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玄道:“那么谁在隔壁四号阁子?”潘阆接口道:“四号阁子的门还关着呢。”又道,“不仅四号阁子,还有二号阁子、一号阁子、三号阁子,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连个出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听到出了命案,各阁子里的人已相继赶出来。而一、二、三、四号阁子却丝毫不见动静,确实很有些不寻常。
众人便先来到嫌疑最大四号阁子门前。张咏叫道:“杀人凶手在里面的话,快些出来自首,好让我们大伙儿早些散了回家睡觉。”
门一下拉开,露出一张年青英俊却带着怒气的脸来,不满地质问道:“说谁是杀人凶手呢?”
姚恕道:“原来是千牛卫孟将军。还有谁在里面呢?”朝四号阁子中望了一眼,慢悠悠地道:“本官来为各位正式介绍,这位是千牛卫上将军孟玄珏孟将军,他身后这位是检校太尉孟玄喆孟太尉,是孟将军的兄长,也是当代有名的书法大家。这位是…不好意思,这位倒是面生的紧。”那人便自报了姓名:“在下布衣向敏中。”
众人目光一齐集中孟太尉和孟将军身上。这二人是年纪轻轻,均不到三十岁,却官居高位,肯定是世袭的爵位。又或者跟折御卿一样,有着什么特别的背景,是朝廷需要笼络的人物。
正困惑间,又听见姚恕道:“忘了说一句,孟太尉和孟将军正是故秦国公之子。”
秦国公就是十年前已经暴毙的后蜀国主孟昶。众人一听,这才恍然明白姚恕为什么是那副奇奇怪怪的口气——推算起来,这西楼里面的人,没有什么人比孟氏兄弟杀死王全斌的嫌疑更大了,他们双方的阁子又正好挨着,这应该不止是巧合。
孟玄喆见大家目光灼灼,片刻不离自己兄弟,忙上前问道:“姚推官有事么?适才有人喊什么杀人凶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恕咳嗽了声,道:“原来孟太尉还不知道,隔壁…”
程德玄忽然抢着问道:“孟太尉、孟将军,你们可知道隔壁六号阁子里是什么人?”孟玄珏冷笑道:“当然知道,不是王全斌么?”他与王全斌同朝为官,却只称呼其名字,显然敌意极盛。
程德玄道:“孟将军是早就知道,还是凑巧知道王全斌相公在隔壁?”孟玄珏道:“自打坐进阁子里,他就不停地对一个女子叫嚷说他王全斌如何能耐、如何有功,谁能听不见?”
程德玄问道:“那么三位中途有没有离开阁子?”孟玄珏坚决地道:“没有。就连楼廊外面动家伙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开门出来看热闹。”
潘阆道:“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底下,你们却佯作不闻。这不是不合情理么?”孟玄喆忙道:“家弟本来是想要出去的,是我拦住了他。他素来爱管闲事,我怕他又卷入什么事情。”潘阆道:“哦,原来如此。很好。”
那向敏中为人敏锐,已觉察出气氛异样,上前问道:“姚推官领人到此诘问,是隔壁王全斌王相公遇害了么?”
不待旁人回答,孟玄喆先是大吃一惊,道:“什么?王全斌相公遇害了?”孟玄珏更是大惊失色道:“你们怀疑是我们兄弟杀了王全斌?”
