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重。

他不说你留下命来,因为在黑暗中,她看不见,怎可能留下命来?

他深知她犹豫心软的个性,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她怎敢出刀?怎敢出刀!

她本以为她会狂笑出声,但她意外地平静。

是啊,她很平静,这是她所选择的路,为他卖命,不就是她一直在说的?送他上皇位后,她一走了之,但其实,她对前程茫然……那,在这里结束,不也很好?

有人感觉到她这方有人,迎面就是一刀。她直觉举刀格挡,要回刀砍下去,刹那迟疑了一会儿。

这是谁?

大皇子的人?

还是李容治的人?

若是李容治的人,不就是自己人?她已经杀了许多人,但,连自己人都杀,她真真没救了。

就这么一迟疑,她听得对方大喝一声,再次挥刀过来。

她长刀停在半空中。

“二小姐!”有人扣住她手臂,拖她连退数步,接着,一枪格开来刀,直将来人毙命。

“大公子!”乌桐生怎么来了?

乌桐生语气隐有怒意,“二小姐既来灭光,便打着趁乱一搏之心,敌众我寡,此是唯一办法,为何你临时退却?”

“……我……下不来手啊。”她苦笑。

他一怔,低语:“是大魏太子的主意么?”

“援军不会来了。”她以极低的声量说道。

乌桐生面色一变,直觉看向身边的西玄徐家人。她面色淡淡,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就是无奈些。

与许再给她点时间,她就会说服自己出刀,但她要再细想下去,就得下地府想了,他快速说道:

“另头火炬是我灭的,我本意并非全灭,想来李容治肯狠心顾全大局,二小姐,我见你扮作禁卫骑兵随他来,我便尾随跟上,黑暗视物在我不是难事,我拼了这条命护你就是。”

“怎么可以……”

“自相残杀,削弱敌方武力是他一计,可姚奴是个巨大的障碍,他一刀挥舞,周边皆亡,到最后,我们都会死在他手上,但无论如何,我必要报答二小姐当日相救之恩,不让你死在我之前。”

徐达深吸口气,道:“我怎能一时心软,教大公子分神顾我?”她看向战场微弱火光处,隐有金刀光芒,每次金光闪烁,就听见数人惨叫。

她紧紧握着长刀,盯着那头,道:“我要试试,替李容治除去最可怕的障碍。”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乌桐生看她一眼。“好。我就在你身后,你不必顾我,我自可避开。”

她应一声,又是深吸口气,只当来世欠债还人了。她挥刀奔进战场,几滴血珠溅到她的面上,此时此刻李容治在想什么呢?

在想该如何脱身?

还是在想……徐达可有生机?

只要在今晚,他想过一回,她就心满意足了。

金刀挥向她时,她以长刀格挡,但长德刀竟然断成两截,她虎口剧痛,整个人被震飞出去。

乌桐生立时托住她的腰身,让她减少冲力滚去一圈,同时他舞动银枪扫过砍向她的刀剑,他自身毫无防备,挨了一刀,徐达翻过后,顺势踢过私人的刀柄,双刀砍向乌桐生身后的敌人。

乌桐生见她能持双刀,道:“我引金刀,你砍下盘。”

“好!”徐达以姚奴下盘为目标,数次击去,乌桐生虽引金刀,但外力时时介入,逼得乌桐生不得不分心,以致刀风连连迎向她几次。

她以双刀相接,缓冲金刀之力,但刀身仍是受到震荡,她又见有人直击金刀,光影间竟是临秀面貌。

“喂!”她大叫。

“我非杀了你不可!”临秀咬牙切齿。

“等——”

她来不及追上金刀速度,一道血泉自他身上喷出,随即他弹出光影之外。

她朝他的方向奔去扑前。“喂!喂!还活着么?”

“……二小姐?”

这声音气若游丝啊!她红了双眼,才摸上他胸前衣襟就感到一股湿意,血淋淋的……

“是我徐达!”

