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录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知华琬为何会将大皇子唤作仙人?这会也不便详细问了,陶学录恭敬地看向赵允旻:“不知郎君忽至工学堂,所为何事?”
华琬努力的朝陶学录使眼色,仙人过来就是偷墨宝的,她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赵允旻笑起时温柔的神情,比此刻的月光还要美,“今日团圆佳节,在下孤身一人,行至工学堂外时,忽听见翠竹鸣曲悠扬动听,竹叶曲勾起了在下愁绪,感怀不已,驻足不舍前行,遂不请自来,还请婶娘和两位娘子莫怪。”
华琬想大喊他骗人,无奈陶婶娘已经信了。
陶学录摇摇头叹息一声,红着眼圈道:“若郎君不嫌弃,与我们一道过节吧。”
第54章黑影
竹亭的食案上多了一份杯箸,青瓷杯里斟满了前儿陶学录带着华琬酿的梅儿酒。
赵允旻端起翠绿欲滴的青瓷杯举向华琬,“蒙小娘子抬爱,我并非仙人,先才惊扰到小娘子了,我自罚一杯。”
赵允旻一饮而尽,华琬红着脸,扭捏地揉起帕子,小陶就大方许多,因着赵允旻好看,她时不时地瞧他几眼。
陶学录见小陶和华琬哧溜哧溜地喝了三碗蜜糖水,知晓她二人都吃饱了,笑道:“趁了这会月色最好,你们别拘着,到月下祈祷吧。”
小陶得了令,欢喜跳起,牵了华琬的手就跑出去。
隐约听见二人小声地商量要问明月祈祷什么,是貌似嫦娥还是圆满如洁月呢。
华琬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还是祈祷表哥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吧。
华琬余光瞥见正与陶学录说话的赵允旻,先才他说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似乎很可怜呢,不过瞧那身打扮又不似进京赶考的学子,也不似落难的苦人,真猜不出是甚身份。
华琬心里琢磨了一会,又向天空的那轮不知人间事的明月加许了个愿望,希望竹亭里长得像仙人的郎君,能快些找到他的家人,不要孤单一人,否则中秋团圆节都没个落脚处。
赵允旻神色泰然地从华琬身上收回目光。
陶学录见小陶和华琬闹得开心,未留意竹亭了,才敢开口询问:“殿下,今日中秋,宫内不是有办宴么,殿下如何出来了,可会引起旁人怀疑。”
“婶娘放心,宫宴有我没我,根本没人会留意的。”赵允旻淡淡道。
陶学录哽咽,“若是娘娘还在,该多好。”
明月照人,心生柔情,可更易生愁绪和思念故人,故有世间人常叹月圆人难圆。
赵允旻微阖眼,月亮越明越能看清月面上变换的黑影。
有人说黑影像玉兔捣药,有人说像嫦娥奔月,再或者还有说像吴刚伐树的,不同人不同心境,看到的景象便会不同,此刻赵允旻认为黑影像泼在一片盛世清明上的凌乱墨汁。
娘亲已经走了,不可能再回来,如此,他与其每日哀思,不若好好筹谋,如何才能让娘亲和整个甄家,在九泉之下瞑目。
陶学录将梅花饼和水晶糕端至赵允旻跟前,“殿下在宫里怕是没吃多少东西。”
“谢谢婶娘,我不饿的,留给她们吧。”赵允旻朝华琬的方向笑了笑,那傻丫头正抱着烟火四处寻点火的地儿。
“殿下不用担心她们,这两个孩子,过午时自上街到现在,嘴就没停过,都快饱汉不知饿汉饥了。”陶学录慈祥一笑,想起先才发生的事情,温声询问,“殿下今日过来可还有甚旁的事。”陶学录知华琬言殿下偷东西一定是误会,但仍诧异他为何会在无人时去置物房。
赵允旻想了想,如实道:“婶娘学生手中的那幅墨宝,是我的。”
陶学录一愣,更加不明白,“殿下的东西,怎会到华琬的手上。”
“此事说来话长了,改日有机会,我再与婶娘详细说,”顿了顿,赵允旻神情悠然地补充道:“如今华小娘父母俱亡,她不知墨宝主人是谁,断不肯将墨宝交于我了。”
“这……”陶学录略琢磨,“华丫头从她舅舅家将墨宝和旧衫裙带来后,每半日都会打开橱格查看,很是看重,不过不论怎样,既然墨宝是殿下的,殿下便直接拿走吧,到时候我会好好劝华丫头的。”
赵允旻摇摇头:“不可,想来婶娘对华小娘很了解,她是个死心眼的,而且这几日她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为她父母的忌日快到了,八月初二十七,那日她要带了墨宝和旧衫裙去祭拜她爹娘。”
