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道:“如此应当是真的了。那强盗自被捕以来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也不肯吐露姓名,你可愿意帮本官作证人指认他其实姓高?”张咏道:“这个不难。”
程羽便发一张监牌去提高琼到堂中跪下,命人撕开囚衣,露出肩头的纹身来,问道:“你可是姓高?”高琼只是默默不语。
程羽道:“张咏,你可认得他肩头的纹身?”张咏道:“认得,是渔阳高氏家族的标记。”程羽道:“渔阳本是我中原故地,眼下为何人所占?”张咏道:“契丹人。”
程羽道:“姓高的,你还有何话可说?”高琼也不理睬,只扭转头,轻蔑地看了张咏一眼,道:“原来你是个只会告密的小人。”张咏怒道:“我不过是凑巧认出了你的纹身。况且对付你这种敌国的刺客,有什么告密不告密的?”
程羽见高琼强硬,便下令动重刑拷问。刑吏又照旧搬出那具鼠弹筝来,高琼之前已经被上过此刑,识得厉害,大力挣扎,意欲避开,却被数名刑吏按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强行将双手上入刑具中。
程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契丹刺客?”高琼不答。程羽便自那斗大的签筒中拔出一根一尺长竹签扔下,叫道:“用刑。”
刑吏大力扳动机关,高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子大力摇晃,二、三人才能按住他,随即头一歪,晕了过去。刑吏松开机关,拿凉水泼醒他,喝道:“快些回答判官问话!”见他不答,又搬动机关,高琼惨叫一声,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又晕了过去。
一旁张咏见适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瞬间便汗湿沾衣、气息奄奄,完全变了副模样,不免于心不忍起来,他自己也受过这种酷刑,知道滋味惨酷难言。可对方是契丹刺客,顽固无比,不动大刑,如何能问出同党下落?
正踌躇间,高琼又被凉水浇醒。刑吏大声喝问,见他不答,又去扳动机关。高琼再也无法忍受,忙道:“住手!我说…我说…”
程羽道:“你叫什么名字?”高琼道:“高琼,小的叫高琼。求官人松开小人双手。”
程羽见他已经求饶服软,便命人将他双手从鼠弹筝中取出来,让他坐在地上,又问道:“是辽国派你来的么?”高琼道:“是。”
程羽道:“你那些逃走的同伙藏在哪来?”高琼道:“小人是第一次来中原,分不清地理方位。求官人不要逼问得太紧,小人刚受过大刑,喘不过气来。求官人赏碗水喝。”
程羽便命人去取来一碗水。高琼双手刚上过鼠弹筝,别说伸手接水,就连指头也不能动一下。刑吏只得蹲下来喂他喝了,正起身之时,却被高琼张口咬住了衣袖,大吃一惊,将手臂一扬,喝道:“做什么?”
高琼却借他这一扬之力努力站了起来,转身朝一旁的柱子撞去。只是公堂上吏卒遍布,他才奔出几步便被人从旁扑倒,重重摔在地上,登时晕了过去。
那及时制止高琼撞柱自杀的人正是张咏。程羽命左右扶起二人,又欲命刑吏用水泼醒高琼继续拷打。
张咏道:“判官且慢!这人虽是咱们大宋的敌人,可也是条好汉,他宁可自杀也不愿意说出同伴下落,判官再用酷刑折磨他,他就会胡乱编一些话出来。何不先关住他,找出他的弱点,再问他同党下落不迟。”
程羽沉吟片刻,道:“也好。本官还是将你二人关在一起,你看看能有什么法子从他口中问出些话来,那可是大大的将功赎罪。”
张咏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我可没有承认我有罪。我不过是想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也不需要你们来论功。判官去告诉那姓姚的推官,让他明日照旧让那刘刑吏用这老鼠弹筝来向我逼供好了。”
程羽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好,很好。”挥手命人带张咏、高琼下去监禁。
高琼一被拖回到狱中便清醒了过来,见张咏正坐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怒气又生,道:“你这个小人,暗中向官府告发我不说,还不让我撞柱自杀。你…”意欲起身对张咏不利,却发觉双手麻木,毫无知觉,动也动不了。
张咏叹了口气,道:“虽说你是我们大宋的敌人,可我也真觉得我挺对不住你。你适才在大堂受的那个刑罚,我白天也曾受过,那滋味…实话说,我当时也恨不得立即去死,好过受这种折磨。”
高琼恨恨道:“那你还拦住我做什么?”张咏道:“唉,谁叫你要往我这边的柱子扑来?我是习武之人,扑出去救人只是本能的反应。这样吧,我将功补过,你坐过来些,躺在地上,我可以用我脚镣上的铁链勒死你,如何?”
