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因为我太作。”
陈小姐心里明白,自己如果哪天死了,一定是被自己作死的。她并不喜欢赵先生,答应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让范先生能够死心。她其实大可不必绕
这样一个弯子,但是这样一种方式在她看来会更加彻底,同时也兼具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戏剧性。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晚上,范先生依然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晚安,陈小姐。
第二天早上陈小姐打开房门,范先生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门口,脚边的保温盒里是热气腾腾的早点。范先生说:“早上好,从今天起,我要正式追求你了。”
陈小姐有一种想要摔门的冲动,她冲范先生喊道:“你是疯了吗还是变成猪了?我昨天晚上说了那么多,难道你都没有听懂吗?”
范先生说:“我听懂了,然后才发现自己以前太傻了。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少了一个男闺密,多了一个追求者,我会一直追求你,直到你答应我为止。”
陈小姐说:“你给我滚!”
范先生说是开始追求,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他之前对陈小姐太好了,已经无法让自己显得更好。唯一的变化就是范先生得以明目张胆地对陈小姐说“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了,而陈小姐的回答通常也只有一个字:滚!
陈小姐非常严肃地找范先生谈心,说:“我们只能做朋友,且不说我现在有男朋友,将来我也不可能当你的女朋友,你真的不要再这样子了。”
范先生笑嘻嘻地说:“要我放弃也可以啊,那就对我说出你能够想到的最绝情的话,让我彻底死心,从此心甘情愿地离开你
的生活。”
就像是范先生想放却放不开一样,陈小姐想说却说不出来,于是他们的关系就这样诡异地维系着。
范先生最终成功地搅黄了陈小姐和赵先生的关系,好在后面没有再出现钱先生孙先生李先生,他得以安心地守候在陈小姐身边。时间越来越久之后,陈小姐不再刻意去说让他放弃之类的话了;他偶尔说一句我喜欢你这种话,陈小姐也不喊他滚了,换作笑而不语;偶尔一些不经意的亲密动作,让范先生心头乐开了花。范先生觉得陈小姐已经在一步步向他靠近了,他相信陈小姐总有一天会被他打动。
在他们相识第1000天的时候,范先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他想让这个日子变得非比寻常,于是谋划着在这一天里向陈小姐做一次正式的告白。他约了陈小姐在一家餐厅里吃饭,并安排好了整个流程:服务员将餐后甜点端上来的时候灯光就会暗下来,音乐响起,墙上打出投影,展现出来的是过去的1000天里他们俩的照片,然后范先生会念一封情书,送上鲜花和礼物,非常完美。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那天的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陈小姐突然对他说:“我要去北京了。”
范先生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情况?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陈小姐说:“我一直纠结着该怎么跟你讲这件事情,简单地说,就是我上个月在大
理旅行的时候遇到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上这样一个人,我爱上他了,前所未有地爱,他也爱我,但是他的事业在北京,所以我打算搬去北京。”
陈小姐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她根本无法直视范先生的眼睛,那是一双绝望而痛苦的眼睛。
范先生心头早已是波澜万丈,但是他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平静,他说:“我没有听错吧,上个月才遇到的人,你就打算为了他远走他乡?”
陈小姐说:“是的。”
范先生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有的人陪了你整整1000个日日夜夜,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了他留下来。”
陈小姐垂下头,说:“谢谢你,但是对不起,爱情里没办法做这种计算。”
爱情似乎注定是一场无法对等的游戏,如果你爱的那个人并不爱你,无论你对她有多好,守候了多长时间,做过多少让天地动容的感人事情,都无法让那个人爱上你;而更加残酷的是,那个人却可能会只因为人群中的一个微笑就轻易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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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却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补不了。
范先生完全记不得那天晚上的谈话是怎么收场的,印象中陈小姐一直在跟他说对不起。她真的有对不起自己吗?说到底这只是一场他自导自演的悲剧。
鲜花和视频都没有了,情书被他揉烂在口袋里。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里,坐在沙发上,灌下了一听啤酒,发现陈小姐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给他。
