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眸光立刻变冷,语气疏离:“长者赐不敢辞,何况还是父亲的亲笔书信。我出门前已经将父亲的信焚香装裱,郑重放入信匣中,现在并没有带在身上。”
虞清嘉不配合的态度非常明确,虞老君乃是高了她四辈的老祖宗,什么时候不是长辈略微提一嘴,然后小辈忙不迭将东西送上来,现在虞清嘉说已经装订好,莫非虞老君还能专
程过去取吗?虞老君的表情也阴沉下来,脸拉得老长,黑压压的不说话。虞清雅跪在在床边,见此心中一动,她眼神在虞清嘉和老君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道:“六妹年纪小,
说话口无遮拦,老君愿意替你保存信件乃是怜惜小辈,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六妹怎么还恃宠生娇了呢?”
“六娘愚钝,比不上四姐七窍玲珑,日日侍奉在老君身边不说,这次老君病情好转,恐怕四姐功不可没。”
虞清雅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微僵。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奉承话,虞清雅已经从婢女口中听到许多次,但是为什么此刻被虞清嘉说出来,却总让虞清雅觉得她在嘲讽自己呢?
虞清雅想到自己和系统达成的交易,脸上表情扭曲,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虞清雅几乎以为虞清嘉知道什么,这是在一语双关地讥讽她。
虞清雅勉强笑了笑,暗笑自己杯弓蛇影,虞清嘉怎么可能知道系统的存在呢?虞清雅继续说:“能侍奉老君是我的福气,只是可惜我笨手笨脚的,不及六妹伶俐,随便弹支曲子
,都能让众人追捧。若是六妹留下伺候老君喝药,恐怕远比我这个蠢笨的有效果。”
虞清雅说完后抿嘴一笑,她看着虞清嘉,眼中闪着毒蛇一般的光:“六妹心灵手巧,连那么复杂的琴曲都能弹好,想必做其他更不在话下。老君病重正需要伶俐人,依我看让六
妹来做,恐怕远比我们这些人得力的多。六妹你说呢?”
51☆、恶有
虞清雅给虞清嘉带了好大一顶高帽, 虞清雅现在还在记恨虞清嘉在宴会上当中让她没脸一事, 现在故意用这件事挤兑虞清嘉, 话里话外都在说虞清嘉疏于孝道,不曾给长辈侍疾
。
伺候病人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 伺候的好了是应该,若是但凡有一点不如意, 那众人的唾沫都能把你淹死。虞清雅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虞清雅又想起刚才和系统的对话,系统连接各个位面,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唯独对人类的感情一片空白。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它还可以通过情景设置而模拟, 但是更复杂的感情,
比如爱, 比如牺牲,比如正义,它就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了。
虞清雅沉默许久,最后还是低头给形势。积分为负持续达三个月就会被抹杀, 且不说虞清雅自己能不能等, 光是虞老君的病就等不得了。在众多感情中, 虞清雅选择了她认为最
没用、最累赘的爱。
她前世正是因为耽于情爱,所以嫉妒虞清嘉, 嫉妒丈夫的小妾, 嫉妒所有家庭和睦的女子。可是虞清雅的爱并没有让她活得更好,反而让她成了一个怨妇。可见爱情并不是生活
中的必需品,都说关心则乱, 只要没有感情,她就可以永远理智,永远贤惠大度,不争风吃醋,也不暗自伤神。这才是一个正妻皇后应该有的样子。
在签署协议的时候,系统许是看出来虞清雅的犹豫,安慰道:“宿主,你不必太过在意。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要做的事乃是逆天改命,移花接木,成为一
