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潼城?”彦景的剑眉向中间攒起,“我离开沂都之时,皇兄就已经说过要将他召回去了。”
“是我不让他回去的。”卓印清回答道。
彦景沉吟了半晌,就连看着卓印清的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你是以隐阁主的身份去见他的么?”
卓印清微微一颔首。
“我刚刚还在纳闷,翊儿的性情素来软弱,怎么都不会是抗旨不尊的人,原来是因为有你在背后为他谋划。”彦景深吸了一口气,“也是,反正如今他也一无所有了,放手一搏自然要比回沂都做那个当废未废的东宫太子要强上许多。当初我来隐阁时,你能三两句话能将我说得心神大乱,翊儿的道行还不如我,自然更容易被你左右决定。”
卓印清却并不同意他的说法:“做决定本就是一件承担风险的事情,我将赌注压在他的身上,我承担我的风险,付出我的代价。而他决定留下来,自然也要承担他的风险。太子翊如今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是否愿意接受由他自己定夺,我只是向他阐明了利害,又怎能说我是始作俑者?”
卓印清说了这么多,却瞒了一点未提,那便是太子翊现在的绝境,都是他一手从背后促成的。
这事他不提,任谁也不会猜到。彦景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抱怨道:“你这张嘴啊,黑的都被你说成了白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好端端地来掺和彦国的事情做什么,还嫌自己麻烦不够多么?”
卓印清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先掩唇低咳了两声。
彦景见状匆忙为他将一旁矮几上的茶水端过来,只是茶盏还未递到他手中,动作却先僵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第99章
因着卓印清一直将手掩在被子底下,彦景到了此刻才发现他的左手缠着一层厚厚纱布。也不知卓印清什么时候碰到了伤口,纱布被鲜血洇湿,殷红便一层一层蔓出来。
卓印清没有痛觉对此浑然不知,彦景却看得怵目惊心。
“这么重的血腥味你自己闻不到的?”彦景匆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小心翼翼提起他的左手来查看,“出血成这副模样定然不是普通的擦伤,这是怎么回事?”
卓印清鼻尖凑过去轻轻嗅了两下,迷茫地“嗯”了一声,鼻音依然很重。
彦景无力地喟叹了一口气,一面轻手轻脚解着他手上的纱布,一面扯着嗓子对立在屏风后面的屈易道,“外面站着的那个,拿药过来,你家公子流血了!”
卓印清按住了他的手,从床榻旁矮几的暗格中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来,对着彦景道:“解着太麻烦,用这个直接割开罢。”
“割什么割,这么轻的匕首,一不小心再给你划出一道口子来?”彦景不要那匕首,扭头对着屈易又道,“再取把剪刀过来!”
这些东西显然是早就备在了房中的,彦景的话音方落,屈易便拎着医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将止血的瓶瓶罐罐放在矮几上,屈易执起剪子正要将卓印清手上的纱布剪开,便被彦景将剪子夺了过去。
“你一介武夫粗手粗脚,伤了他怎么办?”彦景没好气道,“我来给他上药,你闪开些,别挡着光。”
屈易眯了眯眼,视线如冰刀子一般扎在彦景身上。
彦景却恍若无觉,只埋头研究着卓印清的手,持着剪刀不断地比划,似是在寻一个顺手的位置出来。
卓印清无奈地笑了笑,对着屈易道:“你先退下罢,这是我老祖宗,他的话便是我的话。”
屈易对着卓印清行了一礼,转身走回到方才的位置继续悄无声息的守护。
被鲜血浸得*的纱布被一层一层拆下,伤口终于露了出来。
那是一道狰狞的刀伤,皮开肉绽隐现手骨,烙在卓印清玉雕一样精致的手上,对比强烈到只消一眼便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彦景将血纱布丢到了一边的水盆子中,双眉蹙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是谁能在屈易的眼皮子底下伤了你?”
卓印清举着手任由他左右翻看,口中解释道:“不是别人伤的,是方才我见太子翊的时候自己割伤的。”
“你是魔怔了么?”彦景怒道,“没事儿把自己的手割破了玩,你怎么不把头也割了?”而后神思一转,冷凝道,“可是那混小子逼迫你这么做的?”
