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馨怏怏地回到斋舍,看来要巴结华琬,还得想了其余法子。
如此华琬在工学堂的生活并未有变化,仍旧每日一早去置屋房。
到了七月中旬,庆国公府郑老夫人定下的二十支金簪制好了,陶学录递了拜帖到庆国公府,询问郑老夫人七月初二十一是否得空,若得空,她将前往拜见。
七月流火,棕漆铁木梁栋被炙热太阳晒得爆出漆皮,陶学录午时也不敢在廊下歇息了,令人于屋内格窗下摆了一张春藤高靠椅,摇着蒲扇,耳畔是窗外小院里小陶和华琬的嬉闹声。
这两日得闲,她除了交代华琬别忘了背书外,其余都不去管,这会听见小陶的嗓子都笑哑了,才高声唤了句:“井水里湃了西京雪梨和乌蜜桃,渴了自个儿去取了吃。”
“诶,好的!”
窗外立即传来往院井里跑去的脚步声。
“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安安静静,这会就是只皮猴。”陶学录嘴角弯起几分笑意。
五日前,大皇子又悄悄到工学堂看望她,如今于大皇子而言,她几乎是唯一同他外祖家关系亲近的长辈了。除了一匣上好的蒙顶石花,大皇子还带了一件可以摆在八宝橱中赏玩、巴掌大小的金丝楠四扇屏风。
屏风自是大皇子雕的。
因为得过华琬的开解,陶学录对大皇子木雕一事不似初始那般排斥,甚至就大皇子的木雕工艺指点了一二。
四扇屏风通雕了锦鲤戏荷纹,构图有趣雕纹精致,修光与打磨的工艺亦炉火纯青。
陶学录先夸赞一番,再指出其中不足,上好的木雕在着色之后原木的纹路通常更加清晰,而大皇子的这扇屏风,显然矿料下得太重,将原本可自成金丝山水的纹路彻底覆盖了。
大皇子对陶学录的指点很感激,因不能久留,大皇子言过些时日再来探望陶学录,并请陶学录一定照顾好身子后,便回宫了。
陶学录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华琬甚时候进的屋子,她都不知晓,迷迷糊糊地睡了小半时辰,醒来发现身上搭了一条薄衾。
“婶娘,你醒啦?”华琬抱着本书,蜷缩地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陶学录发觉华琬身量又高了,五官亦长开了些,华琬容貌每褪去一分稚气,便多三分灵秀。陶学录忽然意识到,华琬不出三年,就会出落成风华佳人,怕是不会逊于当年的荣贵妃。
华琬见陶婶娘不说话,只望着她出神,心里着慌,用极轻的声音唤道:“婶娘,婶娘?”
陶学录终于回过神,“哦,华丫头有甚事?”
“陶婶娘,学生琢磨了一个能让金线更细的法子,只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今拔丝板上的圆孔是用百炼钢针在铁板上打钻而成,钢针的粗细和硬度决定了拔丝板上圆孔的大小,而拔丝板上的最小圆孔已是当下新宋国冶铁术的巅峰,自难再强求。
“婶娘,既然钻不出发丝般细的圆孔,可否用两块铁板合成细圆孔?”华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将钢针的针头磨得尖细如发丝,同时将铁板一分为二,再用钢针尖于两块铁板上分别划出细壑,最后两块铁板重新合二为一,如此就能制出更细的圆孔了。
陶学录心里一亮,颌首道:“倒是好想法,说不定可以一试,下午我去潘楼街的三进巷子寻陈铁匠说说。”
“嗯,学生和婶娘一块去。”华琬很期待,若真能拔出细金丝,她有许多藏在脑子里的花样儿要去尝试和编织了。
……
潘楼街的陈家铁匠铺在民间很有名气,陈铁匠不论打铁、淬火亦或回火技术,皆是整条潘楼街乃至全京城最强的,他打出的剪子刀具,锋利坚韧,传闻若非近十年无战事,否则军器监都会招了他去。
陶学录和陈铁匠是旧识,陶学录惯用的镌刀便是陈铁匠打制的,共四十八式。
前些时候,陆博士送华琬的十六式镌刀,已令华琬激动不已,后来瞧见陶学录的四十八式,是愣怔当场,霎时明白何谓小巫见大巫。
到了铁匠铺,陈铁匠正在替一把三尺剑淬火,被烧得火光流转的剑身迅速没入水中,白雾伴了滋滋声腾空而起,摇曳不停的水面折出光亮剑影。
陈铁匠因常年在炉火边做事,脸、手臂等露于外的肌肤都黑得发亮。
七月已令人灼热难耐,而铁匠铺里比日头底下还要热,华琬不过刚踏进一小会,小脸就被烘得红彤彤,浑身热得不断往外淌汗,几乎要虚脱了,可陈铁匠却面色沉静,面上不见半滴汗水,果然心静自然凉,不是骗人的。
华琬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暗暗佩服陈铁匠。
