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听言很激动,噗通一声朝陶学录跪下,华琬拦都来不及拦。
“若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婶娘就是小女的大恩人,小女将来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婶娘的。”香梨要叩头,陶学录赶忙吩咐华琬将香梨扶起。
“我不是你的恩人,不必报答我的。”陶学录淡淡道。
香梨鼻子一抽一抽,华琬在旁感慨,“一定是见义勇为的大侠,之前我遇见贼人,也是不愿留名的大侠救了我。”
华琬看着香梨,“香梨,你不用担心了,一定会没事的。”
“嗯,琬姐姐,谢谢你们。”
见华琬和香梨眼里又开始泛泪光,陶学录赶忙招呼二人去吃早上带回来的樱桃。
陶学录坐回藤椅休息,刚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了,懊恼地拍自己脑袋,大皇子每次都来去匆匆,逗留时间极短,她竟又忘记将雕好的白玉笔架交给大皇子。
第44章窝囊
未免香梨回乡后不能将话传明白,令乡民不放心,华琬还特意写了封信与舅舅李昌茂。
送走了香梨,置物房重新安静下来,华琬翻阅着《总珍集》,忽然抬眼认真问道:“婶娘,愿意帮助云霄乡的贵人,是庆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么?”
华琬会猜是郑老夫人不奇怪,陶学录笑着摇头:“不是郑老夫人,这七年来,我从不去求郑老夫人帮甚棘手的忙。”
“为什么呢?”华琬歪着脑袋,她能想到的,最厉害的人就是郑老夫人了,而且除了郑老夫人,她也未见婶娘还有与谁往来,既如此,哪位贵人有能力直言让她们安心呢。
“很多时候啊,这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帮着帮着就没了。”陶学录低下头,紧握了尖锥,抵在一块半弧形的鎏金片上,用手锤仔细敲打。
怪道婶娘待郑老夫人不怎么热情,一定是郑老夫人总让婶娘制首饰,制着制着将情分制没了。华琬虽未明白陶学录话中深意,但也懂得此事确实与郑老夫人无关。
临近午时,阍室的仆妇陪同庆国公府穆和堂的管事妈妈过来置物房。
穆和堂管事妈妈将三只锦匣完好地交与陶学录。
陶学录一一开匣检点,“还请管事妈妈替老身传个话,请郑老夫人尽管放心。”
“就有劳学录大人了。”管事妈妈对陶学录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不敢久留打扰陶学录,欠身随仆妇离开置物房。
三只锦匣皆四四方方有尺把宽,其中盛装宝石的锦匣最大,匣子里又横七竖八地分成了数格,不同格子里分别装了鸡血石、祖母绿、青金石、玛瑙等,将华琬看的是眼花缭乱,不禁小声嘀咕,“又是南珠又是宝石的,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陶学录笑道:“虽有南珠,可要做一套嫁妆头面,这些宝石还不够。”
华琬一脸惊讶。
“还只是贵家小娘的嫁妆罢了,若是皇上或贵妃的华冠,用到千颗宝石、千支翠羽都是少的。”
华琬啧啧感叹两声,在陶学录的教导下,戴上蚕丝手套,一颗颗地捡数宝石。
在百姓眼中美丽贵重如天上星星月亮的宝石,于世家贵族而言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要替贵家女娘精心制一套嫁妆头面不容易,冠、簪、钗、步摇、花钿、掩鬓、梳篦、耳铛等样样不能少,之外还有璎珞、珠链、手镯、臂钏等等。
虽然清单是现成的,原材料也不需陶学录和华琬费心,但单画每一件的花样,再拿于郑老夫人过目,最终定下开始制首饰,都得一个月。
既然急不得,也不需急,那便慢慢做了。
……
香梨回到云霄乡,一与大人们说起莫福等人被官差抓捕入大牢一事,整个云霄乡便如水入火热的油锅,一整个炸开了,哪怕香梨再三言华琬和工学堂的女官已寻到贵人帮忙,也无人肯听。
乡里的老弱妇孺齐聚了,言要赶去洛阳救人,幸而被接到信的李昌茂拦下。
在李昌茂的再三恳求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乡民终于暂时按捺下情绪。
遣散了乡民,回到屋里,李昌茂又拿出信看一遍,华琬的簪花小楷娟秀如水,字句从容,但他心里仍悬得慌。