“这伤口看着深,其实并无大碍。”卓印清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他,“我对他说我帮他是因为我身中五觉散,想要在他登基之后求一颗五觉散回来炼制解药。我既然要他信任我,自然要下些血本将自己的弱点送给他当筹码,否则他又怎会听我的话留在潼城?”
彦景是了解太子翊的,这人懦弱善疑,面对盛名远播的隐阁主突如其来的垂青,定然会因为自己不够格而选择退却。但若隐阁主并不是传闻中那个被神化了的俯视苍生者,而是一个不得不投诚与他的祈求者,就另当别论了。
五觉散,乃是彦国皇室控制手下死士的秘药,除却历代的彦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它是由何炼制而成。世间的毒,只要有耐性琢磨,依着配方一遍一遍尝试,总能找出能克制毒性的解药。怕就怕那种连配方与炼制过程都不知道毒`药,没有入门之法,再厉害的医毒圣手也束手无策。
隐阁主需要五觉散的来研制解药,而太子翊正是最有可能得到五觉散的人之一。两人各取所求,这样的盟约比隐阁主高不可攀的施舍要坚固许多,太子翊自己放下心来,后面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虽然不在场,彦景几乎已经能将当时的情境分毫不差的猜出来。
卓印清先以隐阁阁主的身份施压于太子翊,而后对绝境中的太子翊以利诱之,为了攻破太子翊最后一层心防,以自己的鲜血向他证明自己确实身中五觉散。五觉散第一层发作的征兆便是失去触觉,没了触觉,再深的伤口都感受不到疼痛,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了。
卓印清竟然能对自己狠绝至此!
能证明身中五觉散的方法很多,他却选了最极端的那个,太子翊的血性被这血气激起,想不死心塌地信任他都难。
彦景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越想越心惊,看着卓印清的眼神都变了。
初见卓印清时,他一袭白衣,笑意温润,虽然病骨拖累,却不妨碍风流雅致在举手投足间倾泻,宛然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贵公子。
眼前的卓印清与那时的他渐渐重合,分明模样没有变,彦景却认不出了。
没错,此刻的卓印清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卓印清,他是隐阁阁主,是一手成立隐阁之人。温润只是他的表象,谈笑间攻心夺魄招招致命才是他的里子。
只是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说与他听?他这是要做什么?是想让他也来助他拿到五觉散?
周身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寒意排山倒海侵袭而来,彦景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渐渐冻结的声音。
不对,太子翊不了解卓印清,他却是知道一些的。卓印清若真的是惜命到不择手段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换取太子翊的信任,狠绝到伤害自身?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彦景的背脊僵直,声音从咬紧的牙关中艰难冲撞而出,“你什么都不瞒我,究竟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猜不出么?”卓印清琥珀色的眼眸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凑近到彦景的耳畔,声音低柔道,“二十年了,你们总觉得沾满鲜血的彦宫金阶已然被冲刷干净,却不知血债这种东西,没有血,怎能用来抵债?”
彦景的瞳孔蓦地一缩。
“我要将一切复位。”卓印清在彦景耳侧轻笑了一声,而后重新靠回到床头,周遭的压迫随着他的离开骤减,彦景却并没有松一口气,视线剧烈地颤抖起来。
半晌之后,彦景半边嘴角僵硬挑起,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来:“复位这话怎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你病糊涂了罢?”
而后从矮几上抓起盛着创伤药的翠绿小瓶,扯过卓印清受伤的左手道:“上药!你路上颠簸了这么久,必然极乏了,上完了药就好好睡一觉,明日清醒了之后便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有多荒唐了。”
因着情绪不稳,彦景用的劲儿很大,攥在卓印清腕上的那只手指尖都发了白,刚开始凝结的伤口被他弄得又开始汩汩冒血。而彦景没有发现一般,只颤着手将瓶中的药粉深浅不均地抖在卓印清的伤口上,药粉方落上去便被殷红鲜血冲下,在衾被月白色的锦缎面上洇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卓印清却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
彦景在卓印清的注视下手越来越抖,到了最后几乎连药瓶都拿不住了,蓦地松了攥在卓印清腕上的手,将药瓶狠狠掷在地上,声嘶力竭冲着他吼道:“你他妈的给老子再说一遍!”