高琼“呸”了一声,道:“你给我滚远点。”张咏笑道:“瞧,你又不想死了,是也不是?你心中肯定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正说着,忽见狱卒来开了牢门,叫道:“张郎,有贵客来探你。”张咏笑道:“狱卒大哥叫得这么亲切,又能深更半夜进来大狱,贵客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话音刚落,便即呆住。那贵客正是昨日在博浪沙射了他一箭的又美艳又冷傲的李雪梅。她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各自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张咏结结巴巴地问道:“娘子…是来探我的么?”李雪梅道:“嗯。我奉家父之命,为张郎送些酒肉来,当是为昨日之事道歉。”命小厮将食盒中的酒肉取出来,一一摆在地上。
张咏一闻那酒居然是樊楼的名酒和旨,登时精神大振,抓起一只酒瓶,却因双手被手栲锁住,难以揭开泥封,见小厮已退出牢房,只好道:“劳烦娘子帮个忙。”
李雪梅微微一愣,见别无他人,只好从靴筒取出一柄小金刀,将酒封一一撬开。
张咏见她神色冰冷,料她只不过是父命难违,她本人并不情愿到这里,然而他当此境遇,李稍能不避嫌疑,遣爱女来狱中送酒,依旧是一份大大的人情,忙道:“多谢娘子,也请转致令尊,张某十分感激。”李雪梅道:“嗯。那么我们算是扯平了。”张咏道:“当然,我本来就没有记恨娘子。”
李雪梅咬咬嘴唇,低声问道:“张郎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张咏吃了一惊,问道:“娘子说什么?难道在昨日之前,娘子曾经见过张某?”
李雪梅道:“张郎不记得十年前曾在白马津从盗贼手中救过一老一少么?”张咏道:“十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我才十八岁,刚离开家乡外出游历,到白马津遇到一伙贼人。”
李雪梅道:“我就是张郎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张咏笑道:“女大十八变。娘子,我可是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李雪梅道:“可是我还记得张郎的样子…实在抱歉,我昨日早该认出你来的,若不是你戴着席帽…”
张咏道:“娘子既然认出了我,为何昨日不说出来?”李雪梅蓦然恼怒起来,道:“你都不记得我,我干嘛要说出来?”
张咏心道:“就算我能记住,可十年前你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而今你出落得如此明艳美貌,跟当年判若两人,我如何能对上?”心中多少有些明白李雪梅是感激当年救命之恩,对自己念念不忘,仅十年漫漫岁月,便足以承情,不愿意再多惹她生气,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安慰,只好默不作声。
高琼忽道:“喂,给我一瓶酒。”张咏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李家娘子愿不愿意给你。”
李雪梅道:“酒既然送了出去,就是属于张郎的,何必多问我?”张咏道:“那好,我就借花献佛,烦请娘子给这位高琼公子送一瓶酒过去。”
李雪梅道:“我又不是焌糟,为何要为他送酒?更何况他还是昨日打劫我们商队的强盗。”张咏道:“原来娘子还记得他。”起身取了一瓶酒、一碟肉给高琼递了过去。
李雪梅见高琼只眼睁睁望着酒瓶,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却迟迟不伸手,不禁奇怪,问道:“你怎么又不喝了?怎么,嫌我们樊楼的酒不好喝么?”高琼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答话。
李雪梅念念不忘,牵挂张咏多年,正恼恨他居然称对自己毫无印象,不由得将一腔怒气转到高琼身上,喝道:“你敢不回答我的话?”张咏忙道:“娘子别生气,他双手刚受过刑,暂时动不了。”
李雪梅道:“很好。”抓起一瓶酒,走到高琼面前蹲下来,问道:“你想喝酒么?”高琼只默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李雪梅蓦然扬手,重重扇了他三记耳光,道:“你和你的同伙杀了我们商队三个人,这三下是提醒你不要忘了。”恨恨将酒瓶摔在他身上,拂袖而去。
