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失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才多大啊,十三四岁会害什么人?”
婉儿嘿嘿了两声,并不回答,只是嘟哝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
“好了,婉儿,放下让我洗吧。”
“不行,你看你的手全部破皮了!”
……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到月上中天,才把洗好的衣服晾整齐。
整衣角的时候,婉儿突然扭头问了一句,“伊人姐姐,你打算一直呆在这里么?还是到时候放出去嫁给元安哥哥?”说着,她低下头,自语道,“等我到是十七岁,也要放出去嫁人的,不知道能不能嫁给元安哥哥这样好的家人。”
伊人仍然只是微笑。
一直这样下去吗?在这个地方躬身洗衣一辈子?
当然不。
再过几天,就离开吧。
再过几天……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同一个屋檐下、贪婪地,呆多几天。
贺兰,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十五)禁锢(1)
连着几天,元安总有几个时刻是看不到贺兰雪的。
贺兰大人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一会,待再出现的时候,脸色又总是沉沉的。
元安知道极少人能惹怒他,除了……除了……
元安想着,朝洗衣房的地方望了望。
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
伊人渐渐习惯了洗衣房的劳作,也与里面的人慢慢地熟悉起来。虽然欺压的事情仍然时有发生,但比起开始,还是改善了许多。
女人们在一起工作,免不了说三道四,问长问短。
伊人只说自己是家里犯事,得罪了朝廷,这才成为了奴仆。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免不了唏嘘一番,敌意也没有最初般浓烈。
元安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副欢欣向上的景致。伊人与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手里的活不停,熟稔顺畅,根本没有丝毫赌气或者抑郁的痕迹。
他有点理解贺兰大人为什么每次探望她后都有点闷沉沉的了。
她太随遇而安了,便好像,根本不在乎贺兰如何待她一般。
她有自己的世界。
元安伏在墙头,观察了许久。伊人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感觉,她们忙忙碌碌、说说笑笑,到了黄昏时,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伊人去放缓了动作,挨到了最后一个。
元安正待离开,却见伊人的表情有点奇怪,她很仔细地将所有晾好的衣服理得平平整整,又收拾好院子里的小凳子、木盆、工具,然后――她转身朝后门的方向走去。
元安心思微动,小心地跟在后面。
后门的防卫并不太严,伊人虽然不习武力,想要离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元安眼见着她用石子引开侍卫,就要闪身而出,他悚然一惊,想也不想也跳到了伊人面前。
伊人正准备溜之大吉,见状,也是吓了一跳。
面前的男子长相极陌生,但也清秀。
俊眉修目,一身笔挺的灰色劲装将身形勾勒得修长有力。唇很薄,抿得很紧,些许严厉,又让人觉得安心。
她正琢磨着他的身份,男子却率先开口了。
“你不能走。”
伊人愕然地望着他,“为什么?””我不能让你走的。”元安客气地回答道。
“为什么?”伊人还是那一句问话,她压着情绪,不温不火地反问道,“我并不是府里的人,贺兰府也不至于缺一个洗衣女工吧?”
“你不一样。”元安毫无表情地说,然后拍手,将那两个被引开的侍卫叫了回来,厉声训斥了一番。
那两人本是好端端地站着守岗,听到墙头上有声响,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以为是闯入者,这才跑过去查看,结果到了那边,才发现是石头。
他们情知上当,元安训他们的时候,自然低着头不发一言,口中诺诺地应着,“是,元安大人。”
元安,那个人竟是元安?
伊人抬头望向他,想起婉儿说过的话:他便是府里贺兰之下的第二人,贺兰的贴身侍卫?
那么他的命令,便是贺兰的意思了?
(十六)禁锢(2)
换言之,就是贺兰不肯放她走?