他三人反应各自不一,未免令旁人疑忌更深。
程德玄忙道:“姚推官,烦请你领着孟太尉回咱们的阁子问话。”又道:“孟将军,劳烦你跟下官到隔壁。张咏,你在这里看着向敏中,问清楚他今晚的行踪,不准他离开,也不准他向外传递消息。”
如此安排,自然是因为四号阁子中的三人嫌疑太大,要立即分开问讯,以免他们串通口供。
那孟玄喆为人平和,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孟玄珏却是个血气方刚的人物,闻言勃然色变,喝道:“程德玄,你不过是开封府一个不入品的小芝麻官,凭什么命令我们兄弟?你是拿我们当犯人么?”程德玄道:“嗯,这个嘛…”
潘阆忽插口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们不过是亡国之民、不祥之人,圣上为显君恩浩荡,才提拔你们在本朝做官,你们就真当自己是太尉、将军了么?”孟玄珏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姚恕忙道:“将军海涵,何必计较。孟太尉,人命关天,烦请你跟下官到十二号阁子去。”程德玄道:“孟将军,也请你跟随不入品的下官到隔壁交代清楚你今晚都做了些什么吧。寇准,请你跟我一道过去,将孟将军的话原原本本记下来。”寇准道:“是,乐意效劳。”
孟玄珏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待发作,忽见兄长朝自己摇了摇头,只得强行按捺怒气。确实如潘阆所言,他兄弟官位虽尊,却只是亡国之君之子,就连开封城也不能随意进出,别说与程德玄这等晋王眼前的红人争锋,无可奈何,只得跟着程德玄走了出去。
张咏当真仗剑守在四号阁子门前,虎视眈眈地望着向敏中,先报了自己姓名,道:“实话告诉兄台,我不是官府的人,不但不为王全斌之死难过,相反还有几分庆幸。只是他在这里被杀,不找出凶手,今晚在西楼的人都有嫌疑,大伙儿谁也走不了。所以烦请兄台自己主动些,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向敏中点点头,道:“事关重大,敏中当然要说个清楚明白。”当即说了自己与孟氏兄弟之间的交往及当晚情形。
原来他只是开封普通的平民子弟,父亲向瑀曾出仕后汉的符离县令,后辞官在家,亲自教督爱子。一日,他去大相国寺东的荣六郎家书铺买书,结识了孟玄喆,因在文学书法上有共同的爱好,从此成为好友。
张咏忙道:“我听过荣六郎家书铺的名字,听说他家亦工亦商,既印书也卖书,质量一流。”向敏中道:“嗯,这家书铺我最爱去,他家原先只是卖纸马的,生意极好,全仗荣六郎一手凿纸钱的绝技——一百张一叠的纸,一凿下去,上面九十九张都是凿好的纸钱,最底下的那张却毫无痕迹。后来他利用打纸马的闲暇刻印佛经,然后是各种常销好卖的书籍。书铺中虽是半路出家,书确实印得好,纸张也好,字样也好,比国子监印的书要漂亮许多。”
张咏道:“这我也听过。听那些常与契丹贸易来往的商人说,荣六郎家书铺的书是最受辽国达官贵人欢迎的。对了,我听说有个大富豪为了追求一位名妓,买下了买下国子监所有的书。”
向敏中道:“张兄提到的大富豪名叫沈偕,狎游京师时恋上了鸡儿巷的小姐蔡奴,为了讨好她,不但买下了国子监的所有书籍,而且还付下了某一晚樊楼所有酒客的酒钱,从此蔡奴就成了汴京第一名妓。”
张咏道:“啊,原来主角就是蔡奴。向兄,你等在这里,可别乱走,我去去就来。”向敏中大奇,问道:“张兄不是奉命审问我么?我还没有洗清嫌疑。”张咏道:“你不会是凶手。”匆匆出来找蔡奴,却见她正在十号阁子中发呆,潘阆也是闷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张咏道:“原来娘子在这里!倒教我好找!”蔡奴忙起身道:“奴家既不能离开,又没有地方可去。程押衙便叫奴家将今晚的行踪告诉潘郎,请他记录下来。可潘郎说不愿意听官府差遣…”
张咏道:“这么说,程押衙是认为潘阆没有嫌疑了?”潘阆不悦地道:“张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咏笑道:“开个玩笑嘛。王全斌闹事后,你可是我们三个中唯一一个出去了一趟的人。”
潘阆道:“我可是去了厕所,有管酒的酒厮可以作证。哎呀,一说酒厮,我倒想起来了——我到楼梯间的时候,问那酒厮厕所在哪里,转身的时候看见了孟玄珏站在楼廊中,现下想起来,他站的位置正是六号阁子。他居然还敢强辩称从来没有出过阁子!哎,不光我一个人看见了,酒厮和那小女孩小娥也看见了的。”
张咏道:“这可是关键线索,你赶紧去告诉姚推官,请他立即盘问酒厮,若你二人口供对上,那可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了,不容孟玄珏再抵赖。”潘阆道:“为何要去找姚推官?张兄难道看不出来,姚推官全听程押衙的么?”
张咏道:“想来那程押衙是晋王的心腹,然而姚推官才是开封府掌管刑狱的官员,不可乱了法度。”潘阆冷冷一笑,道:“法度?法度有用么?”一边嘟囔埋怨着,一边走了出去。
张咏忙问道:“听说以前有位阔少为了追求娘子,买下了国子监的全部书籍,可有此事?”