张咏正在一旁大块朵颐,见状忙问道:“她伤到你了么?”高琼道:“没有。”勉强想去够那酒瓶,却是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其歪在手栲边,酒一点点流到衣襟上。
张咏便道:“这样,我挪过去,你挪过来,我喂你吃酒。”高琼本想拒绝,可实在抵不住美酒诱惑,点头道:“好。”
他二人均被颈钳束缚,当即各自挪到牢房中间位置,并排靠墙坐着。张咏举起酒瓶,往高琼嘴边递去。他贪婪地吞下几口,才道:“到底是樊楼的酒。”
张咏心念一动,问道:“你喝过樊楼的酒?”高琼道:“当然,这瓶是老酒,一般人是喝不到的,这位李家娘子对你可是好得很呢。”蓦地意识到失言,忙住了口。
张咏正要趁机再套话,忽有几名狱卒开门闯进来,将高琼拖到一旁跪下。两人分执住他肩头,一人自背后取出一件物事,笑道:“你该认得这是什么吧?”
却是一根一尺来长的木棍,顶端是个牛皮缝制制的鞋底模样的东西,长六寸,宽二寸,似是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高琼问道:“这是什么?”那狱卒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是你们辽国那位人称‘睡王’的皇帝亲自制定的拷问犯人口供的法定刑具——沙袋。”
高琼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狱卒道:“你们契丹能往中原派刺客,我们大宋就不会往辽国派探子么?这可是件好东西,比我们中原的荆杖好用多了,牛皮袋子里装的是干沙子,足有三斤重,用这件东西打人,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就算犯人被打死,也见不到一丝血迹。瞧,还是你们契丹人会整人。来,咱们也用这沙袋好好伺候高大爷。”
高琼不及回应,已被人拿一团烂布堵住了嘴。那狱卒握紧沙袋,挥臂一扬,朝他胸腹击打下来。
一旁张咏叫道:“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见狱卒丝毫不理睬自己,杖下如雨,担心高琼就此毙命,有心制止,起身刚走出两步,即被铁链扯住。
那行刑狱卒终于回过头来,冷笑道:“少管闲事,不然也让你尝尝滋味。”张咏道:“他是契丹刺客,是重犯,你们打死了他,上头如何再从他口中问出同党下落?”
那狱卒道:“放心,我们不会打死他,不过要让他多吃点苦头。”张咏道:“你们这不是滥用私刑么?快些住手!不然我可要告诉你们上司了。”
那狱卒骂道:“死囚犯,敢威胁爷爷!”回身举起沙袋就打。张咏探手抓住袋头,轻轻一带,那狱卒收势不住,脚下将酒菜踢翻,额头撞上墙壁,登时起了一个大包。那狱卒大怒,呼喊同伴道:“快来先料理这死囚犯。”
另一名狱卒白日在狱厅当过值,忙劝阻道:“这人打不得,白日探他的人是县令亲自领来的。适才你也见到了,李员外的千金还亲自来送酒菜给他呢。”
那狱卒闻言,虽然气忿,倒也不敢再造次,只好将怒气都撒在高琼身上,又拿沙袋重重打了几下,这才挖出他口中破布,恨恨道:“走。”重新锁了门出去。
张咏见高琼横卧地上,一动不动,又无法走过去查看,只好叫道:“喂,高琼,你还活着么?”又叫了好几遍,才听见高琼应道:“嗯。”
张咏道:“你快起来,我有话问你。”高琼动也不动,只弱声道:“我不要再跟你说话。你就是拿鼠弹筝威逼折磨我,也休想我再跟你多说一个字。”当真闭口不发一言,即便张咏几次用美酒诱惑也不肯再动一动。
次日上午,张咏又被提来大堂。依然是开封府推官姚恕坐堂,向敏中、寇准、潘阆也站在堂下,不过却不见了那令人生畏的刑吏刘昌。旁边还有一对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女,正是他在小牛市集时与其交过手的那对夫妻。
张咏又惊又喜,道:“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证人?”寇准道:“是的,这全是潘大哥的功劳。”
张咏不及问如何这么快就找到了欧阳赞夫妇,先上前道:“这次有劳贤伉俪了。”欧阳赞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过敢问张公子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我夫妇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张咏奇道:“欧阳员外还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么?”欧阳赞道:“不知道。这位寇小公子只说事关重大,但最好事先不要告诉我们是什么事,不然我们证词的可信性会大为降低。”张咏一愣,随即笑道:“这倒像是一本正经的寇老西会做的事。”