“伊小姐请回吧,如果还有下一次,府里只好以逃奴的刑法来惩戒小姐了。”元安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可是语气却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伊人也没有反驳,静静地站了一会,转身便往洗衣房的方向走去。
好像妥协了。
元安远远地瞧着她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位伊人小姐真的离开这里了,大人不知会如何反应?她留下来已经能让他失态了,倘若离开……
简直无法可想。
他正庆幸着,前面的伊人忽而停住了脚步,她扭过头,神色清淡但异常坚决地说:“告诉他,我一定会离开的。”说完,她继续朝前走去。
元安愣了愣,随即苦笑不已。
看来剩下的日子,他要派人好好地看着她了。
伊人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其他人都已经睡了,独独剩下婉儿,抱着薄薄的棉被,靠着墙壁,坐在床头发呆。
见她回来,婉儿低低地欢呼了一声,笑了笑,转眼,泪又涌了出来。
见她哭哭笑笑的样子实在奇怪,伊人坐到她旁边,不解地问,“怎么了?”
“伊姐姐,我们就要分开了。”婉儿低低地抽泣着,手拉着伊人的袖口不肯松开。
伊人微微一怔,以为婉儿知道了自己要离开这里的决心,她正想着如何解释,却不料婉儿继续说道:“管事把我配给了伙房的阿三,听说后天就要过门。伊姐姐,我不想嫁给阿三,他比我大那么多,我……我喜欢元安哥哥那样的人。”
伊人吃了一惊。
嫁人?
婉儿才不过十四岁,而那个伙房的阿三据说已经三十六岁了,而且生性粗鲁好杯。醉酒后也爱打人,她嫁过去肯定要吃苦的。
见伊人蹙眉不语,婉儿也停住了抽泣,哽咽而小心地问,“伊姐姐,我说自己喜欢元安哥哥,伊姐姐生气了吗?”
“没有。”伊人宽慰地笑笑,摸着她的头发,依旧蹙眉想着什么,有点魂不在身。
人心艰险,她已经决定不再为其它人让自己为难了,可旁边的人真的遇到了麻烦事,她也没办法让自己坐视不管。
那就,最后一次吧,帮她最后一次吧。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阿三的。”她轻声说。
婉儿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无比信赖地瞧着她。
也似乎,对伊人这样的决定一点也不吃惊。
作者题外话:更新不稳……面壁……会尽快调整过来……
(十七)禁锢(3)
西离的长公主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离素素。
贺兰雪的指腹摩挲着纸笺上清丽的两个字:很秀气的小楷,收笔却利落大气,一如本人。
素素。
能让长公主自称素素的人,普天之下,除了先帝,便只有贺兰雪一人而已。
她的意思,他不是不懂。
这次离素素执意让他做离若的太傅,某些方面上,亦是希望能常常见他。
贺兰雪答应的时候,神色淡淡,无动于衷,看不出公私。
他对她,是若即若离,谜一样的存在。
这次离素素送来纸笺,邀他明日陪同离若一起游猎,教授他一些狩猎知识。
这本是公事,可用这样的执笺送来,倒显得暧昧不清了。
贺兰雪将纸团揉了,目光下意识地朝府后望过去,他的脚步挪了挪,想移动,又犹豫地停住,最后,只是低低地问了句,“她怎样?”
元安怔了怔,拱手上前,将前夜发现伊人有意离开的情况对贺兰雪说了。
贺兰雪静静地听着。
手越发握紧了。
那张溢着淡香的执笺,也由此,成为了齑粉。
伊人想离开吗?
她竟然想离开?!
