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的办事效率自是不同凡响,贺兰雪小心地走下山后,他要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元安掀开了车帘,让贺兰雪上车后,自己则亲自坐在马夫的位置,为他驾车。
至始至终,没有人看到他抱着的是谁。
知道的人,唯有元安一人。
马车很舒服,足有五六人宽。里面也早已放了干净的衣服和水。
车轮辘辘,元安很平稳地驾驶着。他有意识地让其它人离马车二十丈之外,以免别人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
贺兰雪将那块破损沾污的帷幔掀开,将帷幔里的女子,小心地抱进自己的臂弯。
女子双眼紧闭,脸白若金纸,即便是昏迷了,身子仍然颤抖着,像风中落叶。
贺兰雪眸色阴沉,已看不出疼痛。
他稳稳地剥去她本就所剩不多的衣物,手指灵巧地避开她身上的淤青和伤痕,然后,让她用最舒适的姿势倚在自己的怀里,腾出手去拧湿热的毛巾。
做这一切的时候,贺兰雪很镇定,很认真,很专注。
神情也越发阴沉,沉如寒潭。
作者题外话:厄,貌似某雪来迟了一步……
还是俺的隐尘及时啊及时。
(二十九)情伤(4)
他终于为她擦洗干净,可是在穿衣服的时候,贺兰雪到底不熟悉女子的衣饰,为她系上领口的扣子时,不小心触到了她脖子上的咬痕。
伊人吃痛,“嗯”了声,下意识地朝他怀里缩了缩。
贺兰雪心中大恸,握着毛巾的手一抖,毛巾重新落回盆里。
溅了一地水花。
“伊人。”他搂紧她,在她耳边轻声唤道,“伊人,没事了。”
伊人仍然往他怀里缩,像受惊的小兔。
他不敢再动,静静地搂着她,到中途的时候,他伸出手想拂开她面颊前的散发,手刚一伸到她面前,便被伊人抓住了。伊人依然闭着眼,却用两只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抱紧,收紧,虔诚的举动,绝望的姿态。
他于是知道,她已经醒了。
贺兰雪任由伊人这样溺水般抱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背。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轻了。仿佛怀里的人儿是易碎的琉璃,碰之即碎。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伊人并没有哭,只是颤抖得越发厉害。
她的肩膀在抖动。
可是没有泪水落到他的手臂上。
隐忍的哭泣。
贺兰雪搁在她背上的手倏地握紧,那种奇怪的痛感让他的心抽得无所着落。
“对不起,伊人,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鼻尖上、唇上轻啄细吻,他絮絮地念着,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
想安慰她,想保护她,想将她所有的苦痛取而代之。
可又无能为力。
唯有重新抱着她,甚至无法顾及她的伤口,紧紧地抱着,紧得不留夹缝,合成一体。
“不要说对不起,不关你的事……”伊人终于平静下来,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
她的额头烫得厉害,全身抖个不停,却还在迷迷糊糊地安慰他。
贺兰雪手臂更是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去。
“……可我明知道不关你的事,却还是忍不住想去恨你。”怀中人又迸了一句,然后,他被重重地推开。
他没有反驳,只是退开一点,静静地看着她。
伊人的脸色已由白转红,身上的热气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可是她的眼睛却是清明的,那双让贺兰雪魂牵梦萦许久许久的眼睛,永远通透干净,没有杂质。
即便经历了这样惨烈的事情,依旧没有杂质。而且越发倔强了,是在泉水溪流里冲刷千年的卵石。
“贺兰雪,我恨你。”她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来,眼中其实并没有恨意,它们盈然泛光,分明那么痛那么痛。
这六个字,剜心剔骨,在伤他之前,先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不要紧。”贺兰雪没有一丝惊愕,他望着她,轻声回答道,“你想恨便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躲开。”
伊人听着,低下头,唇弯了上去,笑了。
笑声渐大,脸上的红晕也艳得诡异。天旋地转,她找不到方向。
就像一个人被丢弃在白茫茫的异世空间里,她找不到方向,唯剩下身心骨肉的疼痛。
痛到麻木,从此无所知觉。
……贺兰雪动若闪电,接住了直挺挺倒下去的伊人,打开前面的窗口,喝声道,“停车!”