姚恕一拍惊堂木,喝道:“案子尚未审结,证人不得与犯人随意交谈。”又道,“堂下证人,报上姓名、籍贯来。”
欧阳赞道:“禀告官人,小的名欧阳赞,开封人氏。这是小人的浑家,小名妙观。不敢有瞒官人,妙观是契丹人。”
众人闻言均大为惊异。姚恕忙问道:“你是开封人氏,如何娶了契丹女子为妻?”欧阳赞道:“小人十几年前便外出经商,一直在外漂泊,一日在河东遇到强盗,被追赶落下山崖,幸得妙观路过相救。小人感激她救命之恩,与她就此结为夫妇。”
姚恕道:“那么你妻子是何来历?”欧阳赞道:“小人浑家只是契丹普通百姓,生平只好下棋,四方游历,只为寻找切磋的对手。”
姚恕道:“这么说妙观娘子的棋艺相当高超了?”妙观不待丈夫回答,先点点头,道:“当然。我十五岁便已无敌于契丹。听说汉人中有不少围棋高手,所以才南来中原,有幸得遇我夫君。”
姚恕见她大模大样,毫不谦虚,很为来气,冷笑道:“娘子能无敌于契丹,未必能在中原称雄,开封更是名家好手如云,本官上司开封府尹就是围棋高手,自创‘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势。”
潘阆忽插口道:“当真叫‘’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势?”姚恕道:“不错。莫非你有什么高见?”
潘阆道:“高见没有,不过这三势听起来十分耳熟,不,应该叫眼熟才对。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寇准,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寇准道:“海东青。”潘阆哈哈大笑道:“正是。”
旁人也不明白他二人在说什么。妙观肃色道:“既然你上司开封府尹是个围棋高手,麻烦你转告他,我要找他比试棋艺。”
姚恕失笑道:“娘子不知道开封尹就是晋王么?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哪里你想比试就能比试的?”妙观道:“棋艺不是财物,不需要珍藏,若不能拿出来与人比试,又怎能知道孰高孰低?晋王也是一样。”
欧阳赞见姚恕脸上渐现怒色,忙道:“小人浑家是番邦女子,虽会说汉话,却根本不识汉字,完全不懂中原礼仪,言语多有冒犯冲撞之处,还望官人见谅。”
姚恕道:“也罢。欧阳赞,你将遇见张咏的经过说出来。”欧阳赞道:“是。小人夫妇这次回乡,在小牛市集被一名小孩偷去了家传宝物,小人发现后立即命奴仆前去追赶。奴仆追及后打了那孩子,小人当时有气,也没有制止,只站在一旁观看。正好张咏公子路过,以为是小人这边的不是,就动起手来,还用剑伤了小人浑家。”
张咏道:“抱歉,我事先既不知情,性子又急…”姚恕喝道:“张咏,本官没有问你,你不得随意开口。再打断本官问案,就要掌嘴二十下。欧阳赞,你继续说。”
欧阳赞便续道:“后来弄清楚事情究竟,小人浑家说张咏公子原是好意,又道了歉,小人也就算了。张公子继续骑马往前,小人也给浑家包扎了伤口,进来市集。走不多远就听见前面道路上拥了许多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挤过去一看,才发觉是张咏公子又在跟人打架。他这次的对手是个长袍老公,两个人刀光剑影,杀来杀去,后来张公子伤了那老公,算是赢了一招,立即就排开人群,上马走了。”
向敏中道:“从张咏跟欧阳员外动手,到员外再次看到他跟人动手,中间隔了多长时间?”欧阳赞道:“嗯,我们是在市集北口遇见张咏公子,他跟人动手是在市集中心的小牛酒楼前面。虽然我们骑得慢,可那市集就一条大道,不过一里长,我想顶多也就是一刻功夫。”
姚恕冷笑道:“你们几个费尽心思找来证人,不就想以妙观娘子受剑伤后无事来证明张咏剑上无毒么?这一刻功夫虽短,可也足够他往剑上涂上乌毒了。”
欧阳赞闻言吃了一惊,道:“张公子宝剑上有毒?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妻子的伤处,显是对妙观极是关心。
张咏道:“欧阳员外大可放心,我剑锋上没有毒药,我是遭人陷害的。”姚恕道:“陷害?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才是,先是有意与欧阳赞夫妇动手,伤了妙观娘子,她便成了你宝剑无毒的证人,其实你与欧阳夫妇分手后,便随即往剑锋上涂上了乌毒。这位向公子,你来说,一刻功夫可够张咏往剑上涂毒么?”
