的心腹小厮阿图正站在县廨门前,一边高呼救火,一边指挥运送的棺木脚夫进去扑火。
在唐代,路人望火不救是犯罪行为,要处以严刑。宋代却完全不一样,救火由专业军士担任,责任不在百姓。开封的城市建设也相当完善,坊巷每三百步就有军巡铺屋一所,里面驻铺兵五人,负责巡警。主要街道街角处砌有高高的望火楼,楼上日夜有人守望。望火楼下的官屋中屯驻着百余名禁军,备有大小桶、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的救火设施。一旦有火起,负责内城巡检的侍卫司马军骑快马奔走相告失火位置,救火军士便会闻风而至。
张咏才刚刚来到敛尸房前,救火的禁军便已经赶到。张咏忙道:“请将军下令先救里面的尸首出来。”
那都军头哪里理会,粗鲁地将他推到一旁,指挥军士就近汲水救火。所幸浚仪县廨中就有两口井,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敛尸房烧塌了半边,已经损毁不能再用。果如张咏所料,三具强盗的尸首是起火点,已然烧成焦炭。倒是阿图指挥及时,早已经将己方的三具尸首抢了出来。
张咏见阿图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心念一动,上前问道:“这三人中哪位是唐晓英的情郎?”阿图道:“什么?”
张咏道:“图哥儿不是说唐晓英是为死去的情郎复仇才去狱中毒杀高琼的么?”阿图道:“噢,这个就是。”
张咏见那人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子,骨瘦如柴,也不动声色,只道:“嗯,我知道了。”
他又重新回来狱中。狱卒们还在狱门前探头探脑地翘望,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东京虽然有专门灭火的禁军,可毕竟都是靠手工用木桶汲水,像东京这样人烟稠密的城市,稍微不慎,一堆小火就会引起大面积的蔓延,造成一场大灾难。直到听张咏说火已经被禁军扑灭,众人才放下心来。
张咏径直来到最里间的大牢,却不由得吃了一惊,高琼人已经不见了,限制他走动的颈钳不知道被什么人打开,空荡荡地挂在墙壁的铁环上晃来晃去。最令人吃惊的是,墙壁中间不知如何破了一个圆形大洞,洞口边缘光滑齐整,似是利刃划开,大小刚好能容一人俯身爬过。
愣了一下,张咏才反应过来高琼已经越狱逃走了,急忙冲进牢房,从墙上的破洞中钻了过去。却是另外一间屋子,摆放有桌椅、床榻、文墨等物,看起来倒似一间简陋书房。只是房屋中央的地上塌陷了一大块,露出一个大洞来,典狱宋行正歪倒在洞边。
张咏忙上前扶起他,叫道:“宋典狱!宋典狱!”
宋行缓缓睁开眼睛,四下一望,“啊”了一声,忙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张咏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地上的大洞又是怎么回事?”
数名狱卒闻声进来。宋行命道:“刚才有人挖地道救走了刺客高琼,快派人出去向巡铺卒示警,请马军都巡检立即封锁街道,搜捕逃犯。你们两个,从这地道追出去,看看出口在什么地方。”
那两名狱卒见地洞中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多浅,不由得面面相觑,都不敢动。
张咏自告奋勇地道:“我来打头阵。”宋行道:“你哪里能走?你一来到这里,县廨失火,重犯逃狱,你可脱不了干系!”张咏大叫冤枉,道:“这纯粹是巧合,我跟今晚的事一点干系也没有。”
宋行冷笑道:“没有干系?我在这边亲耳听见你跟那刺客高琼称兄道弟,他还向你下跪,求你去救唐晓英,你也答应了他。”
张咏这才会意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监视隔壁牢房的。那牢房三面一尺见方的条石砌就,一面是拇指粗的铁栅栏,就连地面也铺了厚厚的青砖,可谓坚固无比,唯有中间一块墙面是薄木板做成的假墙,以方便监视者偷听犯人谈话。他之前是被刻意与高琼关在一起,一切言谈对话均被人听去。他今日被判无罪释放,牢房中只剩了高琼一人,负责监视的人相应就撤了,适才宋行却暗中走来这里偷听。不想早有人预谋在今夜劫狱,挖好的地道正通往这间屋子。敛尸房起火后,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营救者趁机打穿地面,打晕宋行,再洞穿那块木板墙壁,用利刃斩断锁高琼的铁链,将他从地道救走。眼下三名刺客尸首已毁,面貌无法辨认,生擒的刺客也被救走,再无任何足以追踪背后主使人的实证,不得不由人佩服策划并主持了今晚一切的人。
张咏辩解道:“适才典狱被人打晕,我若是跟高琼一伙儿,就不会唤醒典狱,早自己悄悄从地洞中逃走了。”