朝皇后,而不是一个仅局限于情情爱爱的后宅女子。”
虞清雅最终被说服,签下那份长长的转让协议。才刚刚签完,系统都不给人任何思考的机会,立刻将虞清雅脑域中相关神经通道切断。星际时代医学发展极快,已经研究出脑域
中哪些区域负责感情,哪些区域负责记忆,系统做的便是将产生爱和接受爱的那部分神经线路转接到自己的数据端中,此后所有生物电流和激素信号都将传到系统中,而不是虞
清雅的神经中枢。换句话说,虞清雅再也感受不到爱与被爱了。
可是虞清雅觉得这个交换做得值,爱太过累赘,有了感情只会让她心软、嫉妒、患得患失,如果没有感情,她就可以永远理智,看着其他女人因为男人要死要活,而自己始终冷
静。剔除爱明明是好事,现在系统非但可以帮她完全无痛地达到这一点,还会作为补偿兑换给她一大笔积分。用一个完全可有可无的鸡肋换回大笔积分,这当然是笔再划算不过
的买卖。
在脑海中按上自己的指纹不久,虞清雅立刻感到脑海中似乎缺了一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她的体内抽离,永远离她而去。虞清雅若有所失,那一瞬间她产生一种强烈的
害怕和后悔,可是很快,脑中似乎冲进来一股镇定剂,随后虞清雅的理智生效,冷酷地接受了情感死去这个现实。
虞清雅调出面板,看到最上方重新充裕起来的数字,终于发出多日来唯一一个真心的微笑。然后,她兑换了强身健体、立刻起效的灵药。
这次的药比上次的还有高效霸道,但同时副作用也翻倍增大,购买页面下面用红字醒目地标注了副作用:本产品药效极大,足以起死回生,但是切不可长时间服用。
虞清雅对此一扫而过,依然一次性兑换了很多。多买可以便宜些,至于副作用,是药三分毒,郎中给虞老君开的药方一样有毒啊,既然如此有什么区别,她还可以让虞老君活的
更轻松些。
虞清雅不甚在意地想,反正虞老君已经看到四世同堂,对比老君的同龄人,她已经活得够久了。
虞清雅终于摆脱了被抹杀的威胁,将灵药偷偷加到老君的药碗中。系统所言果然分毫不差,虞老君服用后没多久,精神明显提升起来。虞老君的变化明显到婢女都能看到来,众
人啧啧称奇,对虞清雅越发叹服。
虞清雅自鸣得意,然而这时正好虞文竣的信件传过来了,这样一来,显得像是虞老君因为虞文竣的信才好转一般。虞清雅对此很恶心,但是她转念一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
许这样掩饰一二,对她也好。
虞清雅想到这里心情再度好转,然而这次她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虞清雅就看到虞清嘉掀帘而入。
窗外的光打在虞清嘉身上,少女的脸颊几乎在发光。就算虞清雅心存恶意,此刻看到了也怔了怔。
虞清嘉粉黛未施,可即便这样也好看的出奇,白皙清透的皮肤尤其惹人艳羡。虞清雅给自己擦了最细腻的珍珠粉,还从系统内兑换高昂的化妆品,涂了一层又一层,但是看到虞
清嘉的这一刻,虞清雅所有的自信顿时坍塌。
天生丽质,东施效颦,天然的白皙皮肤远非胭脂珠粉能及。虞清雅这几天因为劳累和头痛面色蜡黄,皮肤松弛,可是虞清嘉全然素颜下,状态也能这么好。
凭什么?虞清雅又酸又气,心里那股邪火烧的更甚。如果不是因为虞清嘉,她不至于耗费重金买了“音乐神童”。但最后却被虞清嘉摆了一道,她所有的积累全部打了水漂不说
,还导致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前进五十步但后退五十,远比原地不动伤害更大,如果虞清雅一直像前世那般籍籍无名就罢了,偏偏她先前打出了名声,在系统的帮助下名声大
噪,却在关键时刻被虞清嘉打败。一次失败足矣抵消从前的十次成功,现在众人说起虞清雅,可不会提起虞清雅那日过耳不忘,他们说的都是虞清雅被打败。连虞清雅靠系统撑
出来的“天才记忆力”,也在虞清嘉的衬托下变成了类人之术,乃是下下乘。
世人永远只能看到第一名,至于第二,谁关心。
虞清雅不甘心,她渐生毒计,笑着说:“六妹连那么复杂的琴曲都能轻松驾驭,想必对于端茶送水这等小事更不在话下。六妹你说呢?”
