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井惊讶而感激地注视着桐子那张稚嫩的脸,那种温柔和包容的神情,却与恭香是一样的。

第三天夜里,桐子是和安井一同回家的。
安井的家里,缺了一个女主人,变得凌乱不堪。
“让你见笑了。”
“哪里,没有的。”桐子忙摇摇头。
两人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地聊了一会儿,安井突然对桐子说:“我有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不知道…”
“这…您说吧。”
安井站起来走到储藏室,打开箱子上的锁,从底层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件水蓝色的和服,精心地展开。

“恭香她病重的时候,我承诺要为她设计一件独一无二的和服。可是和服缝制出来的当天,她就…”安井沉默了片刻。“我甚至没看到她穿上这件和服的样子。你与恭香非常的相似,如果可以,我希望…”
桐子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那件和服,听了安井的话,却惶恐地摇了摇头。
“这件和服是你最重要的事物,况且,恭香小姐她,也一定不会希望让另外一个女子穿上你专门为她设计的和服…”顿了顿,桐子又说道:“就让它成为您心底最美好的一份记忆吧。”
听了桐子的话,想起死去的妻子,安井心中无比伤悲,竟抱着桐子流起泪来。
桐子温和地抚摸着安井的头发,任他在自己的怀中发泄着悲伤。

第二天,安井醒来时,桐子已经不在身边。
安井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发现整间屋子竟然被桐子重新收拾了一遍,窗子开了一条小缝,清凉的夏风从缝隙中轻柔地吹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女子馨香的气息。
安井走到厨房,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安井不可置信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妻子的味道。
玻璃杯下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两行字。
“请开始新的生活吧。希望你得到幸福。”

这一瞬间的感动,像一股温暖的潮水,忽的漫上了安井的心田,流入涌动的血管,将全身涨得满满的。
安井在沙发上整整坐了一天,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珍惜地抚摸着为恭香设计的和服,一会儿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直到夜幕降临,时针指向七点整时,安井才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恭香,如果你看得到,你也希望我能重新得到幸福吧。”
安井这样对摊在沙发上的和服说道。
随后,他穿好衣服,推开了门。

走到了大街上,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那家酒吧离得不远,被胸腔中激荡的幸福感包围着,安井飞快地跑了起来。
她一定能抹平他心中的伤痕。
安井跑进酒吧,大口地喘着气。
他看见桐子那优美而熟悉的背影。
她端着一只酒杯,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昨天晚上我和他回家了。”
她的语气很奇特,安井本来正要喊她,却突然停了下来,想听听她在说些什么。

“什么知名和服设计师,屁啊!钱包里就那么几张钞票!穷酸透了!”桐子突然掏出一只熟悉的钱包,向身边的几个小混混夸张地展示着。“你们谁告诉我他很有钱的啦?是不是你来的?耍我?他还说我长得像他死了的老婆,非要我穿她老婆的和服!变态欧吉桑!”
“哈!你穿了没?嗯?”一个人急切地问道。
“穿屁啊,死人的衣服!”桐子不满地叫着。

他们的谈话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
安井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寸一寸地沉落下去。
这天他又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看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和桌上没有动的早餐,怒意更盛,将所有能举起来的东西一件件摔在地上。
直到折腾得累了,才离开遍地狼藉的客厅,回到卧室倒头便睡。

安井睡着的时候,黑暗的客厅里,却有人醒了过来。
那件摊放在沙发上的和服中,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两只手,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出一种泛着死气的惨白。
但五指纤柔修长,轮廓清凌,是一双漂亮的手。
这双手带着和服飘了起来,像一个无头的女子。
这双手轻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茶几,扫走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
这双手将安井脱下的衣服仔细地叠整齐,悄悄放在安井的枕边。
这双手来到厨房准备起第二天的早餐,咚咚的切菜声,像一段温柔的呓语,溜进安井的梦中。

这双手料理好了一切,扯出一张便条,在上面唰唰地写起字来。
“不要喝太多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这双手悄悄回到了储藏室,安静地将自己叠了起来,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小袖之手
附在小袖和服上的怨念,明明没有人穿时,却从和服袖子中伸出来的一双手。只要将和服袖子剪坏,就可以驱赶它。(日本和服分为大振袖,中振袖,小振袖,只是袖子开口的长短不同。)

