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缓缓行进,悬挂在马车四个角上的银色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在寒风暴雪中传得很远。

这一行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在如此寒冷糟糕的天气,竟像是在春光明媚的郊外踏青一般,行走间看不出半点不情愿与不耐烦,反而悠闲自在得很。

“絮儿,将马车驾到路边。”柔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车外。

“是,宫主。”驾车的少女应了一声,便依言开始控制着马车朝路边靠,显然,她便是车中人口中的“絮儿”了。

不过片刻,马车稳稳当当地靠边。絮儿起身前后打量了几眼,只见那官道上风雪漫天,除了她们这一行,便再也没有旁人,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宫主,依你所言,难道这道上还有旁人经过不成?”

“来人两骑,在三里之外,不时便到。”那柔和清润的声音再度自车中传出,淡淡的话音带着某种引人倾耳静听的力量,使得这四周单调的白色似乎都开始透出光彩来,“还有,絮儿,此次出门,不要称呼我宫主,唤声姑娘便是。”

“絮儿遵命。”絮儿微微欠身应下,随即将视线投向后方,而车内的女子也没有再出声。

若是骑马疾奔,三里的路程很快便能走完。絮儿与那车内的“宫主”话音刚落,马蹄声已渐渐清晰起来,由远及近。

很快,絮儿便将来人看清。的确是两骑,一前一后而来,当先的马上之人,身穿破旧的裘衣,头戴一顶同样破旧的貂皮风帽,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样貌,也便判断不出他的年岁。他似是很怕冷,将双手都缩进了衣袖里,马缰系在辔头上。

相较于此人落魄异常的装束,他座下的马却是及其神骏。虽则不曾用手控制着缰绳,来人还是稳稳地坐于马背上,任由奔跑的马匹带着他前行。

后面马匹上驮着的人,却是衣饰华丽,色彩鲜艳,面上平和安适,唇角噙着一丝温和的微笑。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说不出的不协调。

以絮儿的眼力,很快便发现,后面马匹的缰绳绕在落魄之人的手腕上,后面那人则身体僵直不动,像是被人所制,不由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此时,落魄之人似乎也发现了絮儿一行,终于伸出手来握住缰绳,控制着两匹马逐渐减速,待行至马车十步远的时候,马匹已经改作缓步前行。

自始自终,落魄之人虽减缓马速,慢慢地经过絮儿一行身前,却又不曾抬眼看她们一眼,更没有为她们让开道路有什么表示,竟似根本不曾看见她们一般。待走出马车十步远之后,落魄之人一拉缰绳,一夹马腹,那马匹又像之前那样开始快跑起来,很快便消失在絮儿等人的眼前。

“此人当真无礼。”絮儿一边重新驾驶着马车上路,一边忍不住骂了一句,眼波微微一转,忽然笑着续道,“姑娘,他带着一个死人,又是往这个方向,莫不是与我们目的地一样?”

刚才那人经过马车前时,絮儿已经看清那衣着华丽之人并非受人所制,而是早已经气绝身亡多时。只因天寒地冻,尸体僵木,才能将之安置在马背上,便如常人骑马一般,也才能到此时还是面如生人。

不过,那尸身面色安详,嘴角兀自留着死前的最后一丝笑容,像是死得很舒服、很满足,全身上下衣衫完整如新,看不出半点伤痕,絮儿倒是有些佩服起下手之人的手段来了。

“赖秋煌,技出崆峒,擅使双鞭,囊中七十三口丧门钉,乃武林十九种蝉毒暗器之一。此人智计出众,奈何淫毒凶恶,劫财采花,七年来每月必作案一次,为恶不少。仁义山庄主人出银五百两擒拿此人,死活不论。”车中淡淡地应声,语音里却似带着一丝思索。

“原来他就是赖秋煌?那人能击杀他,倒也有几分本事。”絮儿惊讶地微微提高声音,却丝毫没有怀疑车中之人所说的话,“这么说,那人确实与我们一样,也是前往仁义山庄么?只是,絮儿愚钝,姑娘怎么会认得赖秋煌呢?”

