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垂着头,似乎乏力,可是耳里却将这些话听得一字不漏。
她心想:是骗局吧。
一定是骗局的。
贺兰雪如果做什么事,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又哪里会让她听见。
定是谁要挑拨她和贺兰雪,可是,挑拨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个不能自保的女奴罢了。
伊人很理智地想着,心口却突然痛起来,明明知道是假的,可仍然痛得失了分寸,丧了心智。
贺兰不信她。贺兰从来就没有信过她,他再也不会来看她的,他自己说过,他再也不会管她了。
这是假的。可是从此以后,他与她再无关系,却是真的。
所有思绪纷至舀来,伊人头痛欲裂,胸口一阵紧似一阵。喉咙发甜,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二十二)禁锢(8)
那些人确实诚心挑拨离间,可没料到伊人反应那么大,他们从佛像后转出来,竟发现那女人竟喷出一口血,然后不省人事。
刚进来的那个黑衣人冲过去扶着伊人的脉,松了口气,“气息虽弱,但无大碍。”
“长公主不是言明事后不要留活口吗?她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原来几个大汉有点不明白这位公主的第一侍卫为何这么紧张伊人。
“长公主变主意了。”那侍卫喟叹道,“长公主要贺兰雪对她死心,所以,在此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大汉默然了一会,然后啐了一口,“贺兰雪算什么东西,公主犯得着为他如今尽心!”
“他是这些年唯一让公主入眼的人,我们做臣下的,自然要全了公主的心思。”侍卫回答,长而细的眼睛微微敛起。
伊人连日来辛苦伤神,刚才那番话便如导火线一般,将前面积攒的不适全部激发出来。
到了傍晚时分,她终于幽幽醒来,却高烧不止。四肢发凉。
她依旧被绑在破庙里,屋里只余下三个,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在庙中间烧了堆篝火正在烤什么,而剩余的另一个人则冷冷地瞧着她。
瞧着她的,便是后来进来的,公主身边的第一得力干将。
伊人依稀记得,那些人把他叫做卫大人。
卫大人的面目很普通,只是眼睛极有特色,细细长长,似乎时时刻刻都眯着的,幽深晦暗。那摇曳的篝火映亮了庙宇里各色的景致,映亮了他黑色的衣服,却独独映不进他的眼眸。
不出所料,又是一番关于宝藏的疲劳闻讯。
伊人只答不知道。
她确确实实不知道。
高烧越发厉害了,她的神智有点恍惚,被问倦了,便会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却又被冷水激醒,于是,又是一次翻来覆去的查问。
“北滨的宝藏……”
“北滨的宝藏……”
“那一天,伊志攻破北滨皇宫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
伊人已经出离疲惫了,到后面,几乎像被催眠一样,她只是重复着他的问话,那问题甚至无法经过大脑,因为脑子里乱乱糟糟,只剩下灼热的晕眩。
那一天,伊志攻破北滨皇宫的时候,我看见了什么?
这个突然不一样的问题,让她稍微恢复了一点清明。
“看见了……”她皱眉,努力回想了许久,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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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苑里,贺兰雪将新猎到的麋鹿扔给后面的侍卫,正想下马,胸口突然一痛,差点栽下来。
他敛了敛心神,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可是心中不安大盛。
心烦意乱。
就像――那日伊人被围困在朔阳时的情景。
(二十三)禁锢(9)
“怎么了?”发现贺兰雪的不妥,离素素驱马上前,关切地询问。
贺兰雪摇摇头,表示无恙,而后从容下马。
时已近晚,他们临靠水边,面向着树林,在一片平整的青草地上将帐篷搭建了起来。
皇帝的帐篷自然是其中最高大华丽的,沿上甚至装饰了明黄的流苏。
月亮已升,越过摇曳的树梢,黄白的,冷冷的。
士兵们准备造饭了。
河边炊烟袅袅。
离若卸下骑装,换上一身轻便的衫子,独自站在为首的那个帐篷前,仰头望月。
这次行猎,收获最丰的离若。
可他心里明了:那些动物根本就是被贺兰雪追得疲乏,自动自发地扑到他的箭下。
一切仍然在贺兰雪的掌控中。
想到这里,离若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了拳。脸上更是愤愤。
贺兰雪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当辅政大臣,凭什么得到皇家的亲睐,凭什么当他的师傅,凭什么将他控与掌心!
