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巡抚南赣的王守仁对朱宸濠的叛逆之心早有觉察。叛乱爆发时,正巧王守仁前往福建地区处理卫所军人作乱事件。幸得有这次公务出行,王守仁才躲过了一场灾难。因为朱宸濠叛乱后,大多数江西省地方官均被捕遇害。在福建事态平息之后,王守仁在返回南昌途中得知叛乱之事,便乔装改扮奔至吉安调动指挥。
王守仁事先已有朝廷调兵敕书在手,故有权传檄四方郡县,速集兵粮,参与平叛。在诸部兵马到来之后,王守仁便召集众将,商议迎敌之策。他说:“兵家之道,急冲其兵锋所在,或攻其有备之地,均非上策。我军故意显出坚守不出之势,叛军必将出击,我军便可尾随其后,伺机进攻。我们应首先收复南昌,捣毁其巢穴。等他们回师救援之时,即可拦截邀击之,这才是制敌全胜之策!”王守仁的计策得到众将的同声赞同。果然,朱宸濠派暗探来侦察,王守仁坚守不出。
至七月初一,朱宸濠再也按捺不住,率大军离开南昌出鄱阳,顺长江而下,声言欲直取南京。到达安庆后,知府张文锦等人誓死不降,奋力守城,朱宸濠用尽攻城之术,仍无法攻克。王守仁得知朱宸濠离开南昌后,便急命诸军会合,进攻南昌。王守仁与吉安知府伍文定等各攻一门。事先侦知朱宸濠设伏兵于城外,与城内相策应,王守仁即先遣一支人马,深夜出击袭破之。同时密派人人城晓谕百姓,闭门自守,勿助叛军,勿私自逃离。众军准时到达城下后,王守仁即下严令:“一鼓附城,再鼓登,二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与朝廷军队相反,南昌守军闻风倒戈,有的城门甚至没有关闭,王守仁率军很快占领了全城。
朱宸濠久攻安庆不下,气急败坏,突然听到王守仁已攻下南昌,大为惊恐。谋士李士实等人劝其千万不可回师,应离开安庆,直攻南京,如能在南京即位,江西自会归服。可是朱宸濠忧心如焚,执意不从,命撤安庆之围,以大军回救南昌。
消息传来,王守仁又召集众将商议。有人建议:鉴于朱宸濠兵马强盛,我援军未至,难与其相对抗,不如坚守不出,以待四方之援,叛军久攻不下,必然不战自溃。王守仁以为不然。他说:“朱宸濠虽然兵势强盛,但所至之处烧杀掳掠,并未逢大敌与之鏖战。朱宸濠鼓动士气,必以即大位后富贵荣华相许,现在进取无门,老巢又倾覆,众心离异,沮丧而归。我军乘胜击之,定获全胜。”当天,又有抚州知府率兵马来援。王守仁犒赏三军,准备与叛军决一雌雄。
当得知叛军已经进至南昌附近,王守仁开始排兵布阵,将全军分成几支人马,两路分先后与叛军对阵,两路分左右从两翼出击,还遣一支兵马绕至敌军背后。七月二十四日,叛军进至黄家渡一带,气焰熏天,鼓噪而行。王守仁部下正面两支兵马佯装退却,叛军以为有机可乘,争先恐后向前猛冲,军阵大乱,前后队伍互不相接。官军绕至敌后的兵马开始发起攻击,敌军仓皇四散,官军各队军士联合反击。叛军四面楚歌,无心恋战,只顾各自逃命。官军擒斩两千余人,叛军溺水死者数以万计。朱宸濠败走之后,召集残兵败将,试图卷土重来。
王守仁所率兵力有限,无法发动较大规模的反击,只好等待各处援军。而九江、南康两处交通重镇被叛军所占,援军很难进入南昌一带,王守仁便分出兵力,进攻九江、南康。与此同时,朱宸濠决心背水一战,大赏将士,并集中九江、南康的兵马全力攻击南昌。结果,官军与之接战,死伤数百人,形势十分危急。官军前锋主将伍文定急斩退却的士兵,身立火炮间,火燃其须而不移足,官军士气振奋,大炮轰至朱宸濠的坐舟,叛军再次溃退。为了挽回败局,叛军将江上舟船连成方阵,准备合力抵抗。伍文定见此情形,便准备进行火攻。官军成四合之势,约定在火起之时,全线出击。正当朱宸濠取出全数金银财货犒赏军士,并准备斩杀临阵畏避的兵将之时,官军从四面杀来,以小舟载薪,乘风纵火,火光熊熊,叛军争相逃命。朱宸濠见大势已去,与诸妃嫔诀别,妃嫔皆赴水而死。朱宸濠及其绝大多数官员束手就擒。
官军乘胜进击,积极扩大战果,歼灭了四散奔逃的残兵败将。继而收复了九江与南康,王守仁率领的官军大获全胜,战绩辉煌。当将士把载有朱宸濠的囚车送人南昌之时,全城军民围观,欢呼之声震动天地。当朱宸濠见到王守仁后,在槛车中大呼:“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之兵,请降为庶民可乎?”王守仁朗声回答道:“有国法在!”