“仁义山庄的悬赏告示上有他的画像。”车中的声音带起一丝笑意,“这些年来,我们与仁义山庄也算合作愉快,那些告示宫中都有。”

“絮儿险些忘了姑娘过目不忘。”絮儿轻笑一声,随即又敛起笑容,略显疑惑地问道,“姑娘,请恕絮儿逾越,絮儿一直不明白,姑娘为何要与仁义山庄合作?若说为了那些赏银,絮儿第一个不信。姑娘随便一个铺子一日之内赚的钱,便顶过那些赏银,如今我们接的任何一单生意,哪一宗收受的银钱不超过赏银十倍百倍?”

“仁义山庄名声显赫,‘仁义’之名传颂在外。我们能与它搭上关系,不过是多费点工夫,又能有什么?”车中人没有因为絮儿的疑问生气,反而和声解释,语中笑意明显,“絮儿难道不觉得,因为仁义山庄,找我们麻烦的人少了很多么?”

“果然是这样!”絮儿了然地眉开眼笑,眸中闪过崇敬佩服之色,“想来,若是邪道之人,多半对仁义山庄的悬赏告示有所忌惮,若是正道之人,又自诩正义,怎么会找仁义山庄‘朋友’的麻烦呢?虽然这个‘朋友’有些特殊。姑娘此计,实在高妙。”

“你当仁义山庄的人都是傻子么?”车中人轻笑一声,“若不是九年前武林那场大劫,为了那子虚乌有的《无敌宝鉴》,衡山一役,白道人士死伤惨重,黑道之人却因为见机得快,多数知难而退,死伤较少。至此正消邪将,武林格局几乎改变,仁义山庄亦是由此而生,这以悬赏花红制裁恶人之法,不但能激励所谓的正道之士振臂而起,也能使邪道之人贪那花红自相残杀。仁义山庄,才是真正的智计高妙。”

车中之人轻哼一声,话语中带入了些许不屑,“仁义山庄如此行事,邪道之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先后攻击山庄不下百次,若不是邪道之人各行其是,多数独来独往,仁义山庄只怕早已消失无踪。”

顿了顿,车中人接着道,“仁义山庄会与我们合作,其一是为了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其二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毕竟,我们所做的事,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起来与他们的做法何其相似?”

“姑娘说的是。”絮儿心服口服地点头,忽然指着前方道,“姑娘,我们已经到了。”

可不是,不知不觉间,那庄院朦胧的屋影已可瞧见。

作者有话要说:555,咱的笔记本坏掉啦,这天寒地冻的,只能用台式机码字,冻死人了。这大正月的,那电脑店都还没开门呢,咱看来还要用一段时间的台式机啊...可怜...

 


仁义山庄院落里

 

仁义山庄坐落在护城河西面,依着如今的天气,那河水早已冻得硬邦邦的。整个庄院千檐万宇,连成一片,气象宏伟,高大的门户终年敞开,门前雪地上蹄印脚印纵横交错,却是不见人影。

絮儿不曾停顿,径直驾着马车驶进院门,那八名美貌侍女分立两侧,也跟了进来,竟是长驱直入,似乎从来未曾考虑过失礼不失礼的问题。

进得厅前院落,絮儿见着院内情景,轻扬长鞭的手腕亦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紧接着回身道,“姑娘,看来咱们这些马儿休憩的地方已让人捷足先登哩。”

仁义山庄的厅前院落,自是极大的。只是,院落当中一辆奢华之极的马车已占去不小地方,拉车的马同样是四匹,不过却是四匹没有丝毫杂色的白马。马车旁,静静地立着两个垂髫小童、两条锦衣大汉,这马车显然是由他们驾驶而来。

连着马车与前厅门槛的道上,那积雪已被人细细扫尽,铺上了火红的毛毡,上面已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红毡的两边,分别立着四匹铁青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大汉俱是黑衣劲装,头戴范阳毡帽,外套青花风裘,眉毛浓黑,脸膛赤红,满面冰霜。他们的帽顶、肩头也积上了一层白雪,显然已在此静立了一段时间。

马车、骏马、红毡、大汉,虽不至于占满整个院落,却将进入前厅的路堵上了。絮儿手腕轻转,轻扬手中长鞭,控制着马车前行,十余步之后,便再难往前半分。

收起长鞭,絮儿着恼地轻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前方目不斜视、明显不想让开道路的人一眼,心下暗道若不是宫主临行前吩咐不准在仁义山庄惹事,自己早已一鞭子甩了过去,哪还用看那些人鼻孔朝天的嘴脸?

