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易步履焦急地从外一跃而入,也顾不得对卓印清行礼,便直截了当道:“阁主,方接到消息,裴钧率领着一队骑兵抵达我们的院落,马上要闯进来了。”
第101章
卓印清与彦景相对而视,前者的眉间含着沉思之色,后者却已然出声询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这问题不难,在场之人都能猜出答案。裴钧与隐阁并没有什么瓜葛,这个时候率兵将隐阁的院落包围,只能是冲着彦景。
两人所在的房间窗牖是半敞着的,卓印清向外眺望,石榴树上嫣红榴花宛若云霞,在青翠叶间静静绽放。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间的静谧想必是因为屈易调动了武部在外拦着。
裴钧人就在在院外,对峙的时间越长,闹出的动静便越大,到了那个时候,彦景再想逃走就难了。
“阁主。”屈易并不知卓印清的心思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然过了百转千回,以为他在犹豫伤亡,垂头恭敬道,“我已将同行的武部悉数调至前院,只求能将裴钧多拖一些时候,还请阁主与齐王殿下尽快离开!”
“人此刻是该挡着,但是过会儿还是要迎进来的。”卓印清圆润的指尖在锦被面儿上划拉了几下,便做出了决断。
转而看向彦景,卓印清问道:“你在这院落住了这么久,是否知道后院有一条逃脱用的暗道?”
“我刚来的时候就有隐阁中人对我提过。”彦景答道。
“那便好。”卓印清轻轻推了推他,叮嘱道,“你现在便去暗道里面候着,稍后你的亲卫会在暗道口与你汇合,至时你们一同离开。这条暗道的出口通向潼城城郊的八角亭,那里距离宁彦边界不算不远,且有隐阁早就备下的马匹,你从暗道出来之后御马直奔彦国,无论谁向你传话都不用搭理,”
彦景闻言一怔:“那你呢,不随我走么?”
“我若是走,一切便等于坐实了,到时候我无法再回凌安不说,凌安城内隐阁的其余人等,包括长庚与斐然都会有危险。”卓印清一口回绝,催促他道,“你走你的,只要他们搜不到你,便耐何不了我。”
这话说的在理,卓印清唯一能被裴钧寻到的错处便是藏匿了彦景,若是彦景成功离开,裴钧没有证据证明卓印清是一切的主谋,他自然便无碍了。
彦景只沉吟了一瞬,果断起身:“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卓印清却在彦景转身的那一刹那将他唤住。
“怎么了?”彦景回身望他。
因着失血,卓印清的唇色惨白,若不是因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凝视人的时候有璨亮光泽闪动,彦景几乎以为他便是一张失了色泽的工笔画。
“莫要忘了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卓印清的手抬起些许,似是想对他行别礼,却终于还是缓缓落回到锦被上,“无论到了何时,都不能忘。”
不是不要忘,而是不能忘。
此间一别,何时才能再相见或者还能否再见都是未知,彦景能清楚地辨认出卓印清流露出的不舍与遗憾,心中苦涩弥漫,彦景对着卓印清用力颔了颔首,郑重道:“我不会忘,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见卓印清应了,彦景又最后望了他一眼,才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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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身着一袭赤红武将服,腰间束着的玉带更衬得他身形如劲松。越过厢房门口的守卫进入内室,彦景只沉着眉目环视一圈,便将锐利视线落在了那道十二折的绢素屏风之后。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卓印清开口,口吻分外惋惜:“早就听闻裴大将军的威名,今日碍着身份只能隔着屏风相见,着实教人遗憾。”
卓印清的话有弦外之音,裴钧却没有听出,连客套话都没有说,唤了一声“隐阁主”后,便直截了当道:“将齐王交出来。”
他的声线极低极冷,润着寒梅腊雪,顷刻间便能将人冻得连渣都不剩。
屏风另一头的卓印清却笑了,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今日裴大将军突然率兵包围了我的院落,我本以为是阁内有人不懂规矩犯了裴大将军的忌讳,却没想到是为了齐王。”
