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英道:“嗯,那李继迁李官人赏了丽华姊姊一串金珠,本来正好可以用来抵债,结果也被人窃去。”
寇准道:“金珠价值不菲,又是救命的钱,你们如何不报官?”唐晓英道:“丽华姊姊不是樊楼的人,她若是报官,不但再也进不了樊楼说书,而且会不断因为案子被开封府传讯,耗尽精力,说不定还会被拘禁,哪里还能照顾病重的女儿?”
寇准道:“嗯,也是,难怪有人说百姓沾惹上官司就是一身腥气,无论原告,还是被告,甚至证人,都要被折腾得脱层皮。”仔细想了想,又道,“这样,既然英娘是为了救人,我行囊中还有潘大哥寄存的十两银子,抵合十贯钱,英娘先拿去用,就当是我向潘大哥借的。”唐晓英道:“那好,寇郎先借给我,我再去找人凑些。”
寇准便进屋写好借据,取了银两,唐晓英往那借据上按下手印,接过银两匆忙去了。
刚走上大街,便听见背后有人叫道:“英娘留步!”回头一看,却是李稍的心腹小厮阿图,曾几次在樊楼搭话,唐晓英嫌他油腔滑调,未多理睬,此刻见到,不敢再怠慢,忙问道:“图哥儿是叫我么?”
阿图问道:“英娘还需要多少钱?”唐晓英道:“四十贯。”心中登时燃起一线希望,恳求道,“图哥儿可否借些钱给我?”
阿图笑道:“四十贯可不是小数目,我又不是赤老,哪里有这么多闲钱?”又问道,“英娘是为了那说书女借钱么?”
唐晓英道:“是,丽华姊姊急需要这笔钱。图哥儿能不能跟李员外求个情…”阿图绝然打断了她:“英娘来樊楼时间也不短了,又不是不知道规矩,不能提前支俸,不准向柜台借钱。”唐晓英沮丧之极,应道:“图哥儿说的是,那我走了。”
阿图道:“别着急走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若是英娘肯答应我一件事的话,我倒可以破例,以我自己的名义向李员外求情借钱。”
他见唐晓英颜色不但不似往日那般冷淡,而且有明显的讨好奉承自己之意,便涎着脸嬉笑着,大胆向她胸前摸过去…

 

第四章 清明上河
唐晓英拿着筹来的五十两纹银,好不容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匆匆赶来相国寺东门大街上的长生库,交给主持长生库的僧人澄晖。
这澄晖是汴京有名的比丘,却不是因为修为高深有名,而是他身为方外之人,却娶了艳妓为妻,还自诩“快活风流,光前绝后”,以“没头发浪子,有房室如来”自况。本来宋法规定僧道娶妻者以通奸罪加一等惩处,然而禅宗世俗化,不仅僧道娶妻甚多,百姓也愿意嫁女贪图钱财。甚至还有风流少年踵门拜谒澄晖,表示愿意置酒参会梵嫂,成为京师笑闻。
澄晖一见银子便双眼发亮,喝彩道:“英娘好本事,居然筹到了这么大数目一笔钱。可是在樊楼搭上了什么有钱的主儿?”唐晓英也不睬他,只道:“长老,快些将丽华姊姊的借据还给我。”澄晖翻出借据,递过来笑道:“若是英娘缺钱时,只管来这里借,贫僧不算利钱。”
唐晓英“呸”了一声,收好借据出来,迎面撞见一群人来游相国寺,正是她昨晚在樊楼招待过的那群酒客,为首的名叫欧阳赞,是个回汴京省亲的富商。她虽然只是进出换酒,终究见过的客人多了,总觉得这些人有些古怪,明明是欧阳赞坐在上首,各人面色却最尊敬那坐在下首的姓韩的公子,如此刻意掩饰身份,就表明韩公子很有些来头。
唐晓英心里想着,眼睛不由自主地朝那韩公子望去。那韩公子立即留意到她,认出她来,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只好点头回应。
匆忙回来樊楼,阿图正在等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盒交给她,道:“这就去吧。”唐晓英道:“是。”提了食盒,先来到楼后巷子的一间小房子里。庞丽华正守在女儿刘娥床前,愁容满面,泪眼涟涟。