陈小姐说: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我猜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地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地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补上它。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却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补不了。这段话来自毛姆的《面纱》,虽然你并没有填满我心里的那个缺口,但依然感激有你陪伴的那些时光,它们将会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珍藏。
范先生看着看着,兀自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放声大笑起来。他回复道:晚安,陈小姐。
这是他第1000次发这条信息,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晚安先生,直到他遇到自己的早安小姐。
那么,晚安。

留 发
我从未怀疑过这个梦想能不能实现,一日都没有忘记。我每去到一个地方,都会搜集那里的故事,等有一天讲给你听;我每认识一个人,都会想起你;我每吃到一道好吃的菜,都会想着你吃了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会笑,就像我第一天认识你一样,有很多星星溶化在你的眼睛里。
晚安。
走过为喜欢的人留发的年纪,
我们才学会只为自己的梦想而活。
从齐耳短发到一头长发,我用了整整5年的时间。而夏雨,在这5年里却一直没有换过发型,他总是那样,永远不变的发型,永远不变的笑容,还有永远不变地爱着米一心。夏雨是我最好的朋友,而米一心是他心里永远够不着的那轮明月。每次夏雨被米一心拒绝遭受痛击之后,总是喊上我一起去吃涮羊肉,在铜锅蒸腾的雾气里,他的脸就会变得异常模糊;而我坐在他对面,只能埋着头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听他猛灌下啤酒之后对我大诉其苦。等夏雨酒喝光,苦诉完,桌上的羊肉也被我吃完之后,我会叹一口气,从他的外套里摸出钱包付账,再扶上已经走不稳的夏雨,招一辆肯搭我们的出租车,把他送到家里。等我把140斤的夏雨丢到他那张永远凌乱的床上的时候,他才会对我摆摆手:“简小帧,下次再请你吃饭。”
每每如此。
等他第二天醒了酒,又屁颠颠地跑去给米
一心送早餐送宵夜去了。我剥着夏雨买来给我道谢的巧克力糖,半是讥讽半是嫌弃地表示:“夏雨你真的在米一心面前就是一孙子。”这种时候夏雨会竖起一根手指,高深莫测地对我说:“你不懂,这叫理想。”他像看小孩那样又瞟我一眼:“你真的不懂,爱情的理想,不能轻易放弃。”
我有什么不懂的,夏雨就是看上米一心漂亮。大眼睛白皮肤,腰肢细得貌似两只手就能掐一个满圆,不过最好看的,还是她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走在任何地方,都发着黑珍珠一样的光芒。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子的头发比米一心的更好看,甚至那些电视广告里加了不少特效的头发,都没有这种活色生香的美。我也瞟一眼夏雨,看着他那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在心里暗骂一句“色胚”。
虽然夏雨愿意给米一心当牛做马,别说承包一日三餐,就差没有跑去给她洗马桶了,可米一心一直对夏雨不冷不热的。偶尔给这个傻小子发个短信说句“在干吗,想你了”,就能让夏雨一蹦三尺高,马上打车举着手机嗷嗷叫着拿给我看:“简小帧,你快看,米一心说想我了,这次我是不是有戏?”
我能说什么呢,说米一心就是吊着夏雨,说你夏雨就是一个万年大备胎,还是说夏雨你根本就没戏。夏雨都说了,米一心就是他的梦想,我不能去做那个敲
碎他梦想的坏人。即便我和夏雨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我只能想,也许梦想可以慢慢消磨掉,米一心对他只要坚持这么不咸不淡,夏雨也不是一个铁打的人,迟早还是会自己萌生退意的。大不了到时陪他连吃一周的涮羊肉,再连续一周扛他回家。
不过夏雨很快就兴高采烈地来找我了,他满面红光地对我宣布,米一心答应做他女朋友了,他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从此不喝酒不鬼混,而且因为害怕米一心吃醋,也要和我保持一点距离。“简小帧,以后不能陪你去吃涮羊肉了。”他一脸正经地对我说。“夏雨你快点滚!”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希望他能和米一心从此白头到老,不要吵架,不要再让我扛着喝醉酒的他在寒风里等半个小时的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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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留发是想成为你的梦想,剪掉长发后,我才学会为自己的梦想而活。
当天晚上我自己一个人去吃涮羊肉,不用扶夏雨这个家伙的我干脆也叫了几瓶啤酒,喝酒吃肉,还没有后顾之忧,何其爽哉。等所有的啤酒全部喝下去的时候,我通过同样蒸腾的雾气,却看不见对面那个大着舌头对我说“简小帧,你知道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夏雨。雾气好像进了一点到我的眼睛,我站起来想去买单,却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夏雨就这么一下子淡出了我的生活,他和米一心发展得应
