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远晨眼中闪出冷酷之光,何安下警觉,刚要做出反应,段远晨搭在自己右肩上的手已钳子般夹入肉里,扣住筋腱。何安下的右半个身体顿时失去知觉。

段远晨轻声道:“我将你视为朋友,所以给你说了事情原委,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对不起你。”说完手一甩,像扔一个布娃娃般,将何安下扔到旁侧岩石下,向三个德国人招招手,领他们入了洞。


43、轴心物质

右臂右腿没有知觉,何安下艰难翻身,以左臂左腿爬行。

入洞后,见段远晨等四人呆站着,距离罕拿躺卧处有十几米。何安下趴在地上,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罕拿周围十几米区域的地面,竟有着水面的波澜,搞不清一地岩石,究竟是液体还是固体。

段远晨等四人正因此,入洞许久却不敢前行。罕拿侧卧,背对众人,鼾声如雷。许久,贝尔格以流利汉语对段远晨说:“不死战士。”段远晨一脸困惑,贝尔格道:“我们考证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是具有神族血统的人,他说过亚特兰蒂人是不死战士,可以形成一种生物场,抵御任何物质的伤害。”

罕拿止住鼾声,沉声道:“不死?我却要死了。”石头波涛将他的身体横转过来,面对众人,他闭上了眼睛。

十几秒后,他坚挺的鼻头忽然塌陷,皮肤登时灰暗,逐渐蜕变出一种黑红黑红的色泽,整个人犹如红铜铸就。

段远晨以颤抖声音地向贝尔格解释:“佛教管这种情况叫紫金檀体,死后有此尸变的都是大成就者。”又过了二十几秒,众人都觉得罕拿的尸体有了别的变化,究竟什么变化,却谁也说不出来。

两分钟后,贝尔格道:“他的尸体是不是缩小了一点?”众人纷纷惊叫。半个时辰后,罕拿的尸身缩成了一个成年人脚掌大小,只是两耳没有缩小,垂在胳膊旁,像是华丽的装饰。

罕拿尸身保持着这一尺寸,不再缩小,黑红的肤色开始浅淡起来。二十分钟后,红色蜕尽,变得莹白剔透。

贝尔格对一个雨衣人说了两句德语,那雨衣人走到石头波浪的边沿,伸出一条腿试探着踩下,不料落实了,与踩在固体石料上没有任何区别,于是他将另一条腿也迈了进去。

他行了二十多步,弯腰拾起罕拿的尸身。看来贝尔格要将罕拿尸身带回德国研究。

雨衣人握着罕拿,转身向回走,他刚迈出一步,下半身便陷入地面,石头波浪似乎成了液体,打了个旋涡,迅速将他淹没。

石头波浪很快凝固不动,恢复成平整的一方地面。另一个雨衣人从雨衣里掏出一个弓形器皿,折了三下,成为一把铁镐。

他奔到雨衣人消失的位置,奋力抡镐打砸地面。十分钟后,挖出了一米深的大坑,但他的同伴却不见踪影。

何安下知道,罕拿又一次化身逃生了。

贝尔格扫视洞内环境,作手势要挖地的雨衣人停下来,说了几句德语,雨衣人从雨衣内掏出一个长方形扁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副铁夹,经过折叠,成了一个状如羽毛球拍的仪器。

贝尔格以此仪器对着洞的黑暗深处,仪器中央的网格上有了“吱啦”的声响。雨衣人面露狂喜之色,高举两臂,叫道:“玛哈嘎拉!玛哈嘎拉!”

何安下奇怪德国人怎么会叫佛教护法神的名字。贝尔格作个手势,制止雨衣人的喊叫,走到段远晨跟前,说:“段先生,你不必跟我们了,我俩要到洞深处探寻。”段远晨惶恐地说:“我受命照顾你们,不能离开半步。”

贝尔格阴了脸,道:“涉及我国机密,你不便在场。”段远晨:“你国机密?可这是中国的地方,我要负责的。”

贝尔格使了个眼色,雨衣人的手枪对准了段远晨。段远晨看着雨衣人,笑道:“你是有严格家谱,一千六百年未与外族通婚的雅利安人吧?你有着轻微的特异功能?”