唐晓英将借据取出来交给她笑道:“好了,借据拿回来啦。”庞丽华又惊又喜,问道:“英娘从哪里借到了这么多钱?”唐晓英道:“总之是遇到了好人,姊姊不用担心啦,这钱不用还的。”
庞丽华道:“当真?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要好好谢谢他。”唐晓英笑道:“人家做善事不留名,不希望你知道。好啦,这里有十两银子,是我向人借的,姊姊先替我收好。我房里床头柜子上还有几吊钱,你先拿去给小娥弄点吃的,我得去当班了。”俯身往刘娥额头轻吻了一下,这才出来小屋。径直来到浚仪县狱,自报是张咏的远房表妹,来送饭食。
宋代律令,监狱罪犯伙食均须由亲属供给,无人送饭才由官府代理,且要向犯人收取相应钱财。唐晓英来探看张咏,也无人起疑,当下登记了姓名,进来牢房,第一眼见到高琼时,便愣在了那里。
狱卒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娘子可是认得这个人?”唐晓英迟疑问道:“他…他就是在博浪沙劫杀李员外商队的强盗么?”狱卒道:“就是他。原来娘子早已经知道了。”
张咏乍然见到唐晓英,也不免吃了一惊,旋即闻见樊楼酒香,以为又是李稍派她来送饭食来,忙道:“多谢娘子。”
唐晓英默默走进牢房,将酒菜往地上摆好。张咏见今日的酒瓶不是往日未开封的陶器,而是一只精致的铜壶,酒兴大增,笑道:“这个更好了。一定是李家娘子知道我戴了手栲,自己开不得泥封。”当即抓起酒壶,直接对准壶嘴饮了起来。
唐晓英忙上前夺下,埋怨道:“张郎怎么可以这样饮酒?”将酒斟在漆杯中,奉给张咏。
张咏一饮而尽,又将漆杯递还给她,道:“劳烦英娘给那位高兄送一杯酒过去。”唐晓英转头看了一眼高琼,只是不动。
张咏道:“英娘是恨他杀了你们李员外的手下么?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怪不得他。而今这里人人恨他,狱卒不肯供给他饮食,英娘给他一杯酒,就等于是救他一命。”
唐晓英思索了片刻,便往漆杯中斟了一杯酒,走过去蹲下来递给高琼。高琼低声道:“多谢英娘。”接过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却又被唐晓英一巴掌打掉。那酒杯是产自蜀中的木制漆器,并未摔破,只有酒泼洒在地上,滋滋作响。
张咏登时呆住,急忙运气丹田,却觉察不到有中毒迹象。高琼却是丝毫不露惊诧之色,只叹道:“你最终还是知道了。”
唐晓英跺了跺脚,奔过去抱起铜壶,疾步奔出牢房。刚出县廨,便见阿图正站在那里,料来是在等她,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阿图道:“事情办妥了?那姓高的可有喝下毒酒?”唐晓英道:“他本来是要喝的,可真到了最后关头,我又忍不住…他…他是…”阿图脸色大变,冷冷道:“我本来敬佩英娘仗义,可你不守信用在先,别怪我心狠。”
唐晓英道:“我甘愿受罚,只求图哥儿不要伤害丽华母女…”话音未落,阿图一挥手,一旁马车中跃出一名男子来,自背后捉住她手臂,将她半抱半拖上车中。车夫扬鞭策马,迅速飞驰而去。
几名狱卒紧追出县廨来。有人道:“这不是图哥儿么?你可有见到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逃出来?”阿图道:“官人是说樊楼的焌糟唐晓英么?她适才跑出来,飞快地跳上一辆马车,往那边走了。”
狱卒们见马车已经无影无踪,只得作罢。一老狱卒走过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铜酒壶,嘟囔道:“好在证物还在,不然咱们哪说得清楚?”