浚仪县狱出了重犯被劫走的大事,宋行势必丢官免职,处罚重些还要刺配牢城,正想找张咏作替罪羊,将所有事推到他头上,或许能免除刺配流放的命运。又听他揭穿自己被劫狱者打晕一事,心中更怒,连声道:“快些拿重铐来锁住他,别让他跑了。立即押他去开封府,听候发落。”
当下不由分说锁了张咏手脚,推入囚车站定,用枷束住脖颈,连同另一重犯聂保一道押往开封府。
开封府在浚仪街西北,与大相国寺隔御街相对,距离浚仪县廨并不远。这里原是唐代汴州州治所在地,是汴京城中第一大官署,号称“南衙”,掌管府内十六县、二十四镇之赋税、狱讼、巡警等,因地处京畿要地,权力极重。除官员之外,仅吏员就有六百人,机构庞大,每日要处理的公事如黄河之水,源源不断,以致官印磨损得极快,每年都须更换一次。时人评论唐代官印印文精细如丝发,宋代印文则粗如暴筋,尤以开封府最粗,如此粗壮的官印,都需要一年一换,可见事务繁剧的地步。
开封府的最高长官为开封尹,号称“判南衙”,当今开封尹正是晋王赵光义。而开封尹还不止是京师最高行政长官这么简单,五代旧制,储君即位前一般都先担任开封尹之职,晋王又是本朝唯一的亲王,地位更是非同一般。每每出入府衙时,羽仪散从,粲然如画,所以京师人常常叹道:“好一条软绣天街。”
张咏被押上这条软绣天街时,街道已经戒严,街口均有巡铺卒把守,不可随意出入。一队队马军军士来回巡驰呼喊,拦下行人盘问,显是在搜捕逃走的高琼。
开封府除了本身的府狱外,还有两座下属监狱——左军巡司狱和右军巡司狱,不过并不在开封府内。张咏和聂保被押进来时,府狱已落锁封门,须得次日清晨由典狱凭印揭取封条后才能打开。按理犯人该临时监押在登记囚犯名册及刑讯的督捕房中,不过当值吏卒瞧不大起浚仪县的狱卒,有意刁难,非要等次日办理。狱卒又不能就此回头,只能将囚车推到府衙一旁等候。
张咏身材比那囚笼高出不少,只能弓背站在其中,脖子又被木枷束紧,动弹不得,忙叫道:“喂,既是要等到明日清晨才能入狱,何不先放我二人出来。”狱卒斥道:“吵什么?这里是开封府,惊扰了晋王,小心人头落地。”
那聂保刚被黥面,额头有“免斩”两个大字,脸颊上各刺一面黑旗,面容全毁,正满肚子愤懑怨恨,偏偏又身材矮小,不得不踮起脚尖站着,犹自半吊在囚车中,难受之极。狱卒的话点燃了满腔怒火,大声嚷道:“晋王有什么了不起?他再大,大得过皇帝么?老子是你们皇帝钦定的守城军士,快些放老子出来。”
张咏闻言,暗暗称奇,心道:“他为何称你们皇帝?倒似他不是中国人一般。是了,他是后周将领之子,不肯承认本朝皇帝。”
正有一大群人提灯拥进府门。为首一人三十余岁,戴一副软角幞头,面色黝黑,身材肥胖壮硕,大约是听见了聂保的话,忽尔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目光一扫,即露出一丝愠色来。
便立即有侍从抢上前来,喝问道:“适才是谁胡言乱语,惊扰了晋王?”狱卒早吓得跪在地上,指着聂保道:“他…是他。”
侍从喝令狱卒开了颈枷和囚车,将聂保拖出来按到地上,有人举杖上来,不由分说便朝他脊背上打下去。聂保才刚刚在浚仪县狱中挨过二十脊杖,杖棍下来,正打在伤口上,忍不住大声惨呼。侍从却毫不手软,打到二十来下时,聂保早已停止叫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三十余岁的男子这才叫道:“停手!”问道:“这是什么人?”狱卒颤声道:“回禀大王,这人犯名叫聂保,是害死王彦升相公的凶手,官家着他打了金印,充入军籍。适才县廨失火,县狱被劫,典狱因他是钦点重犯,怕再出意外,特派小的们押送他来开封府,交给府狱关押。”
那男子正是晋王赵光义,闻言冷笑道:“有人从京县县狱劫走重犯,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你现在回去,依次告诉你们县令、县丞、县尉、典狱等,十日之内,那逃走的刺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浚仪县大小官吏通通刺配沙门岛。”
沙门岛是大宋流放要犯的牢城,在登州府城西北六十里海中,关押的要么是军事重犯,要么是死罪赦免犯,条件极其艰苦。因岛上囚犯众多,寨主还要定期杀囚减员,凡登岛者都是九死一生。
狱卒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连声应道:“是,小的遵大王命。”赵光义不再理睬,挥手道:“走。”
张咏心道:“刺客逃走,宋典狱和当值狱卒固然有责任,可罪不至刺配沙门岛,又如何能牵连到浚仪县大小官吏身上?这晋王处事不依律法,只凭一己喜怒。”正不以为意时间,一眼瞥见赵光义身后一名从官怀中抱着个小女孩,竟是那说书女庞丽华的女儿刘娥,大感愕然,不及思索更多,忙叫道:“小娥!”