卓印清侧头瞥一眼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青瓷药瓶,将左手收了回来淡淡开口重复道:“我要将一切复位。”
“嘭”地一声响起,是彦景一拳狠狠捶在了床榻上,他本人也借着这股力道从榻上一跃而起,指着卓印清眼白发红道:“你疯了!废帝早就被皇兄赐死了,你复位,你复的哪门子位?!从皇陵中将废帝的棺椁搬出来立在皇位上么?!”
话音方落,彦景的神色剧变,低声喃喃:“不、不对!还有安宁…安宁是废帝的帝姬,你是安宁的血脉!”
彦景眸色烈烈射向卓印清:“莫非你是要自己取而代之?”
“有何不可呢?”卓印清说这话的语速很慢,勾勒出的尾音像是一块蜜糖,诱惑到几乎能融化在人的心尖上,“论正统,我才是正统,为何要让那弑亲杀妻的乱臣贼子坐在那个位置上?”
“杀妻…你都知道了?”彦景摇头语无伦次道,“不,你怎么可能知道皇兄与安宁的事情…我也是见到了你的模样之后才能确定的,你又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卓印清却没有回答他,将方才从暗格中取出的匕首执起,横放在彦景的面前:“你不是问我为何与你说这些么?现在你明白了罢…二十年的五觉散,我活得生不如死,每每被它折磨得痛不欲生,想要离去的时候,我便告诉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复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我却不知它是对还是错。你与当年的事情无关,是唯一能裁决我的人,你若是觉得我大逆不道,此刻便可以杀了我。杀了我,这件事便在这里终结了。”
彦景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你也看出来了,他们不过是我闲来无趣下的一盘棋,被我玩弄在鼓掌之中而不自知。”卓印清的面色苍白如纸,因着方才捂嘴呛咳,唇上沾了一抹血渍,笑起来的时候清华不在,却凭空染上了几缕不祥的妖冶,“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他们是斗不过我的。”
仿佛被卓印清的话所蛊惑,彦景着了魔一般抬起手来,发颤的指尖触上那把匕首,透彻心扉的寒凉立时再次袭来。
伫立在一旁的屈易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戒备起来。
卓印清侧眸望他,声音淡淡道:“出去罢。”
屈易的视线紧紧锁在彦景手中的匕首上,脚下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出去。”卓印清又道了一遍,语调不见一丝起伏,威严的气势却让人不得不臣服。
屈易的双手紧握成拳,在原地立了半晌之后,终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第100章
彦景已经辨不出屈易是否出去了,此时此刻他的耳中一片轰鸣,反反复复回响的便是卓印清的那句“杀了我,这件事便在这里终结了”。
匕首距离卓印清仅有两指宽,他的脚再往前一步,便能抵上卓印清的眉心,他的手再颤一下,便能划伤他的脸,他的锋刃再往下些许,便能杀了他…
杀了他…彦景的视线下移,果不其然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血缘这种东西最是奇妙,即便心中对这段关系再憎恨再厌恶,该出卖你的时候它都毫不含糊。
卓印清的眼睛极其漂亮,彦景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便知道他不可能是怀安公的孩子,因为这双眼睛从轮廓到瞳色都像极了彦帝,那个被他称为皇兄的人。
沂都事变,彦帝杀红了眼,以皇族鲜血洗刷了彦宫金阶,如果没有安宁扑出来护着他,他早就死在彦帝的刀下了。彦景对于这样一双眼睛本应该惧怕的,无数次午夜梦回,他依然能梦到那双眼,还有那双眼的主人被权欲吞噬了的狰狞眼神。
只是虽然模样相似,卓印清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的眼神沉静温润,在他刀刃的压迫下不仅不畏惧,甚至还漾着若有若无的解脱与释然,这不是对权欲的渴求,分明是无欲无求。
彦景痛苦的阖住了眼眸,匕首的锋刃缓缓下移,擦过卓印清的颈间,最终“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逃离一般地后退了几步,彦景苦笑道:“你还说是我有恃无恐,分明是你拿捏准了我不会对你怎样,才拿性命来逼迫我。”
卓印清却并不承认:“我若真的能拿捏准你,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了。”
“是么?”彦景耳中的轰鸣终于退去,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有万千话语想质问,想劝诫,却只吐出这一句来。
用手在脸上撸了一把,彦景仍站在原地不肯靠近卓印清,摇头道:“你与我说这些没用,我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但凡我有丁点能耐,也不会被发配到宁国去当什么议和使臣。”
“你以为我需要你做什么?与我一同行那大逆不道之举?”卓印清胸口发闷,以手撑着床榻吃力地坐起身来,这阿鼻地狱他一人下就够了,拉上他做什么?
