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对口供,折御卿的嫌疑确实相当大,王全斌莫名其妙自杀也应该跟他有关,凑巧他所在的三号阁子就在王全斌六号阁子的斜对面,来去方便,不引人注目。
程德玄便道:“姚推官,何不派人去三号阁子请折将军出来说个清楚明白?”姚恕道:“是,还是本官亲自前去比较好。”当即来到三号阁子前,轻轻敲了敲门,叫道:“折将军在么?麻烦三号阁子的人都出来吧。”
门迅疾拉开,露出折御卿的红脸来,倒像他早就等在那里,飞快地将姚恕拉了进去。众人大惑不解,只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姚恕退了出来,道:“折将军不肯承认是他所为。另外…”附到程德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程德玄道:“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就这么算了吧。”
姚恕便大声道:“各位,王相公确属上吊自杀,后来由于有人不小心移动了尸首,才造成他杀的假象,让各位担惊受怕了。本官这里已经录下各位的口供,这就散了吧。”指挥从人将王全斌尸首用布单包了,抬出去交给他家人。
众人料不到一场惊天大案竟如此草草收场,张咏等人猜到多半是因为皇二子赵德芳在三号阁子中的缘故,各自无语散去。
只有寇准道:“等一等!此案虽说已经水落石出,可一号阁子和二号阁子里的人还没有露过面,也没有留下笔录万一将来有变故,又如何去找那两个阁子中的人讯问?”
姚恕道:“这个无妨。西楼有人看守,能进来的人不是熟脸也须凭官印。且案子已破,跟一、二号阁子毫无干系,无须再多事。”寇准无奈,只得道:“是。”
大大闹过一回,张咏、寇准、潘阆三人再无酒兴,勉强吃了些冷酒菜,填饱肚子,悻悻下楼来,正遇到阿图。
张咏不免十分奇怪,问道:“西楼出了命案,这么大的事,你们樊楼怎么倒像没事一样?”阿图道:“命案自有开封府处理,我们樊楼从来不敢干预,这是规矩。”
潘阆道:“谁叫孙员外是开封府尹的岳父呢?全开封也只有你们樊楼能有如此底气了。”阿图陪笑道:“潘郎就会说笑。”
潘阆问道:“我可不是说笑,我对你家主人李员外佩服得紧。他人回来了么?”阿图道:“回来了,正在中楼歇息。”
张咏道:“博浪沙的事情到底如何了?商队可有伤亡?那两批盗贼可有擒获?”阿图道:“多谢张郎关心。我方死了三个人,有七、八个挂了彩。第一批麻衣强盗也死了三个,只生擒了一人,已经被程判官带回开封府拷问。那些神神鬼鬼的脚夫大多逃走,捕到的几个也都抢先服了藏在衣襟中的毒药自尽了,没有抓到活口。”
寇准道:“这是什么缘故?脚夫既无兵刃,又无座骑,为何反倒大多都逃脱了?”阿图道:“那里可是博浪沙。一旦逃入沙地中,处处荆棘,马力反而不及人力。那些脚夫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在有路人帮手,将被劫走的马车夺了回来,万幸。”
寇准叹道:“如此看来,那些人确实是真正的脚夫了。”一边说着,一边去摸钱袋,预备到柜台结算酒钱,不料伸手入怀,竟掏了个空,那只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钱袋不知道何时已然不见了!
忽听得背后有人“呀”大叫一声,不由得下了一跳。回过头去,却是那一直跟在程德玄身后不发一言的道士马韶,正死死瞪着坐在散座中玩耍的刘娥,惊呼出声。
程德玄道:“尊师是在看那小女孩么?出了什么事?”马韶道:“那女孩子骨骼清奇,面相贵不可言。”声音颤抖不止。他吞了口唾沫,勉强压低声音道,“她日后必当母仪天下。”
寇准注意到刘娥后,也大吃了一惊,不过并不是因为他听到了马韶的话,而是刘娥手中把玩的正是他本人的钱袋,不过那钱袋已然空瘪,再无他物。

 

第三章 老鼠弹筝
开封的寒食夜晚当真是个不夜天,张咏、寇准、潘阆几人乘马出来樊楼时,提灯游街的男女依旧络绎不绝,只得笼马慢行,后半夜才回到汴阳坊。坊巷巡铺当值的兵士正百无聊赖,见三人面生,特意拦住盘问,听说是开封首富李稍的客人才放行。
三人实在太过疲累,本来还想谈一下今晚的樊楼奇遇,但也是有心无力,各自回房倒头就睡。
次日上午,寇准与潘阆携了海东青一道去拜见符彦卿。张咏睡到中午才起,自有李稍派来的女使来服侍洗漱。他胡乱吃了些点心垫底,便携剑出来,预备步行去寻昨晚结识的向敏中,然后一道去逛书铺。
出门不远,正遇到王嗣宗陪着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在一处大宅前与一名三十岁出头的文士交谈。张咏远远叫道:“王兄!”