此时的卓印清依然坐在床榻上,因为接连不休的事情,面色委顿疲惫,精神却在隐隐亢奋。
这是他第一次与裴钧打交道。
卓印清不得不承认,对于裴钧,他是嫉妒的。不仅仅因为裴钧是陪伴俞云双时间最长的男人,更因为能让俞云双毫无保留付诸于信任的人不多,裴钧却始终是其中之一。
那是他已然失去,亦或者是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卓印清能隐隐猜出裴钧追来这里要彦景,必然与俞云双有些关系,心头的情绪却不知是该被称为黯然合适一些,还是释然更多一些。初始他还担心俞云双因着他将彦景放走不原谅他,如今不仅他错了,她也错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许就能一笔勾销了。
彦景此刻应该已经快出暗道了,卓印清只需再将裴钧再拖上一时半刻,待到彦景成功离开,所有的一切就能结束了。
暗自敛了敛心中的杂念,卓印清再一次开口,声音含着金玉,琅然温润,说得话却自始至终都在与裴钧兜圈子:“裴大将军是头一回来隐阁,想必不知道隐阁有先递帖子后入门的规矩,我这次将裴大将军放进来,是因为不想在边界之处多生事端,扰了民心。但若是还有下次,还请裴大将军按隐阁的规矩来办事。”
裴钧率兵入门的时候,隐阁武部挡在门口,与他的人马剑拔弩张,大有一副拼得誓死方休的架势。后来有人从前厅过来传话,说隐阁主得知了来者的身份,言为贵客,他才不费一兵一卒地走了进来。
方才的场景配上现在的一席话,这隐阁阁主做足了无辜,若非裴钧早从裴珩那里得到了切实的消息,定然会被他蒙蔽了过去。
裴钧面部的线条刚毅,在紧绷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千钧重的压迫感。眯了眯眼眸,裴钧沉缓道:“五月初十,阁主协助齐王从凌安城逃出,途经殷城、晋城、黎城、睢城,一路将其护送至此处。我这人素来不喜欢绕弯子,隐阁主若是交人,我尚可在今上面前为你请求从轻发落。你若不交人,我的人就在外面,将这里夷为平地之后再一寸一寸翻也是可以的。”
“人又不在我的手上,你教我如何交出?”屏风那头卓印清指尖轻轻摩挲着锦被上细致的线头,视线却注视向窗外。
从他的方向,能看到裴钧人马在屋外与隐阁武部对峙,这边的人数并不多,想必还有一部分兵力被他分散开来用来包围整个院落。
卓印清收回视线,浅浅笑道:“五月初十齐王从凌安城离开时,我不巧在病中,连榻都下不得,又怎么可能协助齐王脱逃?我自五月十七初伏离开凌安,路线虽然与裴大将军说得差不多,却只是为了来潼城避暑。至于齐王彦景,我手上确实有他的消息,不过方向却与裴大将军的南辕北辙。裴大将军若有兴趣听,我可与裴大将军说上一说,若是裴大将军执意认为齐王的逃脱与我有关,我亦无话可说,只等裴大将军将寒舍夷为平地也搜不出齐王之后,记得还我一个清白。”
卓印清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是温和的,语调却是冷的:“不过到了那时,裴大将军擅闯民宅,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别人头上,平白给自己添了麻烦不说,也会损了大将军的威名。”
裴钧冷笑一声,下颌微仰,勾勒出一抹孤傲弧度:“都说隐阁主能言善辩,今日我是见识到了。既然隐阁主敢放下话来让我搜,我又怎么能让阁主失望?”话毕,气沉丹田淡淡道:“来人!”
话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窗外立时有兵戈摩擦声传来,有人应道:“大将军。”
“彻搜。”裴钧立在原地,话是对着窗外说的,视线却定定落在屏风上一动不动,“不只要逐门逐户,还需细查这庭院内外是否有暗道或密室。既然隐阁主都发话让搜了,你们也不必着急,都给我仔细这些。”
“是!”庭院内的士兵领命,行动有素分散开来。
屏风那面的人影依然如静止的一般,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幻,显然不以为意。
裴钧唇角收回视线,侧眸一望一直守在一旁的屈易,随意寻了一个杌子坐了下去。
屋外人声喧嚣,屋内的三人却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屏风之前卓印清为自己斟了一盏凉茶,浅浅啜了一口,面上神情坦然。屏风另一侧的裴钧在同一时间眸光如刃,直直扫向厢房的大门处。
是自己麾下的副将疾步前来,入了内室对着裴钧躬身一拜:“禀大将军,我们将这所府邸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裴钧剑眉拧起,垂下眼睫问出一句:“是么?”