(三十)情伤(5)
接下来的五天,伊人一直昏昏沉沉,高烧不止。
贺兰雪五日不朝。
每日只是不停地为她敷冷毛巾,太医开的汤药,灌进去,又被她吐了出来,如此反复后,贺兰雪只能用口含着,一点点给她渡进去。有时仍然会吐出来,弄沾了他的衣襟。贺兰雪却始终神色安详,没有一点介意,但也没有一点过于激乱的担心。
一直仔细耐心,一直温柔周到,一直守着,不发一言,不露一丝情绪。
离素素看着来自贺兰府的邸报,她也有点恍惚了:倘若不爱,一向清冷自持的贺兰雪不会为她杀尽一百余匪人,不会为她罢朝五日,不会这样衣不解带地守在她的身边。
可如若至爱,自己所爱的女子,被人如此凌辱欺负,贺兰雪竟然没有去追查幕后的人,神色间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愤懑或者疼意。
――如果离素素没有猜错,那天贺兰雪推门进庙的时候,大概会看到五个彪形大汉,四个心满意足地围着,手提着裤带,剩下的一个正在已经昏迷的女子身上驰骋,淫笑着,口吐着污言秽语,手不安分地游走在女孩健康柔腻、泛着金黄小麦色的皮肤上。
明媚清秀的容色、年轻的躯体、纤细而温软的腰肢,消受过如此尤物,那些人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我舍下了全寨的兄弟,贺兰雪竟然没上当。九泉之下,我怎么对得起和我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离素素对着邸报沉思之际,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恨恨的、粗野的声音。
长公主没有回头,只是冷笑不已,“寨主,无论贺兰雪上不上当,本宫许诺给你的,一定会兑现,至于你九泉下的兄弟,寨主已经对不起了,还是想着来日相会之时,如何谢罪吧。其它事情,就不劳寨主操心了。”
离素素身后,那个宽脸窄眉的男人瞧了一眼前方绝代风华、尊贵无比的背影,敛眉低下头去,眼中却滑过不甘的狠厉,以及……不易察觉的欲望。
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贺兰雪冲冠一怒为红颜后,他竟然没有追究。
婉儿本已准备了一整套说辞,那日她匆匆来找元安,元安担心伊人的安危,也没来得及细问。之后,她一直等着元安再找她问话,没想到,从此杳无音讯。
其实,并不是元安不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被贺兰雪严令禁止了。
关于这一件事,贺兰雪只说了一句话:
从今往后,任何人都不许提起此事的一言半语。
就当,从未发生过。
可是,已经造成的伤害呢?
贺兰雪的寝室里。
伊人将刚刚哺进去的药汁重新吐了出来,喷在了贺兰雪素白的锦袍上。
一旁的丫鬟低低地呼了声。
贺兰雪镇定地将药碗递给旁侧的人,沉声道,“你们全都出去。”
众人如释重负,行了礼,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去。
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三十一)离意(1)
贺兰雪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伊人一会,然后俯下身,一只手臂挽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伊人仍然无所知觉,手垂了下来,孩子般缩在他的怀里。
“伊人,”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要你醒来!”
怀中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醒来!你不许再睡下去!”贺兰雪的声音虽低,却有种不容抗拒的霸道和力度,他一字一句,凝声浅言,“我知道你不会逃避,我中意的伊人,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而不是现在的懦夫!”