虞清雅的恶意直白到毫不掩饰,偏偏还要拉出孝道来做幌子。虞清嘉看得明白,她心中隐隐一动,要出口的话突然转了方向,而是轻轻点头,浅笑道:“能为长辈尽孝我当然乐
意至极,只是我不像四姐一般自学了医术,恐怕煎药等事拿捏不好火候。我怕好心办错事,若是反而给老君添麻烦,那就是罪过了。”
虞清雅笑着说:“这有何难,谁都是从不会学来的,你有什么不懂,我来教你。”
虞清雅今日一定要让虞清嘉吃苦头,至于不会、怕自己做不好这种借口,虞清雅完全不放在心上。
虞清雅故意用话赶话,过了一会,她如愿看到虞清嘉似乎慌了神,很无措地应下。虞清嘉说:“母亲去世时我还小,没有长辈提点着,恐怕我好多事情都不懂。如果我办错了什
么事情,还请老君勿怪。”
虞清雅笑着一口应下,她给旁边的侍女使眼色,侍女迟疑了一下,将手中的汤舆交到虞清嘉手中。虞清雅说:“老君刚喝了药,现在要漱口。你把漱口水端过来。”
虞清嘉端过来之后,刚刚坐好,虞清雅就喊:“且慢。”她伸手试了试温度,脸上带着不满:“水太凉了,老君还病着呢,岂能用凉水漱口?去换热的来。”
侍女们都看懂了虞清雅的意思,没有一人上前搭手。虞清嘉眼睛淡淡看了虞清雅一眼,说道:“是我大意了。这是我的失误,岂敢让婢女代劳,我自己去换就好了。”
虞清嘉出去换热水,偏偏这时小厨房一直温着的热水没了,虞清嘉站在烟火缭绕的小厨房里,等粗壮婆子将水烧好,她才倒在水壶里,提回内室。
好不容易折腾好,然而这次虞清雅又说热,让她再重新奉水。简简单单一个漱口,虞清雅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来来回回折腾了许多次。等漱口终于结束了,又到了虞老君喝
药的时候,虞清雅自己把持着最近的位置,但是却打发虞清嘉做煎药、端药等粗活,等药碗端过来,虞清雅却一脸应当地接过来,喂药的功劳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
虞清嘉来的时候还不到中午,这么一通下来,日头移到西边,天色擦黑。这一下午虞清嘉滴水未入,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虞清嘉干的全是重活,但是最后的功劳被人抢走,
丫鬟都有些同情地看了虞清嘉一眼,之后又赶快把视线收回。众人怜悯虞清嘉无人可依,被人刁难也没法说,而虞清嘉站在众多视线中,自己的神情却很平静。
虞清嘉静静看着虞清雅慢慢给老君喂药,虞老君作福作威一辈子,恐怕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她最信赖最宠爱的曾孙女,现在正在给她喂比毒.药还阴损的汤水吧?
虞老君昨天还病恹恹的,今天就精神百倍地坐了起来,这敢说不是虞清雅的手脚吗?任何好处都是有代价的,现在虞老君感觉越好,后面要付出的健康就越多。在这一点上虞清
嘉倒要高看虞清雅一眼,她也真是敢,这种明显透支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问题的药,亏她敢给虞老君喝。
虞清嘉对老君没有任何感情,所以现在,她也只是静静看着。她对虞老君为数不多的尊敬全在虞老君一次又一次刁难俞氏中消耗完了。害人者人恒害之,当初虞老君如何磋磨俞
氏,现在就如何被另一个人暗算。虞老君和虞清雅这两个祸害就该这样相亲相爱,看谁先害死谁。
可是还不够,让虞老君自然老死还是太便宜她了。虞老君是一切悲剧的根源,她凭什么可以寿终正寝,子孙满堂?
这才是虞清嘉留下来的原因。她要让虞老君为自己的恶付出代价,可是又不能为此毁了虞清嘉自己的一生。虞清雅,显然就是最好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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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大修,所以更新迟了,非常抱歉!