陶学录神色一变,华琬未与她说过这事,她也未去留意。
陶学录长舒口气,心里暗道好险,幸亏殿下是心地善良,总为他人着想的,否则真这般拿走,华琬不知会多难过。
“婶娘,待华小娘父母的忌日过后,她就不会这般上心,到时候我再取走,研究一二,寻到我需要的东西后,会再送回来的。”赵允旻顺着思绪继续说道:“华琬的叔祖一家,还有她的爹娘,都是因为甄家和我而死,若可以,婶娘待她好一点吧。”
说罢,赵允旻又自嘲一笑,看华琬如今笑得那般开心的模样,就知她在置物房的日子是极好的,哪需他多此一举,说这许多无用的话。
陶学录知华琬是在去年那场震惊京城和朝廷的大火中失去爹娘,后寄居于舅舅家的,却未想到此事会与大皇子有关系。
“无辜百姓不会枉死。”赵允旻站起身,朝陶学录行了晚辈礼,“婶娘,今日能与婶娘和华小娘一起过中秋,也不枉了这团圆佳节了,我便先回去,过些时日再来探望婶娘。”
陶学录站起身,“殿下在宫里万事小心。”
“婶娘放宽心。”赵允旻不打算同华琬、小陶告别,闪身离开竹亭。
就在此时,华琬点燃了一支烟火,五彩的颜色于空中绽放,正要隐于院墙的赵允旻回过头,正好看见华琬那双映照着不断闪烁、泯灭交替了火光的翦水秋瞳。
放完烟火,华琬和小陶心满意足地跑回竹亭,“婶娘,您喜欢看烟火吗?”
华琬学着小陶一下子趴在陶学录膝头,问完话才发现竹亭里少了一人。
“咦,婶娘,那位像仙人的郎君怎么不见了,飞走了吗?”华琬左右张望一番,若是从工学堂大门走,要经过她们放烟火的位置,可她没瞧见呢。
“呵呵,很喜欢呢,那位郎君先回去了,可惜没看见阿琬放的漂亮烟火。”陶学录宠溺地揉着华琬脑袋,嘱咐华琬道:“阿琬,那郎君是一位好人,下次阿琬再见着他,不论怎样,都不能再去咬他了知道吗?”
华琬撅嘴道:“婶娘,可若他拿学生的墨宝呢。”
“傻孩子,他也只是看看而已,会还给阿琬的,而且他还会帮阿琬找到墨宝的主人。”陶学录意有所指地说道。
华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不解婶娘为何对郎君那般信任,可也未多问,只困倦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闹了一宿,也该累了,都回去休息吧。”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肩膀,念及今日斋舍大半学生都回家了,而置物房里还有不少空房间,陶学录便留了华琬在置物房过夜。
……
自从出了赵允旻私拿墨宝一事后,华琬更加谨慎,白日里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去看一眼,夜里若不是知晓置物房大门会用牢固的大铜锁锁严实,她都恨不能抱着墨宝睡觉了。
刚过完中秋节的第二日,华琬正在置物房里做事,阍室仆妇送来一份鲜虾肉团饼和梅花酥,小陶以为是陶学录定的,接过便要打开吃,仆妇颇为尴尬地说道:“这两份糕点是一位小郎送与华小娘的。”
第55章别扭
既是小郎送的,那可不能随便拆开吃了,华琬疑惑地捧起糕点,左右瞧了半天也未见到落款或者字条之类,无奈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小陶见华琬将糕点放回桌案,立即上前揭开了,还不忘振振有词道:“不吃放着要坏的,不能浪费了。”说着小陶先递一块鲜虾团饼与陶学录,“婶娘尝尝香么。”
陶学录接过饼提醒道:“华丫头,是不是香料铺子的小郎君送你的?”
“对哦。”华琬一脸恍然,不提她都忘了,算来她有许久未去看望过安琚,上次见安琚伤已恢复,她便放了心,这段时日事儿一多,她就未记起这事。
华琬到橱格里翻出一块香樟木雕,木雕上是一位推着板车、身着短衫卷了袖管的小贩,板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甚雪丸子、烤肉脯、旋饼、炸乳团、糖葫芦等等,皆惟妙惟肖,端看了就觉得滑稽有趣。
木雕是华琬某日晚上闲来无事雕的,雕完后不期然地想起安琚,安琚没受伤时,是走哪吃到哪的性子,遂琢磨了哪日将木雕送给安琚玩了。
带上木雕,华琬同陶学录和小陶打了声招呼,便跑出置物房,追上送糕点的仆妇,喘了气问道:“嬷嬷,那小郎还在工学堂外吗?”