雨衣人点了点头,他的五官有着完美的比例,皮肤白皙,如东方人般细腻。段远晨脸色一冷,猛然扑过去,张嘴叼住了枪管。

段远晨哼道:“开枪!”雨衣人扣动扳机,枪响清脆,洞深处传出暧昧回音。段远晨的嘴仍叼着枪口。

何安下却看到,在开枪的一瞬,段远晨的嘴离开了枪口,他侧头闪过子弹,然后重新叼住枪口。

雨衣人怒吼一声,连开五枪,段远晨的嘴似乎始终含着枪管,但子弹却打到了对面的石壁上,弹眼清晰。

贝格尔拍手鼓掌,段远晨吐出枪管,道:“我没有特异功能,但我有功夫。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们。”

贝格尔笑道:“我们合作!”他向段远晨伸出了手,摆出握手的姿态。他的手上戴着皮手套,可能觉得戴手套与人握手,不礼貌,于是他用左手摸到右手手套口,准备脱下来。

他的左手在右手手套口提了一下,段远晨感到左腿有一种冰冻的感觉,然后听到了彻耳的枪响。

何安下看到贝格尔的手套中指顶端破裂,冒着青烟。手套内应该藏着一把袖珍手枪,段远晨左腿插上了一个微型针管。

虽然段远晨迅速将针管拔出,但挣扎几下,还是倒在地上。

贝格尔道:“我没有功夫。”

段远晨:“但你会欺骗。”

贝尔格:“不得已。”

段远晨点头,表示谅解。贝尔格瞥了一眼雨衣人,向段远晨说:“我与这个青年一样,有严格家谱证明,是一千六百年未与外族通婚的雅利安血统。我和他有轻微的特异功能,眼睛可以夜视。”

段远晨:“看清黑暗中的东西,通过武功训练也可以做到。我所修习的拳术,甚至可发展出蝙蝠的功能,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

贝尔格:“那是放大的触觉。汉人不是神族后裔,却有许多奇妙的方法,可以达到近似神族的功能,但我们更推崇天然。等我们征服世界,再来研究汉人。”

段远晨瞳孔放大,呆呆地看着他。

贝尔格:“你所中的是深度麻醉药,近似于死亡。好好体会一下吧。”段远晨闭上眼睛,如冬眠的动物般缩紧全身,就此不动了。

贝尔格看向何安下,何安下的右半个身子依然没有知觉。贝尔格抻拉了一下手套,一个蓝色针管立在何安下肩头。

何安下忙拔针管,贝尔格摆摆手,说:“不要!药水很贵的。”他一脸温和,就像你多年的老朋友,向你提出善意的建议。

何安下愣了下神,还是拔下了针管。针管已空,贝尔格发出友善的微笑,表示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雨衣人,两人都流露出慎重的表情,从领口掏出了十字架项链,垂在胸前,然后并肩向洞穴深处走去。

他俩隐入黑暗,何安下呆呆看着,感到大脑越来越迟钝。段远晨却展开身体,坐了起来,向何安下晃了晃手中的针管。

段远晨:“洞中危险。有了这东西,他们的死活,就与我无关了。”半晌,何安下嘀咕出一句:“老狐狸。”

段远晨哈哈大笑,看来他的武功抵御住了麻醉药。他在何安下身上点了几个穴道,何安下的右半个身子恢复知觉,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何安下:“洞中有何危险?”段远晨:“虽然他们对我们保密,但中统早已获得情报,他们来中国,寻找神族后裔是次要任务,主要任务是寻找一种叫轴心物质的东西。”

德国与意大利、日本的联盟,名为“轴心国”。这一名字隐藏着纳粹内部一个神秘信仰——世上存在着一种轴心物质,具有瓦解和重组一切物质的功能,找到它,便可以迅速改变世界。它的德语发音叫“玛哈嘎拉”。

何安下惊叫:“这是佛教护法神的名字!”段远晨思索半晌,道:“也许同样的东西,佛教认为是神灵,纳粹认为是特殊物质。”

两人不由得产生好奇,都转头向洞深处望去。洞深处暗得丧失了深度,如一堵黑色墙壁,寂静无声。

许久,段远晨叹了声:“德国的东西,还是厉害。”说完倒地昏迷。他未能全部清除掉体内的麻醉剂。

何安下也脖子一软,扑在了地面。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能让他们得到轴心物质。”何安下以残存的力量,将两手拼在一起,构成了状如叉形的玛哈嘎拉手印,对向洞穴深处。

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洞穴深处有了雷鸣般的嗡响。


44、青龙

何安下醒来时,段远晨仍在昏睡。

洞中光线充足,已是第二天中午。洞内站了三十几个穿黄呢军装的士兵,地上摆了两副担架,分别盛着贝格尔和雨衣人,正在吸着小罐氧气。

大痴不知何时已回到洞中,坐在担架旁的马扎上,正在跟一个穿浅蓝色长衫的人说话。那人剃光头,头顶有一层青色发根,下巴刚挺,咬肌发达,虽穿长衫,丝毫不能掩盖凛凛的武将之气。

大痴:“佛教讲众生平等,有无神通力,在于个人德行,而不是血统,党卫军执着于血统,是邪见。”

长衫武官:“对于党卫军寻找的轴心物质,大师有何高见?”