52☆、骚气
虞清雅将虞清嘉支使的团团转, 然而一到喂药等光鲜又表功的环节, 她就又将表现的机会抢走, 这样一天下来,明明所有的活都是虞清嘉做, 可是功劳却全算在虞清雅头上。
这种门道在高宅大院里并不罕见,年长的丫鬟欺负刚进门的新人时就经常这样。一时间众人看向虞清嘉的眼神都充满怜悯, 可是虞清嘉自己却依然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一副逆
来顺受的样子。
在此期间, 虞老君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其余时间一直歪在床上闭目养神,显然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架势。李氏看到虞老君不管, 她揣测了片刻,猜到方才虞清
嘉当众顶撞老君,还是惹老君不悦了。也是,明明是虞文竣写来的信, 即便是写给虞清嘉的, 可是老君乃是长辈, 长辈要过来看看怎么了?李氏对那封信也抓心挠肺般记挂着,
不知道虞文竣在信里说了什么?他也真是, 竟然对她这个正妻一句话也不捎。
李氏明白了虞老君内心的想法, 猜到虞老君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虞清嘉,好让虞清嘉知道别以为虞文竣回来,以为有人撑腰, 她就可以张狂了。虞家终究还是虞老君
说了算。
这样一想李氏底气越发足,她看到俞氏留下来的这个女儿就心气不顺。俞氏生前处处压她一头,现在俞氏的女儿还要给雅儿惹麻烦。李氏当然知道虞清雅上次回来病倒,就是因
为虞清嘉。虞清嘉靠弹琴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让虞清雅狠狠丢了次脸。李氏挑剔地打量着虞清嘉,真是怎么看怎么气不顺。虞清嘉去外面换新水,端进来后,虞清雅接过来摸
了摸,挑鼻子瞪眼地说:“你怎么办事的,又凉了。”
这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静了静,就连侍女都能看出来虞清雅在故意找茬。李氏见此,悠悠说风凉话:“不过是伺候长辈喝药,这么简单的事,六娘都做不好吗?”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仿佛虞清嘉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虞老君的侍女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四小姐好歹是同辈,暂且不说,大夫人可足足比六小姐大了一辈呢。欺负
没有长辈庇佑的小姑娘,也亏李氏做得出来。李氏也就仗着六小姐没有母亲、祖母替她出头,若是郎主虞文竣在,李氏哪敢说这些?
虞清嘉听到这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眸子赔了个不是,态度要多温顺有多温顺:“是我笨手笨脚。我今日给大伯母和四姐添了这么多麻烦,内心十分过意不去,大伯母和四姐
连着好几天侍疾,想必负担不小,不如今夜我来替祖母守夜吧。”
虞清雅回头和李氏对视一眼,虞清雅假惺惺说道:“这怎么好,你还是小辈,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来守夜呢…”
“能为老君守夜是我的福分,反倒是四姐和伯母连轴转了好几天,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虞清雅嘴边划过一丝笑意,随即赶快掩饰下去。她还在装模作样地推辞,虞老君听到后,淡淡开口:“李氏和四娘在我这里已经伺候了很多天了,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
知晓你们的孝心,但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熬坏了。我又不是那种霸道专横、不体恤晚辈的人,既然六娘说要替你们的班,那你们今夜就回去歇着吧。现在天也晚了,路上又冷,
你们没必要折腾一回,干脆就在我这里睡下吧。”
听到虞老君的话无疑所有人都吃惊了,李氏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说道:“这怎么好,怎么能这样叨扰老君…”
“有什么可叨扰的。”虞老君说,“都是一家人,反正寝具都是现成的,让丫鬟们给你们铺一床新被褥,你们就在我这里睡一晚吧。”
长辈赐饭都是极其荣耀的事情,能被长辈留下就寝就更是了不得的殊荣了。李氏和虞清雅站起来道谢,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气。
虞老君住在最大的一间屋里,碧纱橱里边还套着一间,虽然采光不好,可是床榻、罗帐等细软都是齐全的,李氏和虞清雅两人就要睡在这里。虽然同时留在虞老君这里,可是得
老君特意发话睡在里间,和搬一张小塌守夜完全不同。丫鬟们进进出出,到里面替换全新的寝被,虞清雅经过虞清嘉时特意停下,笑着说:“六妹,我先去休息了,今夜就辛苦
你了。”
虞清嘉也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呀,差点忘了提醒六妹,为老君守夜尤其要警醒。现在夜里凉,每隔半个时辰一定要起来看看,为老君盖被子。还有,老君稍微一动,你就要起来候着,以防老君想起夜、喝
水却见不着人。除此之外,老君翻身、蹬腿等你也要注意,老君夜里有时候会抽筋,一发现苗头就赶紧给老君按摩,别等老君疼起来了你才木呆呆地发觉。为长辈值夜,最要紧
的便是心细谨慎,宁愿自己多起来几趟,也不能让长辈不舒服。”
虞清雅这些条条框框罗列下来,即便是给皇帝侍疾也不过如此了吧。前几日就算是虞老君病得起不来的时候,也没见虞清雅自己这样做过。何况,前几天起夜虞清雅只是动动嘴
皮子,自己并不上手,可是现在她却赶走了丫鬟,存了心为难虞清嘉。
真照虞清雅说的那样值夜,一晚上都合不了眼,恐怕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俞氏年纪轻轻病逝,其中就有晚上一熬一宿,被拖挎身体的缘故。
虞清嘉想到俞氏曾经的事情,嘴边的笑越发深了。她深深地看着虞清雅,神情温顺,眼底却似乎有不一样的光:“好。四姐的提醒,我都记住了。”
虞清雅得意地笑了笑,她抿了抿鬓边的发,道:“六妹一夜不回,用不用派人回去说一声?”