“她如果自甘女奴,就用女奴的态度去对她好了,不用特殊。”默然了一会,他淡淡道。
停留在洗衣房的目光也决然收回。
元安颌首。
婉儿要成亲的消息转眼传遍了洗衣房,对于年轻的女孩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成亲到底是一件大事。
同房的大婶们忙忙地过来庆贺,七手八脚地为婉儿打扮起来:里面不乏有经验的,譬如年纪已经四十岁的马大婶,她是嫁过人后又成为寡妇重新回到洗衣房的。她摩挲着婉儿的头发,叹气道,“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都是那么回事,看开点,那阿三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个能赚钱的,肯养老婆孩子,就不错了。”
婉儿低头不语,期期艾艾地瞧着一侧的伊人。
伊人朝她安慰地笑笑。
这样折腾着直到凌晨时分――两个家奴的婚礼是不需要吉时的,到时候来一顶轿子将婉儿接过去,然后两人一圆房,便算夫妻了。
轿子眼见着就要抬来了,婉儿突然说自己要如厕。
伊人陪着她一道去,再回来的时候,只有顶着盖头的新娘一人了。
‘新娘’说:伊姐姐突然不舒服,已经回去睡了。
旁人调笑了一番,只说伊人是眼红比自己小的婉儿先嫁出去,并未放在心上,却未留意到:假新娘无端端地高出了一些。
伊人对婉儿说:我总有办法让阿三把自己重新退回来,你只需要躲一晚就行了。只是,你从此的名声会不好。
婉儿当时摇头,坚定道:名声什么的不重要,我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的。
‘假新娘’上了轿,后院野草凄凄的地方,婉儿蹲在灌木的阴影里,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高墙。
不一会,一个人宫中侍卫打扮的男子从墙头跃进来,他的身影匍一落地。躲好的婉儿连忙左右看了看,自树下迎了过去。
男子顿住,冰冷的目光泠泠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将一枚令牌递给婉儿,“这是长公主的赦免令,从今以后,你脱籍了。”
(十八)禁锢(4)
婉儿却并不接那令牌,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男子,极无辜地问:“上面会不会啐了毒?”
男子黑巾蒙面,黑巾上的眼睛森芒乍射。
“你们可以杀我灭口,这样贺兰大人就不知道长公主暗底下的事情了,不过,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做事一直会留后着的。如果我死了,贺兰大人收到一封信,或者……”婉儿微笑,慢条斯理地说。
婉儿的长相颇为清秀,大眼小嘴,下巴尖尖,像一株豆蔻新立、轻染露珠的幽草。
伊人会与她亲近,极大部分,是为了她的清新。
而此时,说着话的婉儿照样清新可人,目光却蓦然深邃犀利起来,瞳仁微锁,见不到底。
男子并不吃惊,只是反手将令牌转了过来,以证明并没有啐毒,“长公主果然没有看错你――为了一己私仇,而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都置于死地的人,到底是不是常人。”
婉儿闻言,脸上笑容不改,“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再说了,我又没陷害他,那天伊志确实找他喝茶了。”
“这是赦免令,时机不到切不可拿出来,长公主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要逼着她灭口。”男子重新将令牌递给她,声音冷得没有一点人气,“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婉儿这次终于笑吟吟地将它接过来,揣进胸口,然后拍拍衣襟,转身走人,“放心,我知道分寸。不过,我的要求也希望长公主能帮我达成。”
“你是说元安?”男子在身后问。
“是啊,我要长公主赐婚,把我嫁给元安。”婉儿扭头,微笑。
将贺兰雪误当成元安哥哥了吗?
怎么可能!
贺兰雪是高巅之雪,是长公主爱极恨极的心头之人,她苏婉儿何德何能敢和长公主抢,而且,也没兴趣。
她口中赞誉的元安,是真真正正的元安哥哥,只可惜伊人并不知道而已――并不知道,婉儿认识元安,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在,还在尚书府的时候。
――那一年,在冰国俘虏的军士群中,一个清冷冷的身姿卓然立在苏尚书的庭院里,苏尚书挽着他美貌的姨娘,将他们分别指往各处粗鄙之地――他们都是他的奴。
婉儿那时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奉茶,她的脚下不小心绊着了,水溅到了姨娘的裙子上,姨娘起身张嘴便骂,顺手拿起插在桌上的鸡毛掸,便要打她。
可是手刚刚扬了起来,鸡毛掸却无端端断了。
姨娘吓得不轻,那一顿毒打也就省了。
独有婉儿,看见了地上一粒几不可见、滚个不停的石粒,她顺着来势望过去,看着那个清冷笔直的身影,目光平静而坚毅,像标枪一样不可折弯、不可轻摧。
从那时起,婉儿记得了他的名字。
元安。
那一年,她十三岁,十三岁豆蔻少女的情怀,总是光怪陆离的诗,转眼,亦成执念。
(十九)禁锢(5)
伊人上轿的那夜,顾隐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伊人一个人在野地里奔跑不休,四野暮色沉沉,除了乍隐乍现的天光,再无其它光明。
而在她的身后,一匹如马驹一样大小的狼紧跟不舍,四周蓝光粼粼,群魔乱舞。
他想跑过去护住她,可是自身很轻,漂浮在空中,俯视着她的窘境,却无能为力。
醒来后,顾隐尘冷汗满身。
他起身,看着窗外清辉遍洒,明月无情,不知离别恨。
“尘哥哥。”与顾隐尘同屋的蓝田翻了个身,察觉到身侧没人,也披衣坐了起来,喊着伫立窗边的那人,“怎么起来了?”