王嗣宗便迎过来问道:“张兄就是借住在前面那处宅邸么?”张咏道:“不错。那两位是…”王嗣宗道:“哦,那老者是我族叔王仓,那文士是南唐郑王李从善,也就是南唐国主李煜的亲弟弟。”
张咏吃了一惊,道:“李从善怎么会在这里?”王嗣宗道:“他出使大宋被官家扣押,一直软禁在汴阳坊中。”张咏道:“啊,我明白了,你族叔是汴阳坊的坊正,负责监视看管这南唐的落难大王。”王嗣宗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忽听得王仓叫道:“嗣宗!”语气甚是焦急。王嗣宗应了一声,匆匆道:“我正好有点事想请张兄帮忙,回头再来寻你。”张咏道:“好,王兄先去忙,等我晚上回来再聊。”
刚走到汴阳坊东面的表柱木,便见姚恕骑马领着数名黑衣吏卒赶来,远远挥手叫道:“张壮士,等一等!”
张咏顿住脚步,等姚恕近前,问道:“姚推官有事么?”姚恕笑道:“今日怕是要得罪了,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回头命道,“将张咏拿下了!”
张咏大是愕然,立即横剑挡在身前。姚恕见他意欲反抗,一挥手,几名捕盗弓手围上前来,扣箭上弩,对准张咏。张咏见状不敢再动,只冷笑道:“好大的阵势!”
姚恕道:“你想要拒捕么?那可是罪加一等。”张咏道:“推官亲自带人来拿我,莫非又怀疑是我昨晚在樊楼杀了王全斌?”姚恕道:“拿你确实跟你昨晚身在樊楼有关。你可知道昨日死的朝廷命官不止王全斌一人?”
张咏道:“那还有谁?”姚恕道:“还有王彦升王相公,他被人杀死在离博浪沙不足十里的小牛市集里。你现下该知道为何拿你了吧?”张咏道:“仅仅因为我昨日在那小牛市集跟王彦升相公比过剑么?那可是他自己找上我的。”
姚恕道:“你还要强辩么?昨日有两位朝廷大将先后遇害,虽然地点不同,你却是唯一一个在两个地方都出现过的人。”
张咏沉吟道:“果真如此的话,你们怀疑我也在清理之中。好,我跟你们走。”不再抗拒,任凭黑衣吏卒上前夺下宝剑,拿锁链锁了双手和脖子。
张咏被一路押解来到相国寺前街的一处大官署,却不是姚恕任职的开封府,而是浚仪县廨。
汴京城虽分为开封和浚仪两县,但这只是地域上的划分,城区的管辖权均直辖于开封府。开封、浚仪虽然号称是级别最高的赤县,实际上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行政权力,因而北宋的赤县是绝对清冷的官署,地位不及唐代京师长安、万年两县十分之一。
浚仪县历史悠久,始置于秦代,即战国时魏国都城大梁。秦将王贲攻打魏国时采用了决河灌城的办法,大梁城由此成为废墟,魏国灭亡。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因大梁城毁坏太甚,一时难以恢复,遂在原址设置了浚仪县,为后代所沿袭。
县廨建筑亦是唐代遗物,古朴中自有一股沧桑。唯有门楼是新修,颇不相衬。门楼前立着一座戒石铭,上刻四行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张咏一见便叫道:“呀,这是秦国公孟昶昔日为后蜀国主的颁令,如何被刻在了这里?”姚恕斥道:“胡说八道,戒石铭是朝廷用来告诫地方官员要爱民如子,怎么会摘选亡国之君的令文?”