“你还活着啊……你要替我们报仇啊……这把金刀快杀尽我们所有人了……不是开国金刀么?怎么连自己人都杀……”

“你暂且别说话……”

“你记得跟我爹说,别逼殿下了……让殿下找个喜欢的姑娘吧……他在西玄的日子我看着眼里,他对人人都好……但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只怕连皇位也称不上喜欢的……眼下你也是活不了了,殿下必定暗自伤心……”

“喂,你别前后矛盾了。我要活不了,如何转告你父亲?”

“……我叫临秀,钱临秀!”他忽的撑起,用尽所有力量抓着她的衣袖,咬牙声道:“一定要救出殿下!他才是大魏皇帝!他才是!”

“二小姐!”乌桐生厉声叫道。

黑暗里的李容治身形一颤,回头看向远方的发声处,她还……活着吗?

临秀失了力量,双眼一闭倒了下去。徐达反身奔回,亏得乌大少牵制姚奴,让金刀不再一句伤了许多人,但他声音带虚,显然也受了重伤。

趁着姚奴全力对付乌桐生时,她弯身滑过姚奴身边,双刀迎向他的赤足。

姚国人皮厚肉粗,初时双刀如砍在硬木上,接着,她一施力,鲜血尽喷她的眼珠。

巨人倒地,金刀甩向空中,乌桐生本要接住,但金刀足有千金之重,他力不从心,只能及时以长枪挑开。

他转头一看金刀飞落之地,惊得大喊:

“二小姐,让开!”

此时,徐达双眼俱是鲜血,看不清眼前事物,只知有物击向她。

她弃了双刀,抹去血泪,终于看清是金刀,她避之不及,双手承接。

重若磐石。

她只来得及攒住刀柄,刀刃直砍入地面,起了阵阵火光,最后煞住在她的靴前。

乌桐生愣住了。就差那么一点,她整个人就要被刀锋劈成两半。

蓦然间,他想起袁图的话。

她一世平顺。

“啊啊啊——”徐达大喝,竟凭双手之力举起了金刀,她大叫:“大魏开国金刀在徐达手上,顺应天命的是李容治,还不住手!”

近日徐达之名在京师流传,全是从死人棺木里爬出的事迹,因此她大名一报,有几名军兵居然停手。

李容治心思运转极快,喝道:“今日之事,全由大皇子李既年一人所为,他名下所有将士迫于无奈相从,本王既往不咎!立即放下刀,趁夜回所属兵营,本王不曾看见你们真貌,自不会定罪!”

战场上交刃的兵器显然缓了下来。

大皇子面色惊惧,立时跟着大吼道:“开国金刀在西玄人手里!此女人有鬼神入体复活,它日必能一一揪出各位!唯有取回金刀,杀了这个假冒真命天子的李容治,大魏才有生机,诸位,若然今日擒下李容治,明日本王登基时,活人封王,死者追封!万不叫你们委屈!”

不知道是谁的一声惨叫,激起了众人狂性,霎那间,战局再起。

徐达心知今日是要大开杀戒了。方才砍下姚奴双足,如砍在巨木上,要是一刀砍下便断就算了,但那一刀她砍得好久,久到她心里起颤,直盼是在做梦了!

此时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她咬着牙,双手举起这把血腥金刀,奔入黑暗中不再分敌我,举刀就挥——

“啊啊啊——”泪水涌出,狂流不止。

大魏清晨的寒风凌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拂着她面颊好刺痛。

第一道天光渐起时,仿佛有人自远处喊道: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那声音好远,像从天际传来。

她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蓝天上的白云,无数的步伐震得地面微颤……军队来了?

她想起来了,这声音的主人是个老太监,当年曾受李容治母妃点滴之恩,后来跟在老皇帝身边……李容治一直没忘这个太监,原装远在西玄时仍不时与这名太监联系,这是李容治说的。他总有意无意让她融入大魏皇室、朝廷。

“皇帝遗诏,还不跪下听旨?”那太监大喊:“皇子李既年违逆人伦,逆天而行,竟软禁……”

她听不清楚,只知在诉说大皇子的罪行。一个人的罪,有这么长么?那还要不要有下辈子啊?天上的云很洁净啊,半丝尘垢也沾不得……她呢?