顾隐尘回头笑笑,不语。
“你在担心伊人姐姐吗?”蓝田到底聪明,见状已明了几分,他走到顾隐尘身边,嘟哝道,“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去看她呢?”
“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顾隐尘回头摸了摸他的头,避重就轻地绕开话题,“小鬼头,你还太小,什么都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蓝田撅嘴,不以为意道,“伊人姐姐喜欢那个叫贺兰雪的,可是贺兰雪不是什么好人。尘哥哥,其实你也喜欢伊人姐姐,为什么不把她抢过来?”
顾隐尘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只是重新将目光移向那轮清冷的月亮。
――你现在过得好吗?是不是,得到了你想要的安定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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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顶轿子把伊人晃晃荡荡地从后院抬到了前院,又抬到了小巷里。
她摩挲着劣质的红色新娘装,心中不免好笑:两次穿上嫁衣,却都是为了别人。
关于如何说服那位伙房阿三如何原封不动地将自己送回去,伊人已经想好了对策,装病耍痴,总有一个方法是可行的。
可是,从洗衣房到伙房,明明只有一小段路,怎么走了那么久?
伊人心生疑窦,兀自将盖头掀了,身体也往后靠了靠,小心地警戒着。
果然,轿子停了。
一股袅袅的烟雾从轿子外传了进来,伊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却已经倒了下去。‘砰’地一声,撞到了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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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应邀参加皇家的游猎。
游猎是两天一夜,为了锻炼皇族的毅力,那一夜通常在野兽环伺的深山里露宿。
贺兰雪抵达皇家猎苑时,离若与离素素俱一身猎装,姐弟俩的长相有五分相似,修眉俊目,人中龙凤。
侍卫的阵容并不算庞大,但也不弱:左右两对亲卫军持戈立戟,铠甲鲜亮,旌旗猎猎。他们端正地坐在马背上,肃穆而忠诚神情让他们虎虎生威。
贺兰雪也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劲装,他策马行到离若身后,略退半步,如任何一个恭谨的臣子。
离若却并不领情,他冷哼了声,突然扬鞭,率先冲了出去。
(二十)禁锢(6)
离若一动,后面的御林军立刻闻风而出。
一时间,场内尘翻土扬,旌旗招展,萧萧马鸣往猎苑奔腾而去。
离素素略扯了扯缰绳,与贺兰雪一道落到了后面。
贺兰雪略踌躇了一下,正要扯鞭追上离若,离素素却突然扭过头,喟叹般唤了声:
“雪。”
贺兰雪抬眸,迎上她。
“那个伊人……你把她留在府里,真的只是为了北滨的宝藏吗?”离素素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如果,只是为了宝藏……
“不是。”贺兰雪依旧是素淡无波的表情,毫无迟疑地回答道。
他是不屑于谎言的。
“那是为什么?或者你感念她父亲的旧情?”离素素的手紧紧捏住缰绳,心中紧张万分,面上却不肯露出分毫。
“不尽然。”贺兰雪并没有直面回答,模拟两可地应了声,然后猛夹马腹,枣色骏马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离素素被马蹄激起的风吹乱了发丝,额发飞扬,秀气的眼睛里突然滑过狠绝。
婉儿汇报的情况果然没错。
贺兰雪与这个伊人,果真是有过一段情的。
那日在公主府,虽然贺兰雪极力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是那种默契与下意识的回护,还是深深地刺痛了离素素。
女人是敏感的,特别是,面对自己如此用心的人。
伊人留不得。
只要过了今晚……
过了今晚,贺兰雪的心中,不再会有其它人。
离素素将手垂了下来,中指和拇指摩挲着,比了一个妖娆的兰花指,而后提起缰绳,追上了大部队。
后面一个黑衣侍卫已将这个手势收进眼底,他略略欠了欠身,引马告退,很快消失在尘烟迷瘴的猎苑里。
马疾行。
离素素的视线被风吹得有点乱了。
那大批人马都已不见,她只看到前方的他。贺兰雪袍袖翻卷、墨发映着红衣,净白的脸八风不动、讳莫如深。
那双琉璃般潋滟清绝的眼,诱使你一直看,一直看,却总是看不到底。
看不见喜、看不见怒,看不见涟漪波澜。
他可以对你温柔,可以对你体贴,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眸里却始终没有触动!