阿图道:“出了什么事?”老狱卒道:“她试图用毒酒害死狱中重犯。”忽然意识到什么,狐疑问道,“图哥儿在这里做什么?”阿图道:“我家员外命小的来问何时能领回那三名商队护卫的尸首。呀,小的想起来了,其中的一名护卫就是唐晓英的情郎。”
一名年轻狱卒恍然大悟,道:“这就难怪唐晓英拿毒酒给那姓高的小子喝了,原来是要为情郎报仇。”阿图叹道:“如此说来,晓英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年轻狱卒道:“可不是吗?不瞒图哥儿说,我们还巴不得她得手呢,那契丹刺客得罪了我们典狱,典狱正让我们想方设法整死他。唉,偏偏正要喝下酒时又被唐晓英打泼了,女人就是心软。”
老狱卒斥道:“幸好她心软了,不然开封府得重犯死在浚仪县狱中,咱们能脱得了干系么?你赶紧走吧,县令和县尉都不在,还不快去开封府禀告,画出图形告示缉拿唐晓英。”
那年轻狱卒便飞奔赶去开封府报信,老狱卒与余人携着酒壶回来狱中,赶来检视唐晓英带进来得其余酒菜是否有毒。
张咏道:“我都已经吃过一轮了,没毒。”又问道:“酒壶的手柄上是不是有个机关?往上推倒出的是好酒,往下就该是毒酒。”老狱卒摸索着折腾了一番,惊叫道:“呀,还真是有个机关。”
张咏道:“这大概就是传说的双龙转心壶。高琼,原来英娘是为你杀你而来。幸好她不想滥杀无辜,事先准备了一个双层壶,而且没有先将机关扳在毒酒上,不然你没死,我可就先陪死了。”高琼只微闭着双眼,不予理睬。
狱卒们忙着把玩那神奇双龙转心壶,议论唐晓英冒险为情郎一事,有感叹的,有佩服的,也有不屑的。
过了辰时,有吏卒持监牌来提张咏过堂。张咏料到是向敏中等人又找到新线索,到堂前一看,却只有寇准一人,不禁一愣,问道:“向兄他们人呢?”
寇准道:“他们昨日去了小牛市集寻找线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适才姚推官派人来找我,说是仵作宋老公又在尸首上发现了新的疑点。”
姚恕因为忌惮向敏中身怀皇帝心爱玉斧的缘故,对张咏也客气了起来,道:“宋科,你将事情经过向张公子一一道来。”仵作宋科道:“是。王相公家属派人来索回尸首,小人便想在尸首发还家属前最后再验一次,结果发现了异样之处。”
张咏道:“是还有第三处伤口么?”宋科摇摇头,道:“但靠嘴说不清楚,请官人和各位郎君移步敛尸房。”
众人便再往敛尸房而来,房里尸臭极重,差役不得不先在房内燃了些苍术以遮盖住气味。只有宋科不似一干人争相用手捂住口鼻,昂然进来,将王彦升的尸首翻转过来,道:“异样就在这两处剑伤上。”旁人瞧着那两处剑伤均是入肉半分,创口处发黑,有明显的中毒迹象。
张咏道:“这有何异样,我可看不出来。”宋科道:“凡人中毒,先入四肢,所以中毒死者手、脚的颜色往往要比面色、身体深很多。”寇准道:“不错,我听向大哥提过,中毒死者一般是面色、身体发青,嘴唇发紫,手指、脚趾呈现出黯青色。”
宋科道:“郎君说的极是。王相公因为是吃饱后中毒,所以只有嘴唇,四肢呈现出中毒异色。他是后背和手臂中剑受伤,如果当时张咏宝剑上有毒的话,那么乌毒应当同时从这两处创口随血液进入他的身体。他手臂本身已经染毒,毒药又随气血首先流向四肢,所以他手臂剑伤的创口毒性更重,创口颜色也应该比背上伤口深许多。可是各位官人请对照这两处翻卷皮肉的颜色,手臂创口的黑毒反而比背伤要浅。”
众人仔细一看,两处创口的黑色果然有深浅之别,可还是不明白宋科言下之意。只有寇准恍然大悟,道:“我明白宋老公的意思了!他是说,王彦升相公虽然有两处创口,但只有背上创口染了乌毒,那里是唯一的入毒处,手臂创口呈现出的毒性是自背上传过来的。”
宋科道:“确实如寇郎所言。只有如此推测,才能合理解释王相公两处伤口显示的毒性颜色的异常。”
张咏道:“我是一招伤了他后背和臂膀,几乎同时发生,怎么可能一剑有毒一剑无毒?如此不就能证明我剑上没毒了么?”寇准道:“不错,一定是王彦升相公受伤后,是有人暗中将毒药抹在了他后背的创口上。”
众人便一齐望着姚恕,等他示下。姚恕不得不放开捂住口鼻的手,咳嗽了声,道:“嗯,既是如此,张咏无罪开释。宋老公验尸有功,赏钱一贯。”
张咏料不到这官气十足的推官这次竟如此爽快,大喜过望,连声道:“多谢,多谢。”
立即有差役取来钥匙,开了他手足枷锁。张咏轻轻抚摸被禁锢几日的手腕,当真有说不清的快乐。
出来敛尸房时,迎面遇到了向敏中、潘阆。潘阆远远叫道:“大喜!张咏,你洗清嫌疑了!”近前才发现张咏手足枷锁已去,不禁一愣,问道:“你已经脱罪了么?”张咏道:“是啊,多亏了宋老公。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向敏中忙道:“这不怪潘阆,我们本不知道宋老公找到证据助你脱罪,我们在小牛市集也找到了证据证明你不是凶手。”