青行灯之六十八 渡魂
第六十八个故事:渡魂

寺院的客房中,传出三弦灵动幽婉的乐声。
矮桌上放着两只黑色的茶碗,碧绿的浓茶在黑碗中浮荡着,色彩相得益彰,散发着融融的春意。
热茶蒸腾起氤氲的水雾。水雾的这一头,是拨弦的琴师,水雾的那一头,是一个浅淡的影子。它如雾气般透明而形状不定,打眼儿看过去,模模糊糊的是个人形。
这透明人形与琴师对坐,一曲终了,人形忽地如水雾般消散了。
琴师放下了三弦琴,对着人形曾经坐过的方向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随后执起对面的茶碗,走到廊中将茶水倒在外面的草地上,喃喃地念了几句经文。

这琴师大约二十出头年纪,容貌秀丽,神情中有着一点与年轻女子不相称的清峭淡漠。
“伊集院琴师。”走廊那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是一个老和尚。
伊集院光对着声音的来源茫然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暗沉沉的,像两口幽井。
“适才听见您的琴声,是在为幽魂超度吗?”
“唔。”伊集院光点点头,沉吟了片刻道:“明天夜里我想去山后的墓地。”
“…这恐怕太危险。”老和尚担忧地向山后的方向望去。
伊集院光却已径自走进了客室。

她天生眼盲,被亲人抛弃,幼年时幸得一琴师收留,便跟随他学习琴艺。成人之后离了师傅四处周游吟唱。由于眼盲,她对声音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能于极细微处辨听音律的变化,因此奏琴技艺高超,不知何时开始,她发现自己的琴声能超度亡魂。
她借宿在这寺院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寺院后山有一片坟场,因此夜夜有亡魂寻音而来请她超度,眼见有如此多不能成佛的地缚灵,伊集院光决定前往坟场专门为它们弹奏。

这夜,她背着三弦琴来到坟场。
依稀地,能听见寺院悠扬的钟声传来,一荡一荡,敲击着遥远的天际。
晚风带来亡者腐朽的气息,但伊集院光并不觉恐惧。
她摸索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怀抱着三弦琴,心无旁骛地弹奏起来。
平和优美的曲调,在阴森可怖的坟墓间幽幽地响起,瞬间恸哭了无数在人间游荡的幽魂,安抚了许多痛苦无着的心灵,地面中升腾出一抹抹透明的人形,雾似的,一个接一个消散在空气中。
伊集院光不停地弹奏着,直到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将琴弦纤细的影子投射在古朴的琴面上,那些未被超度的幽魂才尽数消失。

疲惫地回到寺院中,伊集院光放下了三弦琴,倒头便睡。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
寺院的客室被笼罩在一层昏黄的暗昧中,无数惨白的人影在室中晃动着。伊集院光虽然看不见,但常年与幽魂接触,却可以感受得到。
“弹琴…”
“快弹琴啊…”
幽魂们围绕在她的四周,仓惶地催促着。
它们惨白的手指缠绕上伊集院光的身体,像一团团冰凉的水雾。
她虽然并不畏惧幽魂,却也难免心头惊颤,抄起立在床脚的三弦琴,坐在床沿上便弹奏起来。

直到悠扬的曲声将一室的鬼魂全部超度完毕,伊集院光才停了下来。
最后一抹幽魂的暗影消散在破晓的阳光中,居然又是一天过去了。
指尖有些微的发痛。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幽魂被伊集院光的琴声吸引到寺庙中,接连好几天,一到日暮时分,寺院的客室中便充满了聆听三弦的鬼魂。
可渐渐的,这些鬼魂不满足于伊集院光在夜里为它们弹奏。

“天又亮了…”
“快弹琴啊…”
“可是天亮了啊…该死…”
“把她拖到地下吧…让她在坟墓中为我们弹琴…”
一个惨白的人影突然这样说道。
它的声音像凄冷的风通过狭小的缝隙,嘶嘶的,凄迷怨魅。
“好呀…”
“拖下去…拖下去…”
一只只惨白的手凑了上来,纷纷缠绕住伊集院光的身体。
伊集院光想躲开,可到处都是鬼魂,避无可避。
这时,寺院的住持走进了客房。