他又偏过头,远远地看着那个让他如芒在背的人。
贺兰雪正在指挥大家埋灶、处理动物内脏,他笑得很温和,如春风拂面,那些官阶不等的侍卫们在他眼中,似乎并无区别。他们和身高权重的他在一起,也并不觉得忸怩拘束。
所有人都围着他,他身边有许多人,大家亲切地和他说着话,脸上的喜爱和崇敬那么诚挚真切。
这就是贺兰雪,在军中是不可战胜的神。在朝堂是不可轻测的臣。
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真心真意地围在他身旁。
先皇命令的四大顾命大臣,户部和兵部的两位大臣早已投靠了他,成了他的应声虫。唯剩下一个与贺兰雪唱对台戏的,也因为他是当朝国舅,是离若的亲舅舅。到底亲情难割舍,所以格外清醒些,否则,只怕也会沦为贺兰雪的势力。
那边喜笑炎炎,欢声笑语络绎不绝。一身红衣的贺兰雪站在篝火边、明月下,似与众人打成一片,又清贵高洁、让人忍不住膜拜仰视。
离若又看了看自己周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不远处有几个忠心的大内侍卫在值岗,他们面目肃穆,他们尊敬他,只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
而不是因为他是离若!
如有一天,他离若不是皇帝了,他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离若的感伤在见到离素素的时候突然暴涨:离素素并没有走过去,只是坐在远处,倚着临时搭建的桌子,深深地望着贺兰雪。
那双美丽的凤目中,唯映着那个红衣黑发、谈笑自若的影子!
“朕未尽兴!还想继续狩猎!”离若恼怒之际,突然做出一个很不理智的决定。
他只想走得远远的,既然不能改变,至少能眼不见为净吧。
侍卫还未做出反应,离若已经冲到自己的骏马边,扳鞍上马。眨眼便朝夜色深深的树林里冲了进去。
(二十四)禁锢(10)
“陛下!”众人一阵惊呼,离素素也站了起来,她也迅疾地冲到马边,准备将自己的弟弟追回来。
只是她刚刚在马背上坐稳了,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她的马鞍,她扭过头,贺兰雪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她的旁边。
“交给我吧。”他说。
只四个人,便让离素素狂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只要他承诺下来的事情,她就可以全然地信赖。
“雪,把陛下安然无恙的带回来。”离素素殷殷地嘱咐道。
贺兰雪颌首,身形拔起,轻盈地落在自己的马上,然后右手一扯缰绳,马儿扬蹄,朝离若绝尘的方向紧追过去。
入夜的密林,黑如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离若当时正在气头上,刚开始并不觉得什么,等他醒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沦入最深最深的黑暗里。
丛林茂密,严严实实地遮住天幕。
偶尔有月光从缝隙间撒下来,不但没有增加一点光亮,只觉得清冷诡异,显得树荫下的影子更加幽浮吓人。
隐隐的,有虎啸山林。
风过树梢,哗啦啦作响。
离若策马在原地打着转,心里渐渐发毛:虽然从小骑术武功学了不少,可到底是皇家子弟,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从未遇到过这种境况。
“来人!”他冲着空寂的身后大声喊道。
回答他的,唯有风声。
四野寂然。
离若手心出汗,紧紧地拽着缰绳,想原路返回,可是刚才急不择路,这密林又难辨方向,回去谈何容易?