“……太子李容治即刻登基……”

终于登基了吗?她松了口气。总算,总算到……她闭上眸。

“殿下?”老太监顺着李容治的目光,看向一名穿着禁卫服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拼命翻着所有人的尸体。尸体有什么好凡的?如今九重宫门染满上百人血腥,就连太子殿下一身衣衫也全是斑斑血迹,能撑到此刻,已是奇迹了。

“……是,臣遵旨。”李容治回过神,上前接过遗诏。

那声音,怎么一点喜意也没有?也是,在此时此刻露出喜色,那真是不妥啊,她还以为他会至少先找一下她,找一下为他卖命的徐达,哪怕是尸体……她不求太多,只要他肯为她的逝去落落泪,她就满足了,可惜……

果然先喜欢的就输了,她一直是输家,从来没有变过……

“老臣请罪啊!如果不是老夫自仗殿下年轻,逼庞先生拿着殿下令牌封锁京师,援军不会如此晚到……”

李容治又看向那不住翻尸的男人,苦笑扶起他。“这实非你之罪……”

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但,他连问她一句的念头都没有。她心里叹息,她就是个不知死心的傻子,一次又一次,她总是在希望与破灭中来回重复着。

忽然间,有人喊道:

“二小姐!”

李容治的动作停住,略略僵硬地往乌桐生的背影看去。

徐达慢慢张开眼,满脸是血的男人进入她的视野里——

原来,找到她的是乌桐生。

原来,想找她的只有乌桐生。

“哎,大公子……”

乌桐生见她意识尙清,急连拉开压在她身上的尸体。

寒风刺骨,冻得她都有些僵直了。

四周尽是死寂。

乌桐生盯着压在她腿上的断肢残骸,迟迟不敢动手。她笑道:

“我没事,我没教人砍断腿,也没教人砍断手,我只是……杀得累了,踢到尸体倒地,昏了一阵而已。”

乌桐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拨开那些断肢,一把扶起她来。

她浑身僵着硬着,四肢施展不开来,行动起来还跟个僵尸没两样,她淡淡笑道:“我一点疼痛都没有,许是没伤吧,全仗大公子护我。”

“不,不全然是我……”到最后,他也杀红眼了。他想说她福大命大,但对西玄人来说福大命大是个屁,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侮辱。

徐达深吸口气,鼻间的血腥只能令她闻到腥味,她看着四周,果然满地尸首,活着的不出十人,都是重伤在地的。

钱临秀的父亲跪在地上,他身边是临风而立的李容治,全红衣袍被寒风吹得鼓胀,被血染得湿透的墨黑长发略略扬着,却一点也不狼狈……

她有点恍惚地对上他专注凝视她的眸瞳,下意识避了开去,她再看向那名傻眼的老太监,以及他身后的军队。

“杀太久了,我脑袋都有点钝了……让我想一下……”她喃喃道,垂目看见自己左手死揪不放的人头。

她想起来了,金刀最后终于砍了李既年的人头,但她踢到其他尸体,就这么昏了过去。

砍人头,多可怕啊!

最可怕的是,当下她发狠砍去,心里居然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她试了两次,手指僵得放不开,最后还是乌桐生看穿她的心思,自她手上扯过人头抛出去。

她弯身双手扛起金刀,往李容治走去。

刀刃上的冶艳血花奔流,沿着她走过的足迹滴出一道血路来。

她朝李容治轻轻一笑,把金刀捧到他面前,“殿下……不,是陛下了。陛下,昨晚我借这把刀杀了许多人,也许连你的亲信都杀了。”

他静静看着她,轻声道:

“我不得不如此做。”

她笑道:“我知道。”

“你……”

“嗯……”

“……真没受伤么?”那声音有点轻哑了。

她想了下,道:“应该没有吧,我胆小,挥刀或许不如旁人快,逃命时却是快了些,陛下,开国金刀呢。”她拿得有点重了。

李容治不语,只伸出左手略略称了下刀柄重量。

她注意到他不止左手臂皮开肉绽,就连一身血红衣衫也不全然是他人的血。但,能活下来就够了,是不?