由于这些天来伊集院光一直在寺院中彻夜奏琴,吵得庙中的和尚们无法安眠,因此住持过来想与她谈谈此事,没想到一迈进客房,却看见如此诡异的一幕。
住持连忙念起退散恶灵的经文,随着愈发明亮的阳光照进来,幽魂们终于放弃了对抗,潜入地下。
“唔…”伊集院光摆脱了幽魂的纠缠。
她的面色苍白,几天下来瘦了一圈,指尖由于连续不断的奏琴而红肿溃破。
“恐怕今晚它们还会来找你的呀…”住持担忧地说道。
“这该怎么办?”伊集院光微微皱起眉头,茫然地望着声音的来源。
住持思考了片刻道:“只有一个办法。”

语毕,他从客室的书架上取下毛笔与墨砚,在矮桌上磨起墨来。
“我将般若心经写遍你全身,鬼魂便看不见你。”
住持执起笔来,在伊集院光的衣服上、脸上、手脚上和三弦琴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般若心经。
墨香四溢。
“这般它们便寻不见你了。”

这天夜里,伊集院光怀抱着三弦琴坐在床沿上。
日落西山之后,果然从地下冒出了无数的幽魂。
“把她拖下去…”
幽魂们哀嚎着。
它们惨白的手臂四处摸索着,却寻不到伊集院光的所在。
“咦…她逃跑了吗…”
“不对…你们看…”
一只幽魂把手指向伊集院光。
“她只剩下两只耳朵了…”

原来,住持在写经文的时候,居然忘记了伊集院光的耳朵。
因为她的耳朵隐藏在一头乌密的长发下,平时是看不到的。
“没有人…把两只耳朵带回去也好…”
一只幽魂这样说着。
于是数只惨白的手伸了过来,纷纷捉住了伊集院光的两只耳朵,用力地撕扯起来。
伊集院光咬着牙忍耐着,汗珠大颗大颗地从额头上滚落,汇聚在尖尖的下巴上,晃一晃,便落在地上,打出一小片深色的水印。
忽然,两股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两侧流淌下来。
鲜血的气息,混合着墨香,缭绕在小小的寺院客室中。

“走吧…走吧…”
“只有两个耳朵啊…该死…”
幽魂们带着伊集院光的耳朵,重新潜入了地下。

第二日,伊集院光辞别了寺庙的住持,重新开始了流浪的生涯。
在夜晚,她游荡在一个个坟墓之间,游荡在玄冥与阳世之间,怀抱着三弦琴,反复弹奏着一曲安魂的挽歌。
幽魂们在琴声中往生。
它们虚无的眼,贪婪而焦急地望向琴声的来源。
但是它们什么也看不到。

在悠扬的乐曲逐渐远去的地方,是即将破晓的天际。

无耳芳一
一个名为芳一的盲人琴师,因善弹《平家物语》,被安德天皇的幽魂召到坟墓前弹奏。有和尚发现此事后,担忧他的安危,在他全身写满经文,唯独忘记了耳朵。而当晚安德天皇手下的武士幽魂看不到芳一,便只好扯下他的耳朵交差。
青行灯之六十九 红樱
第六十九个故事:红樱

春末夏初。
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稍微跑动起来就是一身细密的汗。
五十岚彻平蹲在老宅子的背阴处,让初夏绵密的风暖暖地吹在身上。
院子里有一棵粗壮的樱花树,花瓣仍然很繁密,但大约也到了凋零的时节。一个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在树下跑动着,咯咯地笑。
彻平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叫五十岚琳,是远房亲戚带来的小孩,彻平母亲吩咐他要好好地照顾她。
这么热的天,还要陪着这个小鬼头在院子里疯跑。
彻平不满地想到,但是他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小鬼头而已。

“彻平哥哥,陪我玩儿!”五十岚琳一边向这边飞跑过来,一边大声喊着。
和服的长袖被风轻轻地托起来,向两侧漂浮着,她的身形在彻平的眼中仿佛一只蹁跹的红蝶。
“你要玩什么啦…”彻平不耐烦起来。
“玩捉迷藏好吗?”女孩的脸仰起来,像一朵纯白而恬静的花。
“唉,好吧。我来当鬼。”彻平叹了一口气,接过琳从袖子中抽出的白色手绢遮住眼睛。但是他系得很松,露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眼睛用力往下看就能看见五十岚琳的脚。
他可不愿意像个瞎子一样被小鬼头耍得满院子转。

琳见他把手绢系好了,夸张地尖叫一声然后跑了起来。
“快来抓我呀!”
小女孩清脆而稚嫩的嗓音。
彻平垂下眼脸,从缝隙中看到一角艳红的和服长袖。
向那个方向飞快地伸出手去,捉住了五十岚琳的胳膊。
“抓住你了!”彻平扯下手绢。