张咏见他粗鄙无知,也不多与他争论,只问道:“推官如何带我来浚仪县治而不是开封府?”姚恕道:“开封府事务繁剧,晋王有令,凡是昨日跟博浪沙盗贼和二位王相公遇害有关的罪犯均押解来浚仪县审讯囚禁。”张咏笑道:“你们是不愿意张扬吧,担心开封府办事的人太多,来来往往泄露了风声。”
姚恕冷笑道:“不是因为来开封府办事的人多,而是开封府府狱中的囚犯太多,多到你难以想象,都腾不出一间单独的囚室来关押你这样的重犯。”
开封府负责下辖十六县的各类民事纠纷、刑事诉讼,事务繁剧,府狱同时兼有中央监狱和地方监狱两重职能,是以常常人满为患。
姚恕又道:“你能猜到朝廷不愿意公然张扬两位王相公遇害之事,也该想到事态是多么严重了。”命人押着张咏来大堂中,强迫他跪下。
先叫出一名证人来。那人进来跪在张咏旁边,侧头问道:“张郎可还记得小的?”张咏道:“昨天才见过,如何就记不得了?你是王彦升王相公的随从。”
那随从便哭骂道:“好个狠心的张郎!我家主人好意找你比剑,你伤了他也就罢了,如何还要下毒害他?”张咏道:“好意找我比剑?明明是你家主人想得到我的宝剑,死缠着要跟我比试。我赢了他一招立即就走了,水酒都没有喝一碗,哪里有机会下毒害他?”
那随从道:“明明是你,就是你伤了我家主人。你离开市集后不久,我家主人也紧随上路,走不多远就从马上掉下来死了。”张咏更是愕然,仔细回想,也难解其因。
姚恕道:“张咏,本官问你,你可有用剑伤了王彦升王相公?”张咏道:“我承认,我的确伤了王相公。不过我们事先早有过约定,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对方可不能记仇。王彦升相公虽然剑术高明,毕竟年纪已大,身手和反应都迟缓了许多。我只是用剑划伤了他的后背和臂膀,不过是一点轻伤,根本不足以致命。”
姚恕道:“这么说,你承认是用你的宝剑伤到了王相公的后背和臂膀?”张咏道:“是。”姚恕道:“很好,书吏,将他的供词如实记录下来。”
张咏道:“莫非王彦升相公有什么隐疾?我那两剑引得他疾病突发?”姚恕道:“不是隐疾,而你的宝剑上涂有毒药,你出手划伤王相公时,毒随血液侵入体内,等你离开后,他才毒发身亡。”
张咏哈哈一笑道:“如此,你们可冤枉不到我。张某虽然不才,却自负剑术无敌于江湖,从来不会用毒,更不会往自己心爱的宝剑上抹毒。”
姚恕一拍惊堂木,喝道:“传仵作!” 便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仵作应声上堂。
张咏见他容形全毁,左右面颊上各刺着两个黑色大字,念起来是“奉敕不杀”,不由一愣,心道:“本朝恢复肉刑,流徙犯人均要在脸上刺字,称为‘打金印’,意在示辱,令人望而识其为罪犯。可只见过犯人额头上刺着州名牢城,就算是特赦免死的强盗,也不过在面颊刺上‘免斩’和双旗字样,这‘奉敕不杀’倒是头一次听说。”他生平孜孜好学,遇难即问,忙问道:“老公脸上这四个字从何而来?哦,我并非有意无礼,只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刺字,不免有些好奇。”
老仵作甚是从容,道:“郎君看起来也是读书人,难道没有听过契丹皇帝攻入开封后羞辱中原汉人的事么?”
