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夫人正斜靠在紫檀矮榻正位上,头上戴了嵌祖母绿凤穿牡丹纹抹额,夹杂着银丝的矮髻上插两支竹节翠玉簪和三支金佛手,海棠色对襟锦缎褙子上绣了鲜亮的宝相花纹。
内堂里除了郑老夫人,其左侧还立有一位绾半翻髻的漂亮妇人,金镶琥珀日月纹掩鬓簪和金线牡丹纹对襟褙子,衬得妇人十分贵气。
陶学录朝郑老夫人福了福身,华琬赶忙跟在其身后有样学样。
“下官见过老夫人、大夫人。”
“你我之间还行的劳什子礼,快坐吧。”郑老夫人撑扶手直起身子,先请了陶学录坐,再将目光落在陶学录身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娘身上,“娴娘,这位是?”
陶学录闺名唤陶品娴,与郑老夫人相识已久,虽然郑老夫人待陶学录极亲热,可陶学录一直礼节不减的应和,虽挑不出错处,可不免显得冷淡。
陶学录将华琬牵到身前,柔声道:“她是下官收的小徒弟,阿琬,过来见过郑老夫人。”
见到庐山真面目后,华琬反而镇定下来了,端正平稳地向郑老夫人拜下,声音清脆如莺,“小女拜见老夫人。”
“娴娘收的徒弟,定是极好的,远远瞧着便透了股机灵劲。”郑老夫人笑着颌首,回应的敷衍,“回去吧,好好跟着你师父学。”
“是,小女谨听老夫人的话。”
寒暄了两句,陶学录便将四只分别装牡丹、梅花、荷花、兰花金簪的锦匣交于随侍其身后的婢子,婢子再奉于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一一打开锦匣,金灿灿的首饰晃花了人眼。
郑老夫人一露出满意的笑来,一旁的夫人便心领神会地说道:“娘,您可别说,这新宋国里论起制饰技艺,真是没人能比得过学录大人,您瞧这牡丹花瓣和小梅花,比真的还漂亮,小喜鹊更是有趣讨巧地令人摆不开眼去。”
“是啊。”郑老夫人亦爱不释手,“我都舍不得送那些孩子了。”
把玩了一会,郑老夫人看向一旁的夫人,说道:“听说钰郎回来了,你去多陪陪他吧。”
明白着是在赶人了,夫人面上神情有点挂不住,又不敢违了老夫人,只能讪讪然退下。
郑老夫人缓缓舒一口气,命人收起锦匣,同陶学录说道:“终于清净了,娴娘,我还有一套首饰要拜托你。”
第41章讲究
陶学录倒也未犹豫,问都不详细问,便直接答应下。
郑老夫人命婢子捧出一方黑檀木长匣,打开匣子,拈金番缎上铺了十颗足有寻常樱桃大小的金黄色正圆南珠。华琬在《总珍集》里读到过关于南珠的记载,她粗粗一看,便知匣子里的南珠一颗就价值数千金。
被晃了眼,华琬埋下脑袋,眼睛只瞅三彩果碟里紫得发亮的大葡萄。
“娴娘,你是知道的,当初我最疼的就是老三,偏偏越疼越没福气,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弱妻幼女,我这三媳妇没脾气软性子,可任人拿捏欺负,所以我的小孙女菡儿也指望不上她了,只能我这老人家多替她做打算,现下菡儿已近及笄之年,亲事我帮着看了几家,虽还未定下,但总要提早准备起来,除了规制嫁妆,我还要为菡儿凑一份压箱底的精贵头面。”
郑老夫人示意婢子将金珠捧与陶学录相看。
“娴娘,除了南珠,我还备有一匣宝石,明日我会命人将南珠、宝石、赤金一道送至工学堂,那头面的花样造型甚的,我也不懂,就多劳烦娴娘费心了,若娴娘制饰时有缺的或需要甚别的,尽管递消息到府里,这事儿是我亲自盯的,下面的人不敢怠慢。”
郑老夫人贵为一品诰命,能同陶学录这般客气说话,华琬心里暗道不容易。
“老夫人放心吧,我会先画了花样子请老夫人相看,老夫人满意了,我再开始制。”
小婢子向陶学录和华琬奉上新煮的茶汤,陶学录执烧福禄纹青釉茶碗盖,轻轻拨弄澄清茶汤上的红枣丝,薄薄的雾气掩盖不去陶学录面上愿以诚相待的真意,“老夫人,下官有一事唐突相问。”
“有甚不解的,娴娘尽管问。”
“六娘子的亲事上,不知老夫人心中可是已有中意的人家了。”陶学录抿了口茶汤又说道:“头面的花样说没讲究便没讲究,但若说有,里头的讲究就大了去,若老夫人替六娘子相中的是名贵清流或书香世家,老身便会尽量让首饰于华美中现出隽雅和灵动之气,若是武将之家,则会多三分磅礴,少两分虚华。”
“娴娘所言有理。”郑老夫人连连颌首,略思索片刻后坦言道:“不瞒娴娘,我的那几位不争气媳妇儿,虽有四处相看,但我心中已有满意人选。”
郑老夫人将郎君的情况告诉了陶学录,是参知政事府嫡三子方镆瑞,年十八,已补荫入仕。
郑老夫人道:“方三郎我有亲眼瞧过,生得俊朗不凡,礼数上半点不差,配得上我的孙女儿。”顿了顿郑老夫人又道:“其实我焦急这事还有一个原因,我担心宫里有人盯上我们庆国公府。”
陶学录疑惑地看着郑老夫人,“宫里谁?”