“咦?这么快!”五十岚琳皱了皱眉毛,有些失望地抬起头。“彻平哥哥不是作弊了吧?”
“我才没有!”
“一定有作弊!你再陪我玩一次!”
“好好,真是怕了你。”彻平被她说得心虚,只好把手绢按原来的样子系好。
五十岚琳穿着木屐的小脚在他眼皮底下晃了一晃,就消失了。
彻平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心不在焉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说服妈妈把游戏机拿出来。
这么一走神,小女孩就完全不见踪影了。

“彻平哥哥,我在这里!”
前方传来五十岚琳娇俏的呼喊声。
彻平向前方走去。
“真笨,我在这里啦!”
那个声音却又忽的出现在后方了。
彻平心底一阵烦躁,急急地转过身。一阵绵长的轻风带着樱树的花瓣落在他的脸上,清凉的微触,像几点细腻的雨珠。
“啊——”
烦闷之意稍解,前面却突然传来五十岚琳的尖叫声。

咚地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脚下。
彻平看不到,但是透过手绢留出的那条缝隙,他能看见一线殷红。
只有那么细细的一线,横亘在眼前的白色与自己的身体之间。
彻平猜到了那是什么,惊惶地呆立在原地,忘记了去解缠在头上的白手绢。
大人们惊呼着跑过来,彻平的母亲抱住了他的头,挡住他的眼睛。
一线殷红消失在视线中。
这一年彻平只有十岁。
五十岚琳为了不被他抓住爬到那棵樱树上,却掉了下来。

这件事很快在彻平家里平息了下来,因为难以去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又恐怕会给年幼的彻平留下阴影。
于是五十岚琳的模样渐渐消融在彻平的记忆中。
像一滴血消融在一杯水中,带着丝丝缕缕的边缘化散开来,不见形迹,但是迎着阳光看过去,却仍然隐隐地泛着红。
只是在春末夏初,樱花凋零的季节,偶尔会想起那个女孩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的样子。
她的面容像一朵娇俏的花,恬静地绽放着。

这一年的春节,彻平家如往常一般聚集了很多亲戚。
虽然是一年一次的会面,但是为了调动起新年的气氛,每个人都在热络地说着,笑着。
彻平已经是国中三年级的学生,长手长脚的男生,脸上带着一点温厚的笑容。作为年龄最大的孩子,他理所应当地担负起照顾其他小孩的责任。
今天亲戚家的小孩一共有五个,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还没上学。
彻平按捺住性子,放动画录影带陪他们看。

“彻平哥哥。”一个穿和服的小女孩拽拽彻平的衣角。“陪我们玩游戏吧!”
“好呀,想玩什么?”彻平拍拍她的小脑袋。
几个小孩子听见要玩游戏便一窝蜂地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结果是要玩捉迷藏。
“人多的话就是要玩捉迷藏嘛。”十二岁的五十岚晶一本正经地说道。

捉迷藏。
彻平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笑了笑同意了。
“彻平哥哥最大,先当鬼。”五十岚晶预谋好了似的拿出一条白手绢递过去。
“唔,好的。我来数数看你们有几个人…一、二、三、四、五、六。”彻平说着接过手绢紧紧系好,确保自己一丁点也看不到外面。“就在房间里玩吧,你们一定不要跑到危险的地方去啊!”
小孩子们已经嬉笑着飞快地散开了。
四面八方都是孩子们欢快的叫声。
“彻平哥哥,快来抓我啊!”
“我在这里啦!”

彻平遵守着游戏规则,慢慢地摸索着。
“小晶!抓到你了!”
“阿雄!抓到你了!”
一、二、三、四、五…
全都抓到了。
小晶、阿雄、翔太、美惠,还有最小的洋子。
但是,不对。
仍然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着。
“彻平哥哥,我在这里。”

究竟是落下了谁呢?
彻平觉得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对劲了,摘下了蒙眼的白手绢。
就在这时,似乎有一只小手轻轻抚上了彻平的眼睛。这一抚,竟像是取走了他的视觉一般,彻平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在他看不见东西之前,似乎有一抹艳红在他眼前飘过。
“彻平哥哥,不许作弊喔…”
彻平惊惶地遁着那个声音寻找起来,走出房间,走进幽暗的长廊,走着走着,彻平突然一脚踏空,摔倒在地上。
他嗅到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手中抓着一团雪。
原来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房子外面。