大痴:“轴心物质,便是中国人讲的气,党卫军将其错认为有实体的物质,也是邪见。轴心物质无处不在,否则万物便不能成形,怎么会藏匿在一个洞穴中,与世隔绝?”

长衫武官侧头思索。

贝尔格摘下口鼻上的氧气罩,叹了声:“如果轴心物质本是妄想,我便无法回德国了。”大痴:“中国历史上出过相似情况,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去日本寻找不死药——龙珠,却发现龙珠只是食品,也无法回中国了。”

贝尔格声音颤抖地说:“他后来怎样?”

大痴:“留在日本,自寻活路。”

长衫武官:“贝尔格先生,你可以留在中国,我聘你作顾问。”

贝尔格摇摇头,看着另一个担架上的雨衣人,问:“你的意思呢?”雨衣人摘下氧气罩,道:“轴心物质就在洞中,我们的仪器上有显示。并且我们受到了轴心物质的袭击。”

贝尔格:“可怜的孩子,我们错了。在我晕倒前,已闻出那是沼气。我们是被最普通的毒气熏倒的。”

雨衣人碧蓝的眼睛中流出了眼泪。不管是何人种,有着怎样不同颜色的瞳孔,流出的眼泪却都是一样的,无色、透明。

雨衣人:“不,我要回德国。”

贝尔格:“寻找神族后裔和轴心物质的计划书,是我写的,共有两千页。看我的报告,元首三夜未睡。你觉得我还能回去见他么?”

雨衣人:“那我该怎么说你?”

贝尔格:“说我死了,在寻找轴心物质时,被沼泽吞噬。”

雨衣人嗯了一声,重新将氧气罩捂在嘴上。

贝尔格惭愧垂头,习惯性地抻了抻手套。

一声枪响,震彻洞中。众士兵纷纷掏枪,长衫武官大喝,众士兵迅速安静,随着他的手势,大家看到贝尔格的手套上冒着青烟,雨衣人的额头有个血洞。

贝尔格的手套枪这次射出的不是麻醉剂,而是一颗真子弹。

长衫武官:“贝尔格先生,何苦?”贝尔格:“我的国民对元首崇拜近乎狂热,只要他回国,感染到大众情绪,就说不出假话了。”

长衫武官:“中统该如何向贵国使馆做报告?”

贝尔格:“身陷沼泽。”

长衫武官:“你可以做我的顾问。我会在南京给你找一处隐秘的住所。”

贝尔格:“顾问免谈。青海是我到中国的第一站,我喜欢那里的荒凉,有亚特兰蒂祖先的气息。我打算去那里,自求生路。”

长衫武官作了个手势,士兵们抬起担架,将贝尔格和雨衣人尸体抬出了洞。段远晨从地上翻身而起,向长衫武官堆出了满脸笑容,高喊一声:“浙江区第七情报组组长段远晨,向长官报道!”

长衫武官不置可否,段远晨点头哈腰,随士兵们出了洞,搞不清他是恰好惊醒,还是一直在装睡。

长衫军官两手抱拳,向大痴行礼,道:“多谢大师指点,就此别过。”大痴:“不必告别,我做你的顾问。”长衫军官两眼一亮,道:“我以为大师方外之人,不会……当然很好。”

大痴:“我要对我的徒弟做些交待,请等我片刻。”长衫军官如电的眼光扫向何安下,略一停顿,转身出洞。

大痴走来,伸手,将何安下扶起。他带何安下走到一个垂下的钟乳石后,道:“中统由陈大先生、陈二先生执掌,近年来陈大先生已走上政坛,清洗了自己的特务身份,陈二先生实际掌权。中统成立年深日久,大特务各成龙虎,贪赃枉法,所以两位陈先生在本族侄子里陪养出一个人,来制裁中统内部人员,他被人暗叫作钝刀陈。”

何安下:“钝刀?说明他办事不利?”