郑老夫人解释道:“不管是大皇子亦或是二皇子,我都不愿菡儿和皇家扯上关系,菡儿非世子一房所出,真嫁入皇家只能是侧妃,菡儿是我宠大的,纵是将来无限荣光,我也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
陶学录认同郑老夫人说的话,“是啊,老夫人所言有理,还是尽早定下来的好,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下官心里有数了。”
陶学录很快将话题拉回郑六娘子首饰的花样和工艺上,聊了会,郑老夫人命婢子将青铜香炉撤下,换上烧百合新香的鎏金香薰笼。
郑老夫人感慨:“哎,年纪大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还得靠香提神,还是娴娘你好,看着身子骨就硬朗。”
陶学录摇摇头,“下官亦是硬撑着的,眼睛都快看不清了,年岁不由人,不得不服老,”陶学录看了正在甜甜吃回马大葡萄的华琬一眼,欣慰地说道,“许多事都亏了这孩子,她的制饰天赋比下官强,老夫人觉得先才那二十支簪子如何?”
郑老夫人颌首道:“自是极好的,每一支都精美绝伦,凝光院的匠师皆不能比,制艺坊坊主怕也不过如此。”
陶学录笑道:“老夫人别夸了,省得下官的小徒弟得意忘形。”
郑老夫人诧异地看向华琬,从华琬进内堂起,她一直未将华琬当成一回事。
“那二十支金簪里有十九支都是这孩子制的,不过阿琬毕竟年少,纵然天赋过人,但经验仍有不足,老夫人放心,六娘子的嫁妆头面,我会带着阿琬一起完成的。”陶学录看向郑老夫人,诚恳道:“再过一两年,下官做不动了,老夫人可以直接寻了阿琬。”
“这孩子怕是未及豆蔻吧,实是令人惊讶。”郑老夫人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华琬,稚气未脱,五官脸蛋儿倒是生得极漂亮,干净柔和没有半点狐媚之气,是她这种世家老人喜欢的面相。
郑老夫人虽将信将疑,但也知娴娘不会骗她,来日方长,将来寻了机会她要试试娴娘这徒弟的技艺。
婢子替陶学录换第三盏新茶时,陶学录起身告辞,郑老夫人本要留了陶学录在府里用午食,但被陶学录以工学堂还有事为由推辞了。
“过些时日,下官绘制好花样,再过府打扰老夫人。”陶学录将亲自起身相送的郑老夫人拦在水晶帘子旁,恭敬地说道。
“这事不急,菡儿亲事都还未定下呢,慢慢来,倒是娴娘平日里若得空,就过来走走,陪我说话解闷儿。”郑老夫人腿脚不甚利索,婢子搀着一边手臂,另一只手还拄着摩羯雷纹红木拐棍。
“好的,老夫人快请回去歇息了。”陶学录垂首应下。
郑老夫人静静地看着陶学录和华琬走下石阶,直到二人身影隐入庭院的花木扶疏中,才惋惜地叹口气。
陶学录和华琬出垂花门乘上马车时,发现车厢内多了一筐水灵灵的回马大葡萄和红樱桃。
陶学录笑道:“郑老夫人对你是上心了。”
华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先才她在内堂里无事,尝了碟子里的葡萄和樱桃,发现水果汁水又多又甜,愣是被她吃了小半。
待马车驶离庆国公府地界,华琬好奇道:“婶娘,您与郑老夫人是很早前就认识的么?”