仆妇摇摇头:“先才在外头晃悠了一会,这会不知道了。”
“谢谢嬷嬷。”华琬朝工学堂外跑去,临出大门时,阍室的仆妇探身见是华琬,也不阻拦,如今华琬是置物房陶学录的人,经常陪陶学录出门,不能与学舍里的学生一样约束。
到了外头,华琬四处张望,没见着安琚,本以为他回去了,遗憾地叹一声,转身要回去,忽瞥见街角的干果铺子里走出个熟悉身影。
原来安琚还在呢,只是走进铺子去买吃食了,还没瘦几日,怕是又要胖回去了。
华琬跑到干果铺子外,一拍安琚肩膀:“安琚,糕点是你送来的吗?”
安琚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将才买的一大袋干果往身后藏。
华琬掩嘴咯咯笑了两声,朝安琚摆手,“你别怕,我不会抢你干果的,你带回去慢慢吃。”
“才没有。”安琚别扭地瞪华琬一眼,他不是怕果子被华琬抢了,华琬要吃,他整包送她了又如何?
“糕点是我爹让送来的,本来昨儿中秋节便要送,忙不开,就拖到了今日。”
华琬礼貌地朝安琚欠身道谢,弯弯的眉眼精致里透了一股俏皮劲,“安琚,记得替我谢谢安掌柜。”说罢华琬掏出木雕,“送你玩儿,不能吃,你别嫌弃。”
安琚呆呆地看着华琬端在手心的木雕,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听见华琬又在笑他了,恼恨的一擦嘴巴一跺脚,从华琬手中抓过木雕,转身就跑,华琬在后头唤了他三声都不答应。
……
中秋节过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凉,接连降了五日霜后,京城里的菊花全开了。
华琬裹了身素袄子,朝手上哈了几下白气,又拿着炭笔画起花样来,今儿已是初二十六日,华琬打算过一会向陶婶娘告假,明日她要去城郊祁山祭拜爹娘,先才她接到阍室递来的信,表哥李仲仁已经到了京城,仍安顿在木荆客栈。
祭拜要赶早,明日卯时李仲仁便会在工学堂外等她。
“婶娘。”华琬看到陶学录进来,赶忙迎了上去,低头道:“婶娘,明儿学生有事得请假。”
本以为陶婶娘会问为什么,不想陶婶娘直接答应了,还将手中一只盖了蓝底白花棉布的竹篮递给她,“华丫头,篮子里是一壶清酒,三味包子,明日你一起带去山上,是我对你爹娘的心意。”
“婶娘,您……”华琬惊讶陶学录如何会知晓,眼圈一红,话便说不出来了。
“傻孩子,别哭,”陶学录将华琬搂进怀里,语重心长地说道:“丫头,你爹娘在天上,一定希望你每日都能开开心心的,所以明儿到了山上,要坚强,不能哭哭啼啼的让爹娘伤心,知道吗?”
华琬懂事地点头,揉了揉眼睛,“嗯,学生一定会好好的,让爹娘在天上放心。”
“对,这样才乖。”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的后背,慢慢地平复华琬的心情。
小陶喜滋滋地推开隔门进来,看到华琬趴在陶学录怀里哭,傻傻的不敢动了,只干巴巴地说道:“阿琬,你别哭,外头冒出很多漂亮花,一起去看吧。”
陶学录亦想起来:“是了,先才阍室送来许多刚开的菊花,摆在小庭院里,那盆朱砂红霜和玉翎最是稀罕,一会我们将午食端到竹亭里,一边赏花一边享美味,华丫头说可好?”