这正是蔡奴生平最得意之事,她登时一改愁容,笑颜如花,道:“确有此事。”张咏道:“那么那些书籍去了哪里?娘子若是不读书,抑或是嫌那些书已经陈旧,可以转送给在下的。”
蔡奴这才会意对方是为书而来,并非为自己容色倾倒,颇为失望,道:“沈郎确实买下了国子监所有书籍送我,我很开心,可开心的只是他肯为我一掷千金,其实我根本不喜欢读书,所以我又叫他将那些书运走了。”张咏听说,不免扼腕叹息,深以为憾。
蔡奴问道:“张郎很喜欢读书么?”张咏道:“嗯。我自小家贫,买不起书,只有到有书的人家恳求借阅,借到手之后抄下来再读。人家都以为我是江湖剑客,其实我是为了读书才四处游历,宝剑不过是用来防身罢了。玄门非有闭,苦学当自开。我自小的理想,就是建一座大大的藏书楼。”
蔡奴叹道:“寻常男子无非是想着升官发财、金殿题名之类,唯有张郎志向与众不同,教人好生钦佩。”张咏笑道:“倒教娘子见笑了。”
蔡奴道:“奴家听说天下最大最好的私人藏书楼是望海楼,号称‘万卷藏书楼’。可惜不在中原,而是在契丹国土。其主人耶律倍原是大契丹国的皇太子,封东丹王,也只有他这等财势雄厚的人物才能在大望海山的绝顶高峰修建藏书楼。”
张咏道:“不错,娘子不愧是汴京第一名妓,见多识广。”蔡奴笑道:“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闲时听客人们说的罢了。”
张咏道:“可惜耶律倍后来争权失败,弟弟耶律德光当了契丹皇帝,他受到迫害,不得已逃来中原,临行前在望海楼刻诗道:‘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不带金银,不带珠宝,连爱子也没有带,只将所有的书籍装运到船上,渡海逃来了中原。”
蔡奴抿嘴笑道:“如此说来,耶律倍倒是张郎的知己。其实他南来中原时,并非只带了书籍,还带了他最喜欢的一位汉人妃子——高美人。”
张咏道:“当真?”蔡奴道:“当然是真的,当今辽国晋王耶律道隐就是高美人在中原所生。后唐末帝李从珂派人来杀耶律倍时,一名僧人悄悄抱走了还在襁褓中的耶律道隐。契丹灭掉后唐后,派人多方寻访,才将耶律道隐带回契丹。”
张咏道:“当今辽国皇帝是耶律倍的孙子,论起来与中原也算颇有渊源,不过耶律倍被中原皇帝所杀,中原又一心要夺回燕云十六州,兵戎相见怕是在所难免。”蔡奴道:“所以当今官家才预备先荡平北汉。”
张咏想起潘阆认为开封首富李稍的车队护送的正是来大宋议和的北汉使者,心道:“官家大张旗鼓地召回王全斌、曹彬、王彦升等名将,做出将举兵攻打北汉的姿态,也许正是要攻心为上,逼迫北汉归降。”忙问道,“娘子如何知道官家要出兵北汉?”蔡奴道:“是奴家多嘴,不过跟张郎聊得开心,顺嘴就说了出来。张郎别奇怪,奴家也是听王全斌相公说的,可惜他…也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张咏闻听她将杜甫追怀三国名相诸葛亮所作的诗句用在了王全斌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二人在阁子里聊得正欢,忽见向敏中进来讪讪叫道:“张兄!”张咏道:“呀,向兄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是不能擅自离开四号阁子的。”
向敏中道:“我等了许久不见张兄回来,我得去趟茅厕。”张咏道:“向兄先进来坐下。我问你,你们三个当真都没有出过四号阁子一步么?你要老实答我。”
向敏中踌躇道:“既是张兄发问,我可以拒绝回答么?”张咏道:“向兄既不能背弃朋友之义,又不愿谎言相欺,张某足感盛情。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你先去茅厕吧。”
向敏中应道:“多谢。”又道:“若是张兄愿意的话,改日我可以带你去逛荣六郎家书铺,我跟铺主很熟。另外,开封还有一些小书铺,也有些不错的书。”张咏大喜道:“如此好极了。”
向敏中刚走,潘阆便领着姚恕过来,道:“姚推官已经亲自盘问过酒厮丁大和那个小女孩刘娥,我三人的口供对上了。”
诸人便一起来到六号阁子中,程德玄正与寇准一道盘问孟玄珏。那孟玄珏却甚是倔强,被问得发恼,再也不肯开口。姚恕告知潘阆和丁大二人均见到孟玄珏曾站在死者王全斌门前鬼鬼祟祟地往里窥测。孟玄珏大约料不到有人看到他出过阁子,抬头狠狠瞪了潘阆一眼,便别转头去,仍然不肯招承。
程德玄道:“如今人证俱在,孟将军何不坦白交代实话?”孟玄珏只是不断冷笑。