那小女孩刘娥转过头来,见张咏有些面熟,便朝他招了招手。抱着刘娥的正是开封府押衙程德玄,登时认出张咏来,不由得很是吃惊,但晋王在前,他也不敢擅自开口问明究竟。
赵光义道:“程押衙认得这人犯?”程德玄道:“是,这人就是下官跟大王提过的张咏。他本该今日被无罪释放,不知又如何被押来这里。”
一名侍从抢过去踢了一名狱卒一脚,问道:“这人犯是怎么回事?”那狱卒道:“适才押在县狱中的刺客高琼被人劫走时,这人正在当场,宋典狱说他难脱干系,所以才下令拿了他。”
赵光义淡淡“嗯”了一声,抬脚朝前走去。程德玄忙道:“带张咏进来,晋王有话要问。”将刘娥交给一名侍从,吩咐抱回晋王府交给王妃照料。又一指聂保道,“这犯人口出狂言,得罪了晋王,多杖脊四十,锁入囚笼。明日一早他还有命的话,再送去军厢入籍。”狱卒道:“遵命。”
张咏被放出囚车,跟在赵光义身后,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来到府治东面一处称为“习射堂”的地方,却是晋王专事休息之处。
赵光义径自坐到上首,命人去掉手栲锁链,笑道:“本王这两天听过你不少事情,我不相信你会参予劫狱。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咏适才亲眼见到晋王处事果断狠辣,料来他绝不是一个有胸襟的人,也不容易应付,却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来对待自己,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究竟,忙道:“多谢大王信任。”当即讲了事情经过,自今日一早唐晓英来送酒菜,到有人挖地道通到县狱救走高琼,甚至连高琼求肯自己营救唐晓英,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赵光义听完问道:“这么说,你觉得高琼不是契丹派来刺杀北汉使者的刺客?”
张咏心道:“果然是北汉使者。”虽说潘阆早就从各种蛛丝马迹中猜出开封首富李稍的商队这次护送的北汉使者,但此刻方能完全确认,忙道:“我只是感觉高琼不像是契丹派来的,他认得樊楼的焌糟,应该在开封呆过一段时间,但他肩头的纹身并不假。这个人口风很严,人又倔强,我反复套问,也没有得到更多讯息。”
赵光义道:“程押衙怎么看高琼被劫这件事?”程德玄小心翼翼地道:“此事甚奇。”
张咏却是个急性子,人也任性放达惯了,根本不忌惮面前的人是大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接口道:“何止甚奇,简直是奇怪极了。今日早上高琼才要被同伙假唐晓英之手灭口,晚上便被人神奇救走,不是相当蹊跷么?”
赵光义道:“你是说救走高琼的人不是他的同伙?”张咏道:“当然不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虽然暂时不知道那条地道外口通到哪里,可那地道绝非一日能挖成。若不是英娘凑巧认得高琼,高琼今天早上就已经被毒酒毒死,又哪里还能活到晚上等着人救呢?”忽见程德玄向自己连使眼色,这才意识到失礼,忙道,“抱歉,小民性情鲁莽,请大王恕罪。”
赵光义道:“无妨。本王有个提议,若是你和你那些披肝沥胆的朋友能助开封府查清到底是什么人劫狱救走高琼,本王就赦免唐晓英下毒杀人之罪,成全你对高琼的诺言,不知道你以为如何?”
张咏心道:“这有何不可,本就是件大大的好事,兴许还能连带救浚仪县的大小官吏。”当即不假思索地应道:“好,多谢大王信任。不过还请大王下令撤去大街上通缉唐晓英的告示,也不要发出图形告示缉拿高琼。”
赵光义道:“这是为何?”张咏道:“高琼很在意唐晓英的安危,无论救他的是什么人,他只要能脱身,一定会去找唐晓英。我得先找到唐晓英,如今满街贴着她的图形告示,她只会藏得更严,寻起来可就难了。”
赵光义道:“也好。程押衙,你即刻派人去办。”程德玄道:“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