絮儿心底不忿,虽不能明着动手,却不妨碍她将一肚子的怨气迁怒到仁义山庄身上。当下,她怒极反笑,娇声道,“仁义山庄的待客之道,当真让我们姐妹大开眼界。书上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却不想武林中人人敬仰、名声赫赫的仁义山庄也不过如此!”

说这些话的时候,絮儿非但没有压低声音,甚至刻意带入一丝内力,将她清脆甜润的声音远远地送了开去,“姑娘,这些人倒是气派得很,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絮儿有机会定要见识一番,看看他们是否真配得上这份气派,当得起如此张狂!”

“来人是否补天阁阁主?老朽兄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随着话音,接连数道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站在最前面的是三名老者,中间一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虽已年华老去,却仍长身玉立,气度非凡,方才那句话便是他讲的。左侧一人五大三粗,环目札髯,脸膛黑红,站在那里便如一尊黑面门神一般。而那剩余一人,却是身着黑衣,面目冷峻,犹如石雕,右臂更是齐肘断去,断臂处配上了一只不下十斤的黝黑铁钩。

这三人的身后,立着八九人,这些人中年岁最大的不过三十一二,有男有女,有僧有道也有俗,有的腰悬长剑,有的斜佩革囊,也有的锦衣华服,样貌装束各不相同。只是,若仔细看,便不难发现他们皆体态轻盈,目光精深,显见内功修为有成,功力不弱。

絮儿的视线一一扫过门口众人,在人群之后那个仅着一身单衣少年的身上停了一下,又多看了挽着少年手臂、一双美目望定少年含笑的脸、容颜娇俏的绝美少女一眼,便即移开,心下已有了些许计较。

絮儿已经看出,这单衣少年,便是她们在路上遇到的落魄之人。只是,她未曾想到的是他会是这般年纪,也猜不到为何只过了片刻,他身上的敝裘便裹在了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至于他身边的少女,虽然看着少年的目光温情柔和,却难掩她身上的骄纵高傲之气,再看她的装束,多半便是那奢华马车的主人了。

一念至此,絮儿已收回目光,微微撇了撇嘴,静静地退到一边,束手欠身,“姑娘,你看?”

“絮儿,你退下吧。”柔和清润的声音自车中传出,立时便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只因这嗓音委实是太过好听,不过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不少人生出春风拂面的错觉,便连那原先瞧着落魄少年的绝美少女也转过头来,望向了马车的方向。

便在众人心底为那嗓音的消失而略显遗憾的时候,车中人又开了口,“方才是人称‘不败神剑’的李长青李老前辈么?婠婠这厢有礼。只不过,前辈说错哩,婠婠可不是那补天阁阁主。那个破落地儿,便是求着我去,我也不想去哩。”

原来这车中女子是唤作婠婠么?

众人为得知车中之人名字心下暗喜时,亦不由自主地因为她说话间不断变化的语气而情绪波动。她说李长青说错时,不少人为她不含恶意的取笑莞尔失笑;她说补天阁是破落地时,很多人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嫌弃娇嗔之意,心底觉得好笑的同时,竟是生出想要纵容她、由着她胡闹的感觉。

在场的除去极个别之人,皆是武功高强,心智坚定之辈,如此怪异的心绪变化,原本早已应该有所警觉才是。可是,他们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认为事情本该如此。

那作为东道主搭话的李长青,不仅没有怪罪婠婠话中对补天阁不敬,更是敛起面上的客套微笑,和颜悦色地问道,“既是如此,那么姑娘驾临敝庄,未知有何见教?”