张咏忍不住道:“孟将军,我见你也是条好汉,你杀死王全斌为蜀民复仇,很令张某钦佩。有意伪装成上吊自杀,试图瞒天过海,是怕连累亲人,这也能理解。而今铁证如山,你还不肯说出实话,累得这么多人白白跟你耗在这里,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孟玄珏依然不予理睬。
潘阆道:“而今真相大白,何须多费唇舌?姚推官干脆直接带孟将军回开封府拷讯便完了。”
姚恕斥道:“胡说八道!孟将军身居高位,岂能轻易加刑?”又劝道,“孟将军,你实在不肯开口,下官也难以勉强。你兄长和朋友为了维护你,跟你一样不肯讲出实话,如此可是犯了伪证和包庇之罪。难道将军眼睁睁地亲人朋友为了你触犯刑律么?若是你肯说实话,下官保证不再追究孟太尉和你的朋友向敏中。”他毕竟久掌狱讼,极善于利用他人心理徇徇诱供。
孟玄珏终于开了口,道:“那好,我说。只是我说实话,你们会信么?”姚恕哑然失笑道:“只要是实话,谁会不信?”
孟玄珏道:“之前我听到隔壁有人厉声呵斥,却不是王全斌的声音,一时好奇,想去看个究竟,家兄却不准我出去,怕我惹事。我便等了一会儿,假意要去茅厕,来到六号阁子前,正好那阁子没有掩门,我便揭起门帘的一角,朝里面望去,结果看见…看见…”
他迟疑不肯说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张咏性急,先问道:“孟将军看见那厉声呵斥的人杀死了王全斌?”孟玄珏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看见王全斌正站在窗台上,将横梁上的绳结套在脖子上…”
张咏道:“啊,将军是说你亲眼看见王全斌上吊自杀?”孟玄珏道:“正是,这是我亲眼所见。”
潘阆道:“这怎么可能?适才程押衙已经验过尸首,王全斌颈中有两道勒痕,分明是被绳子勒死后再挂上横梁的。你在说谎!”孟玄珏怒道:“你们非逼着我说,我说出来你们又不信。我就是亲眼看见王全斌将绳索套入颈中,再一脚蹬开,吊在半空中。不错,我当时确实可以进去救他,但我偏偏不想救。你们可以告我见死不救,可要逼我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那可办不到。”
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古代见危不救是犯罪行为,尤其王全斌是朝廷命官,孟玄珏肯承认亲眼看见其吊死而不相助,即使能免除刑罚,亦会被御史上奏弹劾,贬官流放的命运在所难免。如此,他的话应该是实话,只是听起来是实话,却因与物证相悖,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隔了好半晌,程德玄才问道:“那么孟将军为何适才矢口否认出过四号阁子?”孟玄珏冷笑道:“隔壁王全斌死了,你们有物证证明是他杀,我兄弟岂不成了首要嫌疑人?我可不想平白惹上麻烦。这件事,我兄长和向敏中毫不知情,我亲眼看到王全斌吊死后,又不动声色地回到四号阁子,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事。”
程德玄道:“下官倒是相信孟将军的话。不过王全斌相公是他杀无疑,孟将军又亲口承认是最后一个见到他活着的人,杀人嫌疑实在难以洗清。”向姚恕使了个眼色。姚恕便道:“孟将军,得罪了。来人,将孟将军锁拿回开封府,交给右军巡院讯问。”
两名随从抢上前来,一左一右去抓孟玄珏手臂。孟玄珏怒道:“不劳动手,我自己会走。”
向敏中忽然挤过人群,进来道:“等一等!姚推官,程押衙,请容我插一句嘴。”姚恕道:“有话去开封府说。来人,将他一起带走。”向敏中道:“姚推官,真凶还在这里!”姚恕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向敏中道:“官人们都认为是孟将军下手杀了王全斌相公,目的在于为那些冤死在他刀下的蜀中将士百姓复仇,再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可你们想过没有,王相公认得孟将军,就算十年过去,已经不记得容貌,可是有陌生人进来,他会不警惕提防么?王相公的身材比孟将军高大许多,两个人当真动起手来,隔壁会听不到动静么?我和孟太尉就在隔壁四号阁子,并没有听到打斗。就算你们认为我的话不可信,也该问问另一边八号阁子的官人。”
张咏道:“关于这一点,适才八号阁子的李继迁官人已经作证,他和随从还有丽娘均未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向敏中道:“如此就对了。再看这六号阁子里面,案桌上的酒肴虽然狼藉一片,却是摆放如初,并没有凌乱的痕迹。王相公若是先被勒死,他必定大力挣扎、本能求生,怎么可能桌凳、酒具都完好无损呢?”