那个呼唤他的声音更加清晰也更加响亮了,还带着一点焦急。
彻平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急急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突然咚地一声,他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摔倒在地。彻平一边揉着生疼的鼻子一边站起身来向前探出手去。
触手之处是粗糙的树皮,缝隙间积压着细小的新雪。
是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
“彻平哥哥,我在上面啊。”
那个声音在彻平的头顶上响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感觉有多害怕,心底反而是一片平静安宁。
他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茫然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握住了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
“五十岚琳!”彻平叫道,心里的一道门忽的开启了一般,声音竟有些哽咽。“抓到你了!”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彻平的视力恢复了正常。
只是极短极短的一个照面,他看见那个穿红色和服的小女孩,坐在树杈间,两条细弱的小腿一荡一荡。她微微俯下身来,握住了彻平的手。
她的面容像一朵娇俏的花,恬静地绽放着。
一恍神,仿佛又是一个春末夏初。一阵绵长的轻风带着樱树的花瓣落在彻平的脸上,清凉的微触,像几点细腻的雨珠。

但只是一瞬。
这一幕飞快地消逝了。
彻平惘然若失地收回手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只是握了一团树梢间的新雪。
寒风摆动树枝,细密的雪粒纷然飘零,落在彻平的脸上。
如同那个夏天,拂面的樱花。


一种能封闭人五感的妖怪。
青行灯之七十 秋鸣
第七十个故事:秋鸣

炎热的夏日,只剩下一个尾巴。
神木玉子一手扶着草帽的帽檐,一手提着行李箱,在田间小路上快步地走着。在小路的尽头,老宅子的形状被阳光勾画着,温暖地映在神木玉子的眼中。
这是她幼年时居住过的地方,上了小学之后就没怎么回来过了。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还能嗅到旧时光的味道。
现在是她的姑母一个人住在这里,她的儿子早夭,因此十分喜欢孩子。她曾多次邀请玉子回乡下玩,但是都被玉子推脱掉了。
这是大学三年级的暑假,玉子的姑母在放假前又专门打电话来询问,再拒绝的话就未免不近人情了。

玉子到的时候,姑母正一个人在仓库里整理旧物。见玉子来了,连忙不好意思地边擦手边迎了上来,圆圆的脸笑成欢喜的一团。
“哎呀,玉子都长这么大了!”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姑母指着仓库里堆积的旧物说道:“家里很多东西都用不上了,所以都搬到仓库里。真是乱得很哪,让你见笑了。”
顺着姑母指的方向看过去,玉子看到了一只丹波壶。碧绿的底座,乳白的壶身,纤细的墨色花纹精巧地点缀在上面,壶身上落满了灰。
“这只壶…”
玉子走过去把壶端在手里。
以前每逢夏末秋初,金钟儿鸣叫的时候,玉子都会和一帮小伙伴儿一起在院子里捉金钟儿,养在这只丹波壶里。金钟儿的叫声是“铛铛”的,带有类似于金属的质感,清脆悦耳。

玉子把那只装载了童年记忆的丹波壶擦拭干净,放在了楼上自己的卧室中。
这天吃过晚饭之后,随着夜色的降临,外面的金钟儿也终于开始鸣叫了。
院中樱树的细嫩枝叶映着天边渐次变幻的暮色,随风摆动。风带来了植物清香的气息,正是夏天夜里的味道。
玉子坐在门廊上,托着腮聆听外面金钟的叫声,突然一时兴起,想去捉几只玩玩。

这些翠绿色的小昆虫,长着像西瓜子一样的外形,在草丛中灵巧地蹦来蹦去,玉子稍微有一点动静,它们就机灵地跳起老高,遁入草叶的掩映下,再也看不见了。
在草丛中徒劳地寻觅了十多分钟,却一只金钟儿也没抓到。
玉子满头大汗地直起腰来,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童咯咯的笑声,快活得很,像在看玉子的笑话。
“谁家的小孩?”玉子一边抱怨着一边转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
玉子正疑惑着,姑母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放在矮桌上,招呼她去吃。