彦景上前去扶起他,为他将身后的软枕摆正。
卓印清按住他的手,神色认真道:“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便够了。”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苍白,琥珀色眼眸闪烁的光芒却比屋外的骄阳还要灼热,这样的眼神让彦景不由自己想到了将死之人在生命即将燃烧殆尽时返照的最后一道光。
狠狠晃了晃头将这恐怖的想法从脑中驱逐出去,彦景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卓印清掩唇低咳了两声,而后抬起头来对他道:“还记得你来隐阁第一次见我的情形么?”
“当然记得。”彦景自嘲一笑,“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竟然跑到你的地盘问你要你的解药。”
卓印清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轻声道:“那孩子还活着。”
彦景的眼眸蓦地瞪大,电光火石间已然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他还活着?”
当年彦景去见隐阁主时,除却去为卓印清寻求五觉散的解药,另一件事便是请隐阁主帮忙找寻废帝尚在人世的一条血脉。
沂都事变并不是没有漏网之鱼,废帝的太子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彦帝为了将废帝的血脉铲除干净,派出去搜捕的暗卫从未间断过。三年前彦帝曾严刑处决了一批暗卫,彦景对其缘由心生疑虑,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才发现是因为他们捕获了废太子及其第三子,却在押解途中不慎让那孩子脱逃,惹得彦帝震怒。
“我对那孩子其实了解不多。只打听到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慧,在押解的途中险些逃走。为了防止他再次出逃,暗卫挑断了他的脚筋将他绑在笼子里,所幸他最终仍是被人救走了。”彦景凝眉看向卓印清,“难道当年救出那孩子的人是你?”
“我是救了一个孩子,但那孩子并不是废太子的遗孤。”卓印清否认道。
“怎么会?”彦景不由拔高了声音,“那日我在长公主府见到了斐然,他走路虽然与常人无异,脚印却深深浅浅,随行的大夫告诉我他的脚筋以前必然断过,如今能走路,是因为被人后天续上了。当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没有细想,斐然的一切都能与当年的废太子遗孤对得上,你却还否认,是不是到了如今你还不信任我?”
“我若是不信你,又怎会与你说这个?”卓印清示意他稍安勿躁,慢慢解释道,“当年废太子藏身于其恩师叶远家中,东窗事发之日,叶远的独子斐然主动换下了太子遗孤,自己随着废太子被暗卫带走,待我赶去的时候,废太子已然断气,而斐然业已奄奄一息,所幸有楚老先生在,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白衣太傅叶远?”彦景对当年的事情有些印象,“叶远德高望重,一家子死得却十分蹊跷,坊间传闻说是因为叶家独子叶斐然慧极类妖,拖累了全家,没想到是因为藏匿废太子。”
“慧极类妖?”卓印清嘴角挂起一抹讥讽笑意,“他倒是当真能为自己做的孽遮掩。”
“倒是可惜了那孩子。平白背负着骂名不说,这腿疾只怕要跟着他一辈子。”彦景深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孩子不是斐然,而是斐然身边的长庚?”