剑淬完火后,陈铁匠唤来小学徒,让继续去炼三尺剑,自己则同陶学录打了招呼。
陶学录讲明到访缘由,诚恳地请陈铁匠帮忙。
陈铁匠有替陶学录打制过拔丝板,故一听即明白,言此打造法虽不难,但他得试上一试,十日后就能出结果,若顺利制成,十日后陶学录可以直接带了制好的拔丝板走。
虽然陈铁匠未打包票,可终归是有了希望,华琬一叠声地向陈铁匠道谢,惹得陈铁匠都不好意思,生怕没制成令小丫头失望。
离开铁匠铺回工学堂的路上,华琬至一处卖饮子的小摊买了两碗江水茶,与陶学录一道喝了解暑。
抬眼望见只隔了一条小街的仪香堂铺子,华琬抬眼与陶学录说道:“婶娘,学生想去那儿探望一位朋友。”
第38章疼爱
“就是那家仪香堂,很快的。”华琬巴巴儿地望着陶学录,平日她出工学堂的机会很少,碰到旬假,她要赶回云霄乡探望舅舅和舅娘,对因为帮她而受伤的安琚,华琬心里有愧疚。
“哦,是华丫头在京城的朋友,那我也该一道去探望。”陶学录揉了揉华琬的脑袋。
“谢谢婶娘!”华琬抚掌欢喜。
仪香堂内,安琚正坐在书案前打瞌睡,一卷不厚的《论语》被压得皱巴巴,边角还浸了哈喇子,蹭得满是毛边。
迷迷糊糊中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安琚揉揉眼睛,跑下楼时因为还犯迷糊,险些踩空从二楼滚下来。
安琚未注意到正与他爹安掌柜说话的陶学录,只晃着两条胳膊吊儿郎当地走到华琬跟前,伸出手,半仰着脑袋说道:“你怎这许久才来一次,我伤养好了,肉脯呢。”
安琚这一受伤,竟从小胖子瘦成了颇清俊的小郎君,个头拔高的速度比华琬快许多,容貌虽不若李仲仁来得温和儒雅,但胜在眉眼刚劲,小麦色肌肤现出蓬勃朝阳之气。
安掌柜连忙将安琚扯到身边,向陶学录道歉,“犬子他娘亲走得早,少教养,让学录大人见笑了。”
工学堂的学录、学正皆为女官,官再小对于安掌柜这些商人而言,身份地位都不同。
安琚这才发现华琬带了长辈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躲在安掌柜身边不敢吭声。
华琬对安琚的无理并不以为意,只笑着向陶学录介绍安琚,“婶娘,他就是学生遇贼偷时,救了学生的小恩人。”
真正救了华琬和他的是位不知名大侠,安琚可不敢居功,被安掌柜扯着向陶学录见礼后嘟囔道:“我没帮上甚忙,算不得恩人。”
陶学录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都是好孩子,过几日,我让华丫头多带些肉脯来看你。”
“不,不要,我是开玩笑的。”安琚羞得脸通红。
四人寒暄了几句,陶学录带了华琬告辞,安掌柜取出一匣沉香送与陶学录做伴手礼,陶学录再三推辞不下,便自己去挑了盒薰陆香,坚持付银钱买下。
答应安掌柜和安琚会再来看望他们后,华琬扶了陶学录离开。
安掌柜回到橱柜前整理香丸,余光瞥见安琚一脸不懂事的模样,摁了摁额角无奈道:“你是个郎君,是个小爷,怎好意思伸手向小女娘要东西,改明儿你到五香斋糕点铺,买份金银牡丹饼,送工学堂去。”
安琚撅着嘴不说话,安掌柜也不知他是否听进去了。
回到置物房,陶学录将薰陆香交给华琬,“华丫头,这薰陆香烧了对跌打损伤有功效,你带回云霄乡给你舅舅用。”
“不用的,学生舅舅会很快恢复,婶娘自个儿留着用。”华琬赶忙摆手,其实她听闻薰陆香对骨伤有效后,心里已在琢磨买一匣给舅舅,但陶婶娘的东西,她不能随便拿了。
华琬抬头便能看到陶学录眼中的和煦暖意,好似祖母在看孙儿的目光。
其实华琬打小未得过祖辈的疼爱,她的祖父、祖母在父亲儿时就去世了,父亲被分了家另过的堂叔公带走抚养,堂叔公有自己的嫡子,故从未有将爹爹过继到身下的想法。
华琬知道陶婶娘疼她,可爹和娘都说人不但要会感恩,还要会报恩,她现在非但没有能力报答陶婶娘,还一味地索取,她自己心里常觉得惶恐和过意不去的。
“我和你都用不着薰陆香,若不拿回去给你舅舅用,过些时日香味儿散尽,会被小陶当杂物给扔了,岂不浪费。”陶学录将装了薰陆香的银盒随手放在华琬的桌案上,“安掌柜送的沉香倒是极好的,可以去恶气,咱们置物房呢,能偶尔点上一点。”
“可是……”
陶学录不理会华琬了,自去唤小陶到长廊一道清点少府监新送来的一批物料,留了华琬一人在那颦眉纠结。
好端端一匣薰陆香丢了多可惜,可这么拿走她脸皮子也太厚了,抓耳挠腮好一会,华琬忽然听到屋外传来陆博士不满的高喊声,“华琬,我让你到置物房帮忙,现在学录大人在这辛辛苦苦做事,你倒好,躲在屋内偷懒!”