没有反应,还是没有反应。
贺兰雪的手指用力地扣住她的衣服,握紧,晶透的瞳孔敛成黝深的色彩。
“我的女人,我绝对不允许她成为懦夫。”
他直起身,抱着伊人,突然旋身。
门被脚踢开,守在房外的仆从们都吓了一跳,元安本站在不远处,见状也呆了呆:贺兰大人抱着伊人姑娘,脸上是让人瑟然的凝重与决然。他的步伐很大,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已经走出了院门。
“大人……”元安下意识地追了一步。
“谁也别跟来。”贺兰雪头也未回,冷声吩咐。
元安顿住,目送着他一直走过院墙,被青石砖遮住身形。
贺兰雪越走越疾,怀中的伊人软软地耷着,她的脸侧向他的怀里,呼吸若隐若现,察不到一丝儿热气。
薄衫下的身体,依旧热得吓人。
关于高烧的原因,御医亦是束手无策,他们对贺兰雪的说辞是:这位姑娘乃内热,肝火郁结,不是外疾,所以药石可调,却不能及也。
她不愿醒来。
她已执意要去。
带着那股莫名的恨意,执意的,用最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
贺兰雪的手越握越紧,透过她的衣服,几乎掐进了她的骨肉。
可是伊人哼也未哼,那么灼热柔韧的躯体,却如一个死物。
他倏然停步。
在他的面前,是一潭碧幽幽的池水,深秋的荷,已凋零成残梗,在冷冷的月下,一派凄凉。
他低头看她,素白秀气的脸,惨白脆弱,骨瓷一样。
“离开,休想。”这四个字,说得如此温柔缠绵,像情人的呢喃。
然后,他缓步走进池中。
冰冷的潭水,很快漫过他的鞋。他的衣袂,他的腰际,她的发,她的衣服,她的手臂,他的胸口,他的脖子……
黑色的长发海藻般缠绕着,他携着她,潜游在池水中央,一直潜着,潜着,直到不能呼吸,方拖着她的头,浮出来,仰面呼吸。
伊人显然也被呛了两口,无意识地咳嗽了几声。
“伊人,你听着,如果你不醒来,我就再也不会出来。你已经知道了在水底的感受,不要把我在水底留太久,嗯?”他低下头,吻着她冰冷的唇,明明是威胁的话,说出来,仍然轻柔如呢喃。
然后,他把她放在水浅的岸边,自己重新回到池中央,缓缓地沉下去。
月色凄冷,贺兰雪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他白如脂玉的俊颜上,美得如白玉雕刻的一尊年轻的神像。
碧水浸顶。
岸边,伊人的眼睫动了动。
(三十二)离意(2)
月上中天。
清辉洒下,大地通透若玉。
碧油油的潭水,平静和缓,没有一点动静。已不知道过了多久。
岸边的人已被凉水浸透,高烧已散,浮在水上的发丝丝绸般铺开,耷拉在池边的手轻轻动了动,微微合拢。
池塘仍然没有动静,仿佛里面的人,再也不会出来。
她模糊地记起,那一天,他落在山谷的雪中,也是这般,让她揪心若悬。
他永远能拿捏到她的软肋,让她丢盔弃甲。
伊人终于睁开眼,想动,却没有一点力气,她呆呆地望着玉色的夜空,低声唤道,“贺兰……”
无人应她。
伊人忽而慌了,贺兰雪最后的威胁仿佛响在耳侧,又似乎从未响起过。眼前的景致美得如梦幻似幻,美得不近真实,她分不清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只是心悬着吊着,不能安放。
“贺兰……”她扭头,盯着右侧那汪碧水,顷俄,像被召唤着,她努力地爬起来,努力地走到池水里,走到中途,终究是虚弱了点,伊人又跌倒了,在水中浮浮沉沉,慢慢地往池水深处滑去。
她忘记了闭气,可奇怪的,没有窒息的感觉:眼前是碧色的天地,水波荡漾,月色很亮,池底的藻、游曳的鱼、浮起的水泡,全部清晰可见。
伊人眨眨眼,很是安宁。
人往下沉。越沉越深。
直到一只臂弯挽住她的腰,坚定有力地搂着她,然后往上游去。
他们重新回到岸边,伊人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吐水,本在她身后的人则仰面躺到了地上,急促地喘着气。
她偏头看他:凄迷的月色下,贺兰雪的脸,白得如初见时的模样,眼睫沾水,凝成露珠,掩映着他微合的眸。
柔弱得如一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冻得半死的婴孩。
“贺兰……”她心惊地抚上他冰冷的脸,竟忘了自己的处境。
她的手很快被他抓在了掌心。抓得那么紧,仿佛一松开,便会永远地失去。
“你既肯为我死,为什么不肯为我活?”他牢牢地盯住她,声音依旧斩钉截铁得近乎霸道,但透着不可抑制的虚弱。
伊人不语,手撑在他的胸口上,身体打着颤。
贺兰雪则喘息着,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再高的功力,在水底呆了那么久,也实在够呛。