该很顺利,不然早就冲过来找我吐苦水了。我适应着没有他的生活,大概过了很久的一天我忽然照镜子,才发现我的头发居然很长了。其实我的发质很差,根本留不了长发,稍稍长一点就会分叉打结,所以我从来没有留过超过肩膀的发型。但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了。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点认不出来,不知道像谁,似乎有点儿像米一心,但肯定没有她好看,不过似乎也不像简小帧。我看了很久很久,决定去找个理发店好好打理一下我的头发,也和电视说的那样,去做个护理,让三千黑丝能柔顺一点。
因为太久没有去弄过头发,我居然不知道哪里有发廊,胡乱走了两条街,才看见一个像样的理发店。我正准备进去,就看见米一心挽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似乎刚做完头发,在微风里发丝扬起来,一根根黑得透明。“简小帧,好久不见。”她笑吟吟地和我打招呼,丝毫没有任何尴尬的样子。我愣在她的面前,张大了嘴的样子一定很蠢。我期期艾艾地说道:“你…夏雨…”米一心倒是很大方,她甜甜地笑着说:“我们早就分手了,这是我未婚夫,我们就要结婚了。简小帧,我发喜帖给你,记得来喝杯酒。”她神采飞扬地挽着未婚夫走了,我转过头去看着她的背影。米一心的头发还是那么美,长度
刚刚到腰,又厚又亮地垂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似乎是一个梦。
我也如同做梦一样走进面前的理发店。理发师热情地问我:“小姐打算做个什么发型?”我感到喉头发干,却还是张口答道:“剪掉,剪一个齐耳的短发。”理发师倒是一怔:“这么长的头发,剪掉会不会舍不得啊。”我摇摇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剪刀咔嚓声响起的时候,我闭上眼,仿佛又看到在涮羊肉铜锅的对面,雾气里的夏雨对我说:“简小帧,我的梦想就是找一个有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孩。”
我用了5年,去成为你的梦想。不过现在,我想算了,与其去做你的梦想,不如让你成为我一个曾经有过的梦想。
夏雨,我一直都懂,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请你为我跳支脱衣舞
我会在某个夜晚突然梦见你,就像吃了蜜糖一样开心。即使我知道,就算每天都对着星星眨着眼睛说我爱你,星星也不会对我眨一下眼睛,但是我还是会一直写着情书,寄给随着月光早已远去的你。
晚安。
生命中每一段温暖的情谊,
都是命运向我们演奏的一段圆舞曲。
有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在我个人的星球上。我在我的星球上挖了一个坑,种上一枚种子,浇水,施肥,看日升日落,等它发芽长大。
我的床靠在窗边。我把窗帘剪短,留一手的距离到窗底。我经常从那一手的明亮里朝外看。看外面不成为风景的风景。
一只烦人的喜鹊在我的窗台上拉了一次,之后便经常来。有一次它还带来了另一只喜鹊。后来,它又带来了它们的孩子。
每天早上,我都要打开窗擦窗台,然后像是等楼上甩下第二只鞋子那样,自虐般地等它们。
秋风逐渐萧瑟的时候,它们不再来了。我的窗台来过几只搬着房子旅行的蜗牛,几只找不到地方产卵的飞蛾,还有一只自带美瞳的猫咪。
它们站在我的窗台上,与我互相窥视。最终发现,我们都没有把对方当对手,然后索然而去。
秋天已经渐深,冬天也露出触角,我的皮肤被越来越厚重的衣物缠绕,可刚过去的那个夏天似乎还触手可及。
我总能看到他一身被阳光淋透地朝我走来。光一片一
片、一滴一滴地从他的发丝、眉眼、肩膀上蒸腾起,飞向我,然后把我也浇了个淋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喊他:“朱老师。”
他笑笑,说:“你别客气,我们年龄应该差不多。你喊我朱阙就行。”
“好啊。”我便喊他朱阙。
我坐在轮椅上,摁动按钮,朝他近了一些。我妈招呼他,问他要不要吃我做的水果冰棍。
冰棍里有一片柠檬,三只樱桃,还有一缕榴莲。是用西瓜味的芬达做的,味道不错。
他咬一口,对我竖起拇指:“很赞。”
我妈过来搂了我一下,告诉我,如果改变主意了,就打电话给她。
我点点头,帮她把一缕掉下来的头发窝进发髻里。
我妈出门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花架上的那盆绿萝郁郁葱葱攀上了栏杆,叶脉肥厚得像我的勇气。
“英伟,”他喊我,“你的名字太漂亮了,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子。”
“我是女孩,你很失望吗?”我迎着他的眼睛挑衅。
“怎么会,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停了一停说:“我有信心把你拍好。”
“谢谢你了,”我说,“那我们开始吧。”
想拍一套写真,是我一直的想法。我知道我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乏善可陈。从医院里出来后,我妈越发地老了。她以前多么爱美啊,就算下楼买个菜也要化妆,穿高跟鞋。我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她装饰过自己
。她的脸以我可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衰老颓败。有一天晚上,我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她在喊我:“宝宝,不要怕,如果你真的要走,妈妈陪你一起去。”我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她伏在我身边哭,我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当我离去,我能留给我妈妈什么呢?她曾经总是感慨,还是女儿好啊,可以陪妈妈逛街,还可以捡妈妈的化妆品。以后,谁陪她逛街,谁帮她处理没耐心用完的瓶瓶罐罐?