就在王守仁率领将士与叛军浴血奋战之时,明武宗却在兴奋异常地做着南下巡游的准备。刘瑾丧败后,这位醉心逸乐的正德皇帝并没有半点收敛与振作之意,依然对朝政不闻不问。在近臣江彬等人的诱唆下,武宗甚至离开北京,四处巡游,追求刺激。所到之处,搞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在北方玩腻之后,武宗欲南下游历,文武百官冒死进谏,使武宗大为扫兴,不得不稍作收敛,南下之事暂时搁浅。朱宸濠叛乱的消息传到北京后,武宗丝毫无愤慨之意,反而十分高兴,认为南下的时机终于到来了。为了减轻朝野舆论的压力,他不得不把几位与朱宸濠勾结的官员绳之以法,然后就兴致勃勃地与左右近臣筹划南下亲征。左右亲信武将纷纷献计献策,武宗更是急不可待,于七月十三日下旨,“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统各镇兵征剿叛贼”。其实,这个“朱寿”不是别人,就是武宗本人。为了阻挠文武官员的劝谏,他还明令对“犯颜上奏者”处以极刑。八月二十二日,正式从北京出发。
令武宗兴味索然的是,远征大军刚到河北涿州的良乡,王守仁平定叛乱的捷报就送到了,王守仁为防止朱宸濠余党作最后挣扎,还准备亲自押送俘虏到京城。事已至此,武宗仍然不肯罢休,他一方面将王守仁的奏疏压下,秘而不宣,另一方面急令王守仁按兵不动,等待迎接圣驾。“将军决胜岂只在疆场”。王守仁在朱宸濠叛乱初起,形势万分危急之时,沉静自若,料事如神。充分表现出智勇双全的儒将风范。仅仅用三十余天,就平定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大规模武装叛乱。但是,在胜利之余,他需要应付的是更为棘手的问题。武宗及其宠臣并不需要他与众位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在战场上大获全胜的王守仁反而更感到处境尴尬,步履维艰。
在南下途中,武宗及佞臣们荒淫无耻的情态真可谓暴露无遗。好色的武宗南征之时也割舍不下宠爱的刘美人,临行之时,武宗先将刘美人移居通州,并答应不久来接她。临行之时,情意绵绵的刘美人脱下一簪为信物,令使者日后凭此簪来迎。没想到,武宗纵马驰骋之时,将此簪失落,不禁大惊失色,忙命左右近臣刮地三尺,寻找玉簪。左右随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看到玉簪的踪影,武宗气急败坏,失魂落魄。到达山东临清后,无可奈何之余命人持圣旨去迎刘美人。刘美人见来人没有信物为凭,执意不肯从行。当使者空手返回后,谁也没有料到,武宗这位“多情种子”,因思念美人心切,竟然单身一人出军营,或乘舟,或骑马,昼夜兼行,赶回通州迎接刘美人。左右侍臣发现皇帝失踪时,追赶不及。在武宗携带刘美人返回途中,巧遇湖广参议林文缵之舟,见其一妾容貌出众,竟然不舍,携之同行。武宗迎取刘美人的这一趟奔波,前后费时一个多月,故此,武宗一行直到十二月,才到达南京。
除了放浪形骸的天子外,周围的近臣也整日想出各种花样供武宗逸乐,乘机操纵朝中大权。他们一方面对王守仁的功绩妒嫉不已,千方百计贬斥压抑:另一方面因或多或少地都与朱宸濠有牵连,受过贿赂,害怕王守仁平叛后抓到证据,再加上王守仁在朱宸濠反叛后,曾上疏请求武宗诛除奸佞,江彬、张忠等人更是恨之入骨。因而想先发制人,便捏造谣言,胡说什么“王守仁早已与朱宸濠勾结,最后虑事不成才起兵平叛”云云。武宗频有耳闻,心中不免生疑。张忠、江彬等人为讨好献媚,竟无事生非地提出让王守仁将朱宸濠等叛军纵于鄱阳湖中,待武宗亲自率军擒拿。这可正中武宗下怀,立刻应允,并派张忠、许泰等人先率禁军进入江西,从王守仁手中接管叛俘。
张忠等人的这一招确实十分毒辣而阴险,如依此计而行,他们不仅可以全部抹杀王守仁等众位将士的功劳,同时也可能将武宗陷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王守仁更是明白地看到了这一点。王守仁乘他们未至之时,抢先上疏请求让自己至京师献俘,请武宗停止南征。这更引起了武宗的怀疑,当然置之不理,继续南下。当时提督军务太监张永驻守杭州,与张忠等人相比,张永因与杨一清等人合谋铲除十恶不赦的刘瑾,赢得天下官民的好感。为了不让张忠、江彬等人的阴谋得逞,王守仁赶到杭州,当面盛赞张永之贤德,同时为其陈述利害。他说:“江西百姓久罹朱宸濠等叛党荼毒,今又经大乱,再加上亢旱无雨,军中粮饷督促又急,可谓困苦已极,如不及时救济,必群聚为党,占山谷为盗。如今叛乱虽定,仍有土崩互解之势,即使遣朝廷大军前往,但要翦除,谈何容易!”王守仁之意在于劝阻武宗南下至江西,苦虐当地疲惫已极的百姓。张永听后深表赞同,并吐露苦衷道:“我此次南下,就是因奸佞之徒随帝左右,只能暗中调护,并不为夺功而来。只是当今圣上顺其意尚可进言,若逆其意,更激怒奸佞人等,恐根本无济于事,公有大功于国,亦无法直接向皇帝请功。”态度相当诚恳,王守仁认定他与张忠等人确非同党,便将朱宸濠等俘虏转交给他,然后起程返回江西。