第42章被抓
陶学录不咸不淡地谈及那段往事,口气稀松平常的似在说今日夕食里有一道笋丝冷淘。
马车窗外景色变换,出了只有三两请唤和挑担子货郎的东榆林巷,外头一下子就热闹了,尤其是到了州桥附近,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市上的百姓看到马车虽及时避让,但马车的行进速度还是慢了不少。
陶学录已靠在软凳上阖眼养神,华琬则沉浸在内心的惊涛骇浪中。
陶婶娘二十年前竟救过郑老夫人和其嫡三子的性命,可婶娘似乎压根未将这段令人震惊的往事放在心上。
华琬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她直觉早年郑老夫人和婶娘的关系该是极好的,就不知后来发生了甚事,能令郑老夫人态度未改,婶娘却开始礼数俱全,疏离的不愿与郑老夫人亲近。
难道是因为郑老夫人一直拜托婶娘制首饰,令婶娘觉得厌烦么?
华琬将格窗的帘幔撩开一角,下巴搁在窗洞的木雕花上,太阳照着她长长的睫毛,晃出一圈圈五彩光晕。
罢了,华琬放下帘幔,重新坐好,她是小辈,长辈间的恩怨她不能瞎想甚至掺和置喙。
好在她心事浅,不一会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思索郑老夫人定下的嫁妆头面该如何制,这套头面将用到十颗南珠和一匣宝石,她还未试过镶嵌工艺,绝不能大意。
马车抵工学堂大门,华琬扶陶学录落马车,抬起头瞧见大门石阶上蜷缩了一熟悉身影。
“香梨,你怎么来了。”华琬扶陶学录站定后,两步走到石阶前,顾不得香梨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牵起香梨,心疼地问道:“怎就弄成了这样?”
“琬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香梨‘哇’的一声扑进华琬怀里。
华琬拍着香梨后背,知晓一定是出了甚大事,嘴上不说,心里亦着慌起来。
陶学录走至华琬身边,“华丫头,带了你的朋友先一道去置物房,纵是遭了再大的难处,也得先喝点水,吃些东西,再慢慢说了。”
“嗯!”听到陶婶娘的声音,华琬只觉有了依靠,跟着安心不少。
阍室的仆妇见陶学录走在前头,也不敢再拦人,先才那脏兮兮的小娘一直求她传话,言要见一名唤作华琬的工学堂学生,可她哪里能将叫花子的话当真了。
回到置屋房,华琬打来井水,拧了帕子,先将香梨面上和手上的灰泥擦去,陶学录则让小陶端了新鲜果子让香梨吃了润润沙哑的嗓子。
“香梨,你不是随莫福叔去洛阳码头了么,莫福叔呢?”华琬见香梨缓过来,忙问道。
香梨刚止住的泪又落下来,哽咽道:“琬姐姐,爹和乡里的几位叔叔,都被官差抓走了。”
华琬大惊,“官差为何要抓莫福叔他们,可是犯了甚事。”
怪道张家老翁言张叔去了洛阳一月没捎信回家,竟是出了这般大的事。
坐在一旁的陶学录听言亦蹙紧了眉头。
香梨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爹为什么被抓,当时码头上忽然涌出好多官差,一个个手里都拿了大刀,我瞧着害怕,便躲了起来。”
华琬仔细听完香梨的叙述,又问了许多问题,虽然香梨自个儿都不知发生了甚事,但华琬和陶学录却明白了,事实也确实同她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云霄乡乡民到了洛阳漕运码头后,因年轻体壮,被一家商号相中做役夫。
乡民们认为当役夫虽挣不到许多钱,可也不会有任何祸事了,怎料这家商号竟然运贩私茶,还被同行揭发,官差来了,哪会问甚青红皂白,自一锅端地抓了去。
香梨一人流落在洛阳,幸而遇见好心人,搭了她一程。
来到京城后,香梨落脚的地方恰好在州桥附近,她已疲累至极,京城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华琬,这才寻到工学堂来。
华琬身子僵硬,脸煞白,贩运私茶是重罪。
与新宋接壤的大燕、回纥等国,因地质缘故本国内无法育植茶叶,但茶叶又是他们国家百姓每日里不可或缺之物。
朝廷为了用茶叶从回纥、大燕等国换得稀缺战马,于十年前设了茶政司,禁止民间私下贩卖茶叶,每年到了茶叶收成季,各地官衙会估价而收,再上报于朝廷。
“香梨,你可知官差在商船上搜出了多少茶叶,还有那家商号是累犯还是初犯?”