虎啸声越来越大。
他几乎已看到那双绿油油的眼睛。
离若拿下弓箭,拉满弦,紧张地瞄着前方。
前方绿影浮动,不仅是前方,左边、右边、后面。到处都传来柔软的四蹄踏在草地上的??声,他被猛兽包围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在狩猎中死亡的皇帝。离若想苦笑,弦也越绷越紧。
高大的轮廓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里缓缓浮出,朝他靠近过来,离若闭上双眼,破釜沉舟一般,指甲轻扣,弦已射出。
箭簇划破空气,‘哧’如闪电。
四周的野兽似乎被箭声吓到了,四处逃窜。
??声远去。
利箭破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
徒余风声。
离若慢慢地睁开眼,然后,比看到猛兽本身更加愕然惊怖。
贺兰雪策马轻驱而来。
他的右手握着那枝他用尽全力射出的箭。
箭簇划伤了他的掌心,鲜血肆流,淌在他皓白的手臂上,美得诡异。
月光星星点点地从树缝间泄下。
他的面容,素白沉静。
微挑的丹凤眼轻轻敛起,似敛起了万丈霞光,千盏渔火。潋滟闪烁。有一种奇怪的妖冶。
他停到了离若的面前。
没有了平日克制的恭谨,也没有了那种让离若牙痒痒的假仁假义和清高贵气,此刻的贺兰雪,神一样魔一样,让离若不能呼吸,无法呼吸!
扔掉长箭。
他用沾满鲜血的右手,勾过离若的脸,然后望进他的眼睛,用几乎温柔的语气,轻声道,“不要再违逆我,也不要再任性,你的生死,一直在我手里。”
(二十五)禁锢(11)
离若只闻到一副摄人的血腥味,脸色惨白,那一刻,他没有力量回驳,亦没有力量保护自己。
那一刻,离若有种错觉。
他身处野兽环伺的旷野,而贺兰雪,是最危险的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朕……”等他终于从僵硬里回神,想说点凶狠的话来抵御此刻的冰冷,贺兰雪已经松开了他,手垂下来,执着他的缰绳,将马儿朝林外引去。
他做得那么自然,神色重新恢复平静恭敬,好像刚才的威胁与狠戾只是离若的错觉。
离若如傀儡一般,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在月光疏影里,两人沉默地走了许久。
然后,离若问,“你是谁?”
“陛下说笑了,臣是贺兰雪,先帝的顾命大臣,西离的征北大将军,即将授命的太傅,兼任大司马的贺兰雪。”贺兰雪浅浅淡淡地回答。
“你是谁?”离若恍若未闻,重复着方才的问话。
贺兰雪转过来,冰魄般的眼眸扫了他一眼,“陛下的问题太多了。”
冷的眼神,如有实质,刚才那摄人的压迫再次袭来。
沉默继续。
前方,贺兰雪策马轻驰。
“贺兰雪,朕一定要找到你的弱点,朕要杀了你,杀了你!”后方,离若在心里使劲地嘶喊。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离素素率众迎接,将已冷得全身僵硬的离若从马背上接了下来。
离若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地发着颤。
不知道是冷的,吓的,还是气的。
“陛下,以后不要做这么任性的事情,如果陛下出了什么事情,皇姐怎么向已故的父王母后交代?”离素素对离若倒是真心的,见他安然回来,几乎喜极而泣。她心疼地涌出自己小而任性的弟弟,将他一路送进营帐。
在经过正在栓马的贺兰雪的身边时,离素素瞟了他一眼,美丽的眼睛里情意纷繁,似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贺兰雪却将目光别开了,恭谨地低下头,轻声道,“陛下方才受惊了,还请公主多加安抚。”
离若抬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贺兰雪只当没看见,目送他们姐弟消失在前面的皇帐里,他将马儿交给前来迎接的下等军士,独自走到人少的地方。
月亮已经落了,东方晨曦欲出未出,天色将明。
他全然没有睡意,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想起方才长公主的眼神,烦闷之余,突然记起:已经有好几天没去看伊人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消气?
可是,以她的性格,她从不耍小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真的要去做。无关脾气。
这是他欣赏的地方。
也是他无可奈何的地方。
伊人啊伊人,该拿你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士兵的喝问,“来者是谁!”
贺兰雪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前营有一人奔马而来,及近,方看清是元安。
他扬手让大家噤声,自己则迎了过去。元安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小跑到他面前,
“大人,伊姑娘出事了!”