李昌茂知晓,若真让乡民去洛阳闹,非但救不出人,反而会有更多人被抓进去。
李仲仁自经馆回来,李昌茂唤了李仲仁到屋内,递了华琬的信与李仲仁,末了长叹一声,“仁儿,这事摊到咱们老百姓身上,是比天还大啊,你说阿琬真能救出莫福他们吗。”
李仲仁垂首沉默半晌,旁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惊怒,再抬起头时,情绪掩下,面上只剩薄愁,“照阿琬信中所写,该是有十成把握。阿琬人在工学堂,大概认识了凝光院或文思院里、能在贵人跟前能说上话的女官。”
顿了顿李仲仁又说道:“不过还是得两手准备,爹,若阿琬信中的贵人,不能将莫福叔他们救下,我们该怎么办。”
李昌茂眉心早皱出两道深深沟壑,“若救不出,我便磕死在洛阳官衙大门外,其实我知道阿琬还只是个孩子,岂能全信了去同乡民保证,可我也没办法。”
李仲仁身躯一颤,爹折了两条腿,平息乡民对赋税的怨怒,今儿爹拦住乡民不去洛阳闹事,若人救不出,就只能用命来偿债。
这些事儿有错,但错都不该由他爹承担,只无奈命如草芥,人如蝼蚁。
“爹,初二十六太学放榜,那日一早儿就进京。”李仲仁岔开了话,“儿会努力的,争取两年后直接入仕,或者下春闱一举中第,到时候爹、娘、阿琬,就都不会为难了。”
“可这天下不是一家好便都能好的,对了,你干脆提前一日进京,看看能否见到阿琬,若见到了,再详细了解此事,有要用到钱的地方,让阿琬尽管与我们说了。”
李仲仁勤奋聪颖又懂事,李昌茂心里终归有点欣慰。
他家倾尽所有拿出的钱,都不够衙门那些大爷睁开眼看,李仲仁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仍点头应下,“爹放宽心,先将脚伤养好,待莫福叔他们回来,爹还得领了他们想别的挣钱法子,不能再这般贸贸然地出去了。”
“仁儿说的是,你先写封回信与阿琬。”
……
在皇宫大安殿同睿宗帝请安后,赵允旻佝着身,垂头丧气地往紫露殿行去。
随其身后的两名内侍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怎如此命苦,跟了这样的主子,平日里捞不到油水也便罢了,外头到处遭人嘲笑,回来还要被喝喝骂骂。”其中一名身材略瘦小的内侍抬了抬头,不屑地用下巴指走在他前头的赵允旻。
“可不是,咱们主子就是个窝囊废,母族没了,自己又当过质子,先才你是没瞧见,皇上和张贵妃数落他时,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点头哈腰的,一会肯定拿咱们撒气。”
赵允旻猛地止住步子,枯叶落于其袍摆,又窸窸窣窣地滑到地上,粘在了缎面云靴旁。
两名内侍连忙噤声,赵允旻再不济再为人所不齿,那也是主子,他们能在背后贬损了,却也断然不敢当面嘲讽,二人相互打了个眼色,自忖说话声音又细又低,赵允旻不可能听见。
背对着内侍,赵允旻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他的听力过人,于屋内能听见瑶琴收弦时震动琴架的尾音,于山下能听见林中雀鸟翅羽同枝桠的刮蹭,于溪旁能听见白虾从水面跃起时水纹的荡漾……是以回京那日,他于人群中,听到了华琬‘抓贼偷’的呼喊。
只可惜能听到的声音再轻再细,也听不见人的心声。
赵允旻又开始慢腾腾地往前走,不见半点朝气。
内侍跟着松口气,露着不屑的神情。
第45章安排
进紫露殿,有宫婢上前要替赵允旻更衣,赵允旻露出暴虐不耐的神情,大喝着让她们滚。
紫露殿的宫婢们似乎习惯了赵允旻的德性,默不作声地退至十步开外,直到赵允旻甩开腰间玉带,松着袍服摇摇摆摆走向专门堆放木雕器具和木料的偏殿,才又紧跟了上去。
赵允旻连杌子也不要,直接盘腿坐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块黑檀木、平锥、手锤就开始敲敲打打,不多时,木料上现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苍鹰。
赵允旻开始一丝不苟地修苍鹰利爪,忽然‘啪嗒’一声,利爪被凿断掉到了地上。
赵允旻低头傻傻地看了一会,爬起身将缺了爪的木鹰狠狠往墙上掷,空无一物的墙壁被砸了孔,木鹰亦四分五裂,落一地碎屑。
赵允旻愤怒地瞪着守在他附近的宫婢,眼睛能喷出火来,嘶声大喊道:“我让你们将刻刀磨利、将刻刀磨利,你们一定偷懒了是不是,这是五皇子要的木鹰,五皇子啊!现在木鹰雕不成了,都是你们的错!”