陶学录想哄华琬开心,华琬还没吭声了,小陶先欢喜地一蹦三尺高,连连道好。
……
第二日,卯时的天空是擦黑一片,华琬悄悄地摸起身,穿上灰色小袄后,又披了一件工学堂发的,添了棉花的厚褂子。
收拾好纸钱、纸箔,还有昨儿陶学录给的食篮和一朵黄色重瓣菊花。
菊花亦是陶学录给她的,言此菊唤作黄香,放在爹娘坟头,爹娘也会嗅到菊花的芳香。
华琬到了工学堂外,李仲仁正好从街头朝此处行来,手中亦提了一盒用于祭拜的吃食。
“阿琬,我在隔壁街市雇了辆驴车,一会到了祁山下,还得爬好一会山,别太累了。”李仲仁拢了拢青布直缀外的小夹袄,深秋的凉风直往人脖领里钻,山上怕是会更冷。
“辛苦表哥了。”看到李仲仁面上的疲惫之色,华琬心下升起歉疚。
“哪里,我理该去祭拜姑姑、姑父的,我们走吧。”李仲仁空着的手接过华琬食篮,带了华琬赶往驴车的租赁点。
从京城州桥附近乘驴车到祁山要一个半时辰。
秋日京城的景致与往日不同,许多铺子外都摆着开得正盛的菊花,真真是‘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情景,可华琬却因沉浸在思念和哀愁中,哪怕一阵阵花香漾在她鼻端,也没有半点赏景的心情。
到了祁山脚下,李仲仁将驴车寄在一家茶棚里,再领着华琬上山。
山道一路崎岖向上,地上落满了枯枝残叶,林间偶尔响起几声嘶哑的鸦鸣。
“阿琬,会不会累,可要休息一会。”李仲仁回头见华琬脸颊红扑扑的,关切道。
华琬摇摇头,“我没事的,哥哥呢。”
说话声音确实不喘,李仲仁安了心,“我也没事,那我们继续走吧,不远了。”
巳时中刻,二人终于走到华琬爹娘的墓碑前。
华琬初以为一年未来,爹娘的墓碑会满是尘土,周围亦生满杂草的,怎料墓碑干干净净,四周漫说杂草了,连枯叶也没有,显然是有人刚打扫过。
最让华琬吃惊的是,坟头前还摆着一小壶清能见底的上好佳酿和时令的新鲜果品。
第56章画成
华琬和李仲仁面面相觑,虽惊心可皆未开口说话。
华琬默默地将白钱挂于坟前枝头,再挨着先才便有的祭品,摆好墨宝,以及自己和李仲仁带来的包子、枣锢、姜豉、乳饼等物。
俱妥当了,华琬于坟前跪下,喃喃道:“爹娘,孩儿如今一切都好,你们在那头也要好好的,勿挂念了孩儿。”说罢咚咚咚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两眼噙着泪,想起昨儿陶婶娘交代的话,还有不愿九泉之下的爹娘担心,愣是倔强的不让泪落下。
李仲仁亦上前拜了华琬爹娘,“姑父、姑母,你们放心,晚辈会照顾好阿琬的。”
华琬静静地蹲坐在坟旁,她要陪陪爹娘,一年了,忽然从繁华的京城,到寂静的深山,不知爹娘会不会习惯,会不会寂寞。
树影慢慢地从墓碑上移开,正午的太阳直照在墓碑和华琬身上,华琬一下一下地摩梭凉如冰的墓碑,手心竟渐渐生出了暖意。
过了午时,李仲仁上前扶起双腿已僵麻的华琬,“阿琬,该下山了,不一定非要等到忌日,得空了,我们再来看望姑父、姑母好吗。”
华琬眯眼从叶缝里看暖白的太阳,侧耳听着什么,终于回过神,朝李仲仁感激一笑,“嗯,其实爹娘不孤单。”
华琬指向窸窣晃动的草丛,一只灰色野兔抖着耳朵钻了出来,瞧见墓碑旁有人紧着往后一蹦,慌不择路地蹿走了。
华琬将膝头的草屑捡去,朝墓碑深深鞠躬,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摆摆手,同李仲仁一道下山,
二人走了不一会儿,便有雀鸟、画眉落在墓碑上,脆声鸣唱。
到了山下,李仲仁先带华琬去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馎饦汤,浑身舒坦了才赶驴车回京。
李仲仁想起他们刚到碑前看到的供品,疑惑道:“阿琬知是何人一早来祭拜姑父姑母么?”
李仲仁不提,华琬都要将此事忘了。
华琬自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呢,许是个好心人?”
李仲仁瞧华琬愣头愣脑的模样又想笑又头疼,这般傻乎乎的可别让人骗了才好,“再好心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祭拜亡人,大概是姑父生前的至交好友吧。”
至交好友?华琬歪着脑袋记不起她爹与谁交好了。虽如此,华琬双眼仍闪着感激,“应该是了。”不管是谁,会肯拜她爹娘,还将墓碑打扫那般干净的,一定是大好人。
……
申时正,李仲仁送华琬回到工学堂,华琬同李仲仁道了别,刚走上工学堂的石阶,就瞧见陆博士带着谢如英、林馨等丁舍的十数学生,从不远处走来。
华琬等候在原处,待陆博士近前,谦逊地躬身见礼,“学生见过陆博士。”
陆博士神情如此时的天气一般清冷,“出门替学录大人办事?”