“咳咳。”他咳嗽了几声,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他的面前,是我以前的照片。那时我正明媚,额头月光一样皎洁,拍照片的时候总是跳起来。
“你是不是想说,我以前挺漂亮的。”我用揶揄的口吻问他,“没想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他有些窘迫的样子:“我是觉得可惜,也很心疼。”
“想不想知道怎么回事?”我故意逗他。
他吃完了冰棍,坐在我身边,拿了一张面巾纸递给我,等着我讲我的遭遇。
“其实很简单。我遇人不淑,和一个混蛋恋爱了一年。然后发现我们性格不合,就提了分手。他不同意,频繁纠缠,也说过狠话。我没在意,也没躲过。后来他绑架了我,然后…哈哈哈,你不是真信了吧,看来我可以做小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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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健康时,我总是骄傲地拒绝一个又一个人,然后把爱留给自己,我从来不知道不能去毫无顾忌地喜欢
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盯着他像是看电影到高潮时分被震撼了的表情,笑得乐不可支。
“你编的?”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谁能这么坏啊。”
“电视啊,微博啊,多的是。不过我现在能把坏蛋都吓跑了。”我又笑起来。
“别瞎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好。我会把你拍得很漂亮的。”他很认真地说。
“我不要漂亮。”我也认真地说,“我要美。”
他呆了一呆:“没问题啊,因为…”
没等他说完,我便接了一句:“残缺也是一种美。”
他无奈苦笑着摇摇头:“我是说,我的技术很高超!”
我们都笑了。
他从包里拿出大相机,装镜头,调整,让我就那么舒服地坐着,说着自以为好笑的俏皮话,然后抓拍。
“你有女朋友吗?”我问他。
“有啊。”他回答。
“她美吗?”
“当然美。”
“那,你是因为她美爱上她的吗?”
“这还用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那你拍照片,一定遇到很多美女吧,你怎么没爱上别人?”
“美是吸引的信号,但真正地靠近还需要对方不断地暗示我可以靠近。”
“说得像个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的大色狼。难道你女朋友是她先追你的吗?”
“是的。唉,刚才拍了一张感觉特别好的,你要不要看看?”
他把相机拿过来,头挨着我的,点开回放。他的身上有很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照片我
没看清楚,目光全被他根根分明的额发占据了。
我像狗那样朝他脖子里嗅:“你真好闻。”
他躲闪开,笑说:“我还好吃呢!”
“炖着好吃还是烤着好吃?”我乘胜追击。
“你猜?”他得意地将我一军。
“我自然是吃不到你了。”我抽了抽鼻子,做出黯然的样子。
他咔嚓咔嚓不停拍。
“你以前是个逗比吧?”他开玩笑。
“是啊。”人人都说我是个此人只应天上有的奇葩少女。
“呵呵。”他笑,脸上掠过那么一瞬间的惋惜的表情。我太熟悉这表情了,出事以来,见到我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啊,”我有些恼,“同情我的现在吗?”
“是啊,你的现在不需要同情吗?”
“需要啊。可是我花钱请你来,不是要看你的那个表情。”
他停下来,看着我:“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拍吧。你这个表情就不错,很特别,很狰狞。”
我被他气笑了。
他要推我出门,我说我要换衣服,穿裙子。
他只好推我回房间,拉开我的衣橱,问我穿哪件。
我指了一条连衣裙。他拿给我,出门。我自己脱了上衣,换好裙子,喊他:“帮我把裤子脱掉。”
他闭着眼睛进来,瞎子摸象一样扶着门,我快被他气死了:“把眼睛睁开!”
他便睁开了,然后发现,我们彼此占不到对方什么便宜,又一次如释重负。
“我的腿美吗?”我问他。
小腿
正在萎缩,皱巴巴皮包骨一般。他蹲着,像是看到极震撼的风景,久久没答我。我费力营造的轻松氛围,一下子消失得无踪。早知道就不吓他了,我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还是别下去了,在家拍也好。”
“你怕我下去被围观吗?”
“嗯。”他说,“我怕你不舒服。”
“你别管,我现在只要美。怎么拍随你。再说了,我还预约了全裸呢,你可别忘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叫英伟了,真是个英勇奇伟的真汉子。”
我被气死了,恨不得站起来打他。无奈只能被他推着下了楼。
我觉得我应该听他的。我完全就是对外部世界过敏的体质。孩子的奔跑,老人的慈笑,急匆匆绕我走过的行人,汽车喇叭心无旁骛的鸣声,都让我感觉到了痛苦。
拍了没几张。一只追逐鸽子的流浪狗终于让我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个没心没肺的大摄影师,竟然对着我的眼泪咔嚓个不停。
回去,我便闹了别扭。“我太讨厌你了。”我说,“你明天不要来了。尾款我现在就支付给你。你把手机给我,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说着,我又哭了起来。他无奈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蹲下来,扶住了我的肩膀:“说好的要拍够300张,我才拍了60张呢。”
“我不喜欢你。”我把他的手推开。
“你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问题是
,这是我的工作,我们签了合同。我不能…要不然,你说吧,怎么你才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