赵允旻不知从何处抓到一条竹鞭,一下一下往地上抽打,虽未招呼到宫婢身上,可宫婢看到地面的鞭痕,都吓得跳脚。
“滚滚滚!别让我见到你们这群废物!”
不需要赵允旻再吼什么,宫婢已经随竹鞭甩出的鞭风,慌慌张张地跑出偏殿。
听到赵允旻将殿门重重关上,宫婢拍抚了胸口喘气,这月大皇子因为木雕不顺而发怒好几次了,可将她们吓的,还是留大皇子一人在屋内吧,雕不成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偏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赵允旻敛了面上情绪,挺直了脊梁,神色淡淡地捡起尚能辨认的木雕鹰首,五皇子会喜欢木雕的苍鹰吗?想到那就会躲在张贵妃身后朝他又吼又叫的五弟,赵允旻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那如一汪深潭般不见底的双眸,却透出一股股寒意,木鹰首随着赵允旻的动作,化作一抔齑粉散落地。
偏殿里响起了一般人听不见的极轻微碰撞声,赵允旻走至屏风后的八宝橱前,缓缓移动一尊田黄石雕貔貅,一、二、三……
赵允旻心中默数,数到第六下松开了手。
八宝橱旁咯噔一声打开一扇暗门,辰风闪身而入,同赵允旻躬身见礼。
“主子,洛阳贩私茶一案属下已查清,那洛阳知府丁良史虽为齐淑妃的表哥,但私茶案确实与朝廷无甚牵扯,私鬻茶一共二百九十斤,商号为初犯,已被赎出,被捉的乡民,亦需银钱便可。”辰风如实说道。
“哦,将所有乡民赎出,要多少银子。”赵允旻双眸微阖,若有所思。
“回主子,一千两。”
“好,你命人扮做云霄乡的富商去赎人,再盯紧了那家商号的东家,摸清楚他的来路,以及私茶的最终买主是谁。”
“是,主子。”
洛阳知府连查都不查就将商号东家放了,若东家身上有大问题,便够丁良史吃一壶的。
赵允旻让辰风退下,如今他不论查到什么,皆按兵不动,而且也犯不着他亲自去对付谁。
辰风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雨泽亦进了偏殿,赵允旻就参知政事府方家三郎君一事交代了一番,雨泽领会后立即无声息的退下。
方家郎君不学无术,却好附庸风雅,真真可笑。
事儿都交代完了,赵允旻收起镌刀,取出一柄软剑,剑尖直指另一方完好的檀木块。
银白色软剑如游龙飞快行走云间,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闪过后,一只收拢着翅膀的雏鹰现于眼前。
赵允旻满意地勾起嘴角,将雏鹰握在手心。偏殿门打开时,赵允旻又变得胆小易怒,经过先才那两名宫婢身旁,赵允旻还怨怒地瞪她二人一眼。
宫婢见赵允旻往张贵妃的宸阳殿去了,不屑地暗嗤一声。
……
李仲仁的回信寄到工学堂时,华琬正在画手镯的图样。
读过信,知乡民情绪暂时安抚,而且李仲仁还会提前一天入京,华琬心情好了一点,可只要莫福叔他们一日未被放出,她就一日不能彻底安心。
华琬本以为她至少要提心吊胆十天半个月的,不想不出三日,表哥进京的日子都还未到,陶学录便收到了好消息。
“婶娘,您,您说莫福叔他们已经在回乡的路上了?”华琬睁着大大亮亮的眼睛,激动得说话都带喘。
陶学录笑道:“是啊,不过洛阳到京城还有段路,他们今日离开洛阳,大约需三日才能抵达云霄乡,明日你哥哥进京,你可以先向他报个喜。”
“嗯!谢谢婶娘,将来那恩人若有用得到学生的地方,学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华琬神情坚决的好似要将命都送给恩人。
陶学录虽不认为大皇子会有甚需要华琬帮忙的地方,但还是颌首说道:“贵人所处之位置,为我们毕生不能及,只世间凡事难料,你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很好。”
第二日,李仲仁风尘仆仆地站在工学堂外等华琬,他一路赶着进京,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远远看见华琬满面笑容地朝他走来,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地。
“太好了,我一会先写封信回乡报喜。”听完华琬叙述的详细经过,李仲仁与华琬一样,对恩人满怀感激,只可惜不知究竟是谁。
李仲仁以为华琬还要赶回工学堂上课,不敢与华琬多说话,只催促了华琬快些回去。