“还不是因为补天阁那个冷面冷心的家伙?”婠婠语中的埋怨不平之意渐甚,忽而又转为懊恼后悔,“人家不小心欠了他一个人情,便不得不替他走这一趟啦。”

“姑娘的意思是,这番补天阁与仁义山庄的交易,由姑娘全权代理?”李长青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和声求证。

“是哩是哩,那家伙是这般说的没错。”婠婠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雀跃,好似寻到了好玩有趣之物的顽童,“所以,李前辈有什么要求,同婠婠讲便是,婠婠做主的事,那家伙从来不敢反对。”

“姑娘言重,老朽先行谢过姑娘好意。”李长青微微一抱拳,笑着道,“只是,此处实在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姑娘不如随老朽进庄,再行详谈如何?”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李长青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似乎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惜,任他心思百转,亦想不出任何疏漏,而此时,婠婠的声音也再度传来,打断了他不着头绪的想法。

“前辈太客气了,婠婠还要劳烦前辈照顾哩。”婠婠轻柔的话音刚落,车门处层层叠叠的白纱忽然翻起,从中凌空飞出一条约摸三尺宽的白绸,轻飘飘地落地,整齐地直及前厅门口。

她要出来了么?

众人不自觉地微微屏息,紧紧盯着白纱遮掩的马车门口,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忽然,众人只觉得黑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白纱跃出了车厢。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

这是所有看到黑影之人的一致看法。

只是,这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场的几乎无人能在那一瞬间看清它的真面目。是以,在黑影掠过眼前时,众人还是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并同时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咱们婠婠的功力是不是越来越强大了呢?请相信,婠婠她绝对是狡黠的典范,她骨子里很记仇的,一点小小的得罪,她也许能记得很久,抽冷子给你来一下。嘿嘿,有哪个能猜到李长青忘记了啥事情...

 


玉荷亭亭独留香

 

黑豹!

车厢里窜出来的,居然是一只成年的黑豹。

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黄褐色的瞳眸半眯着,缓缓地扫过紧盯着它看的众人,随即又不以为意地转开头,伸伸懒腰,将下巴靠在交叠的前爪上,懒懒地趴了下来,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午后打盹的大猫。

只是,在场的人没有忘记之前那道看不清轨迹的虚影,也便没有人会忽略它懒散之下的危险。这只黑豹,绝对是掩藏在暗夜下帝王。寻常的高手,怕是三五个都未必是它的对手。

谁也不曾想到马车里会藏着一只豹子。不过,震惊过后,众人也便回过神来,思及婠婠还在里面没有出来,紧接着又调转视线,重新望向车门。

原本直直垂落的白纱此刻已掀起一角,众人首先注意到的是雪白的裙裾,以及裙裾下赤 裸的一双玉足。

这是一双天足。当然,练武的女子很少像寻常人家那般,将双足裹成所谓的“三寸金莲”。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是随意豪放的江湖儿女,也没有听说哪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裸 露双足的。

可是,这并不妨碍它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样莹润如玉的质感、柔和优美的线条、小巧玲珑的形状,简直是欲让人捧在手心细细欣赏的艺术品。

雪白的裙裾落下,盖住了纤巧的足形,也阻断了众人贪看的目光。微微一怔之后,他们才意识到玉足的主人已出了马车,站上了刚才铺在雪地上的干净白绸。

一想到之前那个宛如春风拂面的嗓音,众人心底生出的些许遗憾便悄然无踪,被一种几欲破土而出的期待所替代。

有着这般好听的声音,她又该生得如何模样?

数道视线缓缓上移,一道身穿雪白纱衣的曼妙身影映入众人眼内,恰似那湖中亭亭而立的玉荷,轻风抚过,独留一地风华。

那样的嗓音正该配这样的风骨。

只是,她的容颜呢?可配这样的风骨?

带着不同情绪的目光终于落在婠婠脸上,同时对上她漆黑透亮的眸子,再也不曾移开。

这双眼睛,相信只要见过一次的人,便再也无法忘怀。若将之比作最上等黑宝石,必嫌弃宝石是死物,少了那份灵动之气;若说它像两汪清透见底的秋水,又少了秋水沁人心骨的凉意,甚至,便连夜空中闪烁的星子都不及它光彩流溢。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婠婠的年岁,没有人注意她那件纱衣的具体款式,更没有人知道她发间是否缀着什么首饰。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迷失在了这双似乎蕴集了世间所有钟灵之气的瞳眸里。

所幸,这些人毕竟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特别是以李长青为首的几人,心性之坚定自非常人可比。他们在片刻的失神之后,也便恢复过来,亦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众人这才想起去看婠婠的容貌,一看之下,又不由地怔了怔,面上遗憾之色表露无疑。