华琬摇摇头,如实道:“今儿学生有点私事,特向学录大人告假了。”
“哦,在置物房不许偷懒。”
说罢陆博士抬脚往工学堂内行去,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背后林馨和华琬说话的声音。
“阿琬,今日陆博士带我们去宜春园赏菊花,一整片一整片姹紫嫣红的,可好看了。”
陆博士回头看见华琬羡慕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也未说什么,径直回去了。
“对了,阿琬,你先才去哪了,若是出去玩儿,怎不叫上我一起。”林馨压低了声音,她分明瞧见李仲仁驾驴车离开的身影,心还怦怦跳的厉害呢。
华琬未想过瞒林馨,说话的声音有些压抑和酸涩,“今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和表哥一道去祁山祭拜爹娘了。”
林馨一愣,华琬眼睫低垂的模样很可怜,心里柔软了下来,牵起华琬冰凉的小手,诚恳地说道:“逝者已去,阿琬,你别难过。”
华琬笑道,“我没事的,外头冷,我们也快回去吧。”
“嗯,阿琬,你与我们一起回斋舍吗,还是要去置物房。”
“去置物房了,一整个白天都在外头,我得过去看看。”
临上通往斋舍的穿廊,华琬同林馨道了别。
……
祭拜爹娘后,华琬果然不再隔一个时辰就去橱格看那幅墨宝还在不在,另一处赵允旻也不急,寻思再过上几日,待华琬彻底将墨宝放下,他再去拿来瞧了。
八月最后一日,嫁妆花样全部画成,华琬将花样绘入正本后,请陶学录一一过目。
一支赤金楼阁分心,花丝编凤穿花底子,雕造亭廊楼阁,正中间的双层楼阁顶镶嵌一圈细碎的鸽血石,再由鸽血石烘托一颗最大的、缠八金丝的圆润南珠。
一支金累丝镶五色宝石坠鸾鸟南珠步摇,六条长短不一的金线自五色宝石环垂下,各牵一只鸾鸟或一颗南珠,三鸾鸟俱用花丝编成,或展翅或静卧,形态各不相同。
一柄金鸳鸯纹梳背,花瓣卷草纹做地子,一对水鸳鸯绕荷花相望。
一套十二枚四式金花钿,其中六枚花钿镶嵌白玉荷花,两枚杏花嵌南珠,两枚金丝编织玫瑰,两枚镶祖母绿荷叶小钿。
再便是宝相花纹金抹额、如意卷云纹金锁项圈各镶嵌一颗南珠,还余的两颗南珠,制成了一对样式极简的坠南珠耳铛,同东珠宝盖耳铛放一处比较,一对低调贵气,一对精致清丽。
镯子的花样亦定下了,卷草纹芍药嵌双色宝石赤金镯,接着还有金镶玉蝴蝶赶重瓣牡丹鬓钗、教子升夫纹玉绦勾、金錾花镶嵌祖母绿指镯、头尾镶猫眼石镂梅花缠枝金臂钏、流云满纹金佩坠……
林林总总数十样,陶学录仔仔细细将正本翻完,满意地颌首:“很好,明日一早我修书与郑老夫人,送呈她过目后,若无旁的意见,我们便可开始制了。”
……
这一次郑老夫人回信的速度比上次还快,早上递出去的,下午便回了,除了一封鲤鱼信外,还有一小筐甜柑。柑子汁水又甜又足,趁着陶学录和华琬没留意,小陶拿起连吃了四个,分明甜得很,可吃到后头,牙却软了,夕食吃不动鱼肉,小陶哭丧着脸哧溜了一碗豆腐羹。
郑老夫人邀请陶学录和华琬九月初二过府做客,到了日子,二人仍旧乘马车至庆国公府的垂花门,落马车时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华琬一眼认出对面乘着肩舆,身后跟四名婢子的妇人,就是之前穆和堂里站在郑老夫人身旁一直陪笑的夫人。
陶学录带着华琬朝夫人微微躬身见礼:“下官见过郑二夫人。”
郑二夫人止住脚步,温和地笑着虚扶起陶学录,“学录大人客气了,您可是我们府里的贵客和稀客,今日是来陪娘说话的吗。”
“是啊,正好有些事,要寻郑老夫人了。”陶学录垂首,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二夫人瞥了华琬紧紧抱在怀里的画本一眼,笑道:“既然学录大人寻娘有事,我就不敢耽误学录大人时间了,学录大人快请进去吧,想来娘都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