原来昔日辽太宗耶律德光攻灭后晋后,在所有俘获的后晋人脸上刺上了“奉敕不杀”四个大字,表示格外开恩才赦免中原汉人的性命。张咏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契丹人的手笔。”
老仵作点点头,上前跪下,禀告姓名、身份及验尸结果:他姓宋名科,已经当了四十多年仵作,是开封府资格最老的仵作行人。王彦升尸首被连夜运回开封后,他被召来验尸。王彦升全身发黑,系中乌头剧毒而死。而他在小牛市集碰过的酒菜茶水已经人用银针检验,并无毒药,所以毒并非从口入。验得全身有新伤两处,一处在后背,一处在右臂,伤处血色发黑,毒应该是从剑伤而入。
张咏听完,连连摇头道:“我没有用毒,你们可以查验我的宝剑,剑上绝对没有涂毒。”宋科道:“适才小的已经验过推官派人送来的宝剑,剑身干净得很,没有毒药痕迹。”
张咏道:“那是自然。”宋科道:“非但没有毒药,连一丁点血迹也没有。只有酒气,闻起来似乎是樊楼的和旨。”
姚恕道:“这就对了!凶手杀了人,自然要将凶器擦洗干净,销毁证据,剑上的毒药和血迹早一并擦去了。”张咏辩道:“跟王彦升相公比试后,我确实擦拭过宝剑的血迹,那只是爱剑人本能的反应,可不是为了销毁证据。”
姚恕哪里肯定,冷笑道:“你当真是深谋远虑,生怕留下蛛丝马迹,甚至去樊楼饮酒时还不忘用酒再擦一遍剑身。”蓦然想到什么,惊道,“呀,昨夜没有验毒,王全斌相公该不会也是被你剑上的乌毒害死,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张咏道:“王全斌是自己上吊而死,孟玄珏将军亲眼所见,推官可别想推到我身上。王彦升相公中毒也与我无干。”
姚恕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张咏,你杀王彦升相公已经是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还不快些招认?免得皮肉受苦。”张咏道:“我没有往剑上抹毒,没有杀人,如何招认?况且我与王彦升相公素不相识,为何要杀他?”
姚恕道:“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你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张咏道:“没有任何动机。当时我骑马路过小牛市集,王彦升相公在小牛酒楼上看到我的剑,起心据为己有,派随从将我强行拦下,非要以我的宝剑为赌注与我比剑。我本不欲理睬他,但听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剑儿后,忍不住起了比试之心,想看看我的剑法是不是在他之上。后来侥幸胜了一招,我见王彦升相公面色不善,担心他纠缠不休,以势压人,就立即上马走了。我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不派人拦我,我根本都不会跟他照面认识,如何能有杀他的动机?”
姚恕道:“你不肯说实话,那么本官替你说。你是敌国的奸细,朝廷正当用兵之际,所以契丹派你来刺杀我大宋朝廷大将。你知道王彦升相公爱收藏宝剑,故意带一柄好剑引他注意,再与他比武,用剑上的乌头令他中毒,再抢在毒发前离开,以为这样旁人就不会怀疑到你。”
张咏闻言不禁哑然失笑,道:“什么敌国奸细?我可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汉人,怎么会为契丹做奸细?”姚恕道:“汉人怎么了?韩延徽跑到契丹当了宰相,他儿子韩匡嗣如今是南京留守,专门负责对大宋的边防,他们难道不是汉人么?你不提南唐,不提北汉,只强调自己是汉人,分明是心虚,你正是契丹派来的奸细!”张咏再无言可辩,只好道:“我没有下毒,我没有杀人。”
姚恕便叫道:“刘刑吏可在?”堂下应声站住一名中年男子,道:“刘昌在此。”
姚恕道:“这人犯就交给你拷问。”刘昌道:“遵命。请官人自去隔壁饮茶歇息,刑讯的事交给小的来做便是。”姚恕当真起身,退入后堂。
刘昌在张咏四周绕行走几圈,仔细打量他一番,才弯腰问道:“张郞今年贵庚?”张咏只觉得这个有着一双小圆眼睛的男子有说不出诡异可恶,答道:“二十八岁。怎么了?”刘昌道:“不怎么,你没听说过随年打么?来人,取阴阳杖来,杖犯人二十八杖杀威。”
便有刑吏上前拖翻张咏,褫下衣衫,一直褪到腰部以下,令他面朝下伏在地上。两边分站一人,一人手持荆杖,另一人拿一条酷似男子阳具的刑具,分别朝他光背上击下。张咏起初只咬牙强忍剧痛,但数杖过后,疼痛大为减轻,还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一旁刘昌瞧在眼中,道:“张郞所受刑罚名为阴阳杖,阴杖用妇女秽物浸泡而成,阳杖则是模仿男子阳具,这阴阳二杖在张郎背上交欢,所以又称合欢杖。”张咏只听得毛骨悚然,恶心得几欲呕吐,连声叫道:“停手!停手!”