离素素在马腹上又加了一鞭,愈追愈近。
贺兰雪的侧面也是无可挑剔的,他骑马的姿势潇洒若风,挺直的鼻尖噙着光折出的亮点,让整张脸光洁生辉,仿佛不是世间中人。
她忽而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兰雪,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一天,他笔直地站在金銮大殿上,衣发无风自扬,仿佛仍立于边关旷野干燥肃杀的风中,可是气质又是谦冲温和的,像一个刚刚金榜提名的江南才子,眼眸微垂,煞气轻敛。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混合体,让大殿所有人都怔然在他的风采中,竟忘了去追究他与伊志的关系,也忘记了质问他的来历过往。
那一天坐在病体恹恹的先帝身边伺茶的长公主,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名不经转的臣子,摄住了心魂,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不定。
可是他却始终沉静,不露端倪,无懈可击。
――除了,那天伊人突然出现时,他眼中不易察觉的闪烁。
(二十一)禁锢(7)
一盆凉水哗啦地泼了过来。
伊人很应景地睁开眼,面前照样是几张狰狞的脸,她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
“你们想怎样?”声音是颤抖的,心里却很平静。
那迷烟,伊人并没有吸进去多少,一路上只是四肢有点发软,神智却未失去。
他们绑她的时候,她曲起了拳头,握紧。
此刻把拳头松开,手腕上的绳索也就松了一分,想挣脱并不太难――可是她不着急,她想知道,到了今时今日,还有谁想算计她?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还任人宰割,她伊人就是白痴!
可是,这事和婉儿有关吗?
伊人沉着地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隐隐觉得不对,可仍然拒绝去承认这个事实。
她受够了背叛!
“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将北滨宝藏的地址告诉我们,我们就放了你。”伊人面前四五个彪形大汉,形容猥琐地笑道,“不然,就怪不得我们疼疼你了。”
伊人一哂:又是宝藏。
那个莫须有的宝藏,竟让那么多人虎视眈眈。
“我不知道。”伊人几乎是叹息着回答。
尽管她知道,此话无人会信。
大汉们果然沉下脸,手里甩了甩皮鞭,“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伊人无语,目光极快地逡巡给过四周:看样子,似乎是京城郊外的一个废庙,倒塌的佛像上蒙满灰尘,外面蝉鸣阵阵,应该是个林子。行人鲜至。
不过,总好过密室,只要跑进林子,她总能摆脱他们。
只是――幕后人是谁呢?
伊人决定按兵不动,先听听再说。
而绑在架子上的手腕已经开始扭动,一点点,从绳索里蹭出来。
那些人正要施刑,从庙门口突然又跑进一个人来,一身精干的黑色劲装,匍一进来,便拉着为首的那个大汉,到佛像后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贺兰大人有命,不要伤她性命,让她稍微受点皮肉之苦就行了……务必问出宝藏在哪……”来人压低声音,又无意间泄出一两句来。
“……贺兰大人本指望她看在旧日情份上,主动告之宝藏地址,哪想到她这么不知好歹……”
“……长公主与贺兰大人情投意合,这个女人留着实在捣乱……”