二房现在并没有长辈,仅有一老一弱两个奴仆,能和谁报备行踪?虞清嘉不期然想到慕容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说:“不必了,银珠上午跟着我一起出来,她知道我的行
踪,没必要特意说了。”
以慕容檐的性格,他连其他人死活都不管,又怎么会在意她去了哪里呢。反正在虞家祖宅里,总不会出事的。
虞清嘉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似有响动,隐隐还有丫鬟说话的声音。虞清雅转过头问道:“这么晚了,是谁?”
虞清嘉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她都顾不得说话,立刻匆匆跑到外面。一掀开门帘,夜风扑面而来,寒气逼人。虞清嘉即使之前就隐隐有预感,现在看到夜色下的那个身影还
是震惊了。她顾不得穿披风,提着裙角快步跑下去:“你怎么来了?”
虞清嘉跑近时踉跄了一下,慕容檐伸手接住她。一接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慕容檐的眉梢不由一动:“手怎么这么凉?”
虞清嘉自己都没注意,现在被慕容檐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是冰冷的。她摇摇头不在意这个问题,趁夜深了其他人看不清楚,虞清嘉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里人多眼杂,若是他们记住了你的容貌…”
虞清嘉知道慕容檐身份特殊,越少被人注意到越好,即便他现在有女子身份掩饰,可是他长成这个样子,只要露面就一定会被人记住。不说别的,不久之前颍川王才刚来过虞家
呢,若是被眼线看到,这可如何是好?
“来找你。” 隔着夜色,慕容檐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黑白分明的色彩。他的眼睛尤其惊心动魄,隔着一层朦胧的夜幕,只能看到其流畅的线条,幽深的
眼珠,像深渊又像宝石,像危险又像蛊惑。当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时,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屏住呼吸。慕容檐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缓缓道:“你明明说了很快就回来的,可
是你失信了。”
虞清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出门前她似乎随口说过,她会快去快回。虞清嘉汗颜,连忙说:“并不是我故意食言,而是实在没办法脱身。我上午出门时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来侍
疾,这才和你说很快回去…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必说对不起。”慕容檐抬起手,拦住了虞清嘉剩下的话,“你永远不必道歉,无论迟到或者失约,都不会是你的错。若你没有如约赶来,那必然别人生事,这才耽误了你
。”
慕容檐生性薄情,无论对人对己都没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德压迫感,可是虞清嘉是不同的。但凡虞清嘉和他说过的话,慕容檐都会当真,并且一定要让其实现。虞清嘉履约
最好,失约的话他就过来找她,并且把阻碍她兑现诺言的人通通除去。
虞清嘉是不会出错的,会错的只会是她身边的人。
虞清嘉听到慕容檐并不怪罪自己,心里无疑松了口气,可是她还是感到一丝复杂。慕容檐的逻辑,真是扭曲的自成一体。
虞清嘉低声说:“答应你的事没做到是我不对,可是我今夜恐怕回不去了…”
“没事。”慕容檐压住她的手,说,“我陪你。”
虞清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说:“这怎么行,你没必要忍受这份麻烦…”
“不麻烦。”慕容檐说,“你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可是你离开我的视线却是。”
虞清嘉说不过慕容檐,她叹了口气,说:“好吧,外面冷,你随我进来。”
好在现在丫鬟都忙着收拾东西睡觉,并没多少人注意到外面,虞清嘉带着慕容檐非常顺畅地走入屋子,进门时遇到一个丫鬟,丫鬟明显被慕容檐的容貌惊了惊,虞清嘉含糊介绍
道:“这位是景姬。”
虞清嘉说的含糊,丫鬟也不敢问,慕容檐几乎没引起什么波折就进来了。虞老君这个年纪的人都睡得早,虞老君的床帐已经放下,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发出声音,屋里屋外都是静
悄悄的。
丫鬟给虞清嘉留下灯,目光忍不住朝她身边人扫了一眼,一脸惊异地退下。等丫鬟走后,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透过窗扉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风声。这种时候被遗留下的感觉格外
明显,初冬萧瑟,寒夜逼人,众人都安稳入睡,唯有她被留在黑洞洞的屋内。
这时虞清嘉格外感谢自己身边有人。即便方才十分不赞同,可是内心深处,她依然是很感动的。
慕容檐先是看了看搬给虞清嘉的那张格外单薄的小塌,然后慢慢环视四周,视线留在虞老君身上。虞老君的床帐都是暗沉的灰褐色,隔着几重纱帐,那个衰老的隐隐约约的隆起
显得尤其弱,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慕容檐手指,轻轻动了动。
这时候身边传来虞清嘉的响动,她呵了口气,握住慕容檐的手,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冷吗?外面风那么大,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加件衣服呢?”