华琬心怦怦跳很紧张,新宋有律法,‘私鬻三犯皆三百斤乃论死’。
香梨一问三不知,只会哭哭啼啼的,华琬焦急不已,只能安慰自己,想那云霄乡乡民是蒙在鼓里的初犯,不论怎样,应该不会与商号主同罪论处。
“琬姐姐,娘她们说你进了工学堂,以后能当女官,求您想法子救救我爹和张叔他们。”香梨见华琬颦眉不说话,更惶恐了,抱着华琬胳膊又放声大哭。
华琬亦是又担心又无助,她也想将莫福叔他们救出来,可她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香梨,我们递了消息回乡给舅舅他们,得先使人去洛阳打听情况。”
“琬姐姐,李叔能救出爹吗?”
华琬低头惆怅地看着自己白白细细的指尖,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了,别哭了,哭得人心烦意乱。”陶学录曾为上品女官,对朝里的一些猫腻不说完全了解,也知十之七八,甚私鬻茶叶,无非是朝廷的一笔烂账,却要无辜的百姓承担。
陶学录令食舍多送了一份午食过来,用过午食后,华琬带香梨到置物房后头的隔间梳洗干净,换一身小陶送来的干净襦衫。
收拾妥当,二人在后院竹亭里坐定歇息,没了旁人,香梨将心头苦楚都说与华琬听。
香梨初始是以为好玩才跟去洛阳的,不想到了洛阳后哪儿都不能去,只能每日洗衣做饭,再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爹被沉沉的漕货压弯了腰。
她爹亦说当役夫比之原先在京城做小买卖辛苦多了,被人呼来喝去便罢,还挣不到啥钱。
本打算拿了这月工钱就回云霄乡,不想就遭了祸事。
香梨眼睛肿得像桃子,华琬心也很痛,云霄乡本如世外桃源一般,乡民们衣食无忧安居乐业,也不知从何时起,朝廷课税越来越重,尤其是这一年,不但增加了田赋,还接连添了头子钱和农器捐,乡民们越来越吃力,不得不离乡去外头讨生活,挨人欺负。
陶学录站在游廊转角的柱梁后头,见华琬跟着香梨一道抹眼泪,摇摇头回到里屋。
很快有一只灰色翅尖的鹁鸽从置物房格窗悄无声息地飞走。
陶学录将与庆国公府有关的消息,及洛阳漕运码头发生的事,简写了告诉大皇子。
华琬和香梨哭了小半时辰,哭累了,又刚吃饱肚子,被太阳一晒,再难过也抵不住袭上头的困意。
香梨一个栽头趴在竹亭的湘妃竹案几上,华琬则靠着粗竹梁,呼吸声渐渐匀细。
不知过了多久,后院里漾起一阵柔和清风,华琬舒服地挪了挪身子,两胳膊一环,抱住了竹柱梁。
竹阶上覆过一道影子,院里多出了一位身着浅蓝色袍服的郎君。
第43章帮忙
郎君如玉面庞上的笑容清浅,阳光照耀于袍服,银白色的云海纹似乎流动了起来。
赵允旻负手走进竹亭,笔挺地站在华琬搂抱的竹梁旁,静看眼底下睡得正香的人儿。
华琬仍旧绾早上的双丫髻,只是经了大半日奔波,发髻有些许松散,一缕青丝垂落在白皙面颊上,眼角因拭泪留有一点浅浅红痕。
华琬那如墨染的发鬓不知何时沾到两片娇嫩红艳的石榴花瓣,赵允旻抬起手想替她拂去,临要碰到了,又堪堪停住。
既然人已比花娇,便无所谓再添两分颜色。
赵允旻从袖笼内取出一只手指粗细的黄花梨木雕小鱼。
鱼身圆滚滚的,乍看之下同华琬早先用茅草编了缀在荷囊上的双鱼结十分相像。
华琬的荷囊在接迎他回京时被贼人偷了,但双鱼结却因讨巧可爱而被他取走。
木雕小鱼躺在了华琬身边,圆鼓鼓的肚皮在滑溜溜的竹椅上摇来摇去。
赵允旻嘴角笑意更浓,双眸光芒渐亮,这种小玩意儿,果然还是该给小孩儿玩。
赵允旻转身离开竹亭,到了置物房前轻轻敲了敲实木隔门。
隔门很快打开,陶学录看到站在门外的是赵允旻时,唬了一跳,赶忙将人迎进屋子,确定四周无人将隔门小心掩上。
“殿下,您怎过来了,为何不递消息与老身,老身自会去后巷等您的,倘若让人瞧见该如何是好。”陶学录心有余悸地说道。
赵允旻笑道:“婶娘放心,此时您这儿除了三位各自呼呼大睡的小娘,再无旁人了。”
陶学录皱着眉头,“总该小心为上,老身不希望殿下惹到甚麻烦。”
赵允旻见陶学录真的很替他担忧,心下亦有歉意,故哪怕他是再三确认了此处无问题,才大摇大摆过来的,也垂首认了错,“是晚辈思虑不周,让婶娘担心了,往后一定不会再犯。”
陶学录松口气,大皇子毕竟才十七岁,她害怕大皇子会年轻气盛,任性不听人劝阻,“殿下这般匆忙过来是为了庆国公府的事情吗。”