张咏大喜,问道:“是什么证据?”向敏中道:“真正的凶手。”回身招了招手,便有一老一少牵着一名双手反剪的汉子过来。
向敏中道:“这位蒋老公是小牛市集的里长,年轻的是他的儿子小蒋,这被缚的汉子就是杀死王彦升相公的真凶。姚推官,请你升堂问案吧。”姚恕忙道:“是,是。”
一干人重新来到大堂中,将那汉子推到堂中跪下,细细审问。那汉子倒是爽快,不等用刑,便主动招承了杀人动机和经过。众人听闻他来历,无不暗暗心惊。
原那汉子姓聂名保,是后周禁军将领聂平之子。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时,聂平正负责守卫封丘门。赵匡胤前锋王彦升回师汴京时,先到陈桥门,为守将郭建所拒。王彦升遂改到封丘门,许以高官厚禄,诱得聂平打开城门,于是赵军兵不血刃占领京师。然而当赵匡胤称帝后,反而下令提拔郭建、处死聂平。聂保当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逃脱后沦为流浪儿,一直在江湖上漂泊。不过他从未放弃为父复仇之心,可别说刺杀当今皇帝绝无可能,就连外贬边关的王彦升也是手握重兵,他根本无法接近。如此多年过去,聂保本以为再也无望报仇的时候,又意外得知王彦升新近被召回京师,他便一路尾随。正好王彦升跟张咏在小牛市集比剑受伤倒地,他从人群中挤出来,假意扶了王彦升一下,趁机将早已准备好的乌头抹在他背上剑伤处。他大仇得报,又有人做了替罪羊,十分惬意,一直滞留在小牛酒楼饮酒。哪知道昨日向敏中和潘阆来到小牛市集,挨个询问当日见过王彦升的人,想从目击者的口中寻到线索。酒楼的酒保回忆起王彦升摔地后有人上前扶了他一把,那人并不是王彦升的亲随、护卫。向敏中觉得是条极重要的线索,便请酒保努力记忆那人相貌。聂保正在一旁,不免心虚,干脆站起来承认了自己就是凶手。酒保也记起来当日曾在看比剑的人群中见过他。向敏中于是请来蒋里长来作证,将聂保缚了,押来京师。
一场大案遂告水落石出。因被害人是朝廷命官,姚恕便断然定了死罪,命聂保在供状上画押按了手模,取来二十五斤的盘枷钉了手颈,押入狱中囚禁。只将磔刑处死的文书上报,等候批复。
张咏换上自己的衣裳,领回宝剑等私人物品,欢天喜地地出来浚仪县廨,做东邀请诸人去樊楼饮酒庆贺。
寇准心中仍有一个大谜团,心道:“眼下既有物证证明张大哥无辜,又捉住了真凶,可谓是完美的收场。可昨日在县廨前自称传递消息能救张大哥的汉子又是谁?他的言行举止,绝非只是一个中间报信人那么简单。”转头见向敏中也是心事重重,忙问道,“向大哥捉住真凶,为何仍是眉头紧锁?”
向敏中道:“嗯,我只是觉得我们之前费尽心机,始终无法证明张咏无罪。可当我和潘阆到了小牛市集时,忽然间柳暗花明,凶手自己蹦了出来,解决得实在太过容易,难免觉得有些奇怪。”寇准道:“原来是为这个,这应该算是水到渠成吧。即使向大哥昨日不去小牛市集,仵作宋老公今日也发现了尸首的异样,推测出凶手是通过王彦升相公背后伤口下毒,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人,就是当时在小牛市集围观的人,疑点一样会重新回到那里。”
向敏中道:“这话是不错,我疑心的不是这个。那聂保锐意复仇,已非一日,他恰到好处地把握机会,将乌毒涂上王彦升相公伤口后,焉能不一路跟随,亲眼看见仇人死去?王彦升是朝廷命官,中毒而死必然引来官府追查,作为常人,杀人后要么立即远走高飞,避走他乡,要么会跟来开封,暗中打听官府查案的动向。可聂保居然一直滞留在小牛市集,不是很不合常理么?好像正在等待我们去那里捉他一般。”
寇准道:“既是如此,向大哥为何当堂提出这些疑问?”向敏中摇摇头,道:“这仅仅是我个人主观上的疑问。聂保既有杀人动机,又从他身上搜到乌毒,他供出的下毒手段也完全与尸首物证相符,可谓铁证如山。或许他本人正是有意留在小牛市集,好让官府捉住他。”
寇准问道:“这是为何缘故?”向敏中道:“聂保只以复仇为念,心中还有一个大仇人未除,既然永无机会杀死他,那么见他一面也是好的。”寇准道:“是官家么?啊,我明白了,聂保是故意让你捉住,他知道王彦升是开国功臣,案情上报后必然引起官家注意,也许会亲自来过问。”蓦然又想起昨日那个声称要“一命换一命”的奇怪汉子来。
他二人牵着马慢吞吞地落在后头,张咏忍不住回头催道:“喂,你们两个快些,不想喝樊楼的酒么?”