“呦,不是捉金钟儿去了吧?”
“唔,可是一只也没捉到。”
“是么?玉子小时候捉金钟儿可是很厉害的喔,邻居家的小孩总是跑过来问你要。”
“是嘛?”玉子可不记得自己有过那么辉煌的童年,说起童年玩伴儿来,记忆也模糊得很了,不过一提起金钟儿,好像有个名字就挂在嘴边。
“是呀,而且你从来都不给他们,你说那是个什么一郎帮你捉的,不能随便给别人。真是好玩儿。”
“一郎?对了,他还好吗?”
提到这个名字,玉子一下想了起来。小时候的确是有过一个叫一郎的玩伴儿,依稀记得他是个捕金钟儿很厉害的男孩。
“嗳?你说什么呀?”姑母的神色有几分怪异。“附近根本就没有叫一郎的孩子嘛。”

这天夜里玉子睡在幼年时睡过的卧房中,夏末秋初潮湿的寒气,到了夜里才从地板缝间渗出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玉子把被褥裹紧了,想起晚上吃西瓜时姑母说的话,不禁有些奇怪。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刚开始是很小心的,后来渐渐大了起来,就在隔了一面墙的院子里,噼里啪啦地来回跑动着,伴随着金钟儿的鸣叫。
不像是姑母,倒像是个调皮的小孩子。
玉子心里有点慌,坐了起来,紧紧盯着窗子,侧耳倾听窗外的脚步声。
这么一听,那脚步声就立刻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玉子壮起胆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子向外看过去。
外面是漆黑的夜,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过,划出几道悠冉的光之轨迹,浓重的夜露将空气染得又凉又潮,金钟儿铛铛的叫声清晰地划破夜色。
玉子吸了口冷气,心里忽的慌了以来,忙关上了窗子。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早晨玉子醒来,发现自己昨天放在床头的丹波壶不见了。
问起姑母,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这一整天,或许是心理作用,玉子总感觉这座房子中有小孩子在跑动。
若无若无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男童笑声。老式的房子,木地板的接缝总是突然吱吱呀呀地响起来。向有声音的地方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玉子的卧房外是一条幽暗的走廊,空荡荡的向两侧延伸着,光线暗下来时,尽头是可疑的深色,到了夜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那片黑暗中冲出来似的。
玉子决定早一点回家,于是就对姑母说了,却没提房子里的怪声。
“在乡下住得不习惯吗?不过下次放了假也过来住几天嘛。”姑母自己的孩子早夭,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怪孤单。
“唔。”玉子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她一下。“姑母自己住在这里,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不怕的喔。”姑母温和地笑了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感觉这屋子里有一个什么,在守护着我似的。”
守护吗?
玉子怔了怔。
“哎呀,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种事吧。”姑母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再过几天就可以走了,这天夜里玉子这么安慰着自己。
窗外又传来奇怪的脚步声。
金钟儿的鸣叫比前几天夜里更响亮了。
被这金钟儿大合唱吵得睡不着觉,玉子忽的站起身拉开了窗子,带着几分怨气向发出脚步声的方向望过去。
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像个孩子。
合上了窗子,玉子恨恨地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思绪在脑子里激烈地冲撞着,迷迷糊糊地,脑中便闪过很多纷乱的影像。
这天夜里,玉子梦见了小时候。

那时一群小伙伴儿一起捉金钟儿,只有玉子笨手笨脚,半天也捉不到一只。
调皮的男孩子就对她炫耀起手中的金钟来,把她恼得直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识了一郎这个小伙伴。他似乎是突然出现在玉子的面前,没有由来,没有父母。关于他的记忆像几片无根的落花,乘着一阵飘忽的风,突兀地落在玉子的肩头。
“我叫神木玉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也姓神木喔,不过名字不能告诉你。”
“真小气!”
“那…你叫我一郎好了。”
一郎很会捉金钟儿,不知道为什么,他大步走过去的时候,金钟儿却像完全没察觉一般。直到被他抓在手里,那小东西才开始铛铛地鸣叫起来。
“你是怎么抓的?教教我。”玉子总是在旁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你可是学不会的。”一郎却只是憨厚地笑笑。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一郎捧着一只装了好多金钟儿的丹波壶,笑呵呵地递到玉子手中。迷幻的阳光落在男孩清秀稚嫩的脸上,两只酒窝的阴影便显得更深了。
“喏,给你玩。”
他说。