除去那幅足以吸引所有人视线的眉眼,婠婠大半张脸都掩在雪白的面纱之下,即便是目力再好的人,也不能透过面纱,窥得她容颜的一分一毫。

似是根本未曾瞧见那些人面上各异的神色,婠婠莲步轻移,已缓缓地朝前厅门口靠近。行走间,系在她腰间的那枚缠满相思花藤的环佩轻轻晃动,火红的流苏随风轻扬。

行出不足五步,婠婠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侧身,轻声低唤,“流夜。”

这一声轻唤,不仅让那懒洋洋趴靠在雪地上的黑豹一跃而起,冲到婠婠脚边,也像是忽然间打破了某种无形的东西,唤回了众人的神智。

李长青轻咳一声,掩饰着面上闪过的尴尬之色。他早已过了天命之年,而婠婠,看其身形装扮,分明还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若让人知晓他今日如此失态地盯着人家看,他这张老脸也便丢尽了。

眼看着婠婠渐行渐近,唤作流夜的黑豹亦步亦趋紧紧跟随,李长青心下暗恼的同时,亦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来,“姑娘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

“李前辈客气。”婠婠微微欠身,曼声轻语,“婠婠既是代表补天阁而来,自会遵守那家伙定下的规矩。”

“如此老朽先行谢过。”这时与婠婠对话,李长青已刻意避开她的眼睛,心下更是不敢有半点放松。他停顿了片刻,随即望向站在马车边的絮儿等人,“外面风寒,那边的几位姑娘,也一并进去吧。”

“多谢前辈。”婠婠再度欠身,却是摇头拒绝道,“她们几人只是送婠婠过来,马上便会离开,前辈不用招待。”

李长青点点头,瞧了絮儿一行几眼,也没有强求。他转过身让开道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看着众人让开的门口,婠婠似是没有发现他们或窥探、或猜测、或疑惑、或深思的目光,也不推辞,便径直迈步进了仁义山庄的前厅。一进门,婠婠便觉得一股暖融融的热浪瞬间包裹全身,却原来厅内竟是炉火熊熊。

大厅里,错落地排放着十几张桌子,其中的八张桌子上摆着酒筵,每桌的酒菜十分丰盛,却都只有一副碗筷,而且那酒菜分明已经有人食用过。

回想起身后装束形貌各异的众人,婠婠心下一动,已有了些许计较。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即抬步像边上一张干净的桌子走去,流夜紧紧跟随。

刚及落座,其他人也纷纷回转,除了李长青为首的三个老人,其他人皆走向摆着酒菜的桌子纷纷坐下。果如婠婠所料,他们没有人同桌而坐,每个人都坐在酒筵的上席,似是谁也不肯陪坐下首。

不,有一桌例外。

那一桌坐了三个人,一男一女一孩童。

男的是婠婠路上曾经遇到的那个落魄少年,女的自是从刚才开始便挽着少年手臂的少女。至于那个戴着火红鬼面,一身红色,身形又肥又胖,火孩儿似的童子,婠婠只记得当时他一直跟在那少女身后。

大概是感受到了婠婠的注视,那少年忽然抬眼望来。他看着婠婠,唇角噙着的微笑加深了些,缓缓地点了点头。

婠婠下意识地一愣,随即笑开,轻轻点头,随后移开了视线。方才在外面,这个少年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不为所动的人,他一直淡淡地笑着,似是将之前的一切看作一场闹剧,又似神游天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又是一个有趣的人。

看来,出来走走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想着,一个青衣小童行至婠婠身侧,奉上了香茗,随后又陆续有精致的小菜摆上来。与此同时,李长青已经告罪一声,言道去请大哥齐智,便与那虬髯老人一同进了内院。那黑衣冷面断臂之人却是留在了外面,坐了那落魄少年一桌剩下的那方。

婠婠收回视线,看向了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子的香茗小菜,却忽然发觉厅内有些异样。

轻抬起眼,婠婠好笑地发现,除了那个落魄少年,原本或喝酒、或执筷的人尽皆停下动作,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准确的说,是她面上的白纱上。尤其那个绝美少女与红衣童子,在对上婠婠的目光是丝毫不避,紧紧地盯着她看。

看到如此情景,婠婠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做得太过。当然,这种怀疑转瞬即逝,也不会对她接下来的行为造成半点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