向敏中早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也无话可辩,只好答道:“时间上确实是够的。”又转头问道:“比剑结束后,欧阳员外可曾留意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欧阳赞道:“当时没有,如果说有,那也是后来的事。那比剑输了的老公似是个大人物,从人多,辎重也多,他紧随着张公子上路,太平车占满了街道,后面的人根本无法通过。我本来还想派奴仆去催他走得快些,但后来听到路人悄悄议论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彦升王相公,也就没敢再去惹他。”顿了顿,又问道,“张咏公子曾伤了王彦升相公,你们说他剑上有毒,那么,王相公他中毒了么?”
姚恕道:“他当日就已经毒发身亡。”欧阳赞道:“啊,竟然是这样。”
寇准道:“欧阳员外认得王彦升相公么?”欧阳赞道:“不认得。不过我来往于边关时曾听说王相公杀了不少人,甚至生吃人肉,那些党项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发抖。我不过是个商人,哪敢去惹他?所以只能慢吞吞地跟王相公后头,出市集上了驿道才设法超过他,至于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
向敏中道:“那么欧阳员外之前称不同寻常的事到底是什么?”欧阳赞道:“我们超过王彦升相公没多远,就遇到一辆疾驰的马车,马车后面远远还跟着一队骑士,挥舞兵器,大声叫喊,似乎是在追逐那马车。”寇准道:“呀,那马车应该就是在博浪沙被脚夫劫走的那辆。”
欧阳赞道:“我也发觉事情不同寻常,便下令奴仆取出弓箭阻拦。那车夫却不顾威胁,赶着车子直冲我们奔来,仿佛要跟我们同归于尽,我忙命奴仆让到一边。正慌乱间,车上有几个脚夫打扮的人跃了下来,夺了我们两匹马,继续朝前奔逃。我见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也不敢让奴仆去追。那马车没有了驾驭,继续飞驰不止,妙观见它一路直冲,生怕伤人,便拍马赶上,从马背上站起,一步跳上车座车,及时拢住了车头的马。”
众人听他讲得绘声绘色,无不感到惊心动魄,却想不到竟是妙观拉住了那辆飞驰的马车。潘阆道:“想不到妙观娘子女流之辈,竟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欧阳赞道:“妙观是契丹人,自小学了些骑射的功夫。我说的奇怪的事不是这些,而是那几个抢走我们马匹的人经过后面王彦升相公的车队时,忽然大呼小叫,又停了下来,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喜的事情。”
向敏中道:“欧阳员外是说那几个脚夫特意停在了王彦升相公的车队旁?”欧阳赞道:“是的,我们远远看起来是这样。不过听那些追赶马车的骑士说前面博浪沙出了大事,我们也没有再多留意,继续朝前赶路了。”
潘阆道:“那些骑士没有再去追捕脚夫么?”欧阳赞道:“没有。他们只在意马车,既然追到了手,便跟我们一道赶着车子往博浪沙去了。走不多远,又遇见了一队禁军,听说领头的就是殿前司指挥使皇甫将军,开始还以为是为王彦升相公而来,结果不是,他们是赶来接应那些追赶马车的骑士的,态度极是客气,我才知道那些骑士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