梦境伴随着金钟儿的鸣叫而结尾。
玉子睁开眼睛时,恍惚的还不能从十分具有真实感的梦境中摆脱出来。铛铛的金钟儿鸣叫声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屋子里有点冷,玉子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
翻身时手搭在床头柜上,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玉子睁开眼睛,看到前几天失踪的丹波壶,正好端端地放在床头,轻纱般的阳光柔软地洒在上面。
一把翠绿的马齿苋插在壶中,幽幽地散发着植物的馨香气息,壶中的金钟儿铛铛地鸣叫正欢,带有某种金属质感的鸣声,清脆地划过窗外透亮而高远的天空。
卧室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风卷进一片落叶。
玉子吸了吸鼻子,嗅到了初秋的气息。

幽灵屋
老宅子里经常出现的幽灵,保佑家宅安康的“屋神”。可能是曾经在屋子里住过的人死后化成,也可能是屋子里有灵气的旧物所化。
青行灯之七十一 巫戏
第七十一个故事:巫戏

大津郡日置町的春天。
到了祈雨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去河边洗砚。
千栩七代蹲在姐姐旁边,看着姐姐一边撩起河水浇在墨砚上,一边念着洗砚的歌谣,砚中的残墨晕在澄碧的水里,如同极细极细的黑色丝绒,摇曳摆荡。
千栩七代看得腻了,便站起身来,和姐姐打了个招呼,打算自己先回家。
高齿木屐压断脚下的草茎,汁液四溅的芬芳蔓延到浴衣的衣角。七代走着走着,脚下突然绊到一个硬物,险些摔倒。
七代吓了一跳,低头看过去。草色的掩映中,原来是一只墨砚。
也许是哪家人来洗砚时落下时。七代这么想着,将墨砚拾了起来。
墨砚的触手处异常森凉,像拿了一块冰。砚是极深的墨绿色,一丝浅碧的绿随着细微角度的转动在砚身流溢。砚中盛了一汪薄薄的水,看上去十分美丽。
七代捧着这只砚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就将砚中的水倒了出去,揣在怀里回家了。

她刚刚回到家里,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在河边洗砚祈雨的人们欢声叫着、笑着,三五成群地端着墨砚向村子里跑过来。
七代在窗边远远地看着,就能听着隐约的人声。
全身湿透的姐姐回了家,母亲连忙拿起一条干浴巾过去。七代听见姐姐在门廊激动地大声说着话,声音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闷闷地传来。
那只捡来的墨砚被七代藏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这个小秘密令她有点心神不安。

雨到了晚上才停。但夜里七代睡觉时仍能听见屋檐答答的滴水声音,专注在那声音上,便睡不着了。
正在意识朦胧的时候,七代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谁的说话声,一男一女,声音激烈,像是在吵架。
七代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声音是从书桌的方向传过来的,七代有点害怕,不过也很好奇。
她走到书桌旁边,蹲下来静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这二人的对话似乎有些耳熟。仔细想想,原来是以前来村子里演出的巡回艺人讲《平家物语》时,曾经说过这一段,似乎正是平清盛强迫自己的女儿嫁给高仓天皇的故事。
七代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把抽屉打了开。

那抽屉中竟然有一个小人儿。
那小人儿大约二指高,站在今天七代捡回来的墨砚上,像没看见七代一样,自顾自地粗着嗓子训斥着谁。
这段话说完了,他又跑到墨砚的另一端,模仿着女人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哭起来,模样十分滑稽。
七代忘了惊讶,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那小人儿倒是被七代吓了一跳,女人也不扮了,抽出牙签似的腰刀指着七代的鼻子问道:“来者何人?”
“我叫千栩七代,你呢?”七代笑着,好奇地将那只墨砚抬起来,放在书桌上。
月光落在墨砚上,七代这才看清,那墨砚中不知何时又盛了一层薄薄的水,而小人儿似乎就是那水化成的。
“不…不要乱动!你因何发笑?”小人儿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七代凑得近了,发现他竟是一个袖珍的美男子。
“这个嘛,因为你很有趣呀…你是什么东西?妖怪吗?”
“哼!”小人儿瞪了七代一眼,抱着怀在墨砚中走了两圈,突然问道:“你可否愿意观看这出戏?”