四人遂一道来到樊楼,随意到中楼散席坐下。寇准想起唐晓英昨日登门借钱之事,便说了出来。
潘阆道:“这个女子很有趣,我当时只是开玩笑的酒话,想不出她是个热心人,要珠子也不是为了她自己。既如此,我便将宝珠送给她吧。”正要叫人去找唐晓英来。张咏忙道:“不必了,她人肯定不在这里。”当即说了今日早晨唐晓英送酒菜来狱中、预备用毒酒毒死那契丹刺客高琼之事。
众人闻言无不惊诧。潘阆更是叹道:“唐晓英是为了被契丹刺客杀死的情郎复仇么?当真可敬可佩。”忙招手叫来正挂着果子兜售的小厮,问道,“你可认得唐晓英?”那小厮正是樊楼的熟脸呆子,道:“当然认得,她是樊楼的焌糟。适才开封府还来了不少官差寻她,英娘犯什么事了么?”
既有官差寻她,那么唐晓英当还没有被捕,张咏忙问她住址。呆子道:“英娘和说书的丽娘一道住在楼后小窄巷里。”
张咏便要立即起身去寻。向敏中忙道:“张兄为何如此关心这个焌糟?”张咏道:“我跟那高琼一直关在一起,觉得唐晓英之事不是那么简单。我猜她本来是要来毒杀高琼的,可她不知道刺客竟然是她认识的人,所以第一眼就愣住了,到最后关头更是不忍心下手。”
潘阆道:“张兄说唐晓英认得那契丹刺客?”张咏点点头,道:“那高琼一闻酒气就能知道是樊楼的老酒,可见他经常来樊楼饮酒,说不定正是因此结识了唐晓英。”
寇准道:“可高琼是一路跟踪北汉使者来中原的契丹刺客啊。”潘阆沉声道:“你还不明白么?高琼可不一定是契丹刺客。”
寇准闻言呆住,只愣愣盯着潘阆,忽见他举手朝廊外指了指,转头望去,樊楼的主人李稍正领着一大群人穿过杏子树林,既有当日在博浪沙见过的使银枪的少年,也有在班荆馆有一面之缘的皇长子赵德昭、邢国公宋偓,均是便服打扮,侍从如云,往西楼而去。
张咏道:“我得去找到唐晓英,问个清楚明白。”向敏中道:“我们一起去。”
四人便一道往小窄巷而来,到巷口向人打听到唐晓英住处,来到巷中一处低矮的房子前。正要拍门,忽然不知道从那里窜出一名巡铺卒,低声道:“里面没有旁人,只有官差。几位公子还是快些走开,免得惹祸上身。”
张咏知道对方是追捕唐晓英的伏兵,忙问道:“住在这里的说书女庞丽华和她女儿到哪里去了?”巡铺卒道:“不知道。快些走开!”
张咏料想庞丽华母女多半已被开封府捕去拷问唐晓英下落,一时无法可想,只得悻悻离开。
重新回来樊楼时,楼前已经贴出了缉捕唐晓英的图形告示。张咏叹道:“英娘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能躲去那里。”向敏中道:“听说汴京城中有个神秘的鬼樊楼,专门窝藏罪犯,只要你出得起钱,就算犯了弥天大罪,它也能保你平安无事。”
这是寇准第二次听到“鬼樊楼”的名字,忙道:“之前唐晓英也曾跟我提过鬼樊楼,说是相国寺的长老威胁说书女庞丽华,她若不能按时还上长生库的债的话,就要以身抵债,被卖去鬼樊楼做娼妓。”
张咏道:“英娘正四处筹钱为丽娘还债,肯定是去不起鬼樊楼。不如等我吃饱,再去狱中问问高琼,或许能套出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