副将垂头沉默。
裴钧从杌子上站起身来:“既然如此,确实没有再耗下去的必要了。”
副将以为裴钧是要收兵归帐,直起身来向着门口走了几步,打算为裴钧领路。谁成想裴钧的手却在此时倏然向腰间一撤,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抽出了佩剑。剑刃出鞘,与剑鞘摩擦出一阵冽冽寒音。
“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便也只能顺了阁主的意了!”裴钧的声音随着如练剑光,向着屏风处直逼而去。
裴钧这把剑久经沙场,凶烈得很,每出鞘一次势必要饮一回血。这种凶剑平常人驾驭不来,而裴钧与它磨合了这么久,早就融在了一起,使得毒辣无比。
剑气密不透风笼罩下来,就在将将触碰到屏风的那一刹那遇到了阻拦,硬生生将他的剑意击退了些许。裴钧侧眸回望,便见屈易旋身抵挡,三两招过下来已插入他与屏风之间,将屏风后的人护在了身后。
这人自方才开始便毫不掩饰气息,裴钧本以为是隐阁阁主在刻意为自己增势,如今看来,屈易也是武中高手,是他低估了。
屈易招招狠厉,势势无影,将裴钧逼着向厢房大门的地方后退了几步。门口有隐阁护卫守着,如此下去裴钧以一敌多恐怕会吃亏。副将纵身一跃,将门口的两名护卫逼出门外,自己也随之加入了战局。
屈易顾虑着身后的卓印清,不敢让裴钧向前半步,便只一味将裴钧往出压。
而裴钧又哪里看不出屈易的目的,在将将被逼退至落地罩之时,裴钧故意侧身露出半边空门,在屈易趁势追击之际,他的脚下急速后撤,仰身躲过屈易的剑锋,左手成掌虚晃一招击向屈易,右手却将手中的剑狠狠冲着屏风之处掷出。
“阁主!”屈易目眦欲裂,也顾不得背后还有一个裴钧,剑锋在半空中强行一转,人向着那柄剑追逐而去。
第102章
裴钧对着屈易的后心毫不留情击出一掌,掌风收敛时,传来的是剑锋与剑刃相撞之声,尖锐刺耳。
屈易向前踉跄了半步,猛咳一口鲜血,视线却死死钉在屏风被裴钧佩剑劈开的裂口处,目光凝滞。
“轰”的一声骤响,挡在三人之间的屏风前后晃了晃,而后轰然倒下。
裴钧的唇角冷冷勾起。
方才屈易豁出性命击出的那一剑仅来得及改变裴钧飞剑的走势,却抵挡不住他的剑气。绢素屏风本就单薄,中央断裂便再难以维持平衡,倒地之后激起一片细碎灰尘。
午后的阳光耀目,透过雕着梅纹的楮木窗牖挥洒进来,虚浮在这一片狼藉之间,形成一道朦胧柔软的光墙。
一直隐在屏风之后的人终于显露了出来。
他穿着素色锦衣,月色玉冠,橘色的阳光给他的面容掩了一层虚虚实实的纱。他下颌的轮廓十分精致,配着歪在榻上的闲懒意态,风流得浑然天成。
光阴仿佛在此刻走得比寻常慢了许多,尘埃还未落定,卓印清却先动了,侧过身望了望方才擦着耳际嗡嗡钉入身后木墙的长剑,抬起手来尝试着将它拔出。
因着气力不济,竟还拔了两次。
“竟然是你?”裴钧唇角的线条渐渐敛起,显然认出了他是谁。
卓印清终于将裴钧的佩剑拔出,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是我。”
裴钧与卓印清虽然同朝为官,却一文一武,加之裴钧常常出征在外,而卓印清又只是大理寺的一名小小七品主簿,互不相识是人之常情。
不过裴钧却是见过卓印清的。
当初淮陵世子被杀一案,俞云双因着小皇帝的设计被卷入其中,若不是卓印清从中周旋,为她调制出与暗香相仿的气味来,俞云双不会那么轻易洗刷冤屈。裴钧对俞云双的事情甚为关注,自然也知道了卓印清的存在。
没想到当初以为无足轻重的人,竟然是隐阁的阁主。
裴钧的目光含着厉色,凝在卓印清身上的时候,周遭的人都能感受到冽冽寒意。卓印清却没察觉到一般,侧头看向屈易,口吻关切道:“你方才似是中了一掌,身上感觉如何?”