“哥哥,明儿太学才放榜,一会你去哪儿呢。”华琬倒是不紧不慢的,明儿放榜,哥哥自没必要今日回云霄乡了。
李仲仁想了想,“我寄完信先去木荆客栈订间房,先才进京时,听说潘楼街的樊楼在办文辞会,有许多京中久负盛名的才子吟诗作词,下午无事我去瞧瞧热闹。”
“哥一人在京城注意安全了。”
兄妹二人又说了两句话,华琬这才朝李仲仁莞尔一笑,往工学堂走去。
李仲仁静静地看着华琬背影,浑身上下被太阳晒得暖融融。
一天很快过去,当斜阳落下,红霞渐灰,工学堂一色的砖瓦木楼变得更加暗寂。
仆妇至斋舍长廊,将壁烛一一点燃。
白日里除了学舍有博士讲学的声音,别处皆安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这会儿夜色来临,斋舍开始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华琬打了一铜壶热水,正要上穿廊回斋舍,忽然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一处少人注意的檐下角落。
第46章文辞会
“馨姐姐,你怎躲在这儿,好生吓我一跳。”华琬担心烫到林馨,将铜壶往一旁挪了挪。
“阿琬,我有事要与你说。”林馨探着脑袋,确定此刻无人经过。
“有什么不能回斋舍再说吗?”铜壶沉的慌,华琬本想一鼓作气走回去的。
林馨握住华琬那只空着的手,快言快语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如英和芷蓉都在斋舍,我只能到外头拦了你,说几句体己话了。阿琬,明儿不是太学放榜日么,京城里肯定热闹,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可好,还可以顺便看看表哥是否上榜了。”
“啊?”华琬为难地看着林馨,“明儿不是旬假,按照工学堂的规矩,不能随意出去的,而且哥哥他知晓太学放榜结果后,不论上与否,都会递消息与我,不用急于这一时。”
林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我前儿听如英说,置物房的学录大人会带你出门办事,既如此,你向学录大人告个假出工学堂不难吧。至于我呢,办法也想好了,明儿一早我以身子不适为由,让如英替我同陆博士请假,我再悄悄从西南角的一处边门出去,那儿看门子的仆妇,每到辰时都会离开一阵。”
林馨见华琬仍旧低头犹豫,摇晃着华琬的胳膊撒娇道:“阿琬,我在工学堂里闷坏了,只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华琬抿了抿嘴,林馨能将守门仆妇的行踪都摸清楚,想来是真待不住了,“馨姐姐,你是不是偷溜出去过许多次,大家进工学堂是为了学手艺,可不能荒废了时间。”
“不不不,我也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见……”林馨轻咳两声,幸亏今日夜色重,华琬看不见她面上的红晕,“阿琬,你就陪我去吧,保准在午时前回来。”
华琬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好吧,馨姐姐,我们到太学附近走一遭,不能去远了。”
太学离工学堂很近,倘若只去看放榜,便只是小半时辰的事儿,华琬相信哥哥能考上,她也有点想当面祝贺哥哥了。
“阿琬最好了,明一早你先去置物房找学录大人告假,我们辰时在工学堂西南角的门外见。”林馨顺手接过华琬手中的铜壶,“走走,回去歇息,这铜壶太重,我们一起拎。”
……
次日,华琬如实说了她要去太学看放榜,陶学录很信任华琬,只询问她是否回来用午食,临要出门,倒是小陶缠了华琬好一会,她也想跟出去玩,直到陶学录唤她名字,华琬又答应给她买玉兔模样的糖人和冰糖葫芦,才肯罢休。
因放榜的缘故,太学外的街巷比往常热闹数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两边卖饮子和水饭的小摊贩叫卖不停,不断有穿青衣直缀的学子从她们身边走过,上榜的满面春风得意,迈步激昂,未上榜的学子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却也失望落寞,只等下秋闱或者来年再考太学了。