元安找到他们的时候,只看到一副很奇怪的画面:贺兰大人和伊姑娘全身都湿漉漉的,两人的脸色都白且透,宛若濒死。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明明是担忧且怜惜的,可是眉宇间却是摄人的倔强。好像,如果没有第三者的加入,他们可以这样僵持到天荒地老。
此情此景,让元安的脑中莫名地滑过七个字。
可共死,不可同生。
他们忘记自己是怎么失去知觉的。或许突然袭来的风太冷太大。
再醒来的时候,伊人发现自己依旧躺再贺兰雪的床上,旁边是忙碌的侍女。而贺兰雪则不知所踪。
(三十三)离意(3)
伊人在一天天地恢复。
她的精神状态出奇地好,吃药也很配合,不过三天时间,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贺兰雪终于出现,看上去比伊人还像个病人,脸色苍白,偶尔还会咳嗽。
他们见面时,伊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离开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好。”贺兰雪沉吟片刻,终于应允,“再等两天,我安排你出城。”
四天来的第一次对话,也就这样寥寥数语。贺兰雪略坐了坐,又匆匆离开了。
一直走到门口,他的咳嗽声从外面传进来,伊人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嘴咬着下唇,不肯做声。
有些话,有些情感,一旦流露,便如决堤之洪,再无终了之时。
她终究是要走了。
在剩下的那两天,伊人其实很想去问问婉儿,那件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可又总在临行前踌躇着,而后也不了了之了。
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从今往后,也是再无干系了,伊人突然不想知道答案。许是,自欺欺人也好。
出城的事情很快安排妥当,前一晚,贺兰雪来送她。看着她手中简单的包裹,目光不自主地移开,她却已看到他眸底的隐痛。
那一夜星斗满天。
离开在即,伊人心境很是平和,她将少量的东西拢在了桌上,然后走出门去,与贺兰雪并肩站在深秋萧条的院子里。
“有想去的地方吗?”贺兰雪和蔼地问,很平易近人,像对待一个即将离开的友人。
“想先到处走走。”伊人也好声好气地回答,她与贺兰雪站得极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冷的味道,风吹来时,他的发梢还会拂在她脸上。
伊人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们已经这样站了很多年,而后以后,生生世世,也要如此并肩站下去。
那将是怎样的幸福?
“认不认得北极星?”他突然问。
伊人摇头。
她对天文所知甚少。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就是北斗七星,他们的形状就像一个勺子一样,而他们旁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北极星了。” 他的手指准确地指着星宿的方向。
“天上的星宿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着,但是,只有北极星,他一直高挂在北方。”
“所以,如果有一天迷路了,一定要记得看看天空,找到了北极星,就找到了方向。”
贺兰雪轻声说完,然后低低地问,“伊人,你的北极星是什么?”
“什么才是我的北极星?”伊人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心中忽而大恸。
贺兰雪侧头静静地看着她,睫毛洒成一片动人的阴影,在鼻翼处绰约微动,显得那张脸更加沉静起来。他很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是你啊。”伊人突然抬头,无比坦然地望着他。吐字清晰坚决。
即便到了今时今地,她都不想撒谎。不想骗他,也不想骗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贺兰雪已经成为了她追随的步伐。从北滨,到朔阳,到西离,到这里,哪怕是分开的几个月里,他也一直不曾离开过。
贺兰雪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触动,他的呼吸乱了片刻,然后淡淡地问,“那你为什么执意要离开?”
不能死别,就要生离?