屈易面色已然缓和了些,听到了卓印清的问话,只简练回答道:“我无碍。”
“等此间事了,还是将楚老先生叫过来为你瞧瞧罢。”卓印清仍不放心道。
屈易点了点头,饶是身上有伤,却还是紧绷背脊戒备着裴钧,生怕他再度突然出手,对卓印清不利。
相比于裴钧的谨慎,卓印清显得十分放松。重新坐正了身体,卓印清横裴钧的佩剑于自己的双膝之上,抬眸淡淡道:“裴大将军既已搜查完毕,找不到齐王的踪迹,便应该就此离去,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屋外一片刀剑相交的打斗声,屋内的气氛却凝固住了一般,两个场景叠合在一起,直教人觉得奇诡。
裴钧手中无剑,挺拔的身形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矢:“隐阁主既然允许我搜,我自然要查遍每个角落,这里是方才唯一没有搜过的地方。”
卓印清勾唇一笑:“裴大将军当真是一丝亏都不肯吃。”
听起来是夸赞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拐着弯骂人。
裴钧似是没听到:“当我知道是阁主协助齐王脱逃时,还好奇其中原因,如今一切都说通了。你与齐王同为彦国人,同宗同族,将他救下确实在情理之中。”
“是么?”卓印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轻声喟叹了一口气道:“裴大将军果然执着,只不过有些事情,难得糊涂比追根究底要好许多。”修长的食指轻轻抚过膝头长剑锋利的剑刃,“就像你本不该知道我的身份,如今知道了,只会给你带来烦扰。”
“随我回凌安受审。”裴钧上前一步道,“既然齐王不在这里,想必已经逃远了。你私自将其放走已是叛国,当处以极刑。”
卓印清却摇头:“凌安城我会回去,却不会是随你一同回去。”
言毕,卓印清提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裴钧走去。他的脚步虚浮,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就连提剑的姿势也十分优雅,仿佛手中攥着的不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一卷沾着古意的书册。
在裴钧的面前立定,卓印清将手中的长剑递给裴钧,琥珀色的眼眸如渊,深浅难辨,嘴角却挂着浅浅笑意道:“裴大将军难道还没懂么?今上一味顺着车马的痕迹往莫国追踪而去,就是因为不知道齐王确切的行踪。你远在边关镇守,今上都没探查到的消息却被你得了,不是因为你的消息灵通,而是因为告知你消息的人比谁都了解我。她在此之前就猜出一切是我的谋划,知道我会将齐王送往何处,知道我的身份。”
将消息传给裴钧的虽然是裴珩,但上面却书的清清楚楚,是奉无双长公主之命捉拿齐王彦景回凌安。
俞云双不是瞻前顾后之人,若是她真的下定决心要彦景的命,不可能只派出自己来搜捕,且放任着俞云宸的兵马向着错的方向走。
俞云双是否知道卓印清的身份裴钧无法肯定,但事情发展成如今的局面,却能证明俞云双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最起码不想将卓印清的事情捅到今上那里去。
当初在殷城之时,俞云双曾与隐阁主有过交集,如今一年过去,这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她处心积虑维护他至此?
心中不断冒出些杂乱念想,裴钧却不敢将它们深思,眼下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决不能将卓印清送与今上处置,否则他若是道出俞云双知道他的身份一事,恐怕会给俞云双招来祸患。
裴珩来信只说要擒住齐王彦景,却没提过如何处置隐阁阁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确实不能以俞云双的安危做赌,让整个事件脱离俞云双的掌控。
裴钧从卓印清的手中接过佩剑:“齐王人在何处?”
卓印清道:“总之已经不在大宁境内了。”
裴钧冷冷一笑:“你就是料定我不会将你的身份说出去,才专程留下来见我,为齐王争取逃脱的时间,其实在我来之前,齐王还是留在此处的。”
卓印清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今日大宁所派的援兵已经在边关会师,裴大将军用兵如神,想必也不缺一个齐王祭旗。是否抓到齐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裴大将军又何必一定要深究?”