(二十六)情伤(1)
“什么事?”贺兰雪沉声急问,侧脸隐在昏昏暗暗的晨光中,旁人看不清忧喜。
“刚才洗衣房有一个婉儿姑娘跑来见我,说伊姑娘为了帮她,被歹人劫走了。”元安意也压低声音,快速回答。
“歹人?”贺兰雪的语调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急促了,只是更加阴沉。
“属下已经查过了,根据婉儿姑娘提供的路线,那一带常常出现的土匪盗贼,只有一伙。请大人示下,属下带人去铲平他们!”元安拱手请旨道。
贺兰雪沉吟片刻,然后翻身上马,吩咐旁边惊愕不已的侍卫,“请转告陛下,臣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也不等回旨,缰绳一扯,骏马前蹄奋起,只见烟尘翻滚,那一人一马已经消失成远方一点。
元安也不敢怠慢,连忙跳上马背,紧追了出去。
侍卫很快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在营帐里捧着热茶浅啜的离若,离若愈加气愤,可在气愤之余,他突然福至心灵,缓和了语气,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方才听元安说,好像是伊姑娘出了事。”侍卫很尽责地把原话复述了一遍。
离若的猜得得到了验证,眸里滑过冷冷的笑。
伊姑娘,伊人?
原来,还是有个人能让你失常的。
贺兰雪,原来你也有弱点!
相比离若的得意,离素素的神色显得平静许多,她端起茶壶,亲自为离若续上热茶。轻轻柔柔的模样,好像根本没听见旁边两个人的对话。
离若本想提醒自己的皇姐,顿了顿,又放弃了。
――情爱中的女人,是不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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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什么狼?”卫大人神色一凛,凑到伊人的脸前,逼问道,“北滨皇宫里有狼吗?”
“不知道……”伊人头痛欲裂,脑中又是一片馄饨。
卫大人接连逼问了几声,她只是嘟哝着,再也回答不出什么。
他直起身,看了看庙外灰蒙蒙的天色: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即便问不出什么,也不能耽误正事。
而且,这个时候的伊人,不像说谎。
也许她真的不知道。
“卫大人,人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撤吧。”站在这位卫大人身后的彪形大汉出声提醒道。
卫大人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高烧得四肢无力、全身通红的伊人,冷声道,“等下注意点,别把人弄死了。”
大汉颌首。
他们很快撤出,伊人则瘫倒在佛像前,人事不省。
没过多久,一群土匪模样的汉子哄声而入,他们吵吵咧咧地围到伊人四周,盯着中间那具健美纤细的女体,一面看,一面说着猥亵的话语。
个个摩拳擦掌。
伊人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努力地睁开眼,只看到铺天盖地的狞笑,那些丑陋的脸、丑陋的表情。
笑容越来越大,他们越逼越近。
她突然怕起来,并不是面对死亡的那种怕,而是无能为力。明知自己马上要堕向地狱,却无力挣扎的绝望。
(二十七)情伤(2)
前面的贺兰雪速度越来越快,元安几乎用尽全力,才能追上他的背影。到了入京的一个分岔口,贺兰雪终于勒住缰绳,冷声问,“哪条路?”
元安赶紧回答道,“右边。属下已点了一批人随时待命。”
“嗯,尽快跟上。”贺兰雪丢下一句话,已经向右边冲了过去。
“大人!”元安在后面焦急地喊了声,“大人不可孤身冒险……”
只是他话音未尽,前面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骏马四蹄踩在渐渐明晰的晨光,金芒从天际迸射而出,大朵红云翻卷舒展,朝霞下,天地间,贺兰雪脸若冰霜,黑发雪肤、红衣白马,掣风而出。
他一路奔到山脚下,山上常年驻扎着一伙打家劫舍的悍匪。西离盗匪奔猖獗。这一伙,只因没有触怒朝廷,所以朝中并没有出兵加以剿灭,历时已久,渐渐有了规模。
贺兰雪来到山门时,门外守卫森严,一点也不比正规军队差。
他下马,信步走近。
“来者何人?”守山门的喽?断喝一声。
贺兰雪轻轻抬眸,黑发无风自扬,他的面目隐在飞扬的长发后,沉。洌。冷。酷。
“她在哪?”