赵允旻点头道,“郑老夫人为孙女择婿,以及洛阳漕运发现私茶,两件事我都很关心。”
陶学录面上微有喜色,大皇子果真并非一心木雕,完全不理会朝政,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掩人耳目罢了,陶学录将她所知的,极尽详细地告诉了赵允旻。
赵允旻摩挲着食指上的翠玉扳指,参知政事府方家与二皇子生母齐淑妃的母家走得极近,七年前方家长房的嫡长女,便是嫁到了齐家的,如今二皇子可到御书房参政,就少不了方参知的功劳。至于左谏议大夫范大人,倒是性子耿直之人,凡事讲究方圆平直,不与朝臣拉帮结派,人处中流,反成朝中砥柱。赵允旻在可惜他自己现在还不能与范大人接触。
赵允旻眉眼未动,神情从容间已有对策,至于私茶之事……
赵允旻略沉吟片刻与陶学录说道:“婶娘,私鬻茶盐的律法看似重,其实内里暗藏了许多不足与外人道的手段,如今律法可为人操作利用,是以许多商贩为了谋取其中暴利,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
“殿下的意思是云霄乡的乡民们能有惊无险么?”陶学录紧张地问道,午时华琬要写信给其舅舅,她阻止了,一个小小的云霄乡里正,非但救不出人,反而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赵允旻摇摇头:“不是,是那家商号的东家能无事,黎民百姓就难说了。”
“哎,难道真让这些无辜的乡民们遭牢狱之灾?”陶学录很痛心。
赵允旻认真道:“婶娘放心,要救出乡民也不难,只要寻了有门路的人额外使些钱便可,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十年前朝廷设茶政司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利于边境马市交易,但也成为一部分人急剧敛财的手段。
两浙路、富宁路与蜀中一带盛产茶叶,三地本为富庶安民之地,可自从出了茶政令,当地官衙在收茶时故意将茶价压得极低,再以正常官价上报朝廷。
不过两年,便有许多茶农弃耕做别的营生,官衙见荒废的茶山数越来越多,影响到他们政绩了,便又下了一条规定,将每座茶山做任务压到村里的各个茶农身上,并限定每座茶山茶叶的年产量,若年产不足,便以罪论,以犯处。
家中轻壮劳力被抓入大牢,就只能用钱赎人,茶农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那些胆大妄为的地方官,之所以敢为非作歹,无非是因为他们在朝中各自有靠山,赵允旻尚未深查,但能猜到所谓靠山都是一些什么人。
贫民耕而不免于饥,富民坐而饱以嬉。
赵允旻如今也只能在心底无声叹息。
“婶娘,晚辈先走了,云霄乡的两位孩子,婶娘安抚则个。”赵允旻同陶学录作别。
陶学录还有顾虑,“殿下此事可有把握,若救云霄乡乡民于殿下有损失,殿下便再思量一二,权衡了利弊。”
“婶娘放心,没有十二分把握也有十分了。”赵允旻躬了躬身,朝屋外走去,想起一事,回头朝陶学录说道:“婶娘,您的小徒弟还在竹亭里睡着,临申时要起风了,快去将她唤醒吧,一会受了寒不能替婶娘做事。”
陶学录听言也担心起华琬来,同赵允旻作别后,匆匆赶往后院竹亭。
这时华琬已经醒了,正揉着惺忪睡眼,纳闷地看着身边多出的一条木雕小鱼,唤醒了香梨,香梨懵懵懂懂地说木鱼不是她的。
“还想睡便回屋去睡,一会受风着凉了。”陶学录近前嗔怪道。
“婶娘放心,外头热得慌。”华琬刚说完,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敢嘴硬了,匆匆将木雕小鱼放入袖笼,带着香梨跟陶学录回屋。
陶学录吩咐小陶煮两碗热茶后朝香梨说道:“明儿一早我会派马车送你回云霄乡,你爹和乡民虽仍被关在牢中,但不必过分担忧,有贵人答应救你爹和乡民了,故你回乡后,只管告诉乡亲,让他们在乡里安心候着,莫要去那洛阳,更别胡乱求人,免得帮了倒忙,坏了贵人搭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