武宗到达南京后,日日携刘美人观赏湖光山色,兴味浓郁,乐不思归。张忠等人回到南京后,千方百计诋毁王守仁,幸好有张永在武宗身边讲述守仁之忠心。此前,张忠等人经常矫诏急召王守仁进见圣驾,王守仁料定为彼等之诡计,故常托故不行。张忠等便对武宗言王守仁不忠,劝武宗下诏以试之。张永急派手下抢先通知王守仁。等皇帝使者至,王守仁吐哺而行,张忠、许泰等见王守仁来到,尴尬不已,竟气急败坏地阻止武宗与王守仁相见。王守仁并不介意,脱去官服,“纶巾野服”入游九华山。日日在道观之中与道士清谈玄理。洒脱飘逸,颇有忘俗之意。碰巧被入山游玩的武宗窥见,因而对张忠等人对王守仁的诬陷有些反感,对左右随从道:“王守仁参禅学道,高人雅意,闻召即至,焉有反意!”立即召见守仁,令其回镇南昌,并重上捷书。
王守仁似乎明白了武宗的用意,在重新拟定的奏捷书中,王守仁开篇便道:“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这无疑是将平定叛乱的成绩首先归功于武宗的韬略,同时把武宗宠幸的近臣均写进了功臣簿之中。王守仁的这份大有虚假内容的捷书倒真使武宗满心欢喜,张忠、许泰等人也无话可说。意犹未尽的武宗又上演了一场闹剧,他与诸位近臣都着戎装,带领京师禁军。出城数十里,四军围成一个广场。他命将朱宸濠等俘虏解去枷锁,置于广场的一角。然后武宗若有其事地鸣金击鼓,向束手待毙的朱宸濠等人发起进攻。不费吹灰之力抓住朱宸濠后,重新捆绑起来,打入囚车。诸位佞臣纷纷吹捧献媚。武宗以此将平定朱宸濠的功绩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得意洋洋地下令班师回朝。武宗这场闹剧发生在正德十五年(1520年)闰八月,此时距离王守仁平定叛乱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班师途中,明武宗乐极生悲。在捕鱼为戏时,舟覆落水,从此染疾在身。
十二月回到北京后,武宗又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此举轰动了整个京城。武宗本人立于正阳门下,一身披挂,金戈铁马,威风凛凛,好不得意。但这等光景对于逸乐过度、染疾在身的武宗来说,恐怕只是回光返照了。没过两天,武宗在南郊进行祭祀活动时,内疾发作,呕血不止。众位御医使尽各种方法,却无力回天。次年二三月,终告不治而崩,年仅31岁。武宗在途经通州时,将朱宸濠处死,焚尸扬灰,而自己却在仅仅3个月后也撒手归西。这种颇具讽刺意味的结局恐怕是王守仁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们也许无法体会到这位哲人内心的复杂感受。他与全体将士的浴血奋战,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平定一起蓄谋已久的武装叛乱,但对这位昏庸的帝王却无可奈何。相比之下,反叛的朱宸濠似乎显得更加高明,他对武宗的声讨与剖析可以说是句句属实,他起兵征讨这位不称职的君主并不是毫无道理。而王守仁不仅对武宗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反而心甘情愿地充当走卒,奔波效劳,呕心沥血。其结果却是功高不赏,谗言四起,自身难保。