华琬随着行人的情绪或叹息或欢喜,林馨则四处张望,瞧了各式卖零嘴的摊贩不禁嘴馋,跑去买了一包越梅和间道糖同华琬一起吃。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太学东墙附近,当华琬还在一边躲避人群一边寻李仲仁身影时,林馨已经抬手朝着某一处连连招呼。
华琬顺着望去,惊喜道:“馨姐姐好眼力,哥哥也瞧见我们了。”
李仲仁走至二人跟前,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阿琬,林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心情好,李仲仁看林馨也顺眼了许多。
“哥,你一定是考上太学了是不是?”华琬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因担心搅扰到周围人,遂将声音压低了些。
李仲仁朝华琬笑着点头,“九月之后的旬假,我都可以与阿琬一起回乡了。”
林馨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怯怯地朝前挪一步,半挡在华琬和李仲仁中间,微红脸,声音娇软,“表哥,恭喜你了。”
华琬的身影被遮去一半,李仲仁心里也跟着落下一片阴影,扯起嘴角,“谢谢林娘子。”
李仲仁想起一事,笑道:“上次答应了请你们吃金橘团和饮子,不知你们这会是否得空了。”李仲仁见华琬和林馨都穿着工学堂的制衣,以为华琬是为了他接连两日告假出来,不免担心会影响华琬在工学堂学习。
“有空的,我还担心表哥你将这事忘了呢。”林馨抢着说道。
“嗯,我们无事,只哥哥几时回乡?”华琬未有异议,她也希望哥哥尽快将这顿‘请债’还了,省得林馨一直记挂。
“未时中刻,我到南熏门外搭朋友的驴车先回关阳县,一会你们吃完饮子了,便早些回工学堂,我还要去樊楼看会文辞会。”昨儿文辞会里有几名文人让李仲仁很是佩服,文思敏捷才华横溢,抖联击鼓间,便洋洋洒洒挥毫出经典之作,那诗词或如山河旷漠大气磅礴,或如春花秋月婉约旖旎,低低吟诵了能于唇齿留香,意境韵味皆上佳。
李仲仁大开眼界,听闻今日樊楼还有一场文辞会,既然有时间,他自不愿错过。
李仲仁买了两份金橘团和江茶水递给华琬,林馨嘴里吃着可心里仍不满足了,之前李仲仁儒雅清俊的容貌虽令她心动,但李仲仁毕竟还未取得功名,她也不敢有甚太久远的打算,如今李仲仁考入太学,意同于半只脚踏入仕途。
林馨记得去年宝丰钱庄东家的长女,抛绣球抛到位同进士,可将城里那些员外郎羡慕的,她爹也跟着在家中念叨了好几回。
新宋朝民风开放,尤其是市井之间,没有半点贵族世家的繁文缛节,林馨等人平日去瓦肆听的又都是西厢宫调,想法不免大胆许多。
吃完金橘团,林馨轻松地说道:“阿琬,时辰尚早,这会儿回工学堂也无事,不若我们与表哥一道去文辞会增了见识。”
华琬刚喝了一口江茶水,险些呛到,连连咳嗽不止,林馨一边拍华琬的后背,一边捏华琬的手,不停地挤眉弄眼。
李仲仁听着林馨的说词,真以为今日工学堂放假半日,琢磨那文辞会乃高雅之处,甚至不少贵家女娘都会戴着帷帽参加,既如此阿琬真想去亦无甚不可。
“那,那就去看看吧。”华琬挠着头,哭笑不得。
从太学走到樊楼只需小半时辰,本以为今日的文辞会与昨日并无不同,可李仲仁刚带两位小娘进去就后悔了。
台上两旁和前头坐着的,都是身穿坦领襦裙,露出一大片白花花胸脯的州桥西岸勾栏花楼里的女伶。
就见一名高髻上簪牡丹绢花的花魁娘子,婀娜地走到一位身着鸦青色锦缎袍服的郎君身前,款款见礼,“方郎笔墨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奴已将方郎昨日之佳作谱为曲,若方郎不嫌弃,可愿与奴合上一曲。”
四周喝彩、起哄声不断,台上郎君笑容满面,李仲仁在下头都替他羞红了脸。
第47章风流
才进来一小会,脚都没站稳了,李仲仁就一脸羞怒地带着华琬和林馨出樊楼。
临到门槛,旁边不知谁调笑道:“这可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啊。”
“可不是,想来明日就能传遍京城了。”说罢是一阵朗声大笑。
走到街市上,李仲仁长舒口气,蹙眉道:“甚才子佳人,甚美谈,真污了文人风气。”
“先才那郎君是甚人?”华琬虽也红了脸,心下却觉得表哥很有趣儿,其实京城里同花楼女子走得近的风流文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甚至靠卖词曲与勾栏院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