这天破晓的时候,七代才困倦地合上眼睛。
昨夜的那只小人儿,见七代愿意观看,十分高兴,一直为她表演到天亮,还约好今天夜里继续。
七代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一片白亮。

这一整天,七代都昏昏沉沉的。到了黄昏的时候,七代去厨房偷了支蜡烛回来。
晚上临睡前,她将墨砚从抽屉中端出来。墨砚中那层薄薄的水不知为何,仍然没有干,七代不敢妄动,只是把它放在床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夜半时分,七代被脸颊传来的一阵刺痛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那小人儿正站在枕头旁边,将那根牙签似的腰刀捅在七代的脸上。
“醒醒!啧,一个女人家,竟如此懒惰!”
七代有些不快地爬起来,见那小人儿一副痛心疾首的怪样子,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小人儿演的是木曾仲义从崛起到被源氏兄弟斩首的一段故事,他演起戏来一人分饰多角,神态语调惟妙惟肖,演到动情处还会即兴高歌一曲。七代点起了从厨房偷来的蜡烛,小人儿见了,演得更加认真。
温暖的火苗在这四四方方的和室中静默地燃烧着,小人儿变幻舞动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暗绿色的墨砚上,画出一道纤细的漆黑,七代把头枕在手上,微笑着看着。
心里是满满的快乐和温馨。
天破晓时,《平家物语》的第二部分也演完了。
小人儿长吁了一口气,瘫坐在墨砚中,一副很累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七代感觉他好像变得更小了一些。
“很累的话,今天晚上就歇一歇怎么样?”
“不可。”小人儿喘着粗气摆摆手。“今晚是平家物语的第三部分,十分重要,请一定记得观看。”
说完,小人儿便化作一滩水,融进了墨砚中。

七代吹熄了蜡烛。
屋子里满满的,都是蜡烛燃烧后的呛鼻气味,混合着竹席的芬芳。
七代拉开了窗子,让外面沁凉的风吹进来,空气中仍然有着几分潮湿,深深吸上一口,昏沉沉的脑子便顿时清明起来了。
这天七代一直回忆着昨天夜里看的戏,想到有趣处,脸上不禁浮现出微笑,想到悲伤处,便又木然地垂着眼睑望向窗外。整个的心念都被那小人儿牵动着,脑子里几乎容不下其他的事物了。
如果他能长大一些多好呢?
七代拉开抽屉,看着那只墨砚,感觉心里的某处变得柔软起来。
可是就算他长大了,又能怎么样呢?
也不知道,演完了《平家物语》,他又会演些什么。
这么想着,心里便充满了快乐的期望。

这天夜里七代早早就睡下了,因为心里激动,却是望了很久的天花板才睡着,而且睡得并不踏实。夜半时分,不用那小人儿叫,自己就醒过来了。
像昨天一样,她点起了蜡烛。
今夜小人儿演的是最后一段,即平家灭亡。
七代看得入了神,小人儿演着演着,蜡烛忽的就灭了。七代从戏中惊醒过来,看见蜡烛已经烧光了,只剩下桌角上一滩红彤彤的蜡油。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投射在小人儿的身上。
七代才突然发现,小人儿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他像一个幽魂,像一抹雾气,在墨砚中恣情演绎着。
“你…你怎么变成透明的了?”
七代心头漾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小人儿却像没听见一样,全身心地投入了戏中,这是《平家物语》的最后一幕,平清盛之妻平时子抱着安德天皇与三神器一同跳海。他虽扮了女角,七代却笑不出来,只感觉到一股苍凉的悲怆,如同有形之物,沉甸甸地压在房间里。

小人儿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戏剧终了,他沉默地跪坐在墨砚中,像在回味落幕后的最后一声余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起头对惊呆了的七代说道:“蒙您所赐,我的怨恨已经消弭了。”
话音落后,他脚下的墨砚忽然化做了齑粉,墨砚中那层薄薄的水流在地上。
就在这时,七代突然嗅到了雨的气息。
虽然没有太阳,但是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小人勉强地站起身来,他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不可见。
“拜托了,能否让我最后看一眼,外面。”

七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开窗子,将小人儿轻轻托起来,放在窗棂上。
绵密的春雨,被和风卷着,丝丝缕缕地飘落进来。
窗边的樱花树不知什么时候开的,也许就是昨夜。
细雨打落了一片樱花瓣,袅袅娜娜地落在窗棂上。
“又到了樱花开放的时节呀。”小人儿轻声说着。
七代低下头,窗棂上却只剩一片被雨打湿的花瓣。

砚台精
平氏在下关被灭族时,他们的怨恨附在了附近的石头上。用这石头做出的砚台,便是砚台精。砚台精中常年蓄满了水,到了夜晚,砚台便会讲述平家的历史,如果水从砚台中流出来,天就会立刻下雨。因此在大津郡的日置町,有洗砚的风俗,人们在河边洗砚以祈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