这话极是有力。就连一心想早些结案的程德玄也捋着胡须道:“有道理,有道理。”
姚恕道:“那么你如何解释王相公颈项中一深一浅两道勒痕?”向敏中道:“家父曾出仕后汉符离县令,我曾他听提过一个移尸讹诈的案子——符离有个好赌的男子去向表兄借钱还债,钱没有借到,还被表兄辱骂一番,回家后不忿上吊自杀了。家人便趁天黑将他的尸首挂到表兄家的屋檐下,想以此来讹诈表兄钱财。哪知道官府验尸时验出颈项中有一深一浅两道缢痕,认定是表弟家人移尸诈财。”
姚恕道:“你是说王相公是在别处上吊自杀,又被人移来西楼这里?哈,越来越离谱了。”
寇准却听出了名堂,忙解释道:“不,向郎的意思是说,王相公是自己先上吊自杀,再被人抱着身子往上移了一下,刻意造成两道勒痕,好造成他杀的假象,以嫁祸旁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虽感匪夷所思,然而仔细推测,这种说法确实是能将孟玄珏口供和物证统一起来的唯一合理解释。
向敏中朝寇准点点头,表示感谢,又走到王全斌尸首前,指着脖颈道:“缢杀和上吊自杀的勒痕其实有些区别。如果王相公是先被勒死的,凶手必然要走到他身后,用绳索之类的物事勒住他脖子,用力往后拉,令他窒息而死,这样所造成的勒痕是平的。而上吊自杀由于死者身体的重量,所留下的痕迹必然是斜向上的,且会在左右耳后交会。王相公颈项中这两道勒痕,虽然有深浅之分,却均是向上斜交的。”
程德玄沉吟道:“如此说来,王相公当真是自杀?可又是谁居心叵测,有意造成他杀的假象来陷害孟将军?”口中说着,眼睛已经向潘阆望去。在目前的供词中,只有他和酒厮丁大亲眼见到孟玄珏站在王全斌六号阁子前,理所当然嫌疑最大了。
潘阆道:“呀,程押衙倒怀疑起我来了。我根本不认得孟将军,为何要陷害他?”
向敏中道:“应该不是这位郎君。我和孟太尉、孟将军三人一直没有出来过,旁人也不知道我们就在四号阁子中。我猜那人想嫁祸的不是孟将军,而是旁人,嫁祸者和被嫁祸者应该都是之前你们在楼廊大闹时出现过的人。”
寇准道:“且不说嫁祸者的动机如何,被嫁祸者一定是之前跟王全斌相公结下过梁子、最容易受到怀疑的人,譬如张咏张大哥,八号阁子的李继迁李官人…”
李继迁的随从张浦正在当场,闻声立即应道:“那我知道了,一定是折御卿折将军!”姚恕道:“对啊,还真奇怪呢,折将军在楼廊大喊开封府的官员,结果自己倒缩进了三号阁子,再也没有出来过。”
张浦道:“想必各位也知道,折将军与我家主人是世仇,只是想不到他会用这样卑劣的法子来陷害我家主人。”张咏道:“我可以作证,我两次撞见过那个红脸的折将军出现过,一次是他和两名同伴出来六号阁子,后一次是他又要进来。”
寇准翻了一下笔录,道:“适才张浦张先生提到右屯卫折将军到八号阁子叫走了说书女庞丽华,带她到王相公的六号阁子中,让王相公向丽娘赔礼道歉。丽娘回来后惊恐不安,所以李继迁李官人就来到六号阁子,向为丽娘求个情,结果发现王相公已经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