慕容檐手指被握住,他眸光动了动,最后指尖归于平静。她毕竟还要在虞家多住两年,若是虞老君突然死了,他有机会脱身,可是虞清嘉却不太好交代。
虞老君似乎是听到了虞清嘉说话,立刻咳嗽了一声,说要喝水。虞清嘉只能上前奉水,然而茶杯端到跟前,虞老君连嘴唇都没抿就让她拿走。虞老君隔着灰褐色的床幔,声音苍
老浑浊:“那是谁?”
“景桓,之前便是他随着我一起从青州回来,父亲还特意在信中交代了。”
虞清嘉故意提起虞文竣,暗示虞老君不要胆大包天找慕容檐的麻烦。听到只是个姬妾,虞老君随便应了一声,就不再关心。她浑浊的眼睛盯着虞清嘉,说:“既然要侍疾就收起
心思,什么时候了,还说话?”
“是。”虞清嘉低头听训。等扶着虞老君重新躺下后,虞清嘉回到塌边,便看到慕容檐面无表情,可是眼睛却阴沉沉的。
虞清嘉握住他的胳膊,小幅地摇了摇。慕容檐无动于衷,虞清嘉有点着急,生怕他心情不好之下做出什么,那她今日的忍耐就全白费了。虞清嘉凑近,不敢发出声音,就只能用
眼神恳求他,还用手指笔在唇前,悄悄做了个“嘘”的手势。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那双眼睛,到底还是没法拒绝她。虞清嘉侧耳听着声音,等听到虞老君呼吸渐渐沉重,似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立刻走到虞老君床边,一点都没有放轻动作的
意思,热心地替虞老君盖被子。
老年人本来就觉浅,虞老君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自己耳边还有人做动作,她立即惊醒,一睁眼发现只是虞清嘉。虞清嘉手里拎着被角,十分惊讶地看着她:“
老君,您怎么醒来了?”
虞老君看看虞清嘉的动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做什么?”
“给你盖被子啊。四姐说了,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起来照看,来给您盖被子。”
话是这样说,可是哪家的晚辈丫鬟给尊长盖被子时不是轻手轻脚的。为了盖被子却把长辈吵醒,这叫什么事?
虞老君很气,但是这种事她又没法说,只能口气不善地道:“你这么大的动静,便是天王老子也要被你吵醒了。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虞清嘉听到这样的话立刻跪下请罪,她后退是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铜质灯架,金属摔倒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里里外外的丫鬟立刻被惊醒,就连虞清雅那个屋也亮起灯
,问:“老君,怎么了?”