他笑颜里有些悲凉,道:

“这金刀,连我也拿不起。徐达,大魏金刀千金之重,也只有姚国人那般厚实壮汉方能拿得动。你代我拿着吧。”他微微垂目,不再看她,低声道:“把金刀高举。”

那语气淡漠,却有点对她不起的自私意味,举刀有何难?徐达一时没有细想,用尽力量高举开国金刀。

“二小姐……”乌桐生知她此时脑袋浑沌,才要先指点她一下,就听见九重宫门内外士兵尽皆伏地而跪。

“陛下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

层层叠叠的呼喊如澎湃浪涛,团围着他俩蜂拥来。

徐达略略惊讶,随即了悟。开国金刀难见,如见出现在李容治手上——虽然是她代拿的,但,这样的跪拜大礼不意外。

她是西玄人,不跪应是免罪的吧,她看向李容治。

他朝她轻轻一笑,极是柔软的一个笑容。

……一个庆幸她活下来的微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高举的手腕,看似替她分担金刀重量,但她总觉他扣得太紧,简直是力道过当,存心想折了她的手臂。

尤其,他手温冰凉,不知是不是太冷,他手指竟不住地轻颤,如攀浮木般紧紧握着她腕间不放。

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搞清楚状况,大魏历代皇帝或皇子没有一个拿得起这把刀,但,若然一朝有大魏人举起神将金刀,必能重现大魏开国盛世之风采。

而她,日前大魏陛下曾口头封为大魏皇后,她当然已经是大魏人了。

以及——

大魏后期后妃虽皆称娘娘,但在早年则与大魏皇帝并称陛下。

方才士兵连喊两次,是因为,他们跪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大魏陛下——简称陛下。

另一个,是大魏皇后陛下——也简称陛下。

第十二章

一个月后--

细雨濛濛,宅前的那名男子长身玉立,风神秀雅,头戴玉冠,身着暗紫丝绸魏服,罩着狐毛镶边的朱红披风,袍襬绣着红线蝙蝠,意同洪福之意。

黄昏的橘光映得他肤色如晶莹白玉,乍看之下,濛濛雨景里搭着这么个俊人儿,简直跟她在大魏字画铺里见到的绝色美人图没两样。

徐达有些傻眼,心里掠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此次赴约打算利用男色,对她先下手为强了。接着,她又失笑,什么先下手为强,他下手快得过她吗?

是她不好,这两年火里来火里去,心眼渐渐增多,这老是算计的心态一时还是改不了。

她瞇起有点模糊的目力扫过小巷,没有他身边的侍卫,正合她意。既然他提前赴约,那、那...她心里一阵荡荡悠悠,想到前两天她在大魏看的一出戏,里头小角儿有一句她颇感认同的肺腑之言--

得不了你的心,得了你的身,将来老了回味也好。

当然,大魏的戏古板了些,最后这小角没得逞,但,不表示她下场相同。这次再不成,她立下恶誓,来世必要跟温于意一样,嫁个百八十个相公,以弥补这一世连个回味的机会都没有。

她快步上前,笑道:“陛下,我没料到你会早来,眼下还是大魏新年,你日理万机,我真是...”

一双黑眸转来,先是恋恋落在她面上,接着,他往下看,噙笑的秀雅面容微的一怔。

徐达明白他的诧异。今日她换上大魏女装,上身白绢护领,阔袖狭袖口,外头套着及腰桃红短比甲,下身是暗色襦裙,再在裙外着一较短的三色牡丹裙。

她思量一会儿,面容演出不好意思状。笑道:“陛下来得巧,今天我才第一次穿呢,原想你过几天赴约,我也习惯这样的穿着再穿给陛下看,哈哈,我若有什么不妥之处,陛下莫笑。”

“...穿给我看?”他扬眉。

她憋憋气,试着让脸红一红,她不知有没有成功,但她看见李容治朝她探来,她还真心跳一下。

李容治掌心轻触她冰凉的颊面,柔声道:“你一定是在路上走了许久吧?怎么没带伞呢?”语毕,他笑着脱下连帽披风,改披在她身上,顺道替她兜起帽子。

她嘴巴掀了掀,最后还是选择“欣然受之”,匆匆抱着酒罈推门而入。“陛下请跟我来。”

“四下无人,二姑娘可叫我容治。”

她含糊应了一声,笑道:“陛下,还在年节呢,听说大魏宫宴足有十几天之久,你怎有空今日来?”