卓印清微微颔首。
“无论长庚还是斐然,如今知道他跟在你身畔,我也能松一口气了。”
“与长庚斐然遭遇相似的人太多了,你会松一口气,只是因为你不知道其他人而已。只要彦帝在位一日,对废帝血脉的杀戮便不会停。我将长庚斐然接到大宁,为便于教导他们二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护他俩周全。”
卓印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息有些不稳,轻喘了一口气,眼睫抬起深深望向彦景:“我方才说让你做你自己,便是因为这个。方才那一刀,我其实是替长庚斐然挡的,你既然能容得下我,必定能容得下他们来。我能护着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二人却还小,若我什么时候走了,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彦景只觉得心跳都滞住了,眼前一片天塌地陷,能听得清卓印清的话,却听不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咽了咽吐沫,彦景大气都不敢喘,紧张问道:“你在说什么?”
卓印清的嘴角弯了弯:“我教长庚帝鉴,教斐然策论。他们虽然顽皮,天资却极好,有你照顾着,起码不会走弯路。”
“什么帝鉴策论,要教你倒是自己教啊!”彦景攥紧双拳道,“将两个混孩子丢给我算什么事儿?!”
敢情他方才复位正统的不停说,其实都是一个幌子,是生怕自己不同意他的意思,将此事说与彦帝,前去杀了长庚,才将匕首送到了他手中,用自己性命来试探他!
若不是他此刻太过虚弱,彦景都想死死抓着卓印清的胳膊问问他,他处心积虑为安宁报仇,为长庚夺嫡,为侥幸生还的皇族与斐然谋一条生路,他为自己留了什么!
彦景的气息粗重,咬牙切齿从他榻前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卓印清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
“九叔。”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唤他,“你知道我活不长了。”
彦景狠心一拂袖,将他的手甩开,低吼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若要五觉散,我尽心尽力替你去拿!你自己都活不长了,与我说这些,我便能替你活了么?”
话音到了最后越来越低,最后竟化作一缕低沉呜咽:“我他妈的当初就不应该去大宁,去了大宁也不应该去见你…我老老实实当我的逍遥王爷多好,为何一定要知道这些…”
卓印清沉默地看了彦景半晌,方要开口劝他,他却垂头转身便向着房门外走。
“你去哪里?”卓印清低咳着问道。
“你的伤药被我摔了,我再去问屈易要一瓶来。”彦景背对着他道,“你没看到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么,再这样下去你又得躺上个十天半月的。”
“不必。”卓印清唤住了彦景,指着矮几上的药箱道,“这里还有备用的。”
彦景定住,背对着他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角,脚下步子拐了个弯,重新绕回到了床榻旁,在那医箱里面翻翻拣拣,时不时拔开药瓶的塞子对着瓶口闻上一闻。
卓印清指着药箱角落里的一个小瓶:“那瓶。”
彦景取了它回到卓印清的身侧坐下。卓印清也十分自觉,不等他开口,便乖乖将手伸出来递给他。
彦景却没接,抓了床头的方巾在他的唇上蹭了两下,眼眶还是红的,口吻却十分嫌弃:“你不知道自己嘴上糊着血么?看起来怪渗人的。”
“是么?”卓印清显然不知道,视线一瞥那块方巾上的殷红血渍,以手背拭了拭嘴唇,凑近彦景微仰起下颌问道,“掉了么?没掉再帮我擦擦。”
彦景方抬了手,便见卓印清俊秀眉目蹙起,懊恼自语道:“方才竟然是这幅模样与你说话,简直丢人。”
彦景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被人弄得这么狼狈,他还没说什么,卓印清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心知他在缓和气氛,彦景手的动作一改,将他推了回去,没好气道:“自己舔去!”
卓印清抿了抿唇。
药箱里面的药都是楚鹤配的,见效自然比寻常的伤药快许多。卓印清待彦景上完药,从医箱中翻出了纱布,才开口道:“方才我的话,你这算是答应了,对么?”
彦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张了张嘴正要回话,便听厢房的大门被人从外哐的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