“无事,是老君在教我事孝之礼,几位姐姐不必惊动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主子训话她们这些丫鬟哪敢睡着,睡在外间的丫鬟立刻都披衣起身,外面的人见主屋亮起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赶紧相互摇醒,匆匆忙忙提着灯过来。
这样一通操作,所有人都被折腾起来了。不脱衣服还好,一旦睡到温暖的被窝里再被惊起,这其中的痛苦只有当事人能明白。现下所有人都衣衫不整,头发披散,被冬夜的冷空
气一激,身上全暴起鸡皮疙瘩。她们身子打战,惶惶然凑在屋里,个个都面如菜色。
而虞清嘉的骚气操作,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53☆、索命
虞清嘉又是请罪又是跪的, 没过多久, 虞老君屋里灯火大作, 所有人都被这番动静吵醒了。
众人走动时,即便再小心, 帘子也不免合不严,夜风从缝隙呼啸而入, 被冬日的寒风一吹,虞老君仅剩的睡意全部没了。她年纪大熬不住,本来就困得头疼, 现在被冷风一激,
似乎连脑仁也闷闷地抽痛起来。
虞清雅和李氏也匆匆披衣而起,她们本来睡下就没多久, 才刚刚有睡意就被叫起来,被这样一惊一乍,两人的形容都不好看。虞清雅好歹年轻,可是李氏皮肤松弛, 干燥枯黄,
老态遮都遮不住。李氏往常都以端庄大夫人的形象见人, 现在没有了妆容和脂粉的遮掩,众人这才发觉, 原来李氏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李氏本来就容貌不出众, 全靠妆面和衣服撑着,现在起身仓促,她身上没有高髻也没有华服, 脸色蜡黄,披头散发,完全就是一个黄脸妇人的形象,和平日贵妇人的模样大相径
庭。丫鬟们暗暗打量李氏此刻的样子,心中各有心思。
李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态全被人看了个全,她现在困得眼睛都发涩,但是碍于虞老君,她有没法打哈欠。李氏强撑着精神,问:“六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虞清嘉一脸坦诚,诚心诚意地说道:“我听从四姐的提示,每隔半个时辰就来给老君拉被子。可是我过来掖被角的时候不知哪里做错了,惹了老君不悦,老君正在教导我。没想
到把伯母和四姐都惊动起来,这实在让六娘过意不去。”
李氏顿时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虞老君夜里犯病了,原来竟只是掖被角吗?显然虞老君也觉得颇为荒唐,现在人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虞清嘉又一脸乖巧孝顺的模样,她再发落
倒显得故意刻薄一样。虞老君被外面的冷气激得头疼,她按了按额角,实在没有精力说话了,就有气无力地说:“都行了,我这里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虞清嘉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虞老君无奈,只能说:“你也起吧,你的心是好的,以后长点心,行事注意些。”
这样相当于变相的说虞清嘉无错,虞清嘉慢慢站起身,依旧温温顺顺地垂立在侧。众人大冷风里被折腾了一通,现在得知只是虚惊一场,也说不出来是放心还是无奈,只能再顶
着冷风回去。然而众人告退之前,又不免要说些场面话,这样一来一回,等所有人都从虞老君屋里走出去,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虞老君从来没有熬过这么晚,她精神早就不济,等刚吹了灯就赶紧躺回床上歇着。现在虞老君还哪有使唤虞清嘉的心思,她本以为可以安生一二,可是她不生事,却并不代表别
人也不。虞老君才刚生出睡觉的意思,又听到虞清嘉轻柔地问:“老君,您要喝水吗?”
虞老君意识迷迷糊糊,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刚刚蠕了蠕唇,虞清嘉将她的意思理解为需要,于是贴心地将一杯水捧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下去。
被这一杯水灌的,虞老君好不容易升起的睡意又没了。老年人熬夜极其难受,虞清嘉见虞老君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十分孝顺地要来给曾祖母捶腿。可是虞清嘉不知道美人锤放
在什么地方,她点亮灯,拉开厚重的衣橱四处找。正房里灯光一亮,隐约还有翻东西的声音,外面的丫鬟又没法睡了。一个大丫鬟匆匆披了衣服,抬了灯站在门帘外问:“六小
姐,您在找什么?”
“老君不舒服,我想给老君捶腿,可是美人锤收在哪儿了?”
丫鬟没法,只能掀帘子进来,帮虞清嘉找东西。小巧的美人锤被交到虞清嘉手中,她上手试了试,现在反倒不急着给老君捶腿了,而是问:“我看老君睡得不安稳,一直在不停
翻身,我记得之前四姐送来过一味凝神安眠的香,拿出来给老君点着吧。”
丫鬟都被问的愣了一下:“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深更半夜,恐怕不好找香。六小姐,要不等明日天亮了,奴婢来给您找香料?”
“这怎么能行。”虞清嘉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君现在睡不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能因为怕麻烦而委屈老君呢?赶紧找出来,老君才能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