华琬吓得跳起,迅速将薰陆香收进她的橱格内,待大后日回云霄乡时带走,再风一般地冲向长廊,她隐约听见陶学录替她解释的声音,华琬羞愧的无地自容。
第二日辰时华琬从阍室拿到庆国公府郑老夫人与陶学录的回信。
“陶婶娘,郑老夫人的信。”华琬跑回置物房,喜滋滋地靠在陶学录的春藤高背椅上,昨儿下午婶娘才递的拜帖,今儿一早就收到回信,可见郑老夫人是不摆架子的人。
陶学录接过信,看完后朝华琬玩笑道:“初二十一郑老夫人有空,那日旬假过了,你与我一块去,郑老夫人定的金簪几乎都是你制的,我可不能贪功。”
“是婶娘教学生制的的,本来就是婶娘的功劳。”华琬一脸严肃,她不满陶学录的‘贪功’说法,她被惩罚入置物房后,若非陶学录,她就只能做杂事,一事无成。
前往庆国公府的前一日放旬假,华琬在置物房用过午食,叮嘱小陶好生照顾陶学录后,便回斋舍整理书篓,准备与何矜一道回去。
其实往常回乡,除了工学堂发的学钱,也无甚可带,今日书篓里不过多了一份薰陆香。
“阿琬,这是我家送来的墨子酥,可香了,你带一包回去给表哥他尝尝。”林馨一见华琬回斋舍便粘了上来,挽着华琬的手臂,叽叽喳喳地很热情。
华琬直起身子,傻乎乎地看着林馨,“只有表哥能尝吗。”
林馨翻了个白眼,真不知华琬是故意呢还是真的笨,“嗯,当然是让你们全家都尝,我不过是担心你贪嘴,才那么一说的。对了,我这儿还有包打开的豌豆黄,你尝一块,我寻思着,表哥可能嫌豌豆黄甜,所以才留了特意少放糖的墨子酥。”
还真是三句不离表哥。
华琬没啥反应,一旁的王芷蓉冷笑着‘呲’一声,若非被谢如英警告过,她就要开口贬损几句了。
第39章郑家之荣
“这是送表哥和舅舅、舅娘的,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地拒绝。”林馨见华琬没接,又说道。
华琬笑着拿过墨子酥放进书篓里:“我舅娘做的酥饼也很香呢,明儿我带了你尝尝。”
“真的吗,听得我都馋了,阿琬,太学放榜的日子可是定下了?表哥那日要进京么?”林馨殷勤地替华琬将肩上栓书篓的麻绳摆正了。
“嗯。”华琬点点头,“初二十六放榜,哥哥会在当日进京的。”
“怎不提早一日,说好请我们吃金橘团的。”林馨的心像悬在井口的水桶,晃晃荡荡触不着底儿,她担心李仲仁考太学失利,如此定然心情不佳,说不准就忘了上月的承诺。
门外何矜探进颗脑袋,朝华琬唤道:“你在磨蹭什么呢,快走。”
“诶,来了来了。”华琬着忙答应一声,又安抚林馨道:“你放心,哥哥一向说话准数。”
申时未到,华琬回到了云霄乡,看见舅舅已经可以下地走路,放心不少,将工学堂里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交于葛氏。
葛氏心里高兴,数落人时嘴角都扬着,“当初你舅将你领回来,我还担心你会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如今看来还有点良心。”
见葛氏左右打量那包墨子酥,华琬笑道:“糕点是同窗送咱们的。”
“哪位同窗?为何凭白送东西与你?”葛氏一边说一边打开油纸包,浓郁的芝麻香扑鼻而来,“拿人手短,明儿记得带些吃的去还她。”
华琬早猜到舅娘会这般说,笑得一双翦水杏眼眯成条线,“是一名唤作林馨的女娘,我们住同一间斋舍,她很热情,是孩儿的好朋友,而且这墨子酥再香也没有舅娘做的七色酥饼香,舅娘做七色酥饼让儿带去工学堂好吗?”