他只问了一句。
那两喽?正面面相觑,眼前忽然一花。
出升的、耀眼的日光,白茫茫地刺着人的眼,光芒暴射,辉煌夺目。
他们视力被这绚烂的光夺走,一直到倒下,也不曾知道:这样的灿烂,不属于日光,而是剑芒。
那柄秋水寒剑,已经封住了他们的喉咙。
血溅了出来,染红了他本就褐红色衣服。
唇色更艳,眸子更亮。
贺兰雪整个人像透着光一样,散发着无以伦比的色彩。
如神祗降世,无人能挡。
他一路走。
人一路倒下。
元安带着众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山门洞开。
门前山旗歪歪倒倒,旗杆折断,露出整齐的截口。
“去看看什么情况?”元安心中暗惊,吩咐旁侧的人。
探子很快回报,脸色煞白,“寨子里全是死人。”
山中盗贼一百二十余人。
从山门到山顶,这一路石阶上,整整摆了一百一十二具尸体。
一剑封喉。
没有多余的伤口,他们的表情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或愤怒或惊诧,唯独没有恐惧。
来不及恐惧,他的剑太快。
鲜血顺着石缝滴滴答答地淌着。
本是阳光充裕的山道,竟有种透人骨肉的寒气。蛇一样,顺着他们的脊梁蜿蜒而上。
元安抬头,仰望着山顶上那座几乎废弃的庙宇,吸了口气,吩咐下去,“上山,我们去支援大人。”
此刻说支援,似乎有点可笑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援。
众人心中明白,但来已来了,没有理由不出现在战场上。
元安带着自己选的五十个好手顺着山路攀爬了上去,近了庙门,见庙门微敞,他正要走进去,里面突然袭来一阵劲风,‘砰’地一声,门合上了。
元安怔住,正犹疑着,贺兰雪的暴喝已经紧接而来,“滚!谁都不许进来!”
(二十八)情伤(3)
元安被吓了一跳,劲风扫在脸上,如腊月的朔风。猎猎生痛。
他们不敢再靠近,围成一个半圆,守在庙宇门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在里面拉开了。
众人打起精神,抖擞地站着,朝出来的人行注目礼。
贺兰雪依旧一身红衫。
只是更艳,像重新回炉染过似的。
神色却很黯淡,刚才的暴怒是一场炙热,而现在,已经萎靡了。
贺兰雪的脸上满是少见的疲倦,还有谁也说不出来的――能毁天灭地的煞气。
他很小心地抱着一个人,用一件暗黄色的帷幔紧紧裹着它――应该是从佛堂前扯下的风幡。
元安比旁人的视线好些,在低头行礼时多瞥了一眼,却也只见到流泻在帷幔外的青丝,飘零着,纠结着。
“去备一辆最宽敞最舒适的马车,准备水和衣服。”贺兰雪站定,淡淡吩咐道,“下山之后,我要立即见到它。”
元安‘喏’了声,飞快地奔下山去。那五十位被带上来的士兵也分为两队,一队跟随贺兰雪下山,一队留下来清理后事。
待贺兰雪缓步走下几台阶梯后。留下的那一队士兵推开了那扇庙门。
里面恐怖的景致,让他们在呆愣了片刻后,纷纷扶着门槛呕吐起来。
原来,还有人死得那么惨。
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肉,竟是被人活活凌迟的!
他们吐了一通,缓口气,不约而同地朝贺兰雪消失的山路望过去――
一直知道这位大人是上过战场的,但是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又是在京城里任职,不知不觉会给人一种错觉:他是无害的。
可是,从今以后,在这一百多条人命传进朝堂之后。贺兰雪温和无害的形象,大概不复存在了。
他们忍着胃中的翻滚,壮着胆,一起走进那座贵气森森、满鼻血腥味的庙宇内。
除了死人之外,其它东西更是被推得歪歪倒倒,靠着柱子的那一块地上尤其凌乱,血迹已经到处都是,稻草纷飞,地面上还有几道深深指甲印,纤细凌厉,嵌着血丝。
士兵们面面相觑。
――这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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