大痴:“不。钝刀割肉,份外痛。他惩处某人,必将罪证搜集得详密,以理服人,让你无法推托,让为你说情的人无法张口。在这个不讲理的世道,一个讲道理的人,不是很可怜,就是很可怕。”

长衫军官站在洞口外,静如雕像。

何安下:“他是钝刀陈?”

大痴点头,道:“他在莫干山有一座别墅,罕拿活佛逃到这里,说不定原想向他求庇护。他虽只有二十六岁,却能主持公道。”

何安下:“我带罕拿回来时,你不在洞中。”

大痴:“我在,只是你看不见我。两个德国人深入洞穴后,我方离开,去了陈家别墅。罕拿自有脱身之法,不必我帮忙,我只是借此和钝刀陈搭上关系。”

何安下:“钝刀陈是第二个董安?”

大痴摇头,道:“他的秉性太刚直,只能做干将,做不了天子。”何安下:“您有等佛之力,为何屈尊给他做顾问?”

大痴:“中统已经发展到三十万人,独立于行政之外、不受司法制裁。这群人任意妄为,黎民百姓就受苦了。老天没给我一个天子,仅仅给了我一个头目。或许我有等佛之力,对苦难苍生,却只能帮一点点。”

何安下:“我相信钝刀陈是正人君子,但特务毕竟是邪门歪道,您何苦与他们混在一起?”大痴:“令恶人少做一件恶事,就是我做了一件善事。”

何安下垂头无语。

大痴缓缓道:“我知你不愿跟随我了,但你给我磕过头,希望你能继续修我的法。在这洞中呆三年再下山,或许你我还有见面的缘分。”

大痴两手合在胸前,交叉屈下两中指,两无名指并排压在中指中节上,两拇指、两食指成环,扣在两无名指指头上,两小拇指并立。

大痴:“这叫心印,是手能做出的最近似于心脏结构的形状。第一次带你入此洞时,我说过,龙族的智慧比人类高,龙宫中的佛经比人间精深。你松开此手印时,手指会依次弹起,心脏起搏是此动态,龙飞翔也是此动态。所以松开此印时,将感召龙族现身。”

深处响起了雷鸣般的嗡响。

何安下:“你说过,此洞深处隐藏着一条龙,那是它读经时的赞叹声。真的有龙么?”

大痴:“三年时间不要荒废,你读它的经书。”

说完,大痴转身向洞口走去。洞口射着白灿灿的阳光,大痴走入光线里,光中有一个晃动的黑影,何安下知道,那是钝刀陈在向大痴鞠躬。

洞口白光不再闪动,光色纯净,形状完好。

大痴下山了,人们都走了。

何安下转向洞穴深处,面对死寂的黑暗,结了心印,念诵禅宗开智慧咒。不是想测试龙族是否存在,而是因为心慌。

大痴提出居洞三年的要求时,自己有没有点头或是应声?似乎没有,但他一定认为我答应了。沉默便是答应。

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

何安下心烦意乱,无力再念咒语,松开了手印。压在中指上的三对手指逐一弹开,状如龙飞。

洞深处嗡响的音量骤然升大,一声声传来,已是轰鸣。

黑暗中有青色光亮,一条蛇般的长条身子起伏而来。此物游出黑暗,何安下看到蛇身下有四个爪子,有力地蹬着地面。

它奔跑而来,有两尺长,背脊波浪般起伏。蛇身鹰爪,正是龙的特征——这是龙的微型化身?还是一条幼龙?

它跑近,停住不动。

是一只黄鼠狼。

黄鼠狼身细体长,还有一条与身体等长的尾巴,奔跑起来,远看似蛇。它不是一般黄鼠狼的黄灰色,而是油亮的青色,呲牙凝视何安下,喉咙发出嗡响。

何安下哑然失笑,难道洞内回声,将小动物的嘶叫扩大成龙吟?