“因为你的北极星却不是我。”伊人微笑。出事后,她第一次笑,依旧,纯净得没有一丝阴霾。
爱情是需要对等的,贺兰。
正因为我已将全部给了你,所以希望你用同等的尊重与爱恋来回报。
可是你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离开。
不能乞怜!
(三十四)离意(4)
贺兰雪沉默了。
他默认了伊人的话:在他心中,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没办法,像伊人一样,为了另一个人而不顾一切。
即便,那个人是伊人。
“你走吧。”许久许久,他才沉沉地说,“可是不要走得太远,也许……也许,我会去找你。”
有朝一日,当她成为他的北极星之时,他一定会去找她。
伊人闻言,微笑。
“不要再找我了。”她说。
然后,伊人折身,回到房内,在合上房门的那一刻,笑容未减的脸上,蓦然泪流满面。
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即便他能给予她对等的感情,伊人也无法再坦然而坚定的、以爱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了。
如果被自己心爱的男子,看到自己被人凌虐的惨状,心中怎会没有疙瘩?
它刻成伤,长成痂,每见一次,便绽开一次,鲜血淋漓,一次痛过一次。
房门外,一身素衣的贺兰雪独立在清冷的星辉中,长睫微垂,他身侧是一个长长的影子,与树的暗影连接在一起,无比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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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走得很早,没有惊动任何人。
也许,在出府的时候,她都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可是踏出了,再往后看,看见那个熟悉且陌生的府邸,伊人突然明确了。
从此以后,她是她,贺兰雪是贺兰雪。她还会好好地活着,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
或许,还可以去寻找母亲的痕迹。
她想念顾隐尘和蓝非离了。
蓝田那个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她还想学剑。
……
离开了贺兰雪,她的生活依旧是繁忙而丰富的。
虽然心丢了一块。
有个地方,从此无人能及,偶被触摸,则痛透心扉。
她最后一次看了看贺兰府红色的砖墙,然后转身,深吸了一口气,将轻便的包袱背在身后,大步朝外面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伊人心中一抖,还未猜想,婉儿清脆欢欣的声音已经响起,“伊人姐姐!”
“伊人姐姐!”
婉儿也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蹦蹦跳跳地落到她面前。
伊人怔了怔:婉儿的出现,实在是始料未及。
“你没事就好,元安哥哥说你没事了,我还不相信。原来你真的没事。”婉儿似乎是真的很开心,有点语无伦次,激动地拉起伊人的手,上下摇着,不肯撒开。
“婉儿,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天伊人姐姐被歹徒劫走,差点吓死我了。”婉儿没听到伊人的话,巴巴地粘过来,继续道,“我拼了命才见到元安哥哥,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来这个元安哥哥不是那个元安哥哥,我当时都懵了,还以为他不会帮忙。哪知这个元安哥哥也是好人呢,听到了我的话,二话不说,就带人把你救了回来。”
她的语速很快,伊人完全插不上嘴。
当然,伊人也没有插嘴的意思。
她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这个热情得过头的小女孩,眼中是隐隐的审慎。
(三十五) 朝涌(1)
“之前元安哥哥还说你受伤了,后来又说没事了。”婉儿拉着伊人,简直要喜极而泣,“能再见到你,真好。”顿了顿,她又盈盈地看着她,问,“伊人姐姐,他们没有怎么打你吧?”
“没有。”伊人淡淡地答着,把胳膊上淡色的伤痕整齐地拢在袖子里,“你现在怎么样?”
“很好呢,元安哥哥释了我的奴籍,把我给姐姐你了。”婉儿笑眯眯道。
伊人一惊,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的目光越过婉儿,径直看向此刻正站在门口的元安。
元安站得笔直,如一尊雕塑。
“大人说,他就不亲自送姑娘了,望姑娘自己珍重。”元安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按部就班。
伊人点点头,又看了看婉儿。
“婉儿,我想和伊姑娘说几句话,你在前面等等。”元安自然看出了伊人的疑虑,不等她开口询问,先将婉儿支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