“我看是你自己馋了。”葛氏点了下华琬光溜溜的脑门。
李仲仁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参加完太学补试后,虽仍有去经馆,但能正常休旬假了,原本淡雅如无风镜湖的神情,在听到华琬提及林馨二字后,想起那日逛庙会时林馨请去酒楼的情景,皱了皱眉,神色颇有些别扭。
葛氏要替李昌茂擦身子,令李仲仁带了华琬和墨子酥去厨房,就着白水先吃点垫肚子。
华琬注意到墨子酥的油纸包上印了会仙楼的红印,是林馨家的小酒楼做的,吃着果然不会很甜,芝麻香里裹着红枣泥的清甜。
华琬同李仲仁说起她后日将去庆国公府拜访郑老夫人一事,原本神色淡淡的李仲仁打起了精神,虽知华琬只是去庆国公府内宅,同女眷亦只会聊首饰簪子,对朝堂学问之事半点不知,可仍饶有兴趣地说道:“阿琬,那庆国公府很是了不得。”
华琬知国公是从一品勋爵,是祖上世袭罔替下来的,新宋建朝八十余年,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不过三人,所以华琬对即将去庆国公府拜见郑老夫人一事,是又期待又忐忑。
李仲仁见华琬嘴角粘了芝麻,笑着抬手替她擦去,接着说道:“新宋国如今仅有三位国公,除了庆国公府,另两府只是承虚爵,空领朝廷俸禄和食封罢了。”
“庆国公府不是一样么。”华琬见表哥不吃墨子酥,不想浪费了,埋头开始吃第二块。
李仲仁摇摇头,“庆国公府郑家家风极严,子嗣皆苦学文法武艺,现今的庆国公郑大人除了从一品爵位,同时文散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职官乃工部尚书,阿琬说是一样的吗?”
华琬终于放下墨子酥,震惊地看着哥哥,“开,开府仪同三司?”
“是啊。”李仲仁见华琬吃惊的模样忍俊不禁,“庆国公府的孙辈亦十分出息,除了袭爵的世孙,大房的嫡次孙入国子监,后自请进贡院,科举中二甲头名,二房和三房的嫡孙,则分别凭真本事考入新宋四大书院的东林书院和衡阳书院。”
“好厉害。”华琬几乎是目瞪口呆了。
“其实入国子监和太学,都无甚了不得的,能进入四大书院才是本事,衡阳书院崇‘忠善廉节’,每年只收五十名学生,东林书院更有‘天下言书院者,首东林’之美誉。”李仲仁耐心地解释道,他就差没叮嘱华琬好生感受庆国公府的世家底蕴了。
李仲仁如此这番说道后,华琬虽敬佩,可内心紧张更甚,到夜里翻来覆去好一会才睡去。
云霄乡听不到京城里每日准时响起的晨钟暮鼓,但有清风与叶合鸣,碧溪映阳而欢的风情。
华琬伴着天际第一道光芒醒来,打听了知小香梨还未回来,她又不想留在家里打扰了哥哥念书,便自个儿到曲溪畔摘茅草。
远远看见张家老翁拖竹排,华琬上前招呼和搭把手。
“张爷爷,这些时日可有进京去听曲儿。”将竹排停好后,华琬笑着问道。
张家老翁沉着脸,絮絮叨叨,“哪还有闲心去听曲儿,赋税那般重,咱门乡里人晒的鱼虾干到京城又没了销路,我儿同乡里的壮年去洛阳漕运,一月过去没半点消息,一个铜板儿也不见捎回来,罢了,你这入工学堂吃官粮的小娘哪里会知道这些。”
张翁将装了鱼虾的竹篓拴好,随手拿草绳捆了两条小白鱼丢给华琬,“烧了吃,比官家菜有人间烟火味。”
华琬本想详细问问洛阳漕运一事,毕竟小香梨也在那,许久不见,她挺想念小香梨的,可张翁提了鱼篓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华琬带了舅娘特意做的七色酥饼回工学堂,被林馨三人一抢而空,还好她藏了两块留给陶学录和小陶。
回工学堂的第二日就要送金簪去庆国公府了,华琬按照陶学录的交代,仍旧穿一身工学堂规制的靛青直缀,但脑袋上不再单绾一个鬏,而是左右两边各梳丫髻,丫髻上扎了红色珠儿绳,衬了华琬俏生生的小脸,干净齐整,看着很是舒服讨喜。
辰时初刻,陶学录命人备了马车,叮嘱小陶乖乖留在置物房看门子后,便带了华琬出门。