黄鼠狼盯了何安下一会,见他无动静,就遛到西侧石壁下。那里摆着二十几个猕猴桃,还有数片吃剩的果皮。黄鼠狼不动果子,吃起了果皮,吃得仔细专注。

何安下走过去,拿起一个猕猴桃,掰开,扔一半给它。它转头看了一眼,并不理睬。何安下将那半片重新拾起,剥下果皮,再扔给它。

黄鼠狼敏捷一跃,叼住了果皮,按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何安下笑道:“你很本份呀,不抢别人口粮。好,以后我吃果肉,你吃果皮。”将果肉塞入口中,觉得生活有了滋味。

何安下距离黄鼠狼已经很近了,它并不躲避,似乎做好了与何安下结伴生活的决心。何安下:“噢,对了,听说黄鼠狼的屁很臭,你可千万不要放屁啊。”

黄鼠狼一下抬起头,嘴上八根须子挺得笔直。何安下觉出这是它愤怒的表情,忙说:“抱歉。我们做朋友,不相互揭短,好么?”

黄鼠狼的胡须软下来,低头继续吃果皮了。何安下感受到友情的温暖,过一会想到:它能揭我什么短?唉,我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洞内东壁有两床被褥,上悬着蚊帐,用一个钉子钉在石壁上,以躲避夜晚的蚊虫。被褥、蚊帐的布料高档,前山有七八座别墅,不知大痴是从哪一栋里移来的。

床铺边摆着两个瓷杯,表面画着古代亭台楼阁,杯口和把子镶有金线,是大痴用来接雨水喝的。黄鼠狼吃完果皮,跑去叼住了瓷杯的弯把,一遛烟跑入洞深处。

半个时辰后,它叼着瓷杯慢悠悠走出黑暗。为让杯口水平,它斜侧着头叼,原来杯中盛着水。

它走到何安下脚前,小心地将杯子放稳。

水清似晴空。

岩洞中的水,多含矿物质,它一身油亮的青毛,应与长期饮用此水有关。何安下:“你想让我的皮肤也变成青色么?”

黄鼠狼的八根胡须顿时立起。何安下忙说:“朋友间,开个玩笑。”拿起杯子咕噜噜喝下,水质纯净,如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般快慰。

黄鼠狼的胡须松软了,何安下友好地笑笑,忽感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种奇妙变化。他的脑海中有一部书在慢慢地翻开,书上的字体怪异,如海螺的旋纹,但自己似乎都能看懂。

看到的是什么?懂的是什么?无法用人间的词汇表达,但确有一些道理在心中明晰起来。


45、白虎

“纵遇刀锋亦坦然,身中毒药也悠闲。”

——三年后的一个夏日,何安下发现洞内一根钟乳石上有碎片剥落,现出这一行字迹。他知道,大痴遇到了危难。

他手结心印,轻弹而开。半晌,黄鼠狼自洞深处跑出。他两手抱拳,道:“龙兄,我要下山了。”

何安下走出很久后,回望,洞口前矗立着一线黑影,空中一声闷雷,正是三年中熟悉的嗡响。

大痴现在何处?何安下相信只要下了山,他就会以某种奇特的方式联系自己。那么先去哪里?沈西坡让自己三年内不要回杭州,现已三年,扎死中统大特务的风波应该平息了吧?

杭州有一座断桥,名为断桥却可通行。断桥是断情处,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青年男女在这里洒泪而别。桥仍在,情已绝。

何安下站在桥面,看着桥上粗大的电线杆,横行而过的黑电线,想:这十多根水泥柱,坏了千古哀情。管城市建设的官员一定没经历过女人……噢,不对,他们经过太多的女人。

胡思乱想地下了桥,发现行人都不直行,而是沿边走,将桥下的路面绕出了一个圆形空场。

圆形空场直径三十多米,无人敢越入半步,造成了人为的拥挤。何安下感到奇怪,径直前行,走了两步便被人拉住。何安下回头,见是一名五十多岁的黑衣警察。

老警察:“不要命了。回来!”何安下只好退回,问出了何事。老警察向空场指指,何安下看到中央地面上用白色粉笔写了“日本领地,擅入者斩”几个字,字旁摆了一叠日元,空场边沿也用粉笔画了线。

老警察解释,一个星期前,下桥位置的路面上被人画了这个圆圈,行人以为是日本浪人酒后撒疯所为,任意走入,结果窜出一条黑影,砍杀了五个行人。

这个圆圈登时成为禁区,后来有几个不知此事的行人走入圆圈,都被黑影斩杀。这白日闹鬼的事情震惊杭州政府,特派警察守在桥头,提醒路人。

杭州警方怀疑是身具武功的日本武士在捣乱,在空场边沿密集地站上一圈警察,然后派一名警察走入中央……他依然被斩杀,上百人都看不清楚黑影是如何出现如何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