刘昌挥手止住刑吏,命人扶他跪好,问道:“张郎愿意招供了么?”张咏道:“不招。我知道你的来历了,你是后汉权知开封府刘铢之子。你父亲用法深刻,残酷好杀,创制了许多奇怪刑具,堪比唐代酷吏来俊臣。这些阴阳杖、合欢杖之类的鬼名堂一定是他的杰作,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刘昌也不动怒,温言笑道:“看不出张郎原来是个博学之人,这倒是让人想不到。你可是第一个道出我来历的犯人,那么一定要特别对待了。来人,取那件最厉害的刑具来。”
立即有人在张咏摆了一个矮脚凳,两名刑吏抬了一个模样像筝的铜质刑具放在凳上,抢过来抓住张咏双手。张咏惊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用的这些刑具闻所未闻,都是法外之刑。”
他不肯轻易就范,正待挣扎站起,刑吏们一拥而上,死死按住他肩头,不令他反抗。有人捋起他衣袖,将手腕锁入铜筝的栲环中,再将手指一根一根套入弦中。
刘昌笑道:“这刑罚叫‘鼠弹筝’,创自唐代酷吏来俊臣之手,专门用来拷掠犯人双手,厉害无比,张郎难道没有听过么?所谓十指连心,你是执剑的人,该知道其中厉害。怎样,你招还是不招?”张咏道:“我没有做过下毒杀人的事,你们要我如何招认?”
刘昌便点点头,刑吏用力铰紧铜筝两端的机关。张咏大叫一声,只觉得双手剧痛,全身如遭雷击,颤动不止,呼吸急促,心跳骤然加快,当即汗下如雨,只撑了片刻便晕了过去。
刘昌令人松开刑具,将他双手从钢弦中取出来,拿凉水泼醒他,笑道:“这滋味不好受吧?”
张咏只觉得死而复生,百骨尽脱,双手更如僵死一般,动弹不了分毫,道:“不好受。”刘昌道:“那么你招还是不招?”张咏摇摇头,缓缓道:“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所吟的正是刻在浚仪门楼戒石上的铭文。
姚恕正好重新进来,闻言止住刘昌继续用刑,走到张咏面前,道:“本官怜你是读书人,又是个有名的剑客,再多给你一晚时间考虑清楚,明日一早再提你过堂,若还是不肯招认实情,那么我可要将你再交给刘刑吏,多尝几遍这老鼠弹筝的滋味了。”张咏道:“我没有杀人,推官非逼我承认,不是要屈打成招么?”
姚恕道:“依本官的经验来看,似你这般强悍的凶手,应该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寻常刑罚也对你没什么用处。不过刘刑吏最擅长刑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再厉害的强盗,到了他手中,捱不过三天就得老实招供。你何必多受苦楚?”张咏道:“就是因为有了刘刑吏这样的‘能人’,天下才多了许多冤狱。”“
姚恕道:“刘刑吏,你再好言劝劝他。”刘昌道:“是。”上前道,“这‘老鼠弹筝’非同一般,号称荼酷中最酷者,没有人能忍受它超过五次。适才张郎不过才尝到三成力道,明日再动刑,就要用足十成力道。张郎可要想清楚了,你能忍受一次,能日日忍受这非人的刑罚么?”
张咏道:“就算你们刑讯拷问我至死,我也不能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刘昌笑道:“那咱们就明日再见了。”竟似以拷问犯人为乐趣。
姚恕见张咏强硬,也不再多说,命人拖下县狱囚禁。
狱卒搜去张咏身上所有物品,剥光衣衫,换了囚衣,拿杻铐锁了他手脚,拖来狱中,再用颈钳束住脖子,锁在石壁的铁环上。
张咏瞬间由人间坠入地狱,像狗一样被拘禁在大狱中,只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令人莫名其妙。忽见牢房中不独他一人,另有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也如他一般被用颈钳锁在另一端的铁环上,正半倚在墙上,好奇地盯着他看。
张咏问道:“你是谁?为何被关来这里?”那男子道:“你又是谁?为何被关来这里?”张咏道:“我叫张咏,他们说我杀了王彦升和王全斌。”
那男子道:“哦?你当真杀了他们两个?”张咏道:“当然没有。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道:“我没有名字。”
张咏道:“无名氏?那你为何被关来这里?”那男子道:“我昨日在博浪沙抢劫财物时被捕…”忽然认出张咏来,“啊,我见过你,你就是昨日挥剑出声向商队示警的灰衣男子。”张咏道:“不错,正是我。奇怪了,他们为何要将我跟你这样的强盗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