裴钧归剑入鞘,剑吟声音清越,“嗡”的一声响过,消弭于空气之中,将今日的一切刀光剑影尽数埋藏。
向着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裴钧在将将出门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半侧过身来一扫屋外已经快要西落的斜阳,对着卓印清冷声道:“她要的人,你却屡屡将其放走,你当不得她的信任。”
卓印清嘴角的笑意终是收敛了起来,声音沉沉回道:“轮不到你来说。”
“哦?”裴钧挑了挑眉,心头的恶气在看到隐阁阁主面上的温雅支离破碎之后,终于泄出来了一些,也不再多话,转身迈出了厢房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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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被派去边关的援军大部分都出自俞云双长公主令下的鸾军,这兵如何来用、由谁来用都需要由她来定夺,是以每当早朝讨论边关战事之时,俞云双都需要到场,久而久之,无双长公主参与议政已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今日俞云双下了朝从奉天殿归来,只来得及由囊萤服侍着将身上的宫装换下来,便听到映雪在厢房门外轻唤道:“殿下,宫中又来人了,说奉了今上的旨意要见殿下,我将他们领到正厅候着了。”
囊萤正帮俞云双系着百蝶裙的襟带,手上忙活着,嘴也没有闲着:“怎么刚下了朝就跑来府上寻殿下?”
“来者可说了所谓何事?”见囊萤系了几下都没有将结打好,俞云双索性直接接过手来自己麻利地将襟带理顺。
“并没有说。”映雪道,“不过内侍身旁跟着的人我十分眼熟,看起来应该是工部的。”
俞云双“嗯”了一声,让囊萤为自己套了外衫。提裙跨过门槛,路过映雪的时候俞云双问道:“工部?本宫与工部素来没什么交集,你没有看错?”
“几年前咱们的院子修葺的时候我曾见过那人,名字叫李兴,当时好像还只是工部的一个五品郎中,如今只怕已经升官了。”映雪一遍急急跟上俞云双的步子,一面蹙眉回忆道。
俞云双扬了扬下颌:“在前面带路罢。”
映雪走在俞云双的前方,躬身将她迎进正厅的时候,那位叫做李兴的李大人正捧着瓷盏与宫中来的内侍说话,见到俞云双进来,两人一齐起身,对着她行了一礼。
俞云双走到正首的位置坐下,动作闲雅地理了理身上百蝶裙的衣袖。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李兴的面容,这人俞云双在奉天殿中见过不少次,便是工部现任的尚书,只是因着他在朝堂上并不怎么出挑,俞云双便一直没有留意过他。
内侍名唤和顺,在俞云双离开禁中立了府邸之后才入的宫,如今已经成为了季太妃身边最得用的几个人之一,这两个人凑到了一处,着实莫名其妙。
李兴跟着内侍一同直起身,看了内侍一眼之后,对着俞云双恭敬道:“殿下,臣今日特来长公主府,是因着驸马府已经修建完毕,今上说既然是驸马住的地方,自然应该让他亲自去瞧瞧是否满意,若是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臣也可以趁着驸马没搬进去之前将它再修缮修缮。”
俞云双当初与卓印清的亲事办得着实草率,且不说当时驸马府还未建成,两人便急匆匆地成了亲,因着成亲那日卓印清身体抱恙,就连那日拜堂礼都是由他的二弟卓印泽代行的,送入的洞房也是怀安国公府临时搭建的。
季太妃在得知此事之后大为光火,饶是那时俞云双已经与卓印清一同搬入长公主府了,她还是下了懿旨要求继续搭建驸马府。
新建的驸马府位于凌安城北,俞云双并不常去,加之此事时隔太久,是以她也将驸马府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谁能料到这驸马府早不建好晚不建好,偏偏要在卓印清不在的时候搭建完毕。
俞云双心头苦笑连连。
这些日子不是没人找过卓印清,大理寺卿丁向勋就时不时差人来询问卓印清的病情如何,言辞充满关切,还有几次甚至登门想要探望,最后都被俞云双以驸马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给挡了回来。
百蝶裙宽博长袖下五指如玉葱,俞云双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淡笑道:“李大人来得不太凑巧,驸马身体孱弱,不甚染了温热,如今还在养病中,只怕是无法前去驸马府了。”
“这…”李兴面露苦恼之色,“这可如何是好…”
“驸马府既然是由李大人一手修建的,一切便都按照大人的意思来置办便是。”俞云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