世宗即位之初,锐意求治,对战功赫赫、声望颇高的王守仁准备予以封赏及重用。然而,却遭到了朝中大臣的阻挠。兵部尚书王琼对王守仁极为赏识,大力提携,王守仁也对王琼感恩戴德。然而,内阁首辅杨廷和与王琼不睦,对王守仁极为不悦。其他一些大臣对王守仁的名望与功绩也嫉恨不已。故此,世宗仅拜王守仁为南京兵部尚书,这实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于是,王守仁借口归乡省亲,不赴新职。后来,朝廷论功封王守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1000石”,这大概是明朝文臣以战功得到的最高封赏。不过,这种封赏有名无实,没有照例赐予不死铁券,亦不实发岁禄。当时与王守仁并肩作战的官员中,只有吉安知府伍文定升至大官,受上赏,其余的大都也明升暗降,遭到极不公正的待遇。当时王守仁正在家乡守丧,此情此景令他异常愤懑,频频上疏请求辞去爵位,重赏其他功臣。但这些奏疏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丧假期满,朝廷也不召守仁入京,他实际上成为空有爵位、无事可做的闲居之人。王守仁遂将全部精力倾注于讲学与著述之中,这段时间也是他在学术上颇有创获的时期,“阳明心学”体系趋于成熟,影响愈来愈广泛。显然,政治上的失意成为了学术造诣精进的巨大动力。
嘉靖六年(1527年),广西地区发生大规模的部族武装暴动,官军前往镇压,屡屡败绩,这促使朝中掌权者想起了能干的王守仁。于是世宗下诏令他以原官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王守仁奉命起程赶至广西后,在处置方略上与内阁大臣发生分歧。内阁主用兵,守仁主招抚。世宗对此则模棱两可。王守仁以较少的兵力很快平息了事端,并扬言撤兵,暗中向大藤峡地区进军。大藤峡为大批瑶、壮族人民聚集地区,当地百姓为摆脱明朝官府的压迫而进行武装反抗,坚持斗争长达数十年。王守仁发起突然袭击,起义民众猝不及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王守仁即命官军进行了野蛮的屠杀,尸横遍野,腥臭熏天。王守仁立即向世宗上疏奏捷。世宗得知消息自然大为高兴,传令内阁诸臣讨论如何封赏王守仁。首辅杨一清本与王守仁过从甚密,但因王氏门人上疏诋毁杨一清,有意让王守仁进入内阁,杨一清自然怀恨在心,因而在世宗询问时缄口不言。阁臣桂萼则因在镇压方略上与王守仁意见不和,又眼红王守仁的战绩,不仅不称王氏之功,反而抨击王守仁征剿不力,擅自行动。就这样,对王守仁的封赏又一次不了了之。
在完成这一“事功”后,王守仁身染沉疴,一病不起。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王守仁似乎用自己的行动表现了对朝廷的绝望与抗议。他上疏请求退休,并在没有得到朝廷答复的情况下,自做主张离开驻地,踏上归乡之路。刚行至江西南安时,王守仁便含恨离开了人世,终年57岁。王守仁死后,朝中大臣并没有放过他。桂萼上疏弹劾他擅离职守,世宗震怒,令阁臣提出处罚方案。桂萼等人便毫不客气地对王守仁的一生进行了全盘否定。桂萼指出王守仁“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标新立异,贬抑朱熹之学。“号召门徒,互相倡和”,“传习转讹,背谬弥甚”。鉴于王守仁还有一些功劳,桂萼等人建议“从轻”处置,“追夺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说以正人心”。对此,世宗表示完全赞同。
平心而论,王守仁,一位进士出身的文官,为明王朝社稷的安危,投身于戎马倥偬的征战生涯,为挽救严重的社会危机呕心沥血,死而后已,可以说是“忠心可鉴”,“劳苦功高”,但他却以抱憾终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战场上号称“神算”的王守仁之所以无力摆脱自己的悲剧命运,显然与他本人的思想与行动的严重矛盾分不开。王阳明有句名言:“夫学贵得之于心。求之于吾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如此振聋发聩的宣言代表了王守仁对儒家传统思想的大胆怀疑、勇于批判的叛逆精神,这种叛逆的精神正是王守仁能够在哲学思想上独辟蹊径、别开生面的关键所在。然而我们看到,王守仁在现实政治中的态度却是相当保守的。当年因反对刘瑾而被远谪龙场驿,王守仁从这一痛苦的经历中充分汲取了教训。重返政界的他变得精明圆熟有余。而果敢认真不足,他在复杂的官场上注重策略,巧妙周旋。他不再对时政发表措词激烈的抨击,只是力求兢兢业业地恪尽职守。他看到了当时社会上存在的种种矛盾与冲突,心中不免充满焦虑,但却不愿也无力触及造成这种危机与冲突的根本症结。
作为一个抱负远大的学者,王守仁不愿放弃自己对社会的责任,殚精竭虑地为拯救社会危机而操劳。他也是一位功名心极重的传统士大夫,令执政者惊恐不安的农民武装暴动,却为王守仁提供了施展自己才能的绝好机会。在这些征战中,他的确表现出相当出色的政治军事才能,在应付各类事变中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但限于政治上的保守态度,王守仁将毕生的精力都致力于为大明帝国——这座千疮百孔的大厦的修补漏洞的工作,所以其结果只能是补了东墙西墙倒,顾此失彼,最后魂断异乡亦难逃倾轧。
王守仁在学术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赢得了极高的声誉,甚至得到了与圣人相埒的尊崇,这在明代历史上是罕见的。然而,深孚众望的王守仁却不懂得韬光养晦,四处兴建书院,广收门人,特喜讲学。再加上他那尽人皆知的“赫赫战功”,似乎在他头上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这就引起了包括皇帝在内的官僚集团的嫉妒与敌视,从而使王守仁在政坛上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这一点,连他本人也十分清楚。他曾与友人讲到自己“身罹谗构,危疑汹汹,不保朝夕”的凄苦处境。最后,王守仁抱憾而去,他奔波辛苦的一生能挽救明王朝日趋衰弊的历史命运吗?他取得的一个又一个“胜利”,为他本人及大明王朝又带来了什么呢?厂卫制度明代特务统治可谓臭名昭著,其机构便是令人闻之变的“厂卫”。它犹如附着在大明王朝肌体上的一个可怕的毒瘤,拼命吞噬着健康的细胞。明王朝由此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明太祖朱元璋即位之初,喜欢与左右近臣谈论古今君王待臣之道,太史令刘基(伯温)上言道:上古时期,公卿大夫触犯刑律,君主只是赐予他宝剑,劝其闭门自裁,未曾轻易加以污辱。这种做法主要是为了维护士大夫的尊严。侍读学士詹同也将《大戴礼记》与西汉名臣贾谊论君臣之道的奏疏进呈朱元璋,并委婉进言道:古时“刑不上大夫”,并不是说士大夫有罪不罚,而是不欲折辱士大夫,以激励民间养成行己有耻的风气,惟有如此,方能显出君王宽宏大度的恩德。对此,朱元璋深表赞同。
刘基、詹同等人的进谏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事出有因。出身游方僧的朱元璋在登基之后,一些处罚方式让众吐司大夫出身的大臣感到难以接受。如朱元璋在刑法上的一个重要发明就是所谓的“廷杖”,即在朝堂之上杖责触犯龙颜的大臣。试想,在庄严的廷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裸露肌肤承受武士们的杖责,该是何等屈辱难堪的情形!这对于信奉“士可杀不可辱”的中国士大夫而言,比下地狱更加痛苦。皮肉之苦事小,而为人为臣的尊严却已丧失殆尽了!这种“廷杖”的惩罚,连公侯、权臣也在所难免。有明一代,许多显赫一时的大臣悲惨地死于杖笞之下。
与“廷杖”相比,朱元璋的另一项发明更是让朝野上下闻之毛骨悚然,这便是“锦衣卫”,亦即秘密特务组织及刑狱机构。朱元璋生性多疑,在贵为人主之后更是缺乏安全感,生怕臣下对自己不忠,更担心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与荣华富贵会化为乌有,因而他时时处处充满戒备之心,对臣下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他不仅要求大臣们当面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忠心不贰,就是回府之后的言行也要在他的监视与掌握之中。为此,朱元璋煞费苦心,派出密探四处巡视,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汇报各位大臣的动向。
《水东日记》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典型地反映出朱元璋手下密探的厉害:大臣钱宰受命编纂《孟子节文》,连日劳作,自感非常疲倦,一日散朝回到家后诗兴突发,成诗一首云: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