“新皇刚登基,百事待理,夜里宫宴暂停几回。趁此,你信邀约,无论如何我定要来,此刻至明日四更我都空了下来。”他随她走在短廊上,不动声色打量她新租的宅子。

这一地段,不算极好,如过节庆吵得不能安眠,多是讬租给短期商旅或者偶尔来往的百姓。

他深深看着她的背影,眼瞳抹过一丝豁出去的狠辣。

她将屋子门打开,头也不回地走上屋中楼,道:“陛下,此处精小,没有厅,类似客栈,我只承租一房,但目前其它房无人,还请陛下将就些。”

他柔声道:“我一点也不介意。”

她来到自己的三号房,一进去,迅速将桌上的书册收起,李容治眼力极好,看见那册上是大魏偏沿海的游历地点。

“陛下,请坐。”

徐达笑咪咪地解下披风,取过酒罈倒酒,指尖还有点颤抖呢,她偷觑他一眼,见他注意力在她一身女衫上,不由得暗松口气。

镇定点镇定点,没什么好罪恶感。她有时虽是无耻一把,但绝不会对心爱的男人搞下药,她只想酒醉好谈事。他对自己克制力极佳,因而微醺即止,但,正因平日微醉止量,一旦灌酒,他一定容易喝醉,到时脑袋浑沌,要允事就方便许多了。

自李容治登上皇位后,只有一次匆匆回太子府,那时她刚从铁匠铺里订了一把西玄长刀,回去时本想见他一面,不料窃听到他与钱临秀的父亲谈话,言谈中她听到关键字语--

大魏后妃的清白是很贵重,需要层层检验的。

换句话说,在大婚那天晚上,在宫里那张床上,在皇帝的身下,一定要是后妃的初次。

乱雷简直是劈在她头顶。对啊,她怎么健忘了,西玄老皇帝的三宫六院哪位嫔妃不是这样经历过的?

当下,她隐约有个模糊念头,直到那戏里一句:得不了你的心,得了你的身子,将来回味也好。

轰隆隆地,她的天灵盖被击中了。

是啊,在将来乏味的人生可以慢慢回味着。

眼前这大魏陛下口头对外说她将是他的皇后,但他也不是没了她就会死人。她相信依他能力,大魏有很好的未来,依他的深谋算计,她走后他必会再择后妃--除非爱得太深,否则这世上是没有顶替不了的人。

所以--

她扫过铜镜,镜里的自己应是美人吧?美人是很容易被取代的,她放心了。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在九重宫门前你所承诺,若是有谁能取了大皇子的项上人头,你必允此人一个心愿?”

李容治深深注视,微地点头。“我确实说过此话。”

她笑开怀。“那先喝酒吧!自陛下入宫后,想是经历几番宫廷庆宴,对这小家子气的庆贺不怎么看入眼,但,这是徐达一番心意。这快两年的日子,徐达日日夜夜盼殿下成陛下,如今终于盼成,真是心中宽慰不已。”她举杯。

李容治笑道:“宫廷庆宴不过是例事,贺过便罢。二姑娘真心为我摆设一场,容治这才是真正打从心底欢喜。”语毕,当着徐达的面,如玉长指扣住酒杯,轻轻与她相击,一饮而尽。

扑通扑通,她目不转睛看着他举杯喝下。

她暗自舔舔嘴,再替他斟上一杯,道:“既然如此,徐达再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开启大魏盛世。”

一杯,一杯,再一杯....

一罈,一罈,再一罈....

空了三罈,极好,极好啊!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新月初现,她换上烛台,继续干杯。她听得他漫不经心问道:“先前你上哪了?”

“上四方馆去。”她笑:“四方馆有许多商旅,可以讲述各地风俗民情。”略略迟疑,见他俊朗神态已有诱人的醺意,想是意志容易动摇了。

她主动拉过凳子,靠近他些,自腰间取出一折纸。道:“徐直差商旅送信来。”

他扬眉,慢慢接过。她见他打开纸时,那晶莹的白玉手掌微红,真是喝多了....她好心动好心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