经过学舍前的一条穿廊,遇见陆博士领着各抱一只错金银小鼎子的谢如英和何矜,三人朝了她二人迎面走来。
第40章勋贵
陆博士看到陶学录,躬身见礼,“学录大人是要出门吗。”
“是啊,我要出去办点事,刚好华丫头能帮得上忙。”陶学录朝陆博士微微颌首。
陆博士欠身退让至一旁,请陶学录和华琬先行。
华琬发现陶学录只在私底下温柔慈祥,譬如陆博士过来置物房检查她背书时,陶学录都会一直温柔笑着,但一旦出了置物房,且有不相识的外人在场,陶学录就会板起脸,一副冷冰冰的严厉模样。
待陶学录带着华琬走远,何矜才附耳悄悄地与谢如英说道:“如英,那置物房的学录瞧着可真有气势,连陆博士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华琬的日子约莫不好过,昨儿旬假我同她一道回来,她怎还傻乐呵的起来。”
“华琬心宽人本分,正派人对她都差不到哪儿去,好了,我们别背后瞎议论别人,快走吧,一会耽误了事,小心陆博士训你。”谢如英微微蹙眉,她觉得陶学录有些儿眼熟,只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先才又不敢仔细瞧了。
“啊,陆博士训我,你可得帮我拦着。”
“谁理你。”
谢如英与何矜的关系极好,二人常一起讨论了摆件和器具的造型工艺,皆是既勤勉又有天赋的,陆博士对她二人颇为欣赏。
陶学录和华琬到了工学堂外,华琬扶陶学录乘上乌顶马车。
庆国公府位于京城的东榆林巷,马车过南门大街,便沿了榆林巷一直往东前行。
华琬睁着大大亮亮的杏眼,时不时撩开格窗帘幔往外张望一番。
陶学录拍了拍华琬手背,笑道:“华丫头,是不是有些儿紧张。”
被陶学录说中心事,华琬干脆紧挨着陶学录坐下,小声地说道:“婶娘,学生听哥哥说,庆国公很厉害,不是袭爵白吃皇粮的。”
陶学录一点华琬额头,“傻丫头,白吃皇粮这四字可不能随便说,往后你进了六院,更不可以议论当朝权贵高官,不管是夸是贬,都别去说,六院里看似干净,其实心怀叵测的人极多,一不小心就给盯上了,记住了吗。”
华琬吓的一瑟缩,乖乖点头,心里更害怕了。
陶学录好笑道:“好了,我们见不着大官,只是去拜访郑老夫人罢了,不用怕。”
“可郑老夫人是诰命夫人。”华琬一下一下地拍抚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
陶学录忍不住执帕子掩嘴呵呵笑起来。
马车行至庆国公府垂花门外,立即有等候在此的仆妇上前,摆了脚凳,请陶学录和华琬落马车。
华琬刚站稳,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醒目的双扇大红漆铜环大门,一对虚檐短柱绕花瓣联叶纹,柱头雕了花萼云和串珠,犹如一对含苞待放的倒挂花蕾。
华琬暗暗咋舌,垂花门都如此精致,也不知国公府的大门该有多华美。
婢子引二人入垂花门,很快走上抄手游廊,长廊亦是雕梁画栋,每隔一丈内梁上便悬挂了一盏八角宫灯,穗子随风打转,后又缠绕在一起。
走了约莫一刻钟,过一处月洞门,再走一段通幽小径,终于到了郑老夫人住的穆和堂。
静立于内堂外,身着青色半臂襦裙的婢子看到陶学录,端正地福了福身,撩开水晶珐琅帘子,进屋向郑老夫人通禀。
国公府是簪樱世家,规矩极大,华琬从进垂花门起,便束手束脚,这会临要见到郑老夫人了,她更是屏住呼吸,眨眼睛都要掐着数儿,挺得笔直的脊背一阵阵发麻。
“学录大人,老夫人请您进去呢。”婢子很快回来,恭敬相请。
陶学录淡淡地说了声谢谢,随手牵起华琬,旁人乍看下都以为华琬是陶学录的嫡亲孙女。
内堂里子孙万代纹高橱上点了嵌宝莲瓣青铜小香炉,袅袅青烟